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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口棺材 第三章 假面具

第一口棺材

第三章 假面具

米爾斯腳板向前挪移了些,讓自己站穩,然後便盯著腳板看。這又是他另一套肢體語言。
「說說你的工作職務。」
「謀殺,」哈德利說道,「找個護士陪著他,不管他說了什麼,請務必一字不漏記下來。」
「我是警察,葛里莫教授,是誰乾的?如果沒辦法回答就不要勉強,點點頭就好。是皮爾·佛雷嗎?」
「戴什麼?」哈德利說道。
「你們知道嗎,」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抬高,並將食指向上伸出,「當我一看到那個戴假面具的男人消失時……」
根本沒有人藏在房間內。確認之後,哈德利低聲嘟囔著推開了窗戶。窗外有一道完整未破損的積雪,沿邊平坦地鋪在窗框上,也蓋滿了外面的寬敞窗檯。蘭波彎腰探出窗外向四周察看。
他朝葛里莫的位置點了下頭。
「你們兩個留在門外,」哈德利簡短地吩咐,「如果有人容易神經緊張的話,別進來看。」
「萬一怎樣?」
突然間,樓梯玄關傳來急促上樓的腳步聲,蘭波驚醒而回過神。原來是波依德·曼根闖了進來。他清瘦不少,衣衫不整,不似蘭波平常認識的他。他的黑髮如線圈般捲曲貼于頭上。曼根迅速瞄了躺在地上的那個人一眼,頓時皺緊眉頭,眼神黯然無光,然後摩挲著像羊皮紙般粗糙的頰邊。事實上,他和蘭波差不多歲數,但眼下的斜紋讓他看來老了十歲。
「今晚案發時,有多少人在這裏?」
米爾斯清清嗓子:
蘭波的目光繼續遊走,橫跨了整個房間,然後停留在窗戶正對面的地方。那片牆面有座大的石壁爐,兩旁同樣是書櫃和大理石半身像的擺設。壁爐的上方,懸挂著兩個十字交叉的鈍頭劍,劍上面則覆蓋著一面飾有徽紋的盾牌,蘭波(當時)並未仔細看它們。整個房間里,只有這一側的傢具被弄得亂七八糟。黃褐色的皮革長沙發,歪斜地倒塌在火爐正前方,—個皮製椅則翻倒在糾葛成一團的壁前毯上。沙發上血跡斑斑。
「他的大衣衣領向上翻起,頭戴有遮檐的帽子。但各位,我生來就是所謂的『遠視』,因此可以準確觀察到他鼻子、嘴巴的形狀與顏色。其實,他臉上戴著一張小孩子的假面具,那是一種由混凝紙漿做成的面具。在我印象中,面具很長,粉紅色,有一張血盆大口。而且,在我看著他的這點時間,他都不曾取下面具。我想,我應該可以斷言——」
葛里莫先是出現了看似了解的表情,緊接著則是迷惑的神情,然後他明確地搖了搖手。
蘭波環顧四周,強烈的火藥味正從他的想像、從這間房中逐漸散去。這是他首次仔細端詳這個地方。
米爾斯臉上仍掛著笑意,依舊是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那到底是誰?」
「沒有,因為根本不可能在屋頂上站穩腳步。事實上,就算在乾燥的氣候下,我也不認為有人能在上面站立。」
哈德利引頸出窗,語帶促狹地指出:
「先生,我可沒這意思,」米爾斯回答,但語調畢竟是鬆了一口氣,「我是怎麼想的,其實和發生過什麼事無關。你們會明白我確實執行了教授的吩咐。我上樓來,剛好是九點半——」
左手邊牆上的窗戶,約莫打開了幾寸,冷風不斷由此灌注進來。蘭波渾身顫抖。他看著地上這個曾經才高八斗的男人,仰躺於一雙枕頭上,軟綿綿地猶如一具破裂漏氣的睡袋,體內有什麼東西像鍾走似的喀噠喀噠響著,彷彿是要藉此告訴眾人他還活著;不過除此之外,便無其他生氣了。這明亮、靜謐的房間里,有的只是過多的血跡。
葛里莫急切起來,過於急切,所以霎時頹潰了。他開口說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話。他結結巴巴吐出幾個字音,但別說它們的意思,就算說的是什麼字,也令人如墜五里霧中。話才說完,他就昏厥過去。
「是,是,然九_九_藏_書後呢?」
「喔,這就視情況而定。先生,我是個數學家,我從不容許自己僅靠想想而已。」他雙臂交疊。「除了以言詞極力向各位強調兇手並未從房門這裏離去外,我也希望能藉此方式引起你們的重視。」
「沒有。沒看到槍械——我們要找的是那種高口徑的自動手槍——也沒見著把這東西劃出裂痕的刀子。瞧!這隻是一幅很普通的風景畫嘛。」
「他說過訪客是誰嗎?」
「這個嘛,我不能十分確定。我只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情形。」他前後搖擺著身體,「七點三十分晚餐結束時,葛里莫教授便上樓來這兒工作。這是他周六晚上固定的習慣。他交代我,十一點鐘以前不希望有人打擾他;這一點,也是他不容別人冒犯的癖性。可是,他說……」突然間,這年輕人的額頭上又大量冒出汗水,雖然他臉上仍不露聲色。「可是,他說九點半時他可能會有個訪客。」
他讓葛里英的頭仰躺在枕頭上,並彎下身靠近他,叫道:
「慢點,米爾斯先生。你是否看清楚這高個子男人?」
「啊,我懂了!你要他們的名字。蘿賽特·葛里莫,她是教授的女兒。杜莫太太,她是管家。德瑞曼,他是教授一個年長的朋友。還有一個女僕,只知道她叫安妮,沒人告訴我她姓什麼。」
「他並未特別說明。」
「老招了,還不就是這樣!」他大聲說道,「你們看看!假設兇手在來此之前,先在煙囪或什麼地方系條繩索,讓它懸挂于窗外;一旦他幹掉葛里莫之後,馬上出窗抓著繩子,順勢向上爬到屋頂,而後再匍匐爬行至煙囪,解開繩索,最後便逃之夭夭。這整個過程一定留下了許多線索,必然的。所以——」
「我爬上樓來時,遇見了她。她正從葛里莫教授的房間出來,手上端著飯後咖啡,也就是說,端著喝剩的咖啡……我走進我的工作室,讓房門敞開,然後把打字桌拖出來,以便工作的同時也可以望見走廊。就在……」他閉上雙眼,然後再睜開,「就在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我聽到正門的鈴聲響起。由於屋內的電鈴是裝在二樓,所以我聽得很清楚。
「這玩意兒,」哈德利把它抵在沙發背上,「就是他買來『保護自己』的油畫?唉,菲爾,你不覺得葛里莫也像這個佛雷一樣瘋癲不正常嗎?」
「還有救嗎?」哈德利問道。
最後,蘭波的視線再度移動,他直視著正對房門的底牆,看到了那幅油畫。此面牆上也有兩個書櫃,書櫃中間的牆面上騰出一塊空間,底下應該放置了一些箱子,是幾天前才被挪走的,因為地毯上仍可清楚看見箱底壓印的痕迹。葛里莫原想在這片牆面掛上油畫,現在看來是永遠不可能了。油畫此刻仰面朝上地倒在地上——而且離葛里莫卧倒之處不遠——上面有兩條刀子劃過的裂痕。因為這幅畫足足有四尺長七尺寬,因此哈德利必須邊推邊翻地把畫移至房間中央的空地,才能將它豎立起來,好好地端詳一番。
「你叫了救護車沒?」哈德利避開他的問題問道。
「不用了,等到整理不出頭緒時再說吧,米爾斯先生。對了,關於屋頂這個看法你覺得如何?」
「是呀,」菲爾博士沒好氣地說,「我們最關心的不就是這件事?」
「他絕對不是。」米爾斯笑著聲明,「我並非惟一的見證人。我從頭至尾都在盯著那扇門看。」
「然後呢?」
「非常清楚。他從樓梯上來走進拱道時,曾往我這邊看了一眼。」
「我……嗯……我當然清楚先前的事情。事實上,那晚我就在瓦立克酒館。我猜曼根已經告訴你了?」
「那些傢伙帶著擔架正在上來。這個地區的人對醫院都很避諱,沒人知道去哪裡叫人。我剛好記得教授有個朋友在附近開了家療養所。他們是——」他讓https://read.99csw•com開位置給兩個看護進來,緊隨在後的是一個面容乾淨而冷靜的矮男子,頂著一顆禿頭。「這位是彼得遜醫師,嗯……這是警方;而那一位就是……病人。」
「他斷氣了,」哈德利說道,「看到他的臉色沒有?子彈穿過了肺臟。」他轉身對門外那個矮個子說,「打電話叫救護車,快!應該是沒指望了,但或許他死前能說些什麼——」
「你們都看到了,屋頂上根本沒有任何生物留下的痕迹或線索,」米爾斯回答。他睜大了眼睛,眼神中儘是聰敏機靈的光彩。這又是他的另一套技巧——面帶笑容,眼睛直視,好像飽含鼓勵,儘管有時那實在是個失策的鼓勵。他再次舉高食指。「各位,我再重複一次:當我明白戴假面具的男人已活生生消失時,我就知道麻煩來了——」
「對不起,」他那平板的聲音插嘴道,帶著某種超然的口氣,「果真如此,那他一定是異於常人了。你檢查過窗戶沒有?」
「一部分是處理書信和一般性的秘書工作。不過最主要的事項,是協助教授準備他的新作,書名叫做『中歐迷信習俗的歷史和起源,以及………
「擔架,小夥子。」他簡捷地看了一下,然後說道,「在這裏做不了什麼。小心安置他。」
「你說的對極了,不是嗎?」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那是一張假面具。而且,很遺憾地,他就不曾摘下來過。」
哈德利又開始東張西望,米爾斯方才一直在檢查壁爐,現在他轉身面對大家,雖然瞳孔流露出不安的氣息,顫頭不斷滲出汗水,但仍露齒努力擠出誇張的笑容。
「或許可以再撐幾個小時,就這樣了,搞不好幾小時都不到。要不是他的身體壯得像牛一樣,他老早完了。看來他是試圖救自己,卻對肺臟造成更大的損傷……結果扯裂了。」彼得遜醫師將手伸入口袋。「你們希望警方的醫師也能在場,沒錯吧?這是我的名片。取齣子彈后,我會把子彈留著,我猜應該是點三八口徑的子彈,大約從十尺之外開槍的。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可以了。這屋子裡住了多少人?」
這時,菲爾博士的臉龐綻放出燦爛的神采。他內心似乎壓抑著某種慾望,某種想把米爾斯這個天才吊起來炫耀、如同展示某個精巧玩具般的衝動。
葛里莫蠟白的眼瞼抽|動了幾下,他的眸子半開半閉,眼珠詭異、無助而迷惑地轉動著,那是你會稱他們「早熟」或「聰慧」那類小寶寶臉上的眼神。看來,他似乎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家居服上頭還垂掛了系著細繩的眼鏡,手指微微地痙攣抽|動,像是想舉起手來,胸口仍輕輕地上下起伏。
米爾斯了無變化的聲音越說越快,他的笑容變得非常陰森恐怖,雖然看得出他試圖使自己的笑容顯得開朗燦爛。
米爾斯開始概略敘述當天晚上的經過,他心情雖然忐忑不安,但描述起來卻令人驚訝地靈活生動。同時,菲爾博士又再度蹣跚行走,仔細四處審視,今晚他已重複檢視了好幾次。他似乎對壁爐特別感興趣。至於蘭波,因為早已約略聽過那晚在瓦立克酒館發生的事,因此並未注意米爾斯的敘述,只是目光一直跟著非爾博士移動。博士檢查了翻倒的沙發,在沙發椅頂和右椅臂部分可見到一些血滴飛濺在上面,不過遺留在壁爐前那張黑色地毯上的血跡更是居多,雖然埋在黑色中很難尋跡而辨,是在這裏發生掙扎扭打嗎?不,蘭波心裏想,火鉗還直插於鋼架中,若是在壁爐前發生搏鬥,火鉗器具勢必嘩啦啦地落了滿地。此外,在一堆燒焦的紙片下,有一些非常微小的火炭碎煤幾乎熄滅了。
「因為我一直監視著這道房門,所以我不得不斷言這個男人不曾從房門出來過。好了,如此一來他逃脫的途徑可能有:一、read.99csw.com藉助繩索攀上屋頂。二、從煙囪內部往上爬,直上屋頂。這是個很簡單的數學定理。倘若PQ等於pq,那麼很理所當然地,PQ當然等於pq加pβ加qα再加αβ的總和。」
「就我印象所及,蘿賽特小姐和曼根在起居室玩牌。德瑞曼先前告訴過我他要外出,因此我沒見到他人。」
「那麼接下來呢,年輕人?」他和藹地詢問,「我是說,如果你的數學公式全是白搭呢?」
「好,再來,米爾斯先生。你難道沒聽說過有人威脅他的事情?你不知道周三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菲爾博士笨重地來回走動,剛才有好一陣子他只盯著窗戶看,表情相當嚴肅。
「如果你剛剛說的確實是今晚這裏發生的事實。」哈德利一屁股坐在桌上,翻看自己寫的筆記,手擦了擦額頭,問道,「放輕鬆點,我們一步一步來。你替葛里莫教授工作多久了?」
它可不是表面看來那麼普通哩,蘭波想。事實上,它蘊含著某種爆發力,好像創作者是在狂暴憤怒的情況下,將凜凜烈風鞭打畸丑樹木的形態當場捕捉于畫布上,會讓你感覺到刺冷與恐懼。它的風格色調是幽暗的,除了背景的低矮白色山脈之外,主要以綠油油的色澤強化了黑色、灰色的襯底。在前景的位置上,穿過紛亂|交叉的樹枝,可看到草地上依序排列著三塊墓石。某種程度上,這幅畫的風格和這個房間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擁有微妙而難以察覺的異國情趣。畫上那三塊墓石正在傾倒瓦解,從某個角度觀之,你會有那是因為畫中的墓冢正在隆起的錯覺,而且即將爆開。縱使表面已有刮痕存在,似乎也無損於此畫詭譎的外觀。
「為什麼?」
「三年又八個月。」米爾斯說,牙齒咔咔作響。
「喂,哈德利,我無意打斷你們,但這裏頭實在非常古怪,而且極耐人尋味。這裡有蓋布列爾·都柏倫泰的《Yorick es Eliza levelei》兩冊;《Shakspere Minden Munk i》,各種不同的版本有九冊。這裡有個名字……」他停頓了一下。「嗯,啊,米爾斯先生,你知道這些東西嗎?這些是書柜上沒有積塵的書。」
「葛里莫教授!葛里莫教授!你聽到我說話嗎?」
「那個時候,其他人在哪裡?先別急著說,」哈德利厲聲道,「別回答說你無法確定;那麼,就說說你『認為』他們在哪裡。」
說完醫師便疾步離開。那位刑事主任在筆記本某頁上快筆寫了些東西,然後遞給曼根。
「是這樣嗎?「哈德利說道,口氣非常壓抑,「所以呢?」
「我……我不曉得。我想它們是從葛里莫先生藏書閣樓的書堆中搬來的。昨晚為了掛這幅畫,我們挪動了幾個書架,結果德瑞曼先生髮現這幾本書被單獨放在其他書籍的後頭……我講到哪裡了,哈德利先生?啊!對了,話說葛里莫先生告訴我晚上會有訪客時,我根本不可能想到訪客會是出現在瓦立克酒館的那名男子;教授沒這麼說。」
「我叫做史都·米爾斯。我是——或者說,我以前是——葛里莫教授的秘書,」他的大眼睛滑溜地轉個不停。「請問您……兇手怎麼了?」
「那他到底是怎麼說的?」
「你沒有從活板門爬出去嗎?」哈德利追問。
「沒錯,」米爾斯的聲音響起,「所以我現在必須告訴你,那裡沒有任何線索留下。」
「天哪!」蘭波情不自禁地說,「我們已經無能為力嗎?」
「你們此刻看到的這條走廊的盡頭——若房門打開你們就看得到——」米爾斯堅定地繼續說道,「是我的工作室。我的工作室裡頭另有一扇門,可通往閣樓,而閣樓那裡有一扇能通向屋頂的活板門。只要往上掀開活板門,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包括這房間上面的屋頂兩側。沒有絲毫read.99csw•com痕迹留在積雪上。」
「想必是,」哈德利說道,「趁我們以為他人仍在屋內,從窗戶逃出去了。現在,米爾斯先生——」
「沒有。」
「你的腦子現在清醒嗎?好,我要你打電話給杭特街的警察局,告訴他們這些指示,他們會再聯絡蘇格蘭警場;如果他們追問發生了什麼事,直說無妨。華生醫師會前往那家診所,其他的人會趕來這裏……站在門口的是誰?」
「是像皮爾·佛雷,」他戴回自己的鏟形帽(shovel-hat,英國國教牧師常戴的寬邊帽子),聲音低沉地說道,「他不是干下此案的人。嗯。我說啊,哈德利,你看到什麼兇器嗎?」
「他說得對,哈德利,」菲爾博士喘著氣說,「去看看!這件事越來越困擾我了。我跟你說真的,假如我們的兇手不是從門那裡離開……」
到動手檢查壁爐左側的書櫃之前,他一直沉默不語。端了一陣藏書家的姿態后,他開始展開突襲。他一本接一本地把書抽出,翻到書名頁匆匆一瞥后,便迅速將它們合上放回柜上,甚至連一些無甚價值的書籍也沒放過。這些動作揚起了些許塵埃,而翻書製造出的龐大噪音,甚至蓋過米爾斯正在敘述的平板聲調。隨後,博士滿臉興奮地起身,向眾人揮動手上的書。
「米爾斯告訴我,」曼根說道,「他是不——」
「沒輒了,只能開始幹活了。『還在屋裡?』好一群糊塗蛋——哦,當然包括我在內!」痛心疾首的哈德利說道,手朝著窗戶打開的部分指去,「那傢伙一定是在我們進來之前,就從那裡逃出去了。他現在當然不在這兒。」
擔架抬出去時,他臉沉下來,狐疑地看了看四周。
「死了嗎?」菲爾博士低語。
菲爾博士跟在他後頭,搖搖擺擺地走進房間,蘭波則留在門外,雙臂張開擋住門口。葛里莫教授的身體極重,但哈德利不敢將他扭歪了。由於拚命向門口爬行,葛里莫曾大量出血,雖然不全是由內臟湧出,但可見到他咬緊了牙關不讓血溢出。哈德利抵著一邊膝蓋將教授抬起,並將教授臉上那副有黑灰色短髮的面具摘掉。葛里莫的臉色一片鐵青,眼睛緊閉而深陷,手上一條濕透的手帕仍壓在胸前的一個彈口上。大家都聽到他的氣息逐漸微弱沉寂。此刻,雖然通風狀況良好,但在房內瀰漫的冰寒霧氣中,仍含有濃郁的火藥味。
「杜莫太太呢?」
「想要經由那窗戶離去,他一定得比空氣還輕盈才行。打開窗戶檢查看看。嗯,等一下!我們最好先搜查一下這個房間。」
「假面具。要再說清楚一點嗎?」
此刻西邊高掛著一輪皎潔明月,任何事物無不像木頭雕刻般立體清晰。窗檯離地面足足有五十尺;濕滑的石砌牆面平順地直垂而下。窗檯正下方是個後院,而且一如這個街區的房屋設計,它的四周也圍上一道矮牆。包括這個後院、他們視線所及之處,以及四面圍牆的頂端,所有這些地方的積雪無一不是既平坦也未遭破壞。在屋子這側的下方,一扇窗戶也沒有,只有這層頂樓有窗戶;而離此房間最近的窗戶,則設於左邊的走廊,兩者相距有三十尺遠。右邊最近的窗戶是在鄰接的屋子上,相距也是有三十尺寬。再向前方望去,一間間屋舍及其後院圍出的四角形院落比鄰相接,看來猶如一個巨大的棋盤,因此要到最近的屋子也有數百碼之遠。最後,窗戶之上直直鋪排到屋頂的是片十五尺長的石片,它的傾斜程度,別說要赤手空拳爬上去,連用繩索攀登都無著力之處。
非爾博士喃喃自語著踮起腳跟,察看那飾有徽章的盾牌。蘭波對徽章一竅不通,在他眼中,那只是一件紅、藍、銀三色的防衛武器:盾牌上半部刻著一隻黑鷹與一輪彎月;下部一點的地方,則有一個看來像白嘴鴉的楔形物,下面襯著一個棋盤。https://read.99csw.com雖然外觀上偏暗了些,但掛在這間極富原始風格的房間里,倒能彰顯出濃重的蠻荒風味。菲爾博士咕嚕了幾聲。
「我想,」菲爾博士從中打岔,輕微喘氣,「或許我能解釋咱們這位年輕朋友的意思。想必在他心裏一定有番掙扎。他的意思是,姑且不論他這位年紀最輕的理學士如何強烈認定,也不管x^2+2xy+y^2這種公式是否信若堅盾上的徽紋,對他而言,當晚瓦立克酒館的那一幕仍歷歷在目,令人悚然。所以,他毫無意願再探知任何無關他職權的事情。是這樣吧,嗯?」
「除了我和葛里莫教授之外,還有四個人。」
房間面積大約十五平方米,四壁是橡木製的面板,地上鋪的黑色厚質地毯。左手邊的牆上(當你站在門口,面朝內所見),有一扇窗戶,上頭掛著正隨風搖曳的褐色絲絨帳簾。窗戶的兩旁皆立著書櫃,頂部放置著一些大理石半身像。在離窗戶有點距離的地方,擺著一個重型鉤腳狀的平面大辦公桌,這也是此刻房間左方的光線來源。一個軟墊椅背向著它;在桌面左側邊緣,有一盞馬賽克花樣的玻璃燈,以及一個青銅製的煙灰缸,缸內橫放著一枝捻息的雪茄,但仍有長長的灰燼在悶燒。桌上還有一個吸墨台(上面原本放著一本小牛皮封套的書),裏面頗為乾淨;墨台上附了一個鋼筆盤,還有個端著便條紙的小怪物——那是個黃玉刻成的水牛雕像。
米爾斯當場愣住。
彼得遜醫師臉頰抽|動了一下,急急發令:
大門之外是一名年輕人,身材矮小瘦弱,一副頭重腳輕的模樣,打一開始就站在那裡。在充足的燈光照耀下,蘭波看到他一頭張牙舞爪的暗色紅髮,厚重的金邊眼鏡後頭是一雙大而無神的棕色眼睛,無肉的臉龐上,一張鬆寬的大嘴斜斜突翹。這張嘴正發聲響亮而不停地蠕動著,整排牙齒外露加上嘴唇朝上掀動的樣子,活像是一條魚;而由於經常講話,唇肉看起來是彈性十足。事實上,每回他說話時,總似在對某位聽眾演講,這時他的頭顱會像是聽著音樂節拍似的上仰下俯,而且聲音單調、尖銳地直貫進聽者的腦袋。你可能會判斷說他是個帶有社會主義傾向的醫科畢業生。沒錯,這你就對了。他的服飾是紅格子花紋的款式,手指交叉橫放在身前。他起初的恐懼慌亂,現在已轉變為莫測高深的平靜。他略微彎身鞠躬,不帶一絲情緒地同答:
「兩分鐘后,杜莫太太從樓梯上來,端著平常放名片的淺盤。就在她正要敲門時,我驚愕地目睹到……呃,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也上樓來了,就尾隨在她身後。杜莫太太一轉身,就看到這個人,便馬上說了一些話。她說的話語我無法逐字重複,但大意約莫是問他為何沒在樓下等候;聽起來她相當不悅。但那個……那高個子男人完全不理會。他徑自走向門口,不疾不徐地翻下大衣衣領,取下帽子且放入大衣口袋。我猜想,當時他曾發出笑聲,而杜莫太太則高聲叫嚷著什麼,還畏縮地後退靠在牆邊,然後迅速打開門。這時,葛里莫教授煩躁不耐地現身於門口,說了如下的話:『到底在吵什麼鬼?』然後他便凝住不動,直視著高個子男人說:『天哪,你究竟是誰?」
哈德利傾身向前。
蘭波有種感覺,在那本筆記本所籠罩的調查氛圍中,這位秘書已收斂起自己,並盡量簡潔地作答。
「他已經說到這樣了,」哈德利突然大喝道,「而你還是沒對是誰要來感到懷疑?」
「我……你知道,晚飯後我就到樓下的大圖書室工作。他交代我,九點半的時候上樓到我自己的工作室,把門打開,坐好,然後……然後『全神貫注』盯著這個房間,萬一……」
「如果我們能做的只是這件事,」哈德利冷冷地回答,「那的確是。把那邊那幾個沙發靠墊拿過來,盡量讓他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