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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口棺材 第八章 槍彈

第一口棺材

第八章 槍彈

「你這個混蛋!」蘿賽特·葛里莫聲嘶力竭地喊道。
「多得很,只可惜——長官,你曾抬起又放下窗戶嗎?你曾碰到窗框上沿的玻璃嗎?我查到你的指紋。」
「這裏完全沒有你所謂的『怪把戲』,」米爾斯說道,即使他有心幫忙,但還是難掩對那三字的嫌惡,「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三個人分開站著。杜莫太太就站在門口前,稍微偏右;高個子男人站在左側,而葛里莫則介於他們兩人中間。高個子真的進到房間去了;他隨即關上房門,再也沒出來過。整個過程並非在朦朧的光線下進行的,況且,那男人的身材巨大,我絕不可能弄錯。」
「無所謂喜不喜歡。我只是覺得他成天無所事事罷了。」
「各位先生,我在通屋頂的活板門上找了一個好位置,看著你們的警探辦事。他滑倒了好幾回,然而……不好意思!你們難道沒有一點任務要分派給我,或幫忙畫點圖什麼的?喔,是的,我非常渴望提供協助,但我恐怕已經忘了——」
米爾斯的眼睛眯得很小,死板的聲音透著小心。
「等一下,等一下……哈德利,你對她有何看法?對曼根又是如何想的呢?」他轉向蘭波。「我有些搞迷糊了。我有個印象,是從你這裏得來的,你說曼根是個狂放的愛爾蘭人,是我熟悉且喜歡的那一型。」
他伸手遞出一個信封,以及一個看似珠寶匣的方形硬紙盒。哈德利撕破信封打開信紙,迅速地瀏覽一遍,然後破口大罵。
「他的確是,」蘭波說道,「認同嗎?」
她的叫聲猶如粉筆刮過黑板似的尖銳刺耳。蘭波連忙轉身,他看到女孩齜牙咧嘴,顴骨彷彿變得更加高聳,眼中冒出一股熊熊燃燒的火焰。但這隻是一瞬間的印象。她氣沖沖掠過菲爾博士身邊,貂皮大衣在身後如展翼般揚起沒入走廊,曼根則緊隨在她身後,然後房門使迅速被甩上。過沒多久,曼根再次走了進來,對大家說了聲「呃……抱歉」,然後迅速地再次把門關好。當時站在門口的他,姿態極不自然,背脊彎曲,腦袋瓜低垂,擠滿皺紋的額頭及陰霾的雙眸儘是憂慮的神色;他張開雙手,手心朝下,像是要安撫某個觀眾,還說了那句「呃……抱歉」才關門離去。
蘭波站在後頭,他越過菲爾博士的肩膀,看到以下的內容:
「長官,樓下沒有半個人,」他報告道,「你想要見見的那位先生,一定是離開九-九-藏-書了……有個傢伙從療養所過來,帶了這份東西給你。」
「這是我兄弟乾的,我萬萬沒想到他會開槍。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是如何離開的。前一刻能還在那裡,下一刻他人就不在了。拿筆和紙來,快點!我得告訴你們我兄弟是誰,免得你們認為我是在胡言亂語。」
「我不太清楚。聽說他們在巴黎結識,當時他在那裡做研究。這是我惟一知道的事。不過,有一次,葛里莫教授——我們這麼說好了,『小酌了一杯』之後,」米爾斯合上的嘴角揚起一股傲慢的笑意;他的眼睛眯起,閃爍著倦懶的譏諷,「嗯,他說,德瑞曼先生曾救過他一命,而且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大好人。當然,在那種情況下……」
「說得沒錯,」菲爾博士說道,「咱們現在最好下樓去,看看你的手下在別的房間進行的如何了。假如可靠的普斯頓——」
「看來,」兩位警官離去后,米爾斯用尖銳的聲音說道,「我的故事,又引發各位的疑心了。我向你們擔保,我說的確是實情。這裏就是當時我坐的位置,你們自己看看。」
「應該沒搞錯啊?」哈德利喃喃自語,「他是根本沒走進屋子,還是怎麼著?在門口那邊,可能真有人耍了一堆怪把戲;我聽說過這種事。我不認為那女人會搞鬼,會自己戴上面具,或者——不,你看到他們站在一起,畢竟……他媽的!」
問題的答案就此石沉大海,但菲爾博士因而也掌握了一些啟示。在蘭波弄清楚狀況之前,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由於博士的發言顯得極為漫不經心,而蘭波自己對「德瑞曼」這個名字也無甚印象,所以他完全沒去注意蘿賽特的反應。他只是納悶為何一向能言善道、笑口常開的曼根,竟然一下變得如此支吾其詞、畏畏縮縮,連講話的樣子都像個蠢蛋。以前曼根說起話來,從不會這般愚鈍,即使是在胡言亂語之際也未曾如此。但現在……
哈德利放縱地露齒而笑。
「目前為止,這個想法其實還不壞,」他說道,「除非我又有更好的念頭。它已經佔據他們的心思。永遠要讓證人相信某種看法。我相信他們的陳述……我們會在屋頂找到一些足跡的,你甭擔心了。我們晚一點再來談這件事。德瑞曼究竟怎麼了?」
「是那樣嗎?那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菲爾博士對眼前的情況無動於衷。
「喔,是啊,她畢九-九-藏-書竟是外國人嘛。但這不是重點。我說啊,」哈德利的語氣略帶刻薄,」你總是像那些耍特技的步槍射手一樣,喜歡有驚人之舉,非得嚇得人把嘴裏的香煙掉出來你才高興,這事和德瑞曼有何關係?」
我遵照你的命令,保持屍體原來的狀態。如果還有可以幫忙的地方,請通知我。
「她不是隨便提起德瑞曼這號人物的。『你還沒見過安妮——或是德瑞曼先生,考慮一下吧』,最重要的訊息就隱藏在這附語中……」菲爾博士繞著打字桌走,並且厭惡地盯著那杯牛奶。「我們得將他從床上喚醒。他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德瑞曼,這個葛里莫的老友兼食客,這個喜歡服用安眠藥、會戴著11月5日恐怖面具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在這個家中扮演什麼角色?到底他在這裏做什麼?」
「關於我對她的看法,」哈德利說道,「我認為,坐在這裏時,她是可以心如止水地剖析自己父親的一生(順便一提,她的頭腦真是好極了);但是現在這一刻,我敢打賭她一定是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倉皇奔逃,因為她覺得她對父親不夠尊重。基本上她的身心都十分正常,但是她內心深處隱藏著一個魔鬼,菲爾,她在精神及理智上都需要一個指引者。她和曼根兩個人,要麼是曼根有足夠的智慧給她當頭棒喝,不然就乾脆接納她在倫敦大學辯論會的意見,這樣兩人才能真正心靈契合。」
「自從你當上刑事組主任之後,」菲爾博士眯眼看他,口中說道,「我發現你越來越面目可憎,真讓我既驚訝又難過。聽著,你這個老色鬼,你當真相信自己說的那些廢話——什麼兇手狡猾地躲進屋子等到暴風雪停止?」
他大聲嚷著,卻逼出最後一攤血,然後還來不及再說什麼就氣絕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哈德利,」他喘著氣說道,並且緩緩搖頭,「哼,就是這樣。在強大的情緒壓力下,她已經快要失控了;火藥粉已被靜靜塞入炸藥包;只要有一點不對,便能啟動扳機,接著便——嗯,我擔心她其實心裏害怕到極點了,不過,或許她有自己的理由,我懷疑她知道多少內幕。」
「他幫過葛里莫教授什麼忙嗎?」
貝特思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模樣像是滑雪失足后的慘狀;他喘兮兮、顫巍巍地走向壁爐,一面拍落外衣上的雪片。
「但是——」哈德利大聲吼叫。
他們彼read.99csw.com此面面相覷。謎團儼然具體形成,事實已然加以確認,目擊證人言之鑿鑿;但空幻之人所引起的驚駭,仍殘留在現場徘徊不去。一陣寂靜后,那位刑事主任語氣凝重地說:
「蓋伊·佛——啊!」米爾斯驚訝之餘忽然語塞,然後發出淺淺的笑聲,「我明白了!剛才我一直沒弄懂。他非常喜歡小孩,他自己原本有兩個孩子,不過都死了——我記得是從屋頂上摔下來的,有好幾年了。這就是我們在建造一個更巨大、更雄偉、更宏闊的未來世界時,必須視若無睹的悲劇。」他這番高見惹得菲爾博士一臉慍意,但秘書仍繼續說道,「他的妻子沒多久也過世了,然後他的視力漸漸衰弱……他喜歡幫孩子準備他們的遊戲。儘管在某種程度上,他的心智狀況已經不太正常,但仍能保持些許赤子之心。」他的嘴唇又張大了些。「他最期待的時刻,似乎是11月5日慶典的來臨,那天剛好是他一個亡子的生日。他一整年省吃儉用,就為了攢錢買燈彩與化裝的服飾,然後組成一支蓋伊·佛克斯的遊行隊伍——」
米爾斯有一個突兀的習慣動作,會兩腳一前一後地站著搖晃,並用前腳的鞋跟輕敲著後腳的鞋尖。這個古怪的動作,配上他瘦小的體形、蓬鬆的亂髮,簡直就是個漫畫版的斯溫伯恩(Swinburne,1837-1909,英國詩人和評論家)。菲爾博士好奇地看著他,但嘴巴上只說道:
「他死了,」哈德利咒罵個沒完,「什麼話也沒……哪,拿去看看!」
「長官,我多花了一些時間,」他報告著,「因為我們必須把那些書櫃搬出來,然後再把它們推回原位。結果是,什麼也沒發現!沒有任何秘密入口。煙囪管壁是實心而無空隙的,藏不了什麼怪玩意兒;煙囪的煙道大約才兩三寸寬,直直往上……還有其他指示嗎?兄弟們都搞定了。」
「玻璃上面沒有其他指紋了。窗戶的木頭部分,包括框架和窗檯,都是漆了亮光漆,十分光滑潔凈,上頭若留下手套的污痕,鐵定像印出來的一樣無所遁形。事實上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一個小污點也找不到。如果有人從窗戶離去,他一定是退後幾步,然後頭朝前如跳水般躍出窗外,才能不碰到任何東西。」
「『只有老天爺才知道,』」哈德利重複信上的話,「『他是如何離開的。』」
秘書先生眉頭緊鎖。
「這read•99csw•com樣就夠了,謝謝你,」哈德利說道,「到樓下待命。貝特思,去後院幹活吧……不,等…等,米爾斯先生。普斯頓會去請佩提斯先生過來——如果他還在的話。我想再和你談談?」
哈德利的目光掠過房間對面。
「說真的,先生,他的確是引起人們相當的好奇。嗯,但我對這個人的了解非常少。我來此任職之前,就好幾次聽說他來這裏好幾年了。他是被迫離開學校的,因為他的眼睛幾乎不行了。雖然經過了治療,但他還是不太看得見,不過你們從他……呃,眼睛的樣子是看不出來的。後來,他來尋求葛量莫教授的援助。」
可憐的葛里莫,死於十一點三十分。我把手彈送過來給你。如我所料,它是點三八口徑的子彈。我試圖和你們警方的外科醫師聯絡,但他出去辦理別的案子,因此我直接送到你手上來。
哈德利打開房門。在他們眼前是高聳的幽暗走廊,離盡頭那道房門有三十尺遠;在下方拱道燈光的照耀下,那扇門現在是清晰可見。
「這也是葛里莫小姐不喜歡他的原因,是嗎?」
「有指紋嗎?」
「是的,我還記得。我明白她暗示了某個她懷疑或希望我們懷疑的人,所以我才會直接問她指的是誰。事實上,她使我想到的是屋內的某個傢伙。但說實話,」他用手擦過前額,「因為碰到的是這麼古怪的一家人,我一度還以為,她暗示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你是指——某種勒索嗎?」
「去把德瑞曼先生叫起來。」刑事主任說道,「若有必要,就用水潑醒他。然後……啊哈,佩提斯!如果佩提斯先生還沒離開的話,轉告他我要見他。貝特思警官在上頭找到了什麼?」
「胡扯!你這孩子。你曾聽過校長是個敲詐者的嗎?不可能,因為他們生怕被人發現不為人知的一面。教育界人士當然也會犯下過錯,我就深知自己的罪孽;但這個環境絕不會製造出敲詐者……不,很有可能是葛里莫一時的厚道心軟,才讓他住進來,然而……」
他的話聲停了下來,宛若有一股冷風灌入他的喉嚨。房內通往閣樓小樓梯及屋頂的那道門,打開了又關上,原來是米爾斯進來了。他的嘴唇凍得發青,一條厚長的羊毛圍巾正纏繞在脖子上;不過他表情看起來蠻暖和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神情。在順手拿起杯子一口喝光牛奶后(他面無表情地向後仰頭,讓人聯想到吞劍的特技演員),九_九_藏_書他把手伸入壁爐取暖,跟著便滔滔說道:
這時,通向走廊的門打開了,普斯頓警官怒氣沖沖地出現,好像是被法院傳喚來似的。他看看貝特思,然後走到哈德利身邊。
「葛里莫小姐不喜歡他?」米爾斯問道,他睜大眼睛,隨即又縮小。「是嘛,我早就猜到了。我看得出來,但不能確定。」
「嗯。為何他對蓋伊·佛克斯之夜這活動這麼熱心?」
首先他說,他希望告訴我這件事;然後他說了如下的話:
「一開始,杜莫太太某段奇怪的敘述,一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它的內容那麼怪異,所以格外引入注意。那不是個思考之下的言辭;她嚷著說出那些話時,已經非常歇斯底里了,她說不明白兇手為何要搞如此愚蠢的把戲。當時她說,假設你想要幹掉某人,『你不會像老德瑞曼那般,在蓋伊·佛克斯之夜和孩童一起戴上彩色面具慶祝。』我把蓋伊·佛克斯這怪物的資料在腦中列檔,尋思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然後不經意地,在和蘿賽特談話時,我提到佩提斯,用了一句話——『裝扮成11月5日的蓋伊·佛克斯吧?』哈德利,你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嗎?這句話給了她某種暗示,然而在甚感驚訝的同時,她也極覺有趣。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在心裏暗忖。她討厭心中想的那個人。不過,那個人是誰呢?」
「哈德利,我看沒有必要質疑他的說法,」菲爾博士說,「我們也別管這扇門怎麼了。」他轉過身來,「你對德瑞曼這人了解多少?」
哈德利主任敬啟:
E.H.彼得遜醫生
這時一陣急逮的敲門聲響起,普斯頓警官緊跟著出現。
菲爾博士似乎很煩惱。
「長官,」他聲稱,「我向你保證,屋頂上甚至連一丁點小鳥停留過的痕迹也沒有。我找遍了每一塊區域,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痕迹。」他脫下濕透的手套。「我在煙囪上綁緊繩子,以便沿著排水槽往下爬。屋檐邊緣什麼也沒有,煙囪周圍什麼也沒有,任何地方都一樣是啥也沒有。如果今晚有人上得了屋頂來,那他一定是比空氣還要輕。現在我要下樓去瞧瞧後院……」
「這種事,通常我都會很小心,」哈德利厲聲說道,「還有呢?」
他在臨死之前片刻,神志是清醒的。他說了幾件事,我本人和兩位護士都可以為此作證;不過他說的話有點不著邊際,所以我得全神貫注仔細聆聽。我算是非常了解他了,但我竟然不知道他還有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