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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口棺材 第五章 謎樣的遺言

第一口棺材

第五章 謎樣的遺言

「我不追問你是否了解這幅畫代表的意義,「他接著說道,「不過,我要問你,葛里莫是否告訴過你他買畫的原因?它的迷人之處究竟在哪裡?它得以抵擋子彈或惡魔厲眼的力量從何而來?它到底擁有何種影響力……」
「曼根先生,」他力道十足地插嘴道,「可否麻煩你帶葛里莫小姐到走廊盡頭米爾斯的工作室?謝謝你,我們馬上會過去。米爾斯先生,請稍侯一下……貝特思!」
「你的說詞:翱翔。不是自殺。他沒用繩索。屋頂。雪。狐狸。光線太亮。
「沒有,什麼也沒看到,」菲爾博士急忙分辯道,「但這正是重點所在。是怎樣呢,太太?」
「拜託,請聽我說,」杜莫太太打岔,頰角肌肉結緊,臉色蒼白,「我所說的,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老天啊,請為我見證!」
「或許我還能再多告訴你們一點點,」他說道,「雖然其中有些部分我毫無把握破解。你們想,無論是葛里莫或杜莫,他們兩人看起來都還遠不及我像法國人。一個顴骨高聳的女人,一個念『honest』時會發『h』音的女人(此單詞的法語念法「h」不發音),身上絕對不是流著拉丁民族的血液。不過這無關緊要。他們倆都是馬扎兒人。說得精確一點:葛里莫原籍匈牙利。他的本名是卡洛里或查爾斯,抑或是葛里莫·侯華斯。他的生母可能是法國人。他來自特蘭西瓦尼亞公國,這地方原屬匈牙利王國,戰後卻被羅馬尼亞并吞。在19世紀末期或20世紀初期,卡洛里·葛里莫·侯華斯和他兩個兄弟曾被送進監獄。我跟你們說過他有兩個兄弟嗎?其中一個咱們沒見過,另一個現在則自稱為皮爾·佛雷。
「假如這是實情,那麼他銷毀的東西勢必相當重要,」哈德利睜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這些的?他們還有些什麼秘密?什麼原因讓你認為,他們隱藏著某種可怕的秘密?」
「出於好奇,先生。我發現他在房裡睡覺,而且睡得很沉,很難把他吵醒;我猜他服用了安眠藥。德瑞曼先生頗好服用安眠藥,但他絕非酒鬼或藥罐子,只不過是喜歡吃安眠藥罷了。」
「我不知道,」哈德利頑強地承認,「但,該死,真是該死!在我的經驗里,從密室謀殺的現場進入和逃出,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倘若真讓我碰到了那種進入和脫身都完美無瑕且超乎常理的狀況,那麼我的思考邏輯便會秩序大亂。不管它了!你說——」
「沒錯。剛才我相信,現在我也同樣相信——關於來訪者和犯罪的部分。我所懷疑的,是關於她和葛里莫個人背景的說詞……我們現在再來推測事情發生的經過吧!侵入者槍殺了葛里莫。雖然教授仍有知覺,但他並沒有高聲求救、沒有阻止殺手的攻擊、沒有製造任何聲響,甚至當米爾斯在撞門時,他也沒有前來開門。然而,他還是做了某件事,其方式之激烈,甚至使自己肺髒的傷口大裂,這你們也從醫生口中聽到了。
「現在我就告訴你們他做了什麼事。他明白自己已活不了多久,而且警方隨時會趕到現場。他身邊有一大堆東西必須馬上銷毀,而銷毀這些東西,甚至比讓殺他的兇手被捕或拯救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他踉踉蹌蹌地在壁爐前來來回回,以便燒掉手邊的東西。所以,沙發翻倒了,地毯、一點一點的血跡……現在你們明白了嗎?」
她一直看著自己的手,五根手指曲曲張張反覆糾結在一塊;現在她終於抬起頭來。她的眼神激烈而堅定,彷彿也不確定自已有膽子披露到什麼程度。那種神情就像是緊盯著埋伏于角落的敵人,正準確撲向前去狠狠廝殺一場。
「變狼狂(幻想自己是狼的一種精神病)?」蘭波暗示著。「有誰提到狼人嗎?」
她試圖表現得精明威嚴,即使是脫下手套也架勢不小,不過卻拿捏得不是很好,還是看得出二十齣頭年輕人那種缺乏經驗及考驗的生嫩,看到她那一頭在耳邊捲曲的金黃色短髮,蘭波甚感驚艷。她的臉蛋方正,顴骨有點高聳,長得不算漂亮,但倔強、有活力,會引發人們憶起古老的年代,雖然也說不出是哪個年代。她的嘴巴寬闊,唇上塗的是暗https://read•99csw.com紅色的口紅,不過相較於這張潤唇及輪廓堅硬的臉龐,那雙淡褐色的長眼則顯得怯弱了些。她很快地環顧四周,然後依偎到曼根身邊,整個人蜷縮于自己的毛皮大衣里。她的精神狀況,距離全然的歇斯底里已不遠矣。
這番話讓哈德利倏地站直身子,嘴裏還發出低沉的吼聲。
哈德利停下忙著摘記的筆,抬頭問道:
「是的,在巴黎。」
她依然瞪視著他,此時博士用拇指一推,讓油畫向後斜倒在沙發上。這幅三塊墓石豎立於奇異樹林中的幻想風景畫,將蘭波的心緒帶到戰慄驚恐的邊緣。當樓梯間傳來腳步聲時,他仍出神地凝視油畫。
「可不可以請你別再胡言亂語了?」
菲爾博士盯著星火盡滅的雪茄。
「嗯,當然可以。我們最好先理清一些事情。難題實在是夠多了,且讓咱們一步一步慢慢來吧。首先,小夥子,葛里莫在房間被射殺之後,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是不曉得侯華斯三兄弟當初是犯了什麼罪,反正他們被送往賽班特曼監獄開採鹽礦,服勞役的地點就在卡柏西恩山脈的崔迪附近。後來查爾斯大概逃走了。然而,這個生死攸關的『秘密』,是不可能跟他入獄甚至逃獄的歷史有關的,因為匈牙利王國早已經敗亡解體,它的權力己不存在。所以,比較有可能的是,他對他的兄弟做了極其違反天倫的惡行;其中更牽涉到那恐怖的三口棺材和活埋人的慘劇,因此即使時至今日,只要有一天真相曝光,他就註定了必死無疑……這些就是我目前為止所做的大胆推測。你們誰身上帶了火柴?」
「我說啊,年輕人,你為何如此大驚小怪?很明顯地,他有能耐不留足跡地凌空離去,既然如此,他同樣飄然若隱地登堂入室,又為何讓你這般心煩意亂?」
「別急!你的瘋言瘋語,」菲爾博士說道,「比我的更不像話。繼續說,泰德。」
「我只聽到前面幾個字。如果我的猜測沒錯,它們的意思非常完整——如果我的猜測沒錯。但剩下的部分,卻如同夢魘般讓人不知所以然。我像是看到一群狐狸跑過布滿雪花的屋頂,或者是——」
「我是惟一神教派信徒(新教的一派,反對三位一體說,主張惟一神格,不承認基督為神)。問這幹嗎?」
他邁大步走向走廊,嘴中還念念有詞。菲爾博士緊隨在後,這是他今晚首次受到現場騰騰戾氣的感染。他用鏟形帽碰碰刑事主任的臂膀。
「我的說詞:浴室。鹽。葡萄酒。他沒用繩索。屋頂。雪。光線太亮。有槍。不要責備可憐的……
能看到貝特思警官那張平凡、瘦削但充滿熱誠的長臉,真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蘭波是在「倫敦塔案件」中知道他的。警官身後跟著兩個精神奕奕的便衣刑警,兩人拎著攝影存證與指紋採樣的全副裝備。在米爾斯、波依德·曼報以及才從起居室上來的女孩身後,則站著一位身著制服的警察。那女孩穿過眾人走進房間。
「假如在場的各位先生沒別的事要問我,」杜莫太太硬邦邦地說道,「我就要動身了。我真的得走了,你們知道的。」
菲爾博士哀傷地點點頭。
「集合,」他說道,「交換一下意見——在我們應付下一個證人之前,這不失為是明智的做法。不過,現在不是直接談論七座塔的時機,我會像查爾德·羅蘭(Childe Roland,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詩人Robert Browning的詩作Childe Roland to the Dark Tower Came中的主人翁)一樣,逐步地導向這個話題。哈德利,那些支離破碎毫無條理的話語,是我們手上惟一貨真價實的證據,因為這是被害人的遺言,所以很可能是最重要的線索——我是指葛里莫昏厥之前,那些少得可憐的含糊低語。求老天保佑大家全聽到了。記得嗎,你問他是不是佛雷射殺他的,而他搖頭否認;接著你又問他是誰乾的,那他是怎麼回答的?我想問問你們,你們覺得自己聽到的回答是什麼。」
「您問吧。」女人彷彿神經麻痹地說。
「不,不,我read.99csw•com不是指他如何憑空消失的事,哈德利,如果你不放下這些個問題,先問問自己現場還有什麼其他的異常現象,你早晚會走火入魔的。現在,我們先把清楚無疑、找得出解釋的部分整理出來,然後從那裡繼續往下研究。好,開始了。那人受到槍擊后,房間裡頭發生什麼明顯的變化?首先,所有明顯的變動都集中在壁爐附近——」
「就我所知,他沒有回來;或者我應該說,他根本未曾離開過。剛才我不巧瞄了他的房間一眼……」
「以上就是我們兩個的說詞。至於你,菲爾,依你一向的個人偏執,你當然對那種至難理解的部分最信心充足了。後面那部分,我倒是可以草草整理出個名堂;可是,一個快死的人說了『浴室』、『鹽』和『葡萄酒』這些東西,能給我們什麼線索啊?」
「她當然心中有數,這是他倆共同的秘密。而且,她的芳心已經屬於他了。」
「怎麼啦?」哈德利跳上前來追問。「你看到什麼了嗎?」
「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幫歌劇團和芭蕾舞劇團做戲服,就在歌劇院工作。這你們可以去查!還有,為了節省你們的時間,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們,我從未結過婚,我的閨名是厄奈絲汀·杜莫。」
「恐怕你是對的,太太,我不認為它真的存在。假如有三個人被埋在那裡,要找到他們可是件難事,不是嗎?」
「你太過牽強附會了,雖然是抓到了一兩個重點。」雖然嘴巴這麼說,他的聲音聽來卻是忐忑不安。「同樣的,我必須承認,我的印象也比你們好不到哪裡去。在提及『巴斯』之後,他接著說『鹽和葡萄酒』。繩索的部分你倒是說對了,不過我可沒聽到什麼『自殺』的字眼。『屋頂』和『雪』都正確無誤;接下來是『光線太亮』;然後是『有槍』。最後,他的確說到狐狸什麼的事,此外還有最終的一句話——由於他口中一直冒血,我幾乎聽不清楚——好像是『不要責備可憐的……』,就這些了。」
「太太,」博士溫柔地說道,「我並不認識這位年輕小姐,但是我敢和你打包票,你這多年來的顧慮恐怕是多餘的了。她很可能早已經知道了。小孩子其實知道很多事,她只是沒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之所以顛倒失序,是因為我們總佯裝二十幾歲以下的人沒有任何情緒、而四十歲以上的人也不再心存澎湃的熱情。算了,別管我說的,」他微笑道,「請問,你在哪裡邂逅葛里莫的?是來到英國之前嗎?」
「你怎麼會擔心這個,太太?」菲爾博士皺起眉頭說道,「我們根本管不著這件事,你們說是不是?我們當然會守口如瓶。」
「你聽到『七座塔』這個字眼時,有什麼想法嗎,太太?」
「我想,」女人的聲音相當虛弱無力,「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奇特的人。不,我不知道這玩意兒有什麼意思。查爾斯不會告訴我的,他只會咕嚕咕嚕喃喃自語和輕笑。你為何不去問問創作者本人?是伯納比畫的,他應該知道。不過,你們這種人怎麼盡干一些沒頭沒腦的事,那裡面畫的不過是個幻想出來的國度罷了。」
「好,但我可不敢保證是對的。接下來我聽到的字句是『不是自殺』,以及『他沒用繩索』。然後他提到一些和『屋頂』、『雪』、『狐狸』相關的字眼。最後,我聽到的好像是『光線太亮』。我得再度重申,這些字句出現的順序,我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喂,哈德利,」他慫恿他,「你就專心去問你的話吧,嗯?我想,我留下來協助那些傻蛋拍照,幫助會更大……」
「這有什麼要緊的啊?我想約莫是在過九點半的時候吧。沒錯!我還記得,當我上樓去收拾查爾斯的咖啡杯時,我曾往窗外看了一下,發現雪已經停了。這重要嗎?」
「葛里莫呢?」菲爾博士突然問道,「他是哪裡人?」
「我懷疑有什麼東西是幫得上忙的。」哈德利頑強地回道,」聽著,眼前我不能見這個傢伙,除非他可以提供非常重要的訊息。你可否抄下他的地址,告訴他明天早上我會去拜訪他?謝了。」他轉向菲爾博士,「現在,我們回到七座塔和不存在的國度。https://read.99csw.com
」你是巴黎人?」
「長官?」
她的呼吸沉重,回答的聲音微弱含糊,彷彿若有所思。
「噢,天哪!」非爾博士忍不住哀號,他輪番瞪視著他們兩人,「太可怕了。兩位,我可要在你們面前耀武揚威了,我馬上就為你們解釋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不過兩位驚人的大尊耳,真的把我打敗了。我聽到的完會不是那回事!當然,我必須說,你們也並非全然離譜,噢!」
「從沒看過這麼奇怪的一家子,」哈德利發言道,停了一下,又隨口問道,「還有什麼事?」
「從未去過。而且據我所知,他在美國沒有認識的人。」
「這我怎麼會知道,我才想問你呢!假如沒有神秘通道——」
「胡說八道,」哈德利打斷他的話,「我當時全都記下來了。他最先說的是『巴斯』(Bath)或『浴室』(the bath),雖然我也沒把握是不是了解……」
她獃滯的眼神漸漸清明,聲音雖仍平息安靜,聽來卻有一股緊張的意味。
「哦,非常重要,太太,否則我們只有半個『不可能的犯罪現場』了……你說得對。嗯,哈德利,記得嗎,的確是大約九點三十分的時候雪停了。沒錯吧,哈德利?」
「沒有!」厄奈絲汀·杜莫大聲叫喊著,臉色瞬間慘白。
「我請求各位,」她沉著地說著,「別將我說的事情泄露出去。你們可以到波街(指倫教的違警法庭,它就位於此街之中)去找外僑移民記錄,裏面記載的內容將證實我的說詞。不過這麼做是多此一舉,根本於事無補。我這麼說並非為了自己,希望你們明白。蘿賽特·葛里莫是我的女兒;她生於此地,這有記錄可查。但她完全不知情——也沒有其他人知道此事。拜託各位,我能否相信大家會保守秘密?」
米爾斯皺皺眉頭。
「波街的人有按地址打電話查到一個叫佛雷——皮爾·佛雷的人了嗎?去他住的地方逮捕他,然後帶到這裏來。如果他不在家,給我等。他們派了人去他表演的劇場沒?好。就這樣了,幹活吧,兄弟們。」
他望著蘭波。這個美國佬的腦子,當下是一片混亂。他確確實實記得幾個清楚的字眼,不過夾雜著教授血浸胸口、頸項彎折的景象,他只覺昏頭昏腦,一時之間躊躇地支吾其詞。
「那,你的版本又是如何?」哈德利追問。
「所以她清楚這整件事?但你又說你相信她的說詞?」哈德利的口氣沉重。
秘書先生平靜地眨眨眼。
「可不可以請你們趕快告訴我,你們找我要做什麼?」她大聲說道,「難道你們不明白,他已經在垂死邊緣?厄奈絲汀阿姨……」
哈德利半睜著眼睛。
「德瑞曼?哦,對了。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此言當真?」
「嗯,好。葛里莫去過美國嗎?或者,他在那裡有朋友嗎?」
「我想是法國南部的人吧,不過他在巴黎求學。他的家人全都過世了,所以你們要查什麼也沒輒了。他繼承所有的遺產。」
他停頓下來,好像突然想起某件令人吃驚的事。然後他喘息著伸出一雙手,從地上舉起油畫,好奇地將它轉個面。
「太太,」他轉過頭來,帶著責難的音調,像是在喊口號,「我們不會耽誤你太久。我要明白地告訴你,對於你和米爾斯的敘述,我絕對沒有偏頗任何一方。在展開正式調查之前,我會讓你知道我完全信任你……太太,你記得今晚雪停了的時間嗎?」
「是這樣的,先生。樓下來了個葛里莫教授的朋友,人剛剛到,他想要見你。我不認為他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這人是瓦立克酒館聚會的成員,他的名字是佩提斯,安東尼·佩提斯先生。」
「沒有,也沒有人會變成狼人!」哈德利怒吼著,用力拍一下自己的筆記本,「為了整理出個頭緒,蘭波,我會記下你認為聽到的內容,做一個比照。所以,這裡有——
博士來回地踱步,腳下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
等到米爾斯帶領貝特思走進走廊盡頭那扇門之後,博士才開口回答。四下無聲,只有葛里莫房裡傳出壓抑的喃喃低語。樓梯間的拱道仍散放著明亮的黃色燈光,照耀著整條走廊。菲爾博士拖著蹣跚的步伐,在九*九*藏*書走廊繞了一下,上下查看一番,然後再踱到對面,檢視了三扇褐簾窗戶。他拉開布簾,確認了這三扇窗戶全都從屋內結實地鎖上。然後他向哈德利和蘭波招手,要他們走到樓梯那裡。
「做衣服的?」他說道,「你是指做女裝還是什麼來著?」
一個鼻子尖尖的年輕人從走廊匆忙跑進來——普斯頓警官的專長,是找出隱匿的秘密空間,在「死亡之鍾」那個案件里,就是他在壁板後方發現了關鍵性的證據。
「波依德說過你們要見我,」她的聲音平靜,但仍聽得出驚魂未定,「不過,我那時一定得跟著救護車去。厄奈絲汀阿姨,你最好儘快趕過去,他們說他……他要走了。」
「我在這裏,長官。」
哈德利不耐煩地轉過身去。原來史都·米爾斯正試圖拉住他的手。
「哦,我的天哪!」菲爾博士突然一下失魂落魄,「媽呀!神明在上啊!噢!」
「呃……什麼?不,不,不是土生土長的!我出生於外省地方,但是到巴黎工作,然後住那裡遇見了他。我是做衣服的。」
「呃,在我帶警官上屋頂之前,」米爾斯泰然自若地說道,「我最好先告訴你一聲,假如你想見德瑞曼先生,他現在人已經在屋子裡了。」
「他先說了……」蘭波回答,「在我聽來像是『翱翔』——」
菲爾博士用手撫摸太陽穴,撥撥頭上的蓬鬆亂髮。然後他說話的語氣,像是要迎戰一場激辯。
「太太,你的宗教信仰為何?」
菲爾博士睜大眼腈,突然間一連串格格笑聲從他的背脊爆跳出來,流竄而出。
「再來,是忠誠的杜莫太太。我們琢磨一下她的反應。她一進入房間,就非常關切那個壁爐,直盯著它不放,而當她發現我也一直留意那個地方時,她幾乎就要發狂了。你們回想一下,她甚至犯下愚蠢的失誤,居然要求我們起火取暖。即使是她也應該知道,警方絕不會為了讓證人暖和,而笨得在犯罪的第一現場燒炭引火的。不,不,老弟,一定是有人想在那裡燒掉一些信函或文件,而她務必要確定東西已被消毀殆盡。」
明亮而蕭瑟的走廊里,瀰漫著靜寂的氛圍。
菲爾博士抽著剛點燃的雪茄,透過煙霧眨眼看看她,然後緩慢步出壁燈前的地毯,走近沙發,讓她不禁畏怯起來。但他只是用手杖指著那幅大型油畫,順著白色背景山脈的線條移動。
「又來了,我最怕這種情形。每當你要開始發表那種似是而非的怪議論時,我就怕得要命。說真的,現在——」
「你是指,那傢伙是沿著煙囪爬上去的?」
哈德利一副寬大為懷的表情。
「是的,」刑事組主任表示同意,但他也狐疑地看著菲爾博士。他已深知,每當菲爾博士眼神茫然地反覆追問時,必定是事有蹊蹺。「就算是九點三十分好了,那又怎樣呢?」
「杜莫那個女人知道嗎?」哈德利沉重地問道。
「不行,再讓你搞砸哪一張底片,連我都會吃不了兜著走!」哈德利的火氣不小,「那些底片算來可不便宜;更何況,我們需要證據。現在,我得清清楚楚地和你私下談談。關於七座塔那堆莫名其妙的瘋話,究意是什麼意思?把人埋葬在不存在的國度,又是什麼玩意?我以前是看過你這樣神秘兮兮發過神經,但都沒這次來的嚴重,我們來交換一下意見,你是否……好、好、幹什麼啊?」
這一次換成菲爾博士接腔了。他背對著壁爐站著,整體看去,猶如一個頭頂黑帽的龐然大物屹立於掛壁的劍、盾之下,整個場景似乎是為他而鋪設的,加上兩旁的書櫃和側向他來的兩座白色半身塑像,儼然一副封建時期的男爵氣派。只不過,還不至於像座牛頭標本似的那麼駭人。他將雪茄尾端咬掉,轉頭,然後利落地將它吐進壁爐,眼鏡也順勢滑落到鼻頭。
「為什麼?」菲爾博士突然感興趣地問道。
哈德利咆哮著,但他旋即滿臉驚愕,因為他所謂的胡言亂語,在厄奈絲汀·杜莫聽來卻如受一記重拳。她意欲離去,以掩飾那些話所帶來的震撼。
「到訪客離開這個房間那刻為止,雪已經整整停了四十分鐘;不只如此,」博士以冥想的語調說,「甚至在訪客到達這座屋子的十五分鐘前https://read.99csw.com,雪就停了。是這樣嗎,太太,唉?他按門鈴的時候是九點四十五分?太好了……哈德利,你記得我們抵達這棟房子的時間嗎?你是否注意到,在曼根、你以及蘭波衝進去的時候,通往門口的階梯上沒有看到任何足跡,甚至通往階梯的人行道上也同樣沒有半個腳印?你知道嗎,我注意到了。不過,這件事我們以後再來確認。」
「我相信你,」菲爾博士說道,「你可別讓哈德利那頭蘇格蘭的死腦筋給嚇著了。他一定會相信你的,不然我就和他絕交。但我的重點是,既然我對你的說詞確信不疑,那不就表示我對你是十足的信任,是不是?所以,我惟一要提醒你的是,別破壞了那份信任感。我再荒唐也不會懷疑你剛剛的陳述。但我猜測,對你待會兒即將要說的事情,我會抱有強烈的疑慮。」
「我要走了,」她說道,「別攔我。你們全都瘋了,你們只會在這裏胡說八道,卻坐視皮爾·佛雷逃之夭夭,你們為何不去追捕他?為什麼不真的做些有用的事呢?」
她突然變得順從溫馴起來,但這卻是一種嚴肅的溫順,其中還帶著大半的挑戰意味——好像容忍的極限就在眼前。這兩個女人之間似乎有種一觸即發的情緒,蘿賽特·葛里莫的眼睛尤其泄露著惶惑不安。兩人迅速地互瞄一眼,但並未正眼對視,而且有意無意模仿著對方的動作,然後突然都意識到這點,便猝然中止。其間哈德利一直沉默不語,就像平常在蘇格蘭警場看著兩個嫌犯互相對質時一般。
「天哪!沒錯!整條人行道非常乾淨。這……」話聲一停,他慢條斯理地晃到杜莫太太身邊。「這就是你說的,你相信杜莫太太的證據?菲爾,你也瘋了嗎?我們聽到的故事是,某個男人在某個雪停了十五分鐘后的時刻,上門按了人家的門鈴,還穿越他們上了鎖的大門,而且……」
「佩提斯,唉?」菲爾博士摸著下巴,重複念著這個名字,「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個收集了許多鬼故事、而且還寫了好些精彩導言的佩提斯?嗯,沒錯,一定是他,好,這件事他能幫上什麼忙呢?」
「哼,謝啦。請問,太太,你擔任葛里莫的管家有多久了?不,我換個說法:你跟著他有多久了?」
「把整個房間地毯式地搜查一遍,找找看有無秘密通道,明白嗎?你要是高興,把這個地方拆爛了都行。找個人爬上煙囪看看……拍照存證和指紋取樣的工作趕快進行。拍照前,先用粉筆將有血漬的地方做上記號。不過,別碰壁爐裡頭燒毀的紙屑……巡官!他媽的那個巡官死哪兒去了?」
「我十分確定他沒有這麼做,」菲爾博士暴躁地說,「那個煙道(介於壁爐與煙囪之間,通常體積不大,可以打開或關閉,而煙囪則比煙道大很多,直伸至屋頂)這麼狹窄,連拳頭都伸不進去了。拜託,專心想想。首先,原本放在壁爐前那個笨重的沙發被推開了,頂部還沾有大量血跡,很像是葛里莫滑下或靠向它時沾上的。壁爐前的地毯被拖或踢至一旁,上面也有血跡;燈旁的椅子也被撞歪了位置。最後,我發現爐床,甚至壁爐上,都有血的斑點。就是這些血斑,才引起我們注意到一堆行將熄火的紙灰。
「超過二十五年了,」她回答,「我曾經……不只是他的管家。」
「因為你心裏明白,太太……葛里莫自己都表明了不是皮爾·佛雷乾的」
她銳利、猶豫且心存防衛地看著他,顯然她聽過菲爾博士這個人。
「有些非常重要的任務交派給你。曼根曾轉告你要帶著繩索和手電筒嗎……太好了,我要你爬到屋頂上去勘查,每一寸面積都不能放過,看看有沒有足跡或什麼印痕的,這個書房正上方的地方更得仔細搜索。然後你再到屋后的院子以及相鄰的各個後院檢查,看能不能找到什麼印痕。米爾斯先生會告訴你如何爬到屋頂上去……普斯頓!普斯頓來了嗎?」
這些不經意問起且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把現場氣氛弄僵了不少。然後,菲爾博士接下來的三個問題卻更讓人摸不著頭緒,哈德利不禁從筆記本上抬頭吃驚地瞪視,而原本已恢復平靜的厄奈絲汀·杜莫,情緒再次浮動不安,目光也流露出警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