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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2) 中土佛教

第04章(2) 中土佛教

戒重在行,如殺、盜、淫、妄、酒是戒,要求的只是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講道理而想入玄自然不容易。不得已只好往心中追。依佛教教義,戒經過分析成為四種:一是戒法,為佛所制定的條文;二是戒體,為受戒、持戒的心理活動的本源(產生防非止惡之功能的本體);三是戒行,為依戒律而行的行為;四是戒相,為合於戒律的可以作為規範的外貌。四者之中,第二種戒體上可以大作文章。律學三宗的分歧主要來自這方面的爭執。有了戒體,自然要追求戒體的性質(等於問出身):南山宗說是阿賴耶識的種子,屬於心法(可領會為非在外);東塔宗說是屬於色法(可領會為表現於外);相部宗說是屬於非色非心。說法不同,反正都不能用實況來證明,我們也就不必根究孰是孰非了。律宗傳授的一件大事是,唐朝開元、天寶年間出了個鑒真,在揚州大明寺弘揚律學,應日本僧人榮睿、普照等的邀請,東渡日本,成為日本律宗的開創者。
從玄奘受學的人很多,歷代著名的傳唯識學的大師有窺基、圓測(新羅人)、普光、慧沼、智周、如理、道氤等。
唐以後,密宗在內地逐漸衰微;在西藏則從宗喀巴以後,勢力越來越強大,直到現在。
4.6影響
中土是《呂氏春秋》式的,要貴生,用儒家的話說是「率性之謂道」。什麼是性?告子說得簡明、乾脆而確定,是「食色,性也」。本此,率性就要儘力生產糧食,養雞鴨,就要儘力找伴侶,生兒育女。總之,中土認為這就是人生之道。佛教不然,說這都錯了,應該反其道而行(事實上自然不能大反,下面談)。佛教總的精神是以逆性為順道。這在中土怎麼能夠推行?我想,是因為有以下一些情況作為推力,佛教這輛車(小乘、大乘即小車、大車)才能夠走上陽關大道。
理難於捉摸,但目的是明確的,是以為必須如此認識,才能變張目可見的諸多可欲為不可欲,才能滅因貪戀而生的種種苦。立意是可以諒解的,只是這樣費力思辨,破現實的效力能有多大呢?也許就是因此,只是到唐朝初年,這一宗就逐漸衰微了。
情況之二是,生活理想無限,佛教提供了重要的一種,出世以滅苦,並且有不少人順著這條路走,如幾種《高僧傳》所記述,確是值得人深思,甚至效法。
凈土宗也傳入日本。十二世紀的日本和尚源空,依據唐朝善導的《觀無量壽佛經疏》,宣揚凈土法門,開創了日本的凈土宗。
4.6.3文學藝術方面
再說間接性質的。瑣細的,如謝靈運詩:「慮淡物自輕,意愜理無違。」(《石壁精舍還湖中作》)蘇軾文:「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赤壁賦》)說也說不盡。只說兩種重大的。一種是近體詩的格律(主要是調平仄),發端于沈約、謝朓、王融等人倡導的永明體。永明體注重聲音和諧(主要是平上去入的聲調變化),是受到轉(吟誦)讀佛經的啟發,也就是由梵文經典那裡學來的。永明體創四聲八病說,經過後來詩人的摸索改進,到初唐以後就形成嚴格的作詩格律,影響一直到今日,作舊體詩還要遵守。
情況之一是,佛教填補了中土沒有宗教的缺欠。這要先說說什麼是宗教。宗教有些重要特點。一種是對付並自信能夠解決超家常的問題,如死後歸宿,靈魂性質,神力保佑,以至天地本源、人生目的等都是。一種是有種種自信為能夠獲得超家常希求的辦法,如修鍊、戒定之類。一種是有組織,有儀節,作為具體的路,通向超家常的境界,如各種祠祀、法會之類。一種,更重要,是內心的依託感,甚至陶醉感,如得福,相信是神靈所賜,受苦,相信是上帝有意使受鍛煉,總之,是相信背後有全能並可靠的支柱之類。在現代有些人的眼裡,這都是迷信。不過說到迷信,問題就更加複雜。迷信有程度之差。譬如英國休姆、羅素等就認為,因果律,歸納法,以及其推論,如明天太陽還從東方出來之類,同樣是迷信,因為不能找到保證。等而下之,想到宇宙,想到人生,不了解,又不安於視而不見,也只好拉來個什麼理論,以求得到精神的滿足,至少是安慰,這也是迷信。再下,相信天意向善,行善可以得福,甚至升天堂,往生凈土,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以及燒香可以治病,築壇可以降雨,也都是迷信。迷信可笑,不好;但應該諒解,因為不是自願,是被動,就是說,在科學知識還不能解答數目不少的超家常問題,而要求解答心切的時候,也只好飢不擇食。打個比喻說,掉在深水中,有溺死的危險,當然最好是能夠抓個救生圈,可是碰到的只是一個小木棍,有什麼辦法?也只好緊緊握在手裡。明乎此,也就可以知道,時至今日,也還不能取消信教自由。人,至少是一部分(常常是大部分)人,在某些時候,需要有宗教信仰,以便精神方面不至孤苦伶仃。可是佛教傳入以前,中土沒有可以解救精神孤苦伶仃的宗教。最能代表中土思想的儒家,是「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子不語怪力亂神」。不語不是否認其為有,而是即使有,也要敬而遠之。一般人不管什麼微言大義,與鬼神關https://read.99csw•com係近,可是對鬼神的態度是利而用之。京劇有兩齣戲可以代表這種心理,那是《打灶王》和《打城隍》,許願,不靈,就先禮後兵,打。
許願,打,都是手段,目的是求得自己之利。這樣的活動(包括心理活動)屬於巫術一類,不是把鬼神看作主宰,無條件地歸依信賴,所以不是宗教。自然,宗教之外也未嘗不可以找到精神依靠,如道家設想的逍遙,宋儒設想的孔顏樂處之類。可是老莊加程朱,究竟是極少數。至於一般人民大眾,卻要個睜眼似可見,閉眼似可得,力大到絕對可靠,兼管三世(過去、現在、未來)的什麼,以便即使受苦,也可以心平氣和地活下去。這樣的什麼只能來自宗教。就中土說,佛教雖是外來的,正如進口電視機不妨映本國的畫面,佛、菩薩就真給無數人供應了精神要求,活著自己念佛,像是真正減了苦,死了請和尚念佛,像是真正往生凈土了。
天台宗的教理,說法既繁又玄。特點是圓,即用容納一切的辦法取得調和。常說「圓融三諦」和「一念三千」。三諦是空諦(一切事物由因緣生,不實,故空),假諦(一切事物雖不實而有幻相,故假)和中道諦(空、假皆不待造作而有)。這樣,可見任何事物都既是空,又是假,又是中;也就可見,空、假、中是互相依存的,雖分而實不異,所以是圓融的。一念三千數目大,花樣自然會更多。先說有所謂十法界,是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以上為六凡),聲聞,緣覺,菩薩,佛(以上為四聖),都可由一心統攝。十法界可以相互遷轉,如人可以轉為天、阿修羅、地獄等,這樣一可轉十,十法界就成為百法界(有異說)。還有所謂三種世間:五蘊世間,有情世間,器世間。十法界乘三種世間是三十種世間。百法界乘三十種世間是三千種世間。這都是心一念的產物,所以一念可以統攝三千。
4.5.5密宗
持戒是四眾(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都應該重視的,照理說講戒律就不會成為獨立的一宗。可是獨立了,這是因為:一,傳戒的制度早年並不通行;二,戒有多種,有分歧就有理可講;三,同其他名相一樣,戒律方面的事也可以深鑽,鑽就難免人各有見,見不同就容易形成宗派。南北朝時期,譯出的律部經典有四種:《十誦律》,《四分律》,《摩訶僧祇律》,《五分律》。最流行的是《四分律》(小乘),唐以前有法聰、慧光、道雲、道洪、智首等,都是研究、弘揚《四分律》的大師。唐初道宣是智首的弟子。他學問淵博,著作很多,如《大唐內典錄》《續高僧傳》《廣弘明集》等,都是佛教的重要典籍。他還大力鑽研律部,用大乘的教義解釋《四分律》,著作也不少,有的舉三種,稱為三大部,有的舉五種,稱為五大部。他在律學方面貢獻大,弟子多,所以公認為弘揚律學的大師。道宣住終南山白泉、崇文等寺,所以他這一派的律學稱為南山宗。差不多同時,還有個法礪,住相州日光寺,也弘揚《四分律》,講法與道宣不同,人稱為相部宗。稍晚還有個懷素(不是中唐的草書名家懷素),住西太原寺東塔院,也弘揚《四分律》,講法與前兩家都不同,人稱為東塔宗。這律學三宗,一直到中唐都爭論得很厲害。中唐以後,相部、東塔二宗漸漸衰微,通常說律宗就專指南山宗了。南山宗道宣以下,弘揚《四分律》的律師歷代都有,如周秀、道恆、玄暢、元表、允堪、元照、如馨、讀體、福聚等都是。
這方面內容比較多,遍舉很難,追到瑣細也很難。不得已,只好舉一些顯著的例。想分作兩類:一類是直接性質的,指一見便知的,如佛畫、佛塔之類;一類是間接性質的,指想后可知的,如彈詞、話本之類。
4.5.1三論宗
佛教教義,佛滅度后在空、有方面就有了分歧:先是小乘成實說空,俱舍說有;後來是大乘三淪說空,法相說有。三論是《中論》《百論》和《十二門論》;向上推求還有《大品般若經》。中土自鳩摩羅什起宣揚三論義理,開創了三論宗。
與三論、法相等宗派相比,律宗在教理方面鑽得不深,這是因為弘揚戒律不能文字般若,要坐而可言,起而能行。而行,則是真信受假信受的唯一試金石。專從這一點看,律宗在諸宗里也許是最重要的,或最根本的,因為沒有它,或說它的宗旨不能暢通,佛教,連帶各宗,也就雖有實無了。
4.6.2學術方面
4.5.4凈土宗
介紹法相宗的義理更加困難,因為在名相的辨析方面,它是最繁瑣的。中心思想是萬法唯識。識有多種:眼、耳、鼻、舌、身(觸覺)是前五識;前五識所得是雜亂的感覺,要經過第六識的意(識)整理,才能成為知識;但第六識還是流動不定的,它後面還有個第七識末那識,這是常住的自我,第六識要依此而活動;第七識後面還有個第八識阿賴耶識,是前幾種識所以能活動的根本。第八識中有變現一切的種子,萬法皆由此而生,所以萬法沒有實性,只有能產生一切的才有實性。能變現一切的種子性質不同:污的是有漏(煩惱)種子,是一切世間法之因;凈的是無漏種子,是一切出世https://read•99csw.com間法之因。八識之外,還有三時、五種性等理論,離常識更遠,只得從略。
從俗,有客觀原因,是,佛法如胳臂,天命(或說自然規律)如大腿,胳臂總扭不過大腿去。以逆為順,逆不能不有個限度,比如把世間看作苦海,說,容易,可是總不能把寺院搬到世間之外去。不能,於是就不能不|穿衣吃飯。衣和飯來於俗,因而一遷就就難免再遷就,三遷就,這樣順流而下,就必致越來越與俗接近。縱觀佛教歷史,至少由行的方面看,無妨說是漸漸向俗靠近的歷史,廣泛的,如重視解脫變為重視福報,零碎的,如觀世音菩薩也能保佑戀愛如願,等等,都是這種情況的表現。
4.7旁觀語
在修持方面,華嚴宗有三觀(真空觀,理事無礙觀,周遍含容觀)、次第行布(十信、十住、十行等)、圓融相攝等說法,比天台宗的止觀多有玄理的意味。
唐朝貞元年間,日本僧人空海來中國,從慧果學習,回國后弘揚密教,開創了日本的真言宗。
玄奘法師從印度還帶來因明學,弟子窺基等在這方面也鑽研得很深。因明研討的主要是邏輯方面的知識,學術價值比較高。
依常識,或依常識的科學,因果關係是常存不滅的:果之前必有因,因之後必有果。佛教也一樣,傳入中土,可以算作因,因不能不產生果。本章介紹佛教以及各宗的發展變化情況,都可以看作傳入之果。這果是教「內」的。它還可以溢出,在教「外」開花結果。這果也許很多,但不像在內那樣明顯,所以比較難說。難的另一個原因是內外不好劃界,比如說,男女居士的帶佛教味的思想和活動,算內合適還是算外合適?似乎是兩可。不得已,這裏談教外的果,只好遵守兩個原則:一,舍小取大,化繁為簡,只提要點;二,在難於劃清界限的地方,暫用功利主義的原則,就是不管內外,只要還值得注意的就說一說。想分作三類:一是生活方面,二是學術方面,三是文學藝術方面。
比凈土宗更進一步,不必費力在義理方面冥思苦慮,並可「即身」成佛,是密宗的教義。傳說是印度龍樹在南天竺鐵塔中遇見普賢菩薩,聽講授《大日經》,並得《金剛頂經》,這樣傳授下來的,可見一開始就帶有神秘的氣味。唐玄宗時期,印度和尚善無畏來中國傳授密教,得到玄宗和許多皇族的信仰,並被尊為國師。他的弟子有一行、智儼、義林等。其後不久,印度和尚金剛智也來中國傳授密教,也被尊為國師。
以上談了佛教在中土的大致情況,雖然力求簡明,因為鏡頭零散,難免支離破碎。為了不熟悉佛教的人能夠有個總的認識,應該談談近於評論,或說近於論贊的意見。論贊是史家的看法,而說到看法,自然是人各有見。還不只是不能盡同,門內和門外又必致大異。這裡是立在門外看,所見是形相的一種,有所偏是難免的,所以只能供參考而已。
在教理方面,華嚴宗宣揚法界緣起,理事無礙。意思是:
4.6.1生活方面
法相宗是大乘有宗,唐朝初年玄奘法師創立的。因為玄奘住長安大慈恩寺,所以又稱慈恩宗;又因為教義的重點是萬法唯識,所以又稱唯識宗。玄奘是通一切宗派的佛教學者,可是到印度求法,主要是向那爛陀寺的戒賢大師學唯識,回國譯經弘法也偏重唯識,所以被推為法相宗的祖師。法相宗信奉的經典主要是論,有一本十支之說:一本是《瑜伽師地論》;十支是《百法明門論》《五蘊論》《顯揚聖教論》《攝大乘論》等。後來還有新編譯的《成唯識論》,也是重要典籍。
在唐代,華嚴宗由新羅僧人義湘(智儼弟子)傳入朝鮮,中國僧人道璿和新羅僧人審詳(法藏弟子)傳入日本。
與凈土宗的直截了當相比,華嚴宗是鑽了義理的牛角尖。
與其他宗派相比,法相宗學究氣味特別重,總是盡全力于名相的辨析。不幸的是,窮理與篤行常常難於兼顧;而佛教,總當以行(求解脫)為主,理的研討不過是輔助手段。這樣,全力窮理就容易成為喧賓奪主,又,這理也太繁瑣了,以致很難楔而不舍,所以唐朝中期以後,隨著不立文字的禪宗的興盛,它就漸漸消沉了。
情況之四是,佛門廣大,能夠包容一切,或說為了弘法,不惜從俗。佛教思想,隋以前多與道家融合,如也尚玄談;隋以後兼與儒家融合,如也講忠孝。這是偏於理的。偏於事的更多,上由刻詩集、作僧官之類起,下到買田園、吃素干燒鯉魚之類止,都屬於此類。
一切事物皆由因緣生,諸因緣相依相入,故圓融無礙;無礙即相通,理事無礙,故真如與萬法不二。為了說明這玄奧的法界緣起論,他們還創了四法界(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六相(總相,別相,同相,異相,成相,壞相)、十玄門(同時具足相應門,因陀羅網境界門,秘密隱顯俱成門,微細相容安立門,十世隔法異成門,諸藏純雜具德門,一多相容不同門,諸法相即自在門,唯心迴轉善成門,託事顯法生解門)等說法。這都來自冥想,成為遠離常識的概念的隨心所欲的排隊,想明其確義很難,只好從略。
凈土的理論似乎不深。其中一種是打算盤式的,所謂難行和易行的二道之說。難行是在五read.99csw•com濁(劫濁、煩惱濁等,意為每下愈況)之世,想通過斷惑證理而得聖果,這是聖道門;易行是念佛往生凈土,是凈土門。這樣易行為什麼就能如願?據說有兩種力可作保證:一屬於內,是努力念佛;一屬於外,是阿彌陀佛有此心愿。外力大,可是非自己所能左右,所以像是靠得住的辦法還是多念佛,據說有大成就的信士弟子都是每天宣(阿彌陀)佛號幾萬遍。
繼承羅什的三論宗大師有道生、僧肇、曇影、曇濟、僧朗、僧詮、法朗、吉藏、慧遠(非東晉慧遠)、慧因等。其中以吉藏(隋到唐初人)貢獻最大,可以看作三論宗的代表人物。他著《大乘玄論》《三論玄義》等多種書,因為曾在會稽嘉祥寺弘法,人稱嘉祥大師。
情況之三是,佛法無邊,能夠適應不同階層的不同需要。
天台宗接受北地重禪定的傳統,還多講修持,即定功,他們名為止觀(即因定生慧)。修止觀也有許多講究,如觀前的準備工作有具五緣、訶五欲、棄五蓋、調五事、行五法共二十五種;到正式進行還有所謂觀不思議境、真正發菩提心等十種,名十乘觀法。觀還有多種分法,如二觀是對治觀和正觀;三觀是從假入空觀、從空入假觀、中道第一義諦觀;五觀是真觀、清凈觀、廣大智慧觀、悲觀和慈觀;等等。
圓融三諦、一念三千之外,還有五時八教、三法無差、性具善惡等多種繁瑣的說法,從略。
先說直接性質的。其中最直接的是佛門之內的,可以舉出很多。主要是下面這些。一種,有的人稱之為佛典文學,就是譯經中有些文字,故事性強,用各種方法形容,寫得美,可以算作文學作品。一種,是隋唐時期的變文,大部分是用講唱方式述說佛教故事,鋪張粉飾,完全是寫小說的手法,當然是文學作品。一種,是詩作,如王梵志、寒山等人的,寫的是詩,內容卻不離佛教教義。一種,是繪畫,指以佛教為題材的,如吳道子的地獄變相圖、敦煌壁畫之類。一種,是建築,最突出的典型是佛塔,是中土原來沒有的。一種,是造像,種類很多,由石窟造像到銅鑄小型的都是。佛門之外的也不少。詩歌方面,王維、裴迪之流是突出的代表,其後歷代都有不少文人,寫詩間或宣揚清凈理,即帶有佛教氣味。
但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有些人(包括出家、在家的)讀書多了,卻偏偏喜歡文字般若的牛角尖,所以華嚴宗可以歷多朝而不衰。至於一般不迷於文字的人,那就不管理的圓融不圓融,卻寧可偷閑去念南無阿彌陀佛了。
由「起家」方面談起。佛教是異國的,對世間的看法,以及設想的處理人生問題的辦法,說嚴重些是與中土格格不入。
4.5.3律宗
介紹三論宗的義理相當困難,原因,嚴格說不是太深,而是太模稜。比如他們的「八不中道」(否定八種邊見而後得圓通的中道)是: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前兩句是就時間說,后兩句是就空間說,意思是只有破了這樣的種種時空的計執,我們才能認識真如實相。可是,即以生滅而論,比如設想個張三,說他還活著,不對,說他已經死了,也不對,真相如何,我們就只能到邏輯的排中律之外去尋求了。三論宗的精神是破一切,一切破了才能體會萬法皆空。但執著空也是邊見,也是有所得;無所得才是中道。
凈土宗,和禪宗一樣,特別重視傳承統系。由宋朝起,有六祖說,是(東晉廬山)慧遠和善導、法照、少康、省常、宗賾。有七祖說,是慧遠和善導、承遠、法照、少康、延壽、省常。七祖加袾宏成為八祖;再加智旭成為九祖;等等。其實修凈土法門不始於慧遠。在他之前,有竺法曠已經講習凈土。但大力弘揚則始於慧遠,他聯合一些信佛名士劉遺民、周續之、宗炳等組成白蓮社,約定共同念佛,期望往生西方凈土(因此凈土宗又稱蓮宗)。慧遠之後,弘揚凈土法門的大師,有北朝末年的曇鸞,唐代的道綽、善導、迦才、慧日、承遠、法照等。唐以後有延壽、靈照、慧詢、明本、惟則、普度等。凈土宗的教義典據是三經一論。三經是《無量壽經》《觀無量壽佛經》和《阿彌陀經》;一論是《往生論》。修持方法是念佛,目的是往生凈土。念佛,就理論說,或就歷史傳統說,本來有三種:一是稱名念佛(主要靠口說),二是觀想念佛(如閉目想象佛像之美好莊嚴),三是實相念佛(如思慮教義的空)。凈土宗的念佛,後來專指稱名一種,原因大概是,用現在的話說是空易掌握。凈土在西方,推想是因為佛教來自西方。但就理論說,諸有情皆有佛性,凈土也可以不限於西方。確是有東方凈土(名凈琉璃)之說,那是藥師琉璃光如來掌管的。還有天上凈土(兜率天)之說,那是彌勒菩薩掌管的。大概因為釋迦牟尼生在西方,所以東方和天上吸引力不大,念佛祈求往生的都是西方凈土,名為極樂世界。
與三論、法相等多辨析名相的宗派相比,凈土宗有大優點,是:一,費力不多而收效很大。所謂費力不多,是只念「南無阿彌陀佛」,不必辨析空、有等。所謂收效很大,是極樂世界比真如實相之類既具體又可愛。二,往生,一般理解為陽壽終了之時,這樣,證明其為真實(即九九藏書已往生極樂世界)雖然不易,可是證明其為虛妄(即未往生極樂世界)是同樣不易。道教就不成,他們求的不是往生,是長生(仙是長生的一種形式),這,舉正面證據必辦不到,而反面證據卻觸目皆是,說服力就微乎其微了。
華嚴宗是弘揚《華嚴經》而形成的宗派。和天台宗一樣,華嚴宗也是教理既繁又玄,地道中土化的宗派。傳承統系,一般說有五祖:杜順,智儼,法藏(賢首法師),澄觀,宗密(圭峰大師)。杜順是隋唐之際的人,法名法順,因為俗姓杜,人稱杜順。他是修禪定兼講《華嚴經》的。智儼幼年從杜順出家,學華嚴於智正。法藏字賢首,是智儼的弟子,年輕時候就受到武后的敬仰,先在各寺講《華嚴經》,后在宮中為武后講六相、十玄等教理,武后不解,法藏指殿上金獅子為喻,這就成為著名的《華嚴金獅子章》。法藏著作很多,共有四十余部(現存二十余部),在弘揚華嚴教理方面貢獻最大,被推為華嚴宗的開創人。他弟子很多,以慧苑為最有名。其後,慧苑的弟子法銑傳弟子澄觀,澄觀傳弟子宗密,都著作很多,可以算作華嚴宗的龍象。宗密死後,緊接著來了會昌法難,直到北宋初年才有子璿、凈源等弘揚華嚴,使華嚴宗得以復興。
強調密宗密的性質,其他各宗稱為顯教。佛教傳入中土,雖然帶來不少神異說法,但與之并行且有相當大勢力的是理的辨析。中土的文化傳統重格物、致知,也就是喜歡平實、明顯,不慣於密。大概就是因此,至少是士大夫階層,對於密宗總是看作異端的。
他的弟子不空是師子國(斯里蘭卡)人,從金剛智學習,並一同來中國,后又到師子國學習,回中國后受到玄宗、肅宗、代宗三朝的信奉,生時得到肅國公的高爵,死後得到司空的榮位。他的弟子有含光、惠朗、慧超、慧果等。總之,在內地,由玄宗到唐末是密宗的興盛時期。
不管事實上能不能補償,尤其在科學知識貧乏的情況下,誠則靈,心理方面或主觀上總可以得到補償,如有不少人,雖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卻總以為得到佛、菩薩的保佑,心安理得地過了一生。還有一種是淡泊觀。這本來是中土原有的,就是道家老莊的不貴可欲,寧曳尾於途中,可是佛家給火上加了油,進一步說一切都如夢幻泡影,沒有實性。萬法皆空,總喊,也會生些效果,這就導致了一貫的尊重隱逸,至少是在少數人心裏,要推重視利祿如敝屣。慈悲,依託,淡泊,好不好?評價是另一種性質的問題,這裏不談。
這樣變,好不好?很難說,因為要看從什麼角度看。一個角度是為了生存,那就不能不從俗,甚至從到時代化。化,更有程度之差。如果化得太大,比如否定了世間是苦海,因而解脫也就成為不必要,甚至必不要,那就即使還剃髮,著袈裟,擊木魚,念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還能夠算佛教嗎?這裏難抗的力量還不只一個天命,另一個也許力量更大,是科學知識。只舉其大者,地理學和天文學中大概找不到西方凈土,生物學和心理學中大概找不到自性清凈,玄學和知識論中大概找不到真如實相,其他種種神通當然更不用說。怎麼辦?放棄這些?如果教義的核心都割了愛,那還能夠算佛教嗎?
以上談的五宗,都是照搬西來的教義,雖然經過發揮難免小的變化,但數典沒有忘祖。天台宗就不同了,而是利用原有材料另行組織,因而成為地道中土化的宗派。另行組織的原則是調和,並以名相配數目大作文章。傳承統系有九祖之說,是龍樹(西土,以下中土),慧文,慧思,智覬(智者大師),灌頂(章安大師),智威,慧威,玄朗,湛然(荊溪大師)。有的加上道邃或行滿,成為十祖。慧文是北朝晚年人,和他的弟子慧思,弘揚佛法都兼重北方流行的禪法和南方流行的義學。慧思的弟子智覬繼承慧思的思想並往深而大處發展,建立了教理的完整系統。因為他曾住天台山,所以舉他的著作三種重要的,稱為天台三大部,舉五種次要的,稱為天台五小部。他傳授弟子多,影響大,於是就成為天台宗的開創人。他的理論,如後來湛然在《止觀義例》中所說:「以《法華》為宗旨,以《智論》為指南,以《大經》《涅槃》為扶疏,以《大品》《般若》為觀法,引諸經以增信,引諸論以助成。」顯然是想調和各家,吸取眾長。換句話說,是定慧雙修,圓頓同得。智覬之後,在教義方面貢獻最大的是灌頂和湛然。天台宗由湛然下傳,到北宋初年,因為爭論智覬所撰《金光明玄義》廣本的真偽,分裂為知禮一系的山家和晤恩一系的山外兩派。後來山外一派衰微,山家一派成為正統,宋以後歷代都有傳人。
4.5.7華嚴宗
天台宗也傳到日本,那是唐朝貞元年間,日本僧人最澄攜弟子義真到天台山,從道邃、行滿學習,回國后開創的。
這是士大夫階層的事,柴米油鹽有別人管,自己樂得在義理的大海里遨遊一下。佛教義理成為學問,或被人看作值得重視的知識,至晚從南北朝開始。重視,研究,於是歷代都出了一些在家的佛學家,如南北朝的殷浩,唐的李通玄,宋的張商英,明的李贄,清的彭紹升之流。研究佛學的風氣,到清朝晚年更加興盛,不但出了鄭學川、楊https://read.99csw.com文會、歐陽漸等佛學名家,還建立了佛學研究會、支那內學院、觀宗講舍等研究佛學的組織。以上是在佛門之內研究佛理。佛門之外,受佛理影響而興起的學術研究或學術爭論就複雜多了。三教孰優孰劣之爭,從魏、晉起,幾乎歷代都有。但爭常常是在表面,骨子裡卻又在相互吸收而融合。這都是影響的總的表現。
科學知識是一切宗教的對抗力量。宗教說自己萬能,自己永遠正確,科學知識卻說這萬能和正確都靠不住。科學知識以外,佛教還有個對抗力量,是天命之謂性。這樣,佛教就終於要被擠到難於選擇的歧路:向這邊,嚴守教義,會此路不能;向那邊,大幅度地遷就,有名存實亡的危險。怎麼樣才好?這是佛門之內的事,只好不越俎代皰了。
天台宗的教理和修持方法融合各家,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是圓而不偏,所以比較適合多數人的口味,也就因而獲得比較興隆的善果。
此後直到明清,歷代都有講習華嚴的僧人和居士,如明源、月霞、李贄、楊文會等是其中較著名的。
4.5.6天台宗
這中間,主要的(不是人數最多的)當然是僧伽制度。出家有各種原因,可以總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心理的,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決心,皓首窮(佛)經,甚至往西天求法,屬於此類;因各種情況而失意,不得不離開紅塵,也屬於此類。另一類是生理的,世路艱難,出家可以填滿肚皮,甚至獲得富厚,這是選擇職業,時代越靠後,人數的比例越大。寺院之外,不同的人也可以到佛門去各取所需。格物致知迷,可以取佛理,往裡深鑽;正心誠意迷可以取止觀,靜坐冥想;隱逸之士已經購置莊周式的內衣,無妨再添置個萬法皆空的外套。以上都是通文墨的。數目更多的是不通文墨的,那就近可以取佛、菩薩的形相,焚香叩拜,遠可以希求看不見的極樂世界,朝思暮想。總之是要什麼有什麼。
分的,也表現在爭論和融合兩個方面,如南朝的形神關係和神滅不滅的辯論是爭論,宋朝理學和禪學的講心性是融合。六朝以來,佛學成為中土文化的組成部分,讀書人,即使自稱為儒,廢佛書不觀的是極少數,讀,自然會吸收其中的自認為可取的成分,因此,文人著論,如果仔細梳理,常常可以嗅到佛理的氣味。
文也不少,可以舉為典型的是楊衍之《洛陽伽藍記》,全書寫寺院興衰,景物、文字都很美,應該算上好的文學作品。小說,全部以佛教或佛理為題材的也很多,長篇的,如《西遊記》《濟公傳》,短篇的,如《月明和尚度柳翠》《聊齋志異·畫壁》之類,都是。此外,如戲劇的《歸元鏡》,寶卷的絕大多數,也可以歸入此類。
這影響,由一方面看來是拘束,但它也確實創造了一種使人愛好的音律美。另一種是變文的講唱體和鋪敘手法,幾乎可以說,唐宋以來的各種俗文學形式,如話本(如《京本通俗小說》所收,后發展為大量的章回體長篇小說),鼓子詞(如《元微之崔鶯鶯商調蝶戀花詞》),諸宮調(如《西廂記諸宮調》),寶卷(如《劉香女寶卷》),彈詞(如《天雨花》),鼓詞(如《平妖傳》),都是它的直系子孫。此外,如戲劇有念白,有唱詞,顯然也是沿用變文既講又唱的形式。
4.5.2法相宗
就教理說,密宗修持的法門有兩種:一種是善無畏傳授的胎藏界法門,主張眾生本有胎藏之理,本此理可以成佛。另一種是金剛智傳授的金剛界法門,主張大日如來的智德堅如金剛,能破一切煩惱,故依此智德可以成佛。
生活取其狹義,限於一般人的日常活動(包括思想活動)。這樣,像有大量的比丘和比丘尼,寺院和造像,以及刻藏經,放焰口,等等,就可以不在話下。一般人的日常活動,有佛教影響,容易說;都有哪些是,不容易說。因為其中顯而易見的,如上者,王維、蘇軾、袁宗道之流的靠近佛,下者,不少老太太的供觀世音菩薩,念觀世音菩薩,甚至吃齋之類,究竟還是屈指可數。不顯而易見的,那就可能是深入多數人之心,怎樣從不受影響的部分割出來?一種辦法在理論上可行,是假定沒有佛教傳入,看看哪些活動就不會有,這些活動就是影響的產物。但事實是已經傳入,假定的辦法無法證驗。剩下的可行辦法只有分析,自然也難免要推想。我的想法,最值得重視的是三種。一種是慈悲心。儒家講仁,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並主張能近取譬,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也是慈悲一路。但沒有佛家講得那樣深,要求那樣嚴。南北朝以來,一千幾百年,中土人民把心地善良、但行善事看作生活理想,與佛教教義的廣泛傳播是有密切關係的。另一種是依託感。現實難得盡如人意,於是而有想望,有遺憾,甚至有痛苦。宗教都是應允在這方面能夠予以補償的。
密宗的修持方法是舉行各種不習見的儀式,如灌頂(用水從頭部下澆)之類,以及念咒。咒是無意義或含妙意而不可解說的聲音。因為含有妙意,所以視為佛(大日如來)的真言,也因此而密宗又名真言宗。儀軌加咒語,合為法術,據說小則可以治病、驅鬼,大則可以祈雨、保佑戰爭勝利,而更重要的是使信受者立地成佛。不必斷惑證理而可以輕易如願,所以其性質近於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