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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肉麻.3

第八章 肉麻.3

尹小跳覺得尹亦尋是你怎麼跟他緩和也緩和不了了,你怎麼要壓下他的激動也壓不下了,她索性就再次不冷靜起來,她說爸您說得不錯,您是不是想說您的設計就沒獲過獎但您的設計是優秀的呀?您是不是還想說您現在競爭不過陳在他們這批人並不等於您比他們差呀!我聽明白您的意思了我聽懂了!
尹小跳說您心裏最惦記的就是您這張臉。
而我在他這個年紀正在農場拉磚呢。那時候我的設計在哪兒呢我的作品在哪兒呢,我只配駕著本應馬拉的大車日復一日地拉磚。我們眼前總是有許多坑窪,然後我們跳進去,用脊背鋪平了路,陳在他們就上來了。還有他的那些作品,依我看也並不都是成功的,比方他設計的福安出版大廈,我看就不怎麼樣。
尹亦尋說我是了解他,可沒像你那樣被他迷與惑。
尹亦尋不能和章嫵面對面坐著吃飯,他不能忍受她的咀嚼聲。還有,每日清晨她在衛生間里那驚天動地的刷牙漱口聲和不屈不撓的咳痰聲都讓他痛苦難當。他記得她年輕時不是這樣的,他又想也許她年輕時就是這樣的,只是他沒有覺察罷了。年輕的時候就是年輕的時候,念大學之前他在部隊文工團,對戰友們那些自以為幽默的言辭他壓根兒就是蔑視的,比如張戰友故意把啤酒說成啤水,「喝啤水啦喝啤水啦廣比如李戰友故意把肉說成內,「今天食堂有內呀有內呀廣別人大笑,尹亦尋卻覺得不高級。再比如戰友間寫信,開頭總有這類的句子:「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別人覺得動情,他卻覺得這種修辭上的誇張挺叫人不舒服。有一個愛從書上摘抄名言警句的戰友,給自己摘抄這類句子的筆記本起名為「零金碎玉」。戰友們齊聲叫好,覺得奇妙極了,尹亦尋卻覺得這「零金碎玉」又小氣又貧氣。他嘴上不說,心裏一直自認他的美學趣味是高於他的戰友們的。只是他卻沒有覺察出章嫵在衛生間的巨大響動。他願意相信從前她沒有這樣的習慣,她這習慣是中年以後才顯現出來的,有點兒自虐,有點兒神經質。而當她退休之後有更多時間要和尹亦尋在家相處,她的許多壞習慣就像突然放大了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尹亦尋湧來。
您從來沒給過我這種機會。您讓我回來也不過是興緻所至罷了。
尹小跳說我很奇怪為什麼一說到陳在的段計您就那麼激動。
尹小跳說可以可以,您乾脆就說他的設計什麼也不是算了,既然您對貶斥陳在的作品有這麼大的興緻!
章嫵說我戴墨鏡正是出於對你的尊重,我剛做了眼皮兒縫合術,還得有個過程才能恢復正常,我怕你不願意看我,我墊鼻子時你不就不願意看我嗎。
現在章嫵過著退休生活,是個地道的閑人。隨著年歲的增長,她的眩暈症反倒慢慢消失了,她不再眩暈,因為她不再需要把自己藏在眩暈里躲避葦河農場的革命了。也許她生活里還剩下了一點兒小小的躲避,那便是躲避她的丈夫尹亦尋。這躲避也帶著那麼點兒無可奈何的意思,不是她非要https://read.99csw.com躲避不可,是尹亦尋愈來愈明確地表現出對她的嫌惡。
章嫵說我怎麼不自重了?我墊鼻子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妨害別人的利益也沒有強迫別人和我一塊兒墊鼻子,這和自重不自重有什麼關係?
章嫵說一個什麼一個什麼?
尹亦尋站在尹小跳跟前說你說完了沒有?
他說我知道你是唐菲的朋友,你叫尹小跳,兒童出版社副社長,出版社有什麼事情你可以來找我。畢竟,唐菲曾經在我的廠里當過工人。好,就這樣吧。
尹小跳說我跟您吵是覺得您即使把我叫回來說著陳在離婚這麼大的事時,也是心不在焉的,因為您的全部熱情都在您自己的臉上身上。您使我無法跟您說我自己心裏的話,一個女兒應該跟母親說的所有的話,包括我的愛和我的婚姻。
而且,尹亦尋態度的堅決程度更甚於章嫵。
章嫵說我是聽由由媽說的,陳在正鬧離婚呢,為了你。
那您首先也得自重呀。
章嫵說我不是興緻所至,你和陳在的事我是真心惦著的,我再怎麼整容也是你媽!
章嫵把墨鏡一摘說那我就摘了!
尹小跳說您戴著墨鏡的樣子我更不願意看!
她一進家門,就看見章嫵戴著一副墨鏡坐在客廳沙發上。自家人戴著墨鏡坐在自家客廳里給人一種誇張的戲劇性感覺,有點兒不祥的意味,又有點兒滑稽的成分。尹小跳難以一語道出心中的複雜感受,她卻本能地判斷出,章嫵那架在鼻樑上的墨鏡與疾病無關,它仍然聯繫著美容。她坐下來,坐在章嫵對面,飛速掃視了一下她的臉和臉上的墨鏡。
章嫵說是有要緊事,是關於你和陳在的事。
尹小跳說那您也不能為了您的這種「也許是也許不是」就阻礙別人可能得到的幸福。
章嫵說是啊,為了你。
他明確地對尹小跳說我反對你和陳在這樣來往下去。
尹小跳反問章嫵說您怎麼能斷定他不能離,在我的事情上您為什麼就不能對我說些吉利話呢?
尹亦尋突然放大了聲音,他站起來在書房裡大步走來走去,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
尹小跳說從前我們的關係是很好,沒有從前那麼好的關係也就沒有今天這種現狀,所以這不是一時衝動,至於您要對我負責任,我感謝您的愛心,但讓我不舒服的是您為什麼戴著墨鏡跟我談這麼嚴肅的事,演戲似的。您能不能摘了墨鏡跟我說話。
尹小跳說我知道他能跟我結婚。
她摘了墨鏡,她那紅腫的眼皮兒讓尹小跳不忍目睹。她想章嫵真是在步步實施整容計劃啊,她的確說過她的眼皮兒已經太松太耷拉了,墊完鼻子她就要縫眼皮兒,然後她還要收雙下巴頌兒,還有臉部緊皮術、腹部吸脂肪等等等等。她這種奮不顧身地在臉上大動干戈,她這種把錢大把大把扔進醫院整容外科的瘋狂行為簡直讓人不可理喻。同時她也是愚合的,為什麼她就不想想,以她現在的形象,以她這種墊了鼻子縫了眼皮兒又戴著墨鏡的樣子,怎麼會有可能跟尹小跳談什麼嚴肅的個人九_九_藏_書人事呢。與其說這是她對尹小跳的關心,不如說尹小跳的個人生活根本就沒有真正走進她的心。也許出於母性的本能她的確不樂意看見女兒和一個已婚男人做著危險的吉凶未卜的來往,但是她沒有能力穩妥。莊重地表達她的憂慮和她的關切,她的古怪面容只能更添幾分尹小跳對她的不信任感。
尹小跳說可是您隨時隨地都在強迫家裡人看您,強迫家裡人接受一個陌生的人一張奇怪的臉。從前您的臉很真實很自然是我的親人的臉,但是很抱歉找受不了您現在的樣子——至少也得讓我有個習慣過程!
說這話時他語氣忽然就轉入平靜,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又變得筆挺。他臉上根本沒有淚痕,也許是尹小跳剛才看花了眼吧。她仍然沒能看透他。他這人,不是克制力太強、表演技巧太高就是……就是什麼呢?除非他根本就不是唐菲的父親。
這時候她挎包里的BP機響了,是章嫵在呼她。
尹小跳說您是一個怪物!
尹小跳說他是準備離婚,不過不是「鬧」,他沒有「鬧」,據我所知萬美辰也沒有跟他「鬧」,他們在做一些探討。您能不能不用這個「鬧」字,這種市民氣十足的用語。
現在她回來了,因為她的BP機響了,章嫵在呼她。章嫵是很少呼她的,自知有點兒呼不動她的意思吧、但是今天她呼了她,尹小跳想家裡也許有什麼大事,她應該回去一下。
尹小跳鄙夷地說,您以為您現在這種樣子能讓我聽您的勸告?
尹小跳說為了我?
由於鼻樑的增高,那墨鏡架得很穩。她想,她該不是又把眼睛修理了一番吧。
俞大聲含混地點點頭,他說我想你該走了。
尹小跳說我本來不想說明我的意思,但是您逼得我非說不可。我的意思是您嫉妒,您焦慮,您心理不平衡。您不願意正視年輕人的成就,您也不願意正視您自己生活中的麻煩。您,您連您曾經受到過的感情上的傷害和愚弄都不敢承認。您以為這樣一來您就是個強者的形象了嗎,您以為這樣一來您就能忘卻從前的一切廠嗎?其實您一點兒也沒忘,您也不是個強者,強者不會像您這樣動不動就激動就發怒。您甚至不能把這激動和發怒化作動力投人到您的專業當中去。您會說時代耽誤了您風華正茂的時光,您也冉沒有機會像陳在他們那樣去英國或者什麼別的國學習。時光是不饒人的,您應該敢於承認這時光的不饒人,您不能把一肚子怨氣都撒在無辜的陳在身上。您知道嗎,剛才當您那麼不遺餘力地貶排除在的設計時我並不氣憤,我只是感到悲涼,我為您感到悲涼。剛才我跟您說過我不是個孩子了,我是個成年人。我覺得我能夠理解您的痛苦。許多許多年來,我一直覺得我是能理解您的痛苦的。有很多次,有很多次我都想管您說出來說出來。但足您的表情和態度制止了我,使我知道了您也深知我的「知道」。您很驚恐我的「知道」,您更畏懼我把這「知道」說出來,彷彿那樣一來您就喪失了一個家長一個父親九*九*藏*書的尊嚴。為什麼您從來沒有試著想想事情並不一定是這樣,因為您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而我作為女兒,為消滅我的家庭的痛苦曾經做出的可怕而又愚蠢的舉動您終生也不可能知道,我終生也不會告訴您!
尹亦尋說我就知道你得向著他,剛才你向我承認你不冷靜完全是言不由衷。獲獎作品怎麼了,獲獎的不一定就是優秀的;反之,優秀的常常不能獲獎。
尹小跳不耐煩地說況且什麼?
尹亦尋高聲打斷了尹小跳:何止是有讓人遺憾的地方,他的有些設計簡直叫人無法容忍,比如市中心的雲翔廣場,活像一枚炮彈被斜著削去一半,那個斜面就像一張扁臉,炮彈上長著一張扁臉,其丑無比其丑無比。
尹亦尋說也許是也許不是。
尹亦尋說因為我也是個男人,我也經常想要離婚你知道嗎?
她說您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了嗎我是唐菲的朋友。
尹小跳強耐住性子說我說的遺憾不是指雲翔廣場,雲翔廣場還是他的獲獎作品呢。
尹小跳說為什麼?
尹亦尋從書房裡出來了,他斥責尹小跳,說她不該這樣出言不遜。他還說小跳你別走,我還有話要和你談呢。
尹亦尋說我知道他跟你結不了婚。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果然。
章嫵說我現在的樣子怎麼了?怎麼說我也是你媽。
尹小跳說爸您這樣說話好像是陳在正在騙我。陳在和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和你們也認識很多年了,您明明了解他的為人,為什麼還要這麼不公平地說他呢。
其實章嫵對尹亦尋從來沒有蔑視過,她沉默是因為她知道她在尹亦尋面前有著永遠洗不清的罪過。這罪過似乎使她連向丈夫懺悔都失去了資格。她變得願意往外跑了,只有少讓尹亦尋看見,她才能夠少被指責。最初還是盂由由的母親啟發了她。那天由由媽頭戴假髮去買菜,碰見了正在買菜的章嫵。由由媽說你看我這頂假髮怎麼樣?章嫵說不錯,像真的一樣。由由媽說,不認識我的人還真以為是真的呢。不過也出過兩回丑,有一回我們老年時裝表演隊在工人文化宮廣場做露天表演,忽然起了大風,把我的假髮刮跑了,觀眾哈哈大笑,你說狼狽不狼狽。以後一遇颳風天我就忘不了先捂腦袋。
尹亦尋說你給我滾出去!
她開門見山地說,媽您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找我。
尹小跳說那您為什麼不離呢,也許是因為在您生活中沒有一個具體的愛的目標。
她對尹亦尋今天表現出的態度感到意外,她對他站在章嫵一邊指責自己出言不遜感到不滿。不錯,她是出言不遜,她對章嫵用了尊稱「您」,卻說「您是一個怪物」。可事實本來如此,這一點尹亦尋心裏比誰都明白。和尹小跳的出言不遜比起來,章嫵的形狀給他的刺|激要大得多。他當真能夠容忍一個墊了鼻子。縫了眼皮兒、戴著墨鏡的女人和他生活在一座房子里,大聲漱著口、大聲咳著痰在他眼年前晃來晃去嗎?他當真變得那麼大度那麼無所不容了嗎?還是因為在陳在的事情上他和章嫵達成了共識,他就暫時地忘記九_九_藏_書了她的不順眼,和她共同把目光對準了尹小跳呢。尹小跳有一種預感,在陳在這件事情上,尹亦尋和章嫵是意見一致的。
尹小跳很不情願地隨尹亦尋走進他的書房,故意選了一把離他很遠的椅子坐下。
他們爭吵,他指責她刷牙時牙刷和牙齒的讓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指責她看電視看到深夜兩點並能吃下一隻燒雞;指責她用滾燙的開水給客人泡綠茶;指責她不把稀飯熱透就給他盛在碗里。還有她的睡懶覺,她的洗不幹凈黃瓜……她聽著他的指責,有時候不說話,有時候也反駁幾句。當她反駁他時他就說她沒理還要攪三分;當她不說話時他就說她這是用沉默表達蔑視。
尹亦尋說我激動?我是在陳述我的看法,難道就因為出版大廈是陳在設計的,我就連談談自己的看法也不可以了嗎?
尹亦尋說你在諷刺我,你可以為了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和你結婚的男人就諷刺你的父親。
不久,章嫵被由由媽介紹參加了老年時裝表演隊。她並不羡慕由由媽的假髮,因為她自己的真頭髮還保養得不錯。
她的心為此感到一陣陣鈍痛。
您是不是就是為了一個女工的死?
尹小跳說我說完了。
尹小跳說我和陳在有什麼事啊。
章嫵說鬧不鬧的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為了你,是不是。
截長補短地穿著各種時裝拋頭露面令章嫵更多想到了自己的形象,她一直為自己的鼻樑不夠高不夠直而感到慚愧。她覺得她應該整容,她首先應該墊鼻樑。她的年輕時代是在不愛紅妝愛武裝的氣氛中度過的,到如今她怎麼就沒有讓自己漂亮一點兒的權利呢。回到家裡她和尹小跳商量,尹小跳立刻表示了明確的反對。尹小跳的反對令章嫵不快,尹小跳那種氣急敗壞的樣子反而更勾起了章嫵要墊鼻樑的慾望。一種我的臉我負責、大主意找自己拿的決心就這麼形成了,章嫵去醫院墊了她的鼻樑她對醫生在她鼻樑上實施的手術是滿意的,當她在鏡子里看見自己那鼓峰的鼻樑,看見由於鼻樑加高,她那兩隻眼睛的距離也驟然拉近時,雖然有些輕微的不適,但還是有一種煥然一新的興奮。她沒有想到尹亦尋從此和她分房睡覺了,而尹小跳不僅拒絕和她一塊兒上街,竟連家也很少回了。她借口出版社忙,一個月一個月地呆在自己房子里不露面,萬不得已回家一次,她也會盡量避開章嫵的臉,並且拒絕章嫵看她的臉。她能準確地感覺章嫵對她的注視,即使章嫵站在她的身後,即使章嫵在客廳遙遠的一角,即使尹小跳正閉著眼,她也能知道章嫵在看她。這使她心裏憋火,使她會忽然發作,她說媽您為什麼老看我您老看我幹嗎您能不能別這麼看著我!
尹小跳說不這麼講話怎麼講話?想讓我用尊重的口氣?
手于小跳立即打斷尹亦尋說我看就不錯,我最喜歡陳在設計的出版大廈,福安這種地方需要有這種建築,從材料到造型,質樸而又個性十足。
尹小跳默想了一會兒說,是。
她從省政府出來,她想她是駕馭不了和這樣的人物的談話的,何九_九_藏_書況他已經在這談話結束時界定了尹小跳和他的距離,她記住了他那句有點兒讓人彆扭的話:「畢竟,唐菲在我的廠里當過工人。」
章嫵說你這是在催我說呢還是在打斷我?況且離婚是很複雜的事,陳在是個結婚十年的男人,他不一定能離。
尹小跳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您是一個……一個……
尹小跳況我們是認真的,他正準備離婚。
章嫵說因為我要對你負責,我和你爸都願意你的個人生活有個好結果。但是跟陳在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你們的年齡都不小了,不要一時衝動。為什麼你們不能繼續保持從前的友誼呢,從前,從前你們的那種關係不是很好嗎。
尹小跳說那不一定,我媽長得不是您這樣,走在街上我很可能不認識您。您不是還要縫下巴頦兒。拉皮什麼的嗎,到那時候我就更認不出來了。您為什麼要這樣,您又不是演員、電視節目主持人,您為什麼要毀掉自己的形象讓我們難為情讓我們受驚嚇!
尹小跳說他沒迷惑我,我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章嫵說小跳,我想告訴你到此為止吧,這不是什麼好事。現在大院兒里都傳開了,我和你爸跟陳在的父母都是同事,又都住在一個院子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很讓我們難堪,況且……
尹亦尋說現在看看到底是誰在激動?老實說我就看不慣你這種為了陳在不顧一切的激動。他還遠不是大師級的人物,我即使不站在內行的角度,即使我就是一座建築的觀眾,我也有權發表我的意見!
尹小跳說完連飯也不吃就離開了家。
尹亦尋說什麼叫正準備離婚?你年齡已經不小了,為什麼還是這麼容易輕信。
尹亦尋顯得激動地說,免了你那個個性十足吧,樓體外牆下半部分用灰色耐火磚還算說得過去,上半部分為什麼標新立異要用巴西火木呢,他考慮到福安的乾燥氣候不適合用木頭裝飾外牆了嗎?出版社因為有錢居然還就通過了這種設計,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個性十足」!
尹小跳望著她的激動不已的父親,就像以來也不認識他一樣。他的幾近失態的樣子,他那番尖刻的對陳在作品的評價使人覺出了他的可憐,他們這一代人的可憐。這是她沒有料到的,但是她現在感覺到了。她忽然很想緩和一下氣氛,她很想安撫一下尹亦尋的可憐。她說爸,剛才我表現得很不冷靜,陳在有些設計是有讓人遺憾的地方……
章嫵說你經常不回家,我看看你怎麼了,我心裏是惦記你的你知道不知道。
章嫵說別誇大事實了,我真嚇著你了嗎?我嚇著你了你還在這兒跟我吵?
章嫵說小跳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講話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講話。
尹亦尋說你的可憐就在於你不自知這種被迷惑。你當然被他迷惑了,他有條件被你迷惑:功成名就,省內省外設計了一些房子,錢也有了,家也有了,多餘的時間精力又能拿出來體貼你。可是照我看這種人沒什麼了不起,他是趕上了好時候,他一帆風順是上輩人犧牲了所有一切從一場又一場政治運動中換來的。他到葦河農場那種地方去過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