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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肉麻.2

第八章 肉麻.2

早晨,當她去衛生間洗了澡,在鏡前照著自己的臉時,意外地發現那個淡紅色的唇印不見了,她的臉頰光滑而又勻凈。
俞大聲說不,也許是我表達得不準確,因為一個北京人並不一定非得認識另外一個北京人不可。
尹小跳說她死的時候我在身邊,我就是她的家屬,家屬您懂吧?她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美女,但是她告訴我,惟有她的嘴是乾淨的,她的嘴從來沒讓男人碰過。她曾經對我無數次地講她心目中的父親,她說她一點兒也不恨他。我就猜她珍藏著純凈明艷的嘴唇該不是為了獻給她的父親吧,她一定渴望用一張潔如嬰孩的嘴去親吻父親,感激他給了她生命——沒有什麼人能具備這份毅力,除非你能把一種約束變成一種信仰。在唐菲心裏是有一個信仰的,您不想知道那是什麼嗎俞省長,那就是對父親的尋覓和愛。您哭了俞省長,您能不能告訴我您為什麼流淚,就是為了一個女工的死嗎?
俞大聲復又坐在椅子上,並示意尹小跳也坐下。經過了片刻的沉默之後他說,我不知道,這很可惜——我是說她很可惜。是什麼病——一定是病吧?
為什麼呢俞大聲問,他也從皮轉椅上站起來準備送客了。
我沒有制止她,沒有跑上去抱她回來,我知道我是有充足的抱她回來的時間的,但是我沒有。我和尹小帆只是死死拉著手。眼看著她兩條小胳膊一務落進井裡,像飛一樣。陳在這就是我,這就是我的真實形象。我不僅沒去救她,還拉住了尹小帆的手,我始終不能忘記我們的那個拉手,和我在她手上用的力。我曾經想把這一切解釋成我被嚇蒙了,人在嚇蒙時是有可能沒有行為沒有動作的,但只有我心裏知道我沒有嚇蒙,我當時的思維就像此時此刻這麼清醒。我不喜歡尹小荃,尹小帆也不喜歡尹小荃,她的不喜歡我完全理解,我的不喜歡我卻終生無法告訴她。我是個兇手,是個可以公開逃避懲罰的罪犯。我從來不打算把這個犯罪事實告訴任何人,但是我和你相愛之後我卻特別想把它告訴你,不是為了表明我的坦白,而是時間越久遠,尹小荃落井的樣子越清晰。我實在是沒有一顆那麼大那麼有力量的心把這不堪回首的從前裝得隱蔽、安穩,它在我的心裏鬧騰,我需要有人來幫我一把,來分一半兒去吧,這個人就是你。我比相信我自己更多一千倍地相信你,可我又害怕失掉你。現在我終於說出來了陳在,我正體會著一種千載難逢的痛快,不管你會怎麼待我,你明白嗎。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陳在跟前,她跪下把臉貼在他膝頭上說,我愛你陳在。
她尋找著自然的機會,機會就來了。這天出版社接到通知,說副省長俞大聲要陪同漢城一個友好訪問團參觀福安兒童出版社。尹小跳除了安排好社裡的接待工作,還特別布置了一下自己的辦公室,她從家裡拿來~張幾年前與唐菲的合影,那是陳在為她們拍的:唐菲穿一件寬鬆的黑色套頭毛衣,長發一瀉而下,神情有幾分風騷,但是迷人;尹小跳和她並肩而坐,很嚴肅的樣子。尹小跳把這合影裝進鏡框,故意擺在辦公桌最顯眼的地方。她想她一定設法讓俞省長帶著客人走進她的辦公室。
俞大聲變得專註起來,他說,九_九_藏_書哦?那時候你們多大?
她說是必須。
尹小跳說我和唐菲小時候可沒有這麼多漂亮的書,那時候我家裡有幾本舊《蘇聯婦女》,我和唐菲翻來覆去,看遍了上面的時裝、菜譜和小說。
所以她就更不能生硬地認識了。
尹小跳說,您的意思是您如果不離開北京就有可能認識唐老師?
他說你已經講過這件事了,誰都知道這件事。
他說也許你應該睡覺了我知道你累。
她躺在床上,卻不鬆開他的手。他就像得到了暗示一樣開始為她脫衣服。他差不多快要把她脫|光了,她的胳膊和腿順從著他,似乎很樂意這樣。她被脫得只剩下了一條窄小的內褲,純白的,正面是樓空繡花,四周飾以畜絲的那種。這小小的內褲讓他激動,比面對她的裸體更能勾引他的慾望。他的手觸到了內褲的底部,那裡有一小片柔軟的潮濕令他渾身一陣戰慄。他伸手便去執她的內褲,她卻拼死拼活地不讓,她強硬地指示著他引導著他從內褲的一側進人,他一邊覺得有些不舒服,一邊也體味著一種新奇的野蠻。他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彷彿偏要讓他不那麼順暢,偏要讓自己也不那麼順暢。太順暢了就是不順暢吧,好比大自由就是大不自由。但是很快他就厭棄了這種新鮮感,因為他一定是給勒疼了。他三下兩下扯下那小小的玩意兒,痛快地撞擊著她。她好像漸漸地從左臉的彆扭當中逃脫了出來,他的專註和一心一意的力量也讓她感動,她願意配合他的節奏,她願意那快樂的極致在她和他體內同時到來。她願意他愛的真是她而不是別的什麼,她願意別的什麼真的已經過去了。
俞大聲對此沒作回答。尹小跳漸漸也放鬆下來,她決心把話題引向唐津津。她說唐菲是個美女,因為她母親唐津津老師就很美麗。
尹小跳說你為什麼要這麼說?陳在說因為她是在用揭發別人來證實自己的分量,所以你肯定不會恨她。尹小跳說是的我不恨她。那麼你為什麼恨尹小荃呢?他問。
俞大聲無聲地笑了。
他說是的這是三個人的事。
尹小跳說是啊,那我一說細節您肯定都知道。有個小說寫一個院子里住著互不來往的一男一女,作鄰居多年仍然形同路人。這小說的結尾啊可了不得了,偵察員破了一樁特務案,那男特務就是這院子里的男人,他的助手竟然是那個從不跟他說話的女鄰居。他們倆怎麼在一起工作呢,原來那女鄰居家靠牆的一個衣櫃就是一道通向她的男鄰居家的暗門。
尹小跳聽不明白陳在的話,她說不,唐菲只是告訴過我她的懷疑。
尹小跳說牌子上寫著我是……「我是女流氓」。他們要她低頭,她不低,他們就要她吃屎,她就吃了。
俞大聲十指交叉抱住自己的手,尹小跳遙望著他那十指交疊的手,竭力不帶感情|色彩地想著,這手與唐菲的手的確十分相像。也許僅僅是巧合,但此刻她有一種強烈的想要探測俞大聲的慾望,她寧願一切都是真的。她望著他那雙似乎顯出難受的手說,後來唐老師就死了。
俞大聲說:「我是什麼?」
是的她吃屎,因為如果她不吃屎,他們就會把她的女兒唐菲拉上來示眾。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唐菲是她的私生女,唐菲九_九_藏_書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俞大聲打斷尹小跳說,這些蘇聯小說在我們年輕時就有了。
尹小跳說可以這麼說。小時候我們都崇拜她,她是一個美女,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個美女,難道您不這樣認為嗎?
她卻越來越覺得乏味和神不守舍,她很乾澀,左臉又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分散著她的注意力。她知道做|愛時是不能分神的,皮膚上米粒大的疙瘩痒痒一下有時候都能影響你的情緒。現在她的左臉疼著,可是他卻什麼也沒看出來,還一個勁兒地動作著。她忘記了是她抓住他的手不放的.她忘記了她正盼望著用他的動作掃除她的不安。此刻她的思維有點兒出爾反爾,她不講理地想著為什麼他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和我這樣!這樣想著她就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她有些粗野地說咱們能不能停止啊我想停止,說著就動手推他,她把他從身上推了下來。接著她抓起件浴衣就進了衛生間。
尹小跳說這我同意,比方您這個北京人和我這個北京人,同住福安這麼多年不是才剛認識嗎。
他給她約定了一個見面的時間。
她輕輕一笑說我很穩定,我的情緒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穩定過。還記得尹小荃的死吧,在咱們大院兒里,在我們家樓門口的小馬路上有一口污水井。那天她正在樹下玩兒鏟土,遠處有幾個縫《毛澤東選集》的老太大叫她,她就沖她們走過去了,她就走過去了走進了井裡摔死了,她兩歲。
他說可是你的情緒很不穩定。
她說我不睡覺我也不累你別打岔。
肝癌。
她費了很大勁,吭吭哧哧地終於把井蓋兒給打開了,她努力把它推向一邊,黑幽幽的井口露出來。我想她該不是要跳井吧?又想這是不可能的,那種井都很淺,根本死不了人。也許她是在找什麼東西,她的什麼東西曾經丟在過這口井裡?
他說但是你比我勇敢,你我就彷彿有一場互不相知的較量,如果你不開口,我也沒勇氣說出那個晚上。
她說因為你想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我愛你什麼也不能阻擋我愛你。
她說不,誰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當她衝著那些縫《毛澤東選集》的老太太走去的時候我正在她的身後,距她十米,也許十五米。我看見了那口污水井,也看見那天它不知為什麼沒蓋井蓋兒,我和尹小帆都看見了。我們還看見了老太太們的招手,她們的招手使她倒著小碎步走得更顯急忙。
俞大聲注意地看了一眼尹小跳,他那一直靠在皮轉椅上的身子也有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前傾。他說她的母親唐津津,你也認識?
尹小跳彷彿什麼都明白了。她願意相信陳在的這個記憶。雖然唐菲已死,什麼都已查無實證。也許正因為查無實證,一切才反而顯得那麼分明。唐菲在最後時刻該不是要向她告白什麼吧,癌奪去了她的勇氣,她只把一副告白的嘴唇留在了尹小跳的臉上。
他們相擁而卧睡了過去。
每天晚上她鑽進衣櫃就可以過到男特務家去了。俞省長您記得這個細節嗎,當時把我和唐菲都嚇壞了,真是大刺|激太可怕了。自從看了那些小說,我連我們家的衣櫃都懷疑了,老覺得那裡邊有一扇暗門。晚上看了這種小說也不敢把它放在枕邊,我要把它扔得遠遠的,生怕那裡邊的特務https://read.99csw.com會跳出來掐死我。有一天唐菲借走了我的《紅色保險箱》,第二天她告訴我她把書給扔了。她說回家時大太黑了,她一邊走一邊嘀咕,書在書包里就好像特務在跟著她,腳下的樹葉也吱嘎、吱嘎地響著,她實在控制不住了,掏出書來往黑影兒里一扔,撒腿就跑。說完她又問我,哎,小跳,還有這樣的書嗎,再借我一本。您看這就是那時候的我們,又害怕又想看,看了就怕,越怕越看。後來看得就少廠,唐菲當工人以後,我想她肯定就不看了。
他們先是有個小的冷場,這時尹小跳看見自己放在腳邊的牛皮紙袋,才想起她是給省長帶了書的。她掏出一套印製精美帶香味兒的《幼兒英語》說,這是我們社跟加拿大合作出的一套趣味英語,俞省長,也許您的孫子或者孫女會喜歡——您一定有了孫子或孫女吧?
他說不對,有了內疚就不會有無辜。
陳在說我心中也有一個久遠的記憶,就是那一年,尹小荃出事的頭天晚上,我母親心臟病發作,我送她去醫院住了院,又回來給她取臉盆和暖瓶。我騎車進大門時看見前邊一個騎車的人很像唐菲。那時已經很晚了,快十二點了吧,我想唐菲這麼晚到院里來幹什麼呢,她只能是找你。我又想為什麼她會這麼晚來找你,是不是你家裡出了什麼事?正是對你的關切使我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我悄悄在後邊跟著她,果然她騎到了你們樓下。我不願讓她看見我,就推車間進了路邊的一排冬青後頭。她並沒有鎖車上樓,她推著車猶豫了一會兒又折回身走上了小馬路,然後她在一個地方站住了。
昨夜的沐浴啊,像夢一樣地不真實,卻又真實得不像夢。
她忽然覺得很難啟齒,比承認自己是兇手更難啟齒。但她已決心徹底說出,她說因為尹小荃是章嫵和唐菲的舅舅的孩子。
你是說她吃,吃屎?俞大聲問。
尹小跳說唐菲就不這麼看,她認為即使人海茫茫,該遇見的也終會遇見,比如親人,比如父親,有段時間她堅信她父親就在北京……
他望著對面有些狼狽的她說,是今晚必須要說的嗎?
俞大聲說不,我不認識她,唐老師,那時候我已經離開北京了。
她說但你是無辜的。
他一定以為她這是過度悲傷所至,從殯儀館回來的人,多半都會有些浮想聯翩的悲傷。他用親吻來安慰她,他還想』要打開客廳的燈。但是她不讓,她既不讓他開燈又不讓他親。她在這時又心生煩躁了,因為當他親著她的左臉的時候,她再一次覺出了她左臉上有個贅物,這贅物便是唐菲的嘴唇。這使他的親吻改變了性質,好像他親的不是尹小跳,他在尹小跳的臉上親著唐菲的嘴唇。於是尹小跳成了陳在和唐菲之間的外人,雖然她和這一男一女那麼親密,但他們對她卻視若無睹,只忙著自己的交流。她之於他們,就好比床之於一對正在做|愛的男女:他們離不開床,卻又根本沒把床放在眼裡。這感覺弄得尹小跳特彆氣悶,她躲閃著陳在的嘴,把他弄得手足無措。他就攬住她的腰,要她去床上躺著,他覺得她應該休息。
她說我慶幸我能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
她的樣子太令我好奇了,我索性把自行車靠在樹上,輕手輕腳地繼續靠近她。我終九九藏書於看清了,她正站在那口污水井前衝著井蓋兒發愣。愣了一會兒,看看四周沒人,她從自行車上抽出一根鐵鉤子,就是咱們小時候燒鐵爐子時,用來鉤爐圈、爐蓋兒的那種鐵鉤子,她抄起鐵鉤子就去鉤那井蓋兒。
她忽然淚流滿面,像是渾身解乏之後的大鬆懈;像一百年沒睡過覺之後,終於被告之可以安睡時自在的昏沉。這時的眼淚就是這樣的眼淚,它不急不緩地打通著她靈魂深處的種種梗阻,不急不緩地涌k她的眼。他立刻發覺她在流淚,就著窗外射進來的花花搭搭的燈光,他親著她潮濕的臉。
尹小跳說小學一年級我還在北京,在燈兒衚衕小學念書,唐老師是高年級的數學老師。我見過她在台上被人批判,胸前掛著牌子,牌子上寫著「我是……」『我是……」
尹小跳說您認識她?
她穿好浴衣走到門廳,就像剛從外面回來,她從門廳起一步,依次熟絡而又準確地打開著所有的燈,壁燈,頂燈,鏡前燈,落地燈,大檯燈,小檯燈……她讓她的房子燈火通明。然後她把陳在讓到客廳小沙發上,自己在他對面坐下,她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客人們來了,在短暫的座談會和社方向客人贈書之後,尹小跳提議大家不妨看一看編輯們的工作環境。離開會的小會客室最近的就是社長辦公室,然後是副社長辦公室。
「要認識副省長俞大聲,在尹小跳並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是她不想很生硬地認識,像大多數兒求省長辦事的人那樣,托門子找關係,多半還得在秘書那兒被卡住。甚至連大秘書你也看不見,值班秘書就能把你給打發了。尹小跳沒有什麼事情求省長辦,她就犯不上用這種法子。她要認識俞大聲,不過是想跟他聊聊天,聊聊唐菲吧,這是唐菲的遺願,她也答應過她。雖然她覺得荒唐。
尹小跳從軟椅上站了起來,她說沒有,我和唐菲都沒有什麼事找您辦。尤其唐菲,她再也不會來找您了。
他說我也慶幸我能把這一切都告訴你。
俞大聲說是啊,她死得很慘。
他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邊遙望著她,她坐在為客人準備的軟椅上遙望著他。這年他有近六十歲了吧,頭髮灰白,腰桿兒筆挺。她喜歡不染頭髮的男人和女人,她覺得不染頭髮的男女其實都比頂著一腦袋假黑髮的男女年輕。剛才,在來省政府的路上,她忽然又產生了逃跑感,就像在奧斯汀機場和麥克見面那樣,就像在很多事情已做決定,正在實施之初那樣。她忽然懷疑起這次見面的意義,難道她想逼他承認他是唐菲的父親嗎?這太可笑了,她怎麼能把唐菲在病中的昏話當真呢。直到進了省長辦公樓的電梯她還想著逃跑逃跑,她盯著與她同時進電梯的一個男性公務員襯衣的第二粒扣子,心想這人如果先於她下電梯,她就和他一塊兒下去,不再去見俞大聲;這人如果在她之後下電梯,那麼她就只好去見俞大聲。結果這人按了「7」,而她要去的是「3」,她就在三層下來了。
我愛你什麼也不能制止我愛你。
俞大聲看看手錶打斷了尹小跳的話,他說很抱歉我不能給你太多時間,我還要開會。你的朋友唐菲從前的確是我廠里的工人,前不久,好像是去年吧,她還為親戚的孩子上學的事找過我,事情都解決了,read.99csw•com她還有什麼事情托你要我辦嗎?或者你本人有什麼事情?
尹小跳說因為她已經死了。
她說我的勇氣來得太晚了。
他把她抱起來放在膝上說,我愛你小跳。
尹小跳說我十三歲,唐菲十六歲。那時候我們還傳看過一些蘇聯反特小說,《紅色保險箱》《琥垢項鏈》什麼的……
陳在說小跳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所有這些尹小帆早就對我說過。我聽著她的講述,既不恨她,也不恨你,我只是對她有一種憐憫的感覺——甚至這憐憫我也羞於告訴你。她不是兇手,她卻比你更可憐。
俞大聲終於在這樣的安排下走進了尹小跳的辦公室,他一眼就看見了桌上的鏡框。尹小跳覺得俞大聲對那鏡框是有著足夠的注意的,她必須在他盯住鏡框的瞬間快速與他搭話。她說俞省長您認識照片上這個人吧。俞大聲遲疑了一下,很小的一個遲疑,一般人發現不了的一個遲疑,然後他說對對,我認識,她好像是我在工廠時的一個工人,她叫……他就像在竭力回憶著她的名字。尹小跳說唐菲。他說,對了,唐菲。他不再看鏡框了,稱讚了幾句這裏辦公設備還比較現代,就離開了。尹小跳緊隨著俞大聲隨他到了走廊,她不失時機地說俞省長,唐菲是我的朋友,關於她的有些事我很想跟您談談。俞大聲顯得警覺地說跟我談談?尹小跳說是啊,畢竟您是她的老領導。俞大聲又遲疑了一下,很小的一下,他說好吧。
她草草沖了個澡,站在鏡前觀察自己的臉。她看見左臉上分明是有一記唇印的,輪廓清晰的淡紅色唇印,讓所有認識唐菲的人都看得出那就是唐菲的嘴。她用毛巾蘸著清水擦臉,又用從國外帶回來的一種殺菌液體香皂洗臉,她沒能洗掉臉上的唇印。她望著鏡子里的臉想,她其實沒有逃脫這一關,她應該開口說話,她必須開口說話,不管陳在對她會有怎樣的看法。
沒容我再想,她已經騎上車走了,就像是臨時的離開,回去取什麼工具去了,或者再叫來一個什麼人。當她走遠之後我來到井邊,井口有些臭,井蓋兒錯在一邊,只搭住一點兒井沿兒,那根鐵鉤子也不見了。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時間也不容我多想,我母親一個人還在醫院呢。我回家取了錢。臉盆和暖瓶又騎車回了醫院。我在醫院守候我母親一夜,第二天中午回家時就聽說一個孩子落進井裡了。我頓時想到了唐菲,她不是打開井蓋兒尋找什麼東西嗎,打開井蓋幾本身就是她的目的。當時我也不知道她叫唐菲。只知道她是你要好的女友——你看這就是當年的我,因為喜歡你,我也認識了記住了你所有的女友。許多許多年之後當我們長大成人,當你把唐菲介紹給我的時候,我仍然毫不懷疑地相信,她就是那天晚上打開井蓋兒的人。對於我這始終是個謎,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的好友會打開井蓋兒讓你的妹妹落進去,直到剛才我才明白。我對你有一種說不出的內疚:因為我是惟一見到那口井被打開的人,我卻沒能把它蓋上……
氣氛柔和起來,「孫子」「孫女」這樣的詞彙總是能讓各種緊張氣氛柔和起來。俞大聲說我有個小孫女,我要把這套書送給她。
俞大聲說你們的友誼,一直延續到現在嗎?
陳在說這就是唐菲也參与了這個事件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