0%
第六部 歸來 二十九

第六部 歸來

二十九

李飛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進入新城鬧市區的一家餐廳,那邊有幾家中國店鋪,和幾家俄國人開的商店。他們坐下來吃大麥餅和炸羊肉,李飛說出自己如何逃出迪化的經過,蛋子則述說他在蘭州的假期,及幫助柔安遷入好一點的房子。「我走的時候,她即將生產。」
蛋子笑著說:「我二月到哈密。」他的眼光跳躍著。「真高興見到你,我在蘭州見到柔安了。除夕那天我和她共進晚餐。」
信號一閃,一個重的門環丟入門廳。獄官在驚嚇中跳起來,機槍開始掃射。桌腳、木條、皮靴和磚塊到處亂飛,手電筒向庭院里亂照一通。突然一頂燃燒的帽子掉落在黑院中,信號一發,二十幾個人就由大樓兩側的巷道衝出來,奔向門廳。他們用大樓扯下來的木棍和磚頭猛擊獄官。有一個人頭破流血,倒在地上,另外幾個人被雙手反綁起來,口中塞了東西。其他犯人走上來,拳打腳踢,怒沖沖地把他們踢死、打死。李飛看到十一個人躺在庭院內。靜悄悄地,機槍斜在一角,只有一小股煙柱在燈籠的微光下冉冉升空。
小包到達的前一天,吐魯番被回軍攻克。盛世才一路在種族仇恨中進發。所向無敵。但是他只有幾千人馬,就連新疆的哈密——吐魯番——迪化區的一小塊地盤也守不住。他一撤退,回人趕緊跟進。達坂城得而復失,昌吉的郵局和縣長公署也被燒掉了。地方暴動很快被鎮壓下來,很有秩序的樣子。但是人民倔犟,很多官員及地方首長也不可靠。據說張培元將軍已奉命由五百裡外的伊犁調兵來。他會來嗎?若是來會支持哪一方呢?此外阿克蘇和庫車的情勢也不穩定,變亂眼看就要擴延到天山南路了。盛將軍把馬世明趕到迪化和焉耆之間的山區,只不過驅散禍火,結果造成更大的一場火,第二年漸漸燒到新疆的最西邊俄國邊界。
李飛向前走,一整天陸陸續續看到大批軍人和難民往南山撤退。
暴亂稍微平息下來,有人蹲在牆邊等待,有人不安地走來走去。獄官守在外面的據點。機槍對著牢門。有些人拿著桌腳、銅門環和椅子。任何能當武器的東西,都派上用場。
小包下一趟來,根本沒法進城去。附近有戰事發生,昌吉和德化一片混亂。飛機只能停下來加油,換駕駛員,小包只得留在飛機場。
李飛聆聽每一句話。柔安信里從來不告訴他這些。飛行員告訴他一點消息,但他想要知道柔安所經歷的一切。她住在哪一種房子,教書賺了多少錢,樣子變成怎樣。
他不在乎艱苦的生活。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嘗到米飯了,漸漸習慣干喝馬奶、吃羊肉當三餐。他甚至入鄉隨俗,和回人一樣,不用臉盆漱洗。早上他到院子,抓起一把雪,就往臉上擦洗。熱水澡是他夢寐以求的大享受。
他回想柔安為他所做一切,感觸很深。他虧欠她太多了!他不懂強烈體會到此愛情的深度,也了解了自己一年前認識的這位文靜孤獨、心不在焉的少女許多可貴的特質。「愛情會是一件美事。」她曾經說過。他現在完全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愛情是優美、無私、勇敢的事情。他好幾個月沒看到她了,他心中存有她美麗秀氣的肖像,卻經得起九*九*藏*書大犧牲,他覺得過去這一年來她所表現的愛情簡直不是人間能有的,漫不經心的狂放、全心全意的奉獻,就像白色的火焰包圍他,照亮他的道路,也給予他無限的溫暖。他什麼時候也能像她一樣,證明自己永恆的愛心呢?他渴望能即刻回到她身邊,看她的臉,聽她的聲音。
蛋子又談起有關祖仁的死訊。「我偶爾會收到家鄉來的信。」蛋子說,「米麗姆寫給我,我們誰收到信,就互相分享新聞。」
「看到啦。不過我告訴你,除了東門,所有的城門都已關閉。我們還是靠這身制服才能混進的。商店全關門,志願兵在街上巡邏,大多數的軍人都出動,有公告禁止人民散播謠言及到處走動。聽說很多人為了安全由郊區搬到城裡去。我們經過公園到歐亞航空局,途中看到縣衙門外停放四具屍體。聽說這幾個『包頭』(回人)涉嫌殺死鄉下一家五口的漢人而被捉來判決的。我們還看到一些制服邋遢的白俄兵。然後往西大橋李飛的監獄。每個人臉上顯現懼色。西大橋是鬧街,大約半里長,居民大都是回人,漢人很少。每一個人——漢人、回人、白俄人——都怕種族暴亂的發生。沒有人希望它來,但是人人都覺得它不久就要發生了。我到監獄去了。」
李飛隨人群衝出去。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到門外求安全。然後又折回來,從死者頭上抓到一頂帽子。燈籠照出衛兵俯卧的屍體,頭部和頸部傷痕纍纍、血淋淋的。
「她有一個王八叔叔,竟然在她父親死後把她趕出家門。他一定很高興把她甩開,可以佔有她父親的財產。」
「我不知道哩!元旦一過,我就回肅州了。」
「我從馬仲英將軍那兒帶一個口信給馬司令。」
「你會看到男男女女和小孩的屍體,躺在雪地上的場面,有時一堆七八十人。我第一次看到,也很不舒服。現在我可以若無其事地走過去,這場戰爭愈來愈沒意思了。我是回人,我知道中國婦孺也被我方殺害。但漢軍更殘忍,這些有何意義呢?我看夠了。拉門、阿魁和索拉巴——他們都想回家。」
李飛和蛋子走了兩天,精疲力竭,決定在鄯善停留一天,才嘗試艱辛而危險的哈密之旅。
李飛關在牢房裡,整天聽到炮彈的轟炸聲及機關槍不斷掃射的聲音。牢中的難友都是回人,正興奮得跳來跳去,叫罵著、狂笑著,大家都希望恢復自由,李飛知道他的生命與回人息息相關的。他知道本城十分之九的居民都是漢族回教徒或回人。他已學了不少回語,必要時可以順利通過鄉間。
「你知道一役打完的情景。在這種戰爭中,沒有人會調查你的下落。他們是去年夏天來這兒的。他們跟了馬福明六個月,見過最慘烈的戰爭。我去和馬司令談談,他會放他們回去。他需要的是子彈,不是兵。我只是正式些,給他們一張證件。他們可隨軍隊旅行團一塊兒走。」
李飛一到吐魯番,立刻請馬福明族長拍電報給哈金,把自己逃脫的消息轉給柔安知道。他說局勢未變,哈密的通路未清,他恐怕還回不去。
「她好嗎?」李飛大叫。
小包把三百元交到他手中,他默默地握著小包的手掌。窗外斜光照在他九_九_藏_書的臉上。他似乎比小包第一次見到時瘦了一點。兩人互道再見,他聲音哽咽了。
「有沒有看到李飛了?」
「她很好,現在已搬到一間較好的房子。這是她的新地址。」
二月二十一日,開始長達四十六天的迪化圍城戰。一大早炮彈的聲音就震撼了屋瓦。幾天前,有六百多個回軍從南方逼近本市。他們到城牆外,又被白俄兵打退了。另外有軍隊由焉耆來,回族志願軍紛紛加入,偷偷開往紅山渠。人數超過一千五百人,騎在馬上,備兩門大炮,一些機關槍,及六百支的步槍。回族騎兵大都佩著彎刀,軍刀和長矛。紅山渠就在城市頂端,衛兵戰術技術差,又缺乏訓練,晚上睡得正熟,被殺得好慘。其他軍隊攻克了妖魔山和蜘蛛山。天未亮,城外小教場的電台已落入敵人手中了。
牢房距離石制門廳約有三十尺。如果一大堆人衝出去,總會有人到達大門口,監牢的庭院有個三十尺高的圍牆,監獄大樓的頂端有一個小碉堡,由窗口可監視院內的情況。現在碉堡上沒有衛兵,由碉樓可看見獄官在大門口的動靜。四個人組隊占上據點,大家紛紛把千奇百怪的物品遞上去,放在碉樓地板上。同時有隊年輕人由後面的天井溜出去。由屋子末端繞出去,沿兩側牆邊的窄道偷偷貼近前院。
「他們可能被准離開嗎?」
「監獄的情況如何呢?」
到了傍晚戰火停止了,他沒脫衣服就上床了。翌日清晨槍聲愈來愈近。政府軍由城牆射出一排排子彈,企圖收復紅山渠。遠處傳來炮彈的反擊聲音。幾顆炮彈擊中附近的民房,地面都震動了,下午機槍聲似乎來自另一個方向,戰場大概移到電台那邊去了。大約三百個白俄人攻上紅山渠,把它收回來。攻城者失掉山丘的據點,就轉向郊外。西大橋的回族社區鬧哄哄地歡迎回教騎兵光臨。滿洲將軍被擋在六道灣,守城的士兵連白俄人在內,只有七百人。李飛聽到獄外的馬蹄聲、男人怒吼聲、女人尖叫聲和步槍子彈的咻咻聲。有幾棟房子著火了,由牢房的窗口可看見一股股濃煙。一顆子彈穿過房頂。跟著是一片沉寂,偶爾傳來陣陣的槍聲。回軍已攻下西大橋,用民屋和附近一間棉花廠做據點。五點鐘騎兵已向公園方向前進。
「啊,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奉命送你到馬世明那兒。」
事實上,小包是硬逼典獄官讓他進去的。獄方曾被嚴格限制,禁止任何人與囚犯聯絡,因為犯人中有幾個回族軍官曾在哈密王的朝廷擔任要職。典獄官想阻止,小包說:「老實說,我是去看我的漢人朋友,不是回人,你幫個忙,他日也許我可以幫助你,你說不定也要離開這個窩囊地,回內地去。你可以跟著我,在一旁監督我和他說話好了。」
李飛趁機走向監牢。兩個包頭站在外面。他用回語大喊。他們命令他止步,他舉起雙手,慢慢走向他們。經過屍體旁邊,他注意到他們都沒穿軍服。
「一位大約四十歲的漢人軍官當領頭,也正為自己的生命擔憂呢。回人隨時會進攻監獄,解救他們的同胞,可能會造成一觸即發的情況。」
李飛攀上小碉堡。西南火焰滿天,有幾棟房屋著火了,火花不停地九九藏書射入空中,監獄的院落橫在薄暮里。門廳有一盞燈,他能看見兩個獄官的頭,及幾個士兵低著頭坐在那兒,另一個衛兵站在外面,用白色的燈光照著院子。
「知道一點。我叫他不可輕易地逃獄,待在裡頭可能比較安全些。我告訴他馬世明受託照顧他,他應該在獄中等待回教軍官來找他。他不斷地問我有關你的情況,我是否還會去看他,我答應他儘可能辦到。那晚宿于歐亞航空局,第二天就離開了。我喜歡外面自由的空氣,食物很貴,且物價高漲,食米幾乎買不到,我們辦事處的職員都吃麥餅及腌蘿蔔。除了少數地帶,整個鄉間幾乎被回人佔領了,他們燒毀了許多城市的軍糧倉庫。迪化正在被攻圍中,不久他們企圖直接攻入。」
馬福明走過來說:「李先生想回蘭州,也許回程你可以帶他一塊兒走。」然後又對李飛說:「他知道如何通過。」
現在監獄里很混亂,有些犯人想鬧事,故意尖叫及發出怪聲,企圖引起獄官的注意力,引他們到牢房來。但獄官不見了。群眾開始把門撬開,李飛附近的一間牢房的厚木門鬆脫了鏈條,七八個犯人往外衝出。其他的門也陸續開了,一挺機關槍在外面橫射,獄官已在石制門中找到據點,三四個犯人橫屍在庭院中,其他人連忙撤退。愈聚愈多的犯人佔據了整個走廊。年紀大一點的人正撫須,將手放在胸前,忙著祈禱,年輕的想靠人多勢眾,衝出去攻射門廳,五六十個人在附近亂成一團,有五六個女犯縮在牆角。
現在所有的男女囚犯都沖入院中,每個人帶著隨身的包袱,領頭的人由獄官身上搜出鑰匙,把門打開。有些人趴在死者身上痛哭,有些人救助傷患,其中四五個還活著。
「李飛知道將發生什麼情況嗎?」
「發生啥事了?」
「怎麼來的?是從哈密那條路來的嗎?」
老樹陰下沒人看見他,他在考慮下一步如何做。他看到幾個穿高靴的人走進大門,過了一會兒,拖著機槍出來。他們剛出門,就碰上十一二個士兵,由一位騎馬的軍官帶隊。由他們的白頭巾看來,李飛判定他們是回人或漢人回教徒。一聲喊叫,彎刀齊發。漢人巡邏兵應聲倒地,屍體躺在街道上。那隊士兵就轉向獄中去了。
「請告訴她搬去和我母親一起住,我會較放心些。」
「街上一片死寂。」小包說,「我剛降落飛機場時,被警告不要進城,不過我還是跟一個飛行員進城去。靠我們的歐亞航空局的制服及帽子就是最好的安全保障。」
飛行員是具有特權的少數分子之一,可以進出城門,毫無問題。衛兵尊敬飛行員,也是自然現象,迪化的高級官員沒有一個不想和歐亞航空局的人打交道的。
李飛心中燃起了希望:「你要親自帶他們走過大戈壁?」
小包下一次來,帶給柔安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迪化當時處於軍法管制狀態中。漢軍的一位熊旅長對鄯善人展開可怕的報復行動,屠殺所有加入叛軍的涉嫌者,結果點燃了導火線,而滿將盛世才殺人不計其數,使回變愈演愈炙遍及整個新疆。盛世才收復鄯善和吐魯番,回人被趕到山區去。
一個戴小帽、穿寬袍的老人開口說話,他勸大家等天黑再https://read•99csw.com說。再過一個鐘頭,太陽就要下山了,老人沉著、堅定的口吻,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孩子已生了,是男孩呢!」
鄯善市一片斷壁殘垣。漢軍佔領期間,居民大多是回人,都逃到魯克沁、喀拉和卓和南方的村落。鄯善是個熱鬧的小城。辟展酒很有名,「辟展」是當地人對鄯善的別稱。葡萄、棉花、羊毛也是當地的名產,百姓聽說軍人北遷,向天山隘口進攻,都趕緊回到沒有屋頂的家園,儘力搶修花園和傢具,一大片街道立在水澤里。不過有些家庭已開始安放床鋪和克難灶,幾個煙囪的殘骸又開始冒煙了。
大夥在夜色中穿過寂靜的街道,前往西大橋區,進入回軍佔領的棉花廠。領頭的軍官對他說:「我的任務到此為止。我沒法派人跟你去,但是我保證你的安全。你如果向南走,包你沒事。我會給你一張通行證。你隨便碰到我方的任何一個人,他們會告訴你馬世明在什麼地方。」
兩人走出辦公室,蛋子說:「跟我來,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戰事已轉變為人民之爭,愛好和平的回教主教已被怒火與恨意所摧毀,變成可怕且混亂的洪潮,眼見就要吞沒欺壓者了。西至阿克蘇,東至哈密,漢人的回教徒和回人團結起來。漢人和回人都害怕自己城中發生種族暴亂。盛世才將馬世明趕到焉耆,但他一撤退,回人又收復了吐魯番。
「她是一個好女孩。」蛋子說,「我發現她住在河邊一棟破房子里,後來才替她另找一間住宅。」
「走沙漠只要十天左右,路上有三四個停留站。過了第一站就沒有漢軍崗哨了。我希望哈密馬上可以通行無阻。十天前我離開哈密,漢軍正在拆電台。我看到不少他們西遷的徵兆。」然後蛋子笑著問他,「你跟著我走,腸胃受得了嗎?」
二月寒風刺骨。他戴上小帽,把領子拉攏走了出去。地面下斜,通往一個古墓場,夜色靜悄悄的,狙擊聲完全停止了。他不知身處何處,只看到小溪邊幾棵老柳樹模糊的外形和一個亭子般大小的方形崗哨。左邊是一條市街,燈光由房子里射出來,他走向柳樹邊,坐在地上,覺得不上街最好。然後他想起有人叫他留在獄內,等人來接他,他怎麼找那位回族軍官呢?那個人會來嗎?
獄官領他到李飛的牢房。小包很簡短地說:「你太太生了一個男孩子。我看到小孩了。」
「祖仁被殺后,警吏來了,不過當局也沒辦法。後來士兵到湖畔巡邏,保護水閘。上回我聽說兩個士兵失蹤了。」蛋子壓低聲音,「怎麼失蹤的,你也猜得到。家鄉情況與這兒差不多,只是規模小點。血債還是用血還。當我們回鄉,恐怕會幹一場。現在村子里的壯丁都不在,軍人可以為所欲為。我們回去就不同了。拉門他們急著回去,這也是原因之一。」
「你來這裏做什麼?」
白天寒意逼人,晚上沙漠的大風在平原上呼嘯而過。水井枯死了,居民都由院子掃雪來烹飪和洗滌。李飛疲憊不堪、衣衫襤褸,卻很高興找到一個暫時的安身所在,再一次地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第二天李飛準備要走時,炮擊又開始了。炮彈落在西大區,燒毀了不少房屋。然後是一個難以置信的破壞場面。整九九藏書個回人社區都起火了。房子起火倒塌,冒出一股股藍色的煙柱。彈如雨下,壁壘的機槍開始掃射奔逃的男女和小孩。回人知道他們的據點守不住了,連忙撤到城外。通向南山的道路擠滿了人。一天下來,西大橋的戰火已害死了兩千平民,數目是兩方戰死軍人的十倍。全區燒成焦土瓦礫。
「你這樣來來去去太不安全了。」馬世明說,「我給你一件漢人回軍的制服。戰火正沿天山南麓向西擴展。你最好去吐魯番等機會。我堂弟負責統領那兒的回軍。漢城裡只有少數蒙古兵,由焉的蒙古王子率領,那邊很少打仗,哈密還不能進去,不過馬仲英將軍準備出動和我們會師。我要走了。迪化己被包圍。我們若不能憑武力攻下這個城市,也可以切斷敵人的糧源,逼他們投降。」
怪得很,吐魯番雖然陷落又收復了好幾回,倒沒有遭受劫難。馬世明在這兒時嚴禁種族暴亂,這邊沒有野蠻的報復行動。街上擠滿了難民,很多人在市集亭子過夜。本省的幣值已降到五十兩換國幣一元的地步,李飛發現他不需花很多錢,因為一塊錢可以用很久。
蛋子帶李飛去看一間回人宿舍,也是部分軍官的營房,又帶他看自己那間又干又暖的地下卧室。吐魯番的住宅大都有地下室,夏天可以避暑。吐魯番盆地低於海拔,在這肥沃的山谷中,氣溫可達華氏一百二十度。如今鄉村一片雪白,但氣溫漸升高,積雪漸融,淹濕了某些街道。
小包只在下一周見到李飛一次,這回他不能帶任何信件,郵件信件實施嚴密檢查,公園裡曾發現炸藥隱藏,當局發現回教商人將消息傳出去,乾脆將一切信件沒收或扣留。有些商人寄出買布的訂單得用各種顏色——藍、紅、黃、綠等顏色來代表各個城市的名字,有些人寄出空信封,代表沒軍人把守。小包為柔安帶口信給李飛。她現在主要擔心李飛沒錢回來,她托小包將三百元帶給李飛,自己只留下一百多元。
「我是馬世明將軍的朋友。」他即刻說,同時拿出名片。
蛋子甩頭咯咯笑:「你若是回人,又會說回話,那就很簡單了。整個鄉村都是我們的人。漢軍住在營房裡,他們根本不敢出城,出城總是一大堆人集體行動。恰好有不少我們村子來的鄉親,急著回去。他們不敢靠近哈密,都躺在一個村子里。沒有駱駝,他們不敢通過沙漠。他們已經來了一年左右。有些人在鄯善附近受了傷,我答應帶他們回去。」
他到吐魯番的第二周,在司令辦公署遇到一個身穿皺兮兮灰棉製服的年輕英俊的軍官。面孔很熟。他和司令講話,那位年輕軍官向他看了好多次。等他們談完,他帶著相認的表情走向李飛。「咦,是你呀!李先生!我是蛋子。」李飛馬上想起他們在三岔驛見過面,立刻驚喜交集站起來。
李飛說,如果蛋子是指殘殺不仁的場面,他已經看多了。
李飛向他們解釋說,他是牢里逃出來的。他正在說話,一個滿臉絡腮鬍鬚、矮矮胖胖的回人出來了。
「離這兒三十里的地方,在南山上。」
「你怎麼通過的呢?」李飛問他。
「他在哪裡?」
第三天蛋子拿到所有證件,兩人動身前往哈密。他們走在古老的商路上,話題老是回到柔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