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忍無可忍地喊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跟你爸一個單位工作，你爸做飯，我燒火。」

丁一：「怎麼你從來沒跟我說起過他？」

「我想你一定還記得《奧瑟羅》吧？」娥說。

丁一：「我無所謂？」

「好好，你說。說呀？」

「老得過我嗎？」老頭這才笑笑，說：「不過你們倒是說對了，這花都是他的，他要出趟遠門兒，把花寄養在我這兒。你，是不是丁一？」

「為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什麼台，我這兒是九十九頻道。」

好吧好吧，我說，那現在呢，怎麼啦？/丁一說：怎麼啦，你說怎麼啦？/現在你怎麼好像又有所謂了呢？/那廝垂下頭想了一會。好像，好像問題是這樣：在我到來之前，不管發生了什麼那都是別人的事，但在我到來之後就……就不一樣了。/怎麼不一樣？/喂喂老兄，這可是你說的呀——那是愛的語言，是一種極端的表達與訴說！/我說：不錯，但這跟之前、之後有什麼關係嗎？/當然有哇，你總不能跟誰都是極端吧？尤其，你不能同時跟誰都是極端吧？在我到來之前，她跟任何人發生的任何事都與我無關，但在我到來之後可就不一樣了。當我向你交出了我、你向我交出了你，一切就都不一樣了，這時候你跟任何別人的事，尤其是那種極端的表達與訴說，就不再與我無關！/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太多的極端，會使極端變得平庸，無力吧。/那我倒要問九-九-藏-書問了：你跟娥，跟薩，是同時的極端呢，還是都不極端？/這不一樣。/怎麼不一樣？

「快找吧你就，找著沒？」

丁一趕緊給依撥電話：「喂喂，快，快開電視。」

娥感受著他的觸摸，讓熱淚說出回答：當然。

「什麼魔術？」

「吸引我的並不是他的才華，再說他學的那些東西我也不懂。吸引我的是他的幹勁，準確說是他的熱情，他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悲觀，什麼叫不可能。是呀，就是這一點感染了我，也許是因為我當時缺的正是這個。有一回我抱怨說活著可真是沒意思，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咳咳咳，剛上來倆冷盤你就下結論，大菜還在後頭呢！喂，你聽著哪嗎？」

「自卑，」娥說：「就是這個把我們給毀了。有煙嗎？給我一支。」

「哪兒的海邊兒？」

「我是說，可以嗎？」

娥不置可否，但面有嗔色，意思是幹嗎要用這樣的語氣？

「這個『奧瑟羅』，跟莎士比亞的那個還不太一樣，他選擇了離開。」

「就像小說里寫的那樣，碰上個才子。」

「對對，異城！」那老頭說：「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沒錯兒沒錯兒，異城，他說過。」

「對，就這台，你看那些曇花像不像是姑父的？」

可丁一卻又不知從何問起了。

「後來呢？」

「自卑。」

「還行。」

「你是說那個摩爾人？」

他轉向娥說：「那麼現在，我再問，還來read.99csw.com得及嗎？」

「怎麼了吧，什麼事？」

丁一端起杯子看看，又放下：「那兒，有他什麼認識的人嗎？」

娥不在意，或者是容忍著，繼續說：「他生在農村，以驚人的高分考進了大學，畢業后留在了城市。在我情緒最低沉的那段時候，我認識了他。那時候我在劇團里根本導不了戲，沒機會，也不想導；一百個劇本里有四十九個賣笑的，四十九個賣哭的，一個審查通不過，另一個找不到資金。我就常常一個人到附近的小公園裡去看書。後來，後來……」

「丁一！」

「哪一出？」

丁一語塞。我悄聲笑道：了不起的娥呀你真是一眼看透！/丁一說：去去去，甭添亂！/我說：什麼，添亂？我要是添亂就不光說你是自卑啦！

「E城呀，你忘啦？」

我說：可後來你為什麼沒再問呢？/他慢慢地回想：是呀，為什麼呢？/那你就再想想吧，那個「無所謂」是指什麼？/指問問。指娥已經有了孩子，以及什麼處|女不處|女的，我對那些東西從來就無所謂。/是嗎？/當然！他說：那個被傻瓜們無比看重的處|女標誌除了能夠滿足虛榮，還能說明什麼嗎？簡直愚不可及！

「他只說是去海邊兒，沒說別的。」

「您認識我？」

「X，真名叫什麼？」

「沒有完人。丁一我告訴你，我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什麼完人。」

娥把煙放在指間捻著，放在鼻下聞聞，走到https://read.99csw.com窗前，朝向遠處，閉上眼睛……好像在那兒，在娥的心裏，在遠得近乎抽象的地方，正有一隻蝴蝶在扇動翅膀……或是在並非鍾錶的時間里，正有一場暴風雨在醞釀。

「什麼？」

「姑父？」老頭搖搖頭。

「噢對了，那兒他有個老同學，叫什麼什麼什麼……艾克斯？」

「到了我應該選擇離開的時候，請提醒我，好嗎？」丁一說。

「為了我演的一齣戲。」

「洗耳恭聽，你正在塑造一個完人。」

「不好意思，我可沒他那麼偉大。」丁一很敏感。

讓人想起牛虻與瓊瑪。想起他們一同改編的那一場戲，即如何才能讓亞瑟從那一陣沉寂中回來。

「對。我現在退休了。老些日子沒見你爸了，他還好嗎？」

丁一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儘力把語氣放得誠懇些：「好吧，我哪點兒像他？」

「這些花，是不是姑父送給您的？」丁一問那老頭兒。

「當然。」

「我？自卑？」

「那麼你看，」丁一說：「我應該選擇什麼呢？」

「現在呢？」丁一的語氣中明顯帶有譏諷，意思是現在光剩了善良、聰明和能幹了吧？

「我沒跟你開玩笑！」

「對不起，對不起。」丁一走近娥，碰一碰她的發梢，「我是說，我，還可以選擇我們的那個約定嗎？」

「九十九，九十九……九十九頻道在演魔術。」

「不對！哎呀，你快找找，記者正採訪一老頭兒的那個台。」

第二天丁一託人到電視台去打聽，很快找到了那條新聞的采九*九*藏*書編。下午，根據那位采編給的地址，丁一和依去了那個養花老頭兒的家。

老頭這才把他們讓進屋裡，不知從哪兒摸出倆髒兮兮的杯子，沏了茶。

「不不，恰恰相反，」娥說：「他曾經非常自卑。又驕傲，又自卑，又憤怒，又軟弱的一個人。」

「開著呢，什麼台？」

「而在這之前，」丁一說：「我還是想選擇我們的約定。」

「比如說，男演員甲扮演男主角A，女演員乙扮演女主角B，A和B是夫妻，或者是情人，戲中有他們相親相愛、相擁而吻的情節。因而，就有了這樣一個問題：那兩個肌膚相親的人，是A和B呢，還是甲和乙？」

「是呀，我說海邊兒大了，你總不至於捋著海邊兒走一圈兒吧？喝茶。」

「還有商周。」

「魔術，那個魔術！」

丁一想起來了，那是在又見秦娥后不久的事。

「沒有哇？」

娥：「因為你從來不問。你無所謂。」

「我覺得你現在有點兒像他。」

娥猛烈地擁抱他。兩個人揮淚而吻。這情景又讓我想起了阿春和阿夏，想起阿夏的舞蹈和一陣陣伴舞的琴聲……想起星空與流螢，想起泠泠那一身素白的衣裙……想起伊甸，伊甸之外的浩渺與空寂，想起在一條永遠的旅途上我生生世世的尋找……

「像完人？」

「一朵曇花。電視里說是曇花。」

「噢，也許我看見了一個尾巴。」

他又不理我了。這種時候他總是逃避我。

「商周這個人，其實嘛……」還是娥打破了僵局，「其實到現在我也認為他是個九*九*藏*書好人，心地善良，絕頂聰明，又非常能幹……」

「一個不敢認真聽別人說話的人，一定是自卑。」

「哦不不，我們只是來問問，您知不知道姑父他去了哪兒？」

「唔，」丁一一拍腦門喊道：「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懷疑那老頭兒就是搬走姑父的花的那傢伙。」

「朋友，姑父的老朋友。」

是呀，上帝原本是要讓人尊重語言的貞潔，或儀式的隆重，不想卻又讓人弄成了歧視的借口。

「怎麼了，這些花兒有什麼問題嗎？」

「你們是他什麼人？」

娥：「有一回我說你怎麼也不問問問問的父親，你說你無所謂。」

「那時我才理解了莎士比亞的偉大。自卑才是怨恨的原因。自卑，很可能是一切悲劇的原因。它讓人完全喪失理性，不給苔絲狄蒙娜留一點兒說話的機會。」

「現在是廣告了。」

丁一從鼻子里哼出一個詞：「強者？」

一陣沉寂。

「哦，叛徒，是不是一個叛徒送給您的？」

此後的某一天晚上，丁一偶然在電視里看到一條新聞：某人養的曇花，一夜之間開了一二十朵，參觀的人絡繹不絕，無不嘖嘖稱奇。養花的人接受記者採訪時說，這些花都是他的一個老朋友送的。而且，鏡頭的搖推之間，可見背景中還有不止一棵鐵樹，和很多很多看著眼熟的花草……

「噢，是您呀，您就是那個……」

「天哪，這可怎麼辦？」

「哎，完了完了，甭找了。」

「誰？」依問。

「你根據什麼？」

「就叫艾克斯，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