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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口棺材 第十四章 教堂鐘聲的提示

第二口棺材

第十四章 教堂鐘聲的提示

「你沒有……他有嗎,葛里莫小姐?」
歐洛奇笑了,精心修整的黑髭下露出閃亮的牙齒,調皮而線條分明的皺紋聚攏在眼窩周圍。
「你如何得知此事,葛里莫小姐?昨晚你人也在這裏嗎?」
「但是,長官——」桑瑪斯以近乎尖叫的聲音抗議。
博士用手杖指著窗外。下面那條由平窗樓房之間蜿蜒而出的小巷,有兩個人影逆風逐步趨近。他們剛從古爾伏特街轉入此巷;幸運的是,這兩個人只顧低頭走路。蘭波認出其中一人是蘿賽特·葛里莫。旁邊則是個瘦高的男子,他拿著拐杖,走起路來搖搖擺擺,肩膀搖晃得特別明顯;此男子的右腿歪扭變形,長靴異常高厚。
哈德利目光往上一挑,銳利地盯著他。
「這是個很有趣的人性反應。好,人們專程來看魔術,你告訴他們這是一種幻覺,他們也甘願掏腰包付錢看場幻覺。可是只要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魔法,他們就會莫明其妙地生氣惱火。一旦理解魔術師是如何從封閉的箱子或繩索捆緊的粗布袋裡脫困,尤其這些道具是經過他們親手檢查時,每個人都會惱羞成怒,因為他們覺得那只是個騙人的花招。得知自己是如何被矇騙時,他們就說它設計得太牽強了。我告訴你們,任何一種簡單的魔術戲法,都得靠聰明的腦袋來發明。大家都知道,想成為一位優秀的脫逃藝術家,必備的條件是冷靜沉著、堅決果斷、歷練豐富、動作敏捷、快如閃電,但從沒有人想到,他們還得具有當眾騙過每一對眼睛的巧智。我想他們都期望脫逃術是種厲害高超的奇門遁甲,像真的魔法一樣,地球人是無法練成的。告訴你們吧,古往今來,從沒有人真能把自己壓縮成明信片那麼薄,然後從裂縫中滑出去;也沒有人能穿過鑰匙孔爬出去,或從一截木管中鑽進鑽出的。需要我舉個脫逃術的例子嗎?」
「不適用,」歐洛奇坦誠相告,甚至有點竊喜,「我之所以告訴你們——嗯,是因為你們問了我;當然,我也是想讓各位知道,你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難題。事已至此,我就不客氣地直說了:主任,我不是要打擊你們的信心,不過,假如你們的對手是一個聰明絕頂的魔術師,那麼,想要逮到他,恐怕機會是微乎其微;你們不可能抓到他的。」他用手指打了一個榧子。「這些人都經過嚴格的訓練,他們是靠變戲法吃飯的,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所監獄,能將他們監禁起來。」
「到時再走著瞧。很奇怪,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何佛雷讓他的兄弟來執行殺人任務?佛雷自己就是魔術師,他就是最佳的人選啊!但出手的不是他。他這個兄弟也在做這一行嗎?」
「我認為,」菲爾博士精神煥發地說道,「在這個如夢魘般的案件里,歐洛奇是我們見過最能啟發、最具建設性、最有貢獻的證人了。我對自己的自信心,都是靠他一手挽回。事實上,他幾乎像是教堂鐘聲似的使我茅塞頓開。」
「你是否願意解釋……」
哈德利思索他的回答,然後才提出下一個問題。
「不單是昨晚,」蘿賽特·葛里莫平靜的回話中,隱藏著憤怒的語氣,「任何一晚都不會來。」她笑了。「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到這裏來。你讓我有點害怕。好吧,到底是什麼事?既然我人就在這兒了,我得說,你這個別居實在不怎麼樣。昨晚你等得還開心吧?」
「說吧。」哈德利充滿好奇地注視他。
「但不是十分確定,對嗎?」哈德利逼問,「再給我好好想清楚!」
「我不知道。至少,我沒在任何節目單上看過他的名字。不過——」
「哦?」他的口氣中有股明顯的戲弄,語畢,畸形的右腳蹣跚跨前一步,「你們這是打劫,還是想幹什麼?我想,得三個對一個了。我的確是帶了根藏劍的拐杖,但……」
read•99csw•com「然後怎麼樣?」
「這事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而且,」哈德利咆哮道,「假如這傢伙就是兇手,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個兼做小偷的雙面人。桑瑪斯!」
哈德利深吸一口氣,重新挺直肩膀。他從公事包內取出一些文件來翻閱。
「真是見鬼,我正在想啊!」歐洛奇滿腹委屈地回嘴,「沒關係,只不過是有人啪嗒啪嗒告訴了你一堆事情,然後,又有人來問了你這些事情,而且因為你無法逐字重複每句話,他們便懷疑你撒了大謊。抱歉,老兄,我能說的就只有這樣。」
哈德利緊繃著下巴。
「有人運用某種幻覺或是舞台技術,殺了那兩個男人。你說你認識一些魔術師和脫逃專家,所以,你是否想得到哪一種戲法,可以用來解釋它的運作?」
「看來,我給你的鑰匙,你已經弄丟了,」男人說,他的聲音細薄、刺耳、平板,語調帶著嘲弄卻也含有壓抑,「你說你昨晚到最後還是沒來?」
「沒問題。先舉比較次等的技術吧!就說捆緊密封的布袋魔術。變戲法的秘訣是(作者注:請參照J.C.康乃爾先生那本備受推崇、震驚世人的著作),」歐洛奇說得津津有味,「魔術師出場——你也可以要求他站在群眾中央——手上拿著一個黑棉布或綿毛織緞製成的輕盈布袋,大小可以容納魔術師站立其中。魔術師跨過布袋之後,助手把整個布袋往上拉,然後在布袋口下方六寸之處握緊,並且用一條長手帕層層環繞地緊密捆綁。觀眾還可以在捆緊的手帕上再多打幾個結,對上蠟、蓋上印等等,怎樣都可以。然後,砰!拉起一面幕簾圍繞著魔術師,三十秒鐘后,他跨步而出,手臂上掛著那個大布袋,上頭的死結、封蠟、印跡仍原封未動。嗨呵!」
「看過了。」歐洛奇的眼睛眯成一條窄線。「幹嗎問我這個?」
那裡起了些動靜,似乎是她向前走了幾步,然後被擋下來了。緊接著,男人的聲音響起。
「教堂鐘聲?什麼教堂鐘聲?」
「喂,你該不會是要我們躲在這裏,偷聽人家的隱私吧?」他追問,「我還不會為了得到米爾斯所謂的『解剖樣本』,而做出那種無聊的舉動。何況,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們的存在。這地方簡直是煙霧瀰漫——都是歐洛奇的煙味。」
「這個發現告訴我的,是他根本無罪。」菲爾博士說道,當狂喜的情緒平息時,他掏出紅色大手帕擦拭眼睛。「剛才在察看另一個房間時,我就擔心會發現這樣的事。這簡直是完美得令人難以置信。伯納比是個毫無秘密可言的人頭獅身怪物,是個沒有犯下罪行的罪犯(至少就這樁怪案而言)。」
「不是,但是在十點半的時候,我親眼看到這房間內的燈光是亮著的。」
兩人走到房門半掩的透光處。哈德利伸手將窗帘丁丁東東拉開。
哈德利透過窗帘裂縫往外凝視,聞言后立即轉過頭來。穿透的光線橫照在他的眼睛上,有種野性的味道。
一時這個色調庸俗又不通風的房間,陷入了一片寂靜。只有室外的冷風撞擊著窗戶。遠方隱隱傳來教堂的鐘聲,以及計程車呼嘯而過的喇叭聲。哈德利搖搖手上的筆記本。
「任何一種教堂鐘聲,」菲爾博士的聲音,充滿了一掃陰霾的自信樂觀,「我告訴你,對我這種不信神的死腦筋來說,那些鐘聲的意義無異於一線曙光和某種慰藉,它幫助我免於犯下嚴重的錯誤……是的,我的神志十分清醒。」手杖的金屬箍敲打地板的聲音揚起,他的聲音也變得緊繃起來。「靈光一閃,哈德利!它終於點亮了我,原來神聖輝煌的訊息就藏在鐘樓之中。」
哈德利止步停下,手撫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環視著周遭。
哈德利的笑意和口氣,深深戳刺到伯納比的痛處,他的read.99csw.com臉色慌張煩亂起來。
「我們現在最大的難題——也許你已經猜到了——是那個不可能的現場。我想你應該看過報紙了吧?」
「這是你的陳述,沒錯吧?」刑事主任大略地讀過一遍。「你還有什麼要補充?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確定他說過,他的兄弟在這條街上租了個房子?」
「關於佛雷的兄弟,你對他了解多少?既然你認識佛雷,他應該有告訴你一些什麼吧?」
「你要怎麼解釋?」菲爾博士追問。
菲爾博士突然插嘴。他喘著氣從睡椅上笨拙地站起來,急急說道:
「當你還是個小鬼頭的時候,」菲爾博士說得興緻盎然,「難道不曾希望家裡有個秘密通道?而且總把閣樓上面的某個小洞假想成秘道,還拿著蠟燭爬進去,結果差一點就把整個屋子燒掉?你難道不曾玩過大偵探的遊戲,不曾巴望在某個神秘的巷道里隱藏著一個神秘的賊窟,好讓你用假名進行你致命的追蹤調查?不是有誰說過,伯納比是個狂熱的業餘的犯罪學家?也許他正在寫一本書。總之,他有錢有空閑,可以用較講究的方式進行他的興趣,這都只是一些童心未泯的大人想要嘗試的事。他創造了第二個自我,他不聲不響地暗中進行,因為若讓他的朋友得知他的行為,一定會換來一番爆笑嘲弄。只是很諷刺的,蘇格蘭警場的冷血警探們竟查出他的最高機密,而且,這最高機密還只是個玩笑之作。」
「你偷聽了我們的談話,啊?」
說著他走進狹隘的走廊,並且啪的一聲關掉燈光。菲爾博士表情看來有些困惑。
「嗯,各位先生,」他說道,「對於這個案子,我真心希望能看到警探發觀兇手的蹤跡。我不曉得誰是伯納比,但他似乎是你們已經知道的人。還有什麼事你們想要問我的?關於路尼的事,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那位叫桑瑪斯的警官或什麼官的了,但如果還有需要……」
「我們明白了,」他說道,「這個招數實在夠巧妙的;但是說實話,它適用於我們的問題嗎?」
「你確定鐘樓之中不是藏了其他的東西,啊?好了,你可不可以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就別再故弄玄虛了。告訴我怎麼回事吧!我猜教堂鐘聲告訴了你,那個消失術是怎麼進行的吧?」
「非常樂意,」博士恭敬有禮地說道,「哈德利,看看你四周這個地方,然後告訴我你的想法。你可曾見過哪個盜賊或罪犯,會將藏匿之處裝飾得這麼浪漫,布置成這種味道?還把那些個開鎖器、座式顯微鏡、犯罪的化學藥物排放在桌上?真正的盜賊和罪犯,都會把自己的巢穴布置得比教會執事的住所還要莊嚴。實際上,這樣的擺設,要把它想做是在玩扮盜賊的遊戲都很難。只要你再略加思索,就會知道它真正讓你聯想到的是什麼,那從很多的故事與電影中都找得到。我之所以這麼肯定,」博士解說著,「是因為我自己也喜歡這種氛圍,即使是種誇張而戲劇化的氛圍……其實就情況看來,倒像是有人在扮演偵探。」
「你能不能幫幫忙,這個機會一定得好好把握。我們只需安靜地坐在這裏。如果他們心中盤旋著某些想法,一旦進入屋內、關上房門,可能會馬上脫口說出;一般人都會如此。對了,你覺得歐洛奇這個人怎麼樣?」
歐洛奇一邊微笑,一邊習慣性地玩弄自己的鬍鬚(他好像無法停止捻扭它們),並在睡椅上左右搖晃。
「把其他房間的燈全關掉,」哈德利明快地指示,並轉身面向歐洛奇,「我需要你的幫忙。你趕快到樓下去,阻止女房東在這個節骨眼上樓,也別讓她說什麼話;除非聽到我的指示,否則別讓她上樓。出去后把門帶上!」
「好吧,各位先生,我這就要自暴其短了。事實上有兩個布袋,幾乎一模一樣。魔術https://read.99csw•com師將其中一個疊好,塞進自己的襯衣裏面。當他進入第一個布袋時,他便開始拉動布袋,然後助手會接手將布袋拉過他的頭頂——以便魔術師拿出第二個布袋。第二個布袋會被推出第一個布袋開口約六寸左右,外面看起來以為是第一個布袋。接著,助手抓住第二個布袋口,而且結結實實拿繩索捆綁,第一個布袋會有一小段邊口被綁進去,所以你們看不到兩個袋口相接的痕迹。砰!然後死結和蠟印一樣樣就緒。待魔術師隱身至幕簾后,他所要做的,是用力拉開第一個布袋,讓布袋滑落下來,然後把它折好塞入襯衣內,最後再拿著繩索緊扎第二個布袋,堂而皇之地走出來。懂了嗎?明白嗎?事情就這麼簡單,這麼易如反掌,但觀眾可是拼了命想一探究竟。然而,一旦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之後,他們會說:『喔,好嘛,原來是有內應………說著,他還做出表情。
「我沒有待在這兒。」
「這是兩碼子事,不是嗎?到底他是怎麼說?」
困惑氣餒的桑瑪斯匆匆離去,哈德利在房裡高視闊步地走著,並起腳踢著傢具邊緣。至於在一旁靜坐的歐洛奇,則以友善關注的眼神看著大家,他揮動煙斗示意。
他沉浸於煙霧繚繞之中。
「什麼都沒說!連個屁也沒有!你可別誤會我的意思。雖然我說,與其他人比起來,我算是和路尼混得最熟,但這不代表我對他了如指掌。沒有人摸得清他。你若是看過他,你就會知道,就算你灌了幾杯黃湯下肚,你也不太可能會對他推心置腹,或把心裏的事全向他傾訴,那等於是請德古拉公爵(Dracula,歷史上最聞名的吸血鬼)喝啤酒嘛——等一下,我只是說長得像德古拉,僅此而已,別無他意。路尼可是個相當有風度的人。」
突然被一股腦兒擁入的陰霾日光照個滿臉,他們頓時嚇得失了魂;失魂到表情一片空洞獃滯,宛若閃光燈出其不意地亮了一下,叫人來不及反應。蘿賽特·葛里莫忍不住叫出聲來,雙臂隨即舉高,像是要作勢避開,但此刻之前,她臉上所掠過的惡毒、警覺以及可怕的得意神色,都已被眾人捕捉到了。傑若米·伯納比則站著不動,胸口上下起伏。經晦暗電燈一襯托,他的黑色側影輪廓浮了出來,加之頭上戴的是老式的寬邊黑帽,看來酷似廣告中那身形瘦削的古怪瞌睡神。然而,他終究是比黑色側影還要真實。他有一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通常這張臉多是直率友善的,就像他的姿態一樣;他的下顎突出,雙眼似因震怒而茫然失神。他取下帽子,以一種虛張聲勢的表情將它拋至睡椅上,這個架勢使蘭波覺得他像是在演戲一般。他的兩鬢穿綴著點點灰發,而一頭剛硬的棕發則直直豎起,猶如從玩偶箱里滿懷喜悅地解放出來。
「你說謊,傑若米。」蘿賽特不動聲色地說道。
儘管仍保持著謹慎的職業訓練,但哈德利也不禁聽得入神,而菲爾博士始終都像孩子似的張大嘴巴。
「嗯,沒錯。不過別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可沒說這個地方和案情完全扯不上關係;我只是提醒你,切勿過於篤定伯納比在過著邪惡的雙重生活。」
「哦,你這個小魔女,」他的語調依舊沉著鎮定,「為了不讓你感到良心不安,我得告訴你一些事。昨晚我不在這裏。我壓根兒沒想要來。如果你只想把別人當猴子耍,那麼,我昨晚沒來,明白了嗎?要耍的話,你耍自己好了。我昨天不在這裏。」
「哦,警察啊,嗯?這真是我的榮幸。侵入民宅,了解了。」
「稍安毋躁,」哈德利緩解道,作勢要桑瑪斯安靜,然後帶著余怒和質疑,再次檢視這個地方,「我承認,說這地方是賊窟的確不具說服力,沒錯;我也承認它看起來的確像是個電影場景。不過九_九_藏_書,那些血跡和這條繩索是怎麼回事?別忘了,繩索是佛雷的,還有血跡……」
「既然你已經偷聽到了,」她眼睛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然後回答,「就算我想要否認也無濟於事,是嗎?我不明白你幹嗎這麼好奇。這件事和……我父親的死完全無關,真的。無論傑若米是什麼樣的人,」她露齒似笑非笑,「他絕對不是一個兇手。不過,既然你對此事這麼有興趣的話,我也想趁現在把整個事情講清楚。我知道,有些話以後一定會傳到波依德的耳中——最好傳出去的都是真話……我要說了,沒錯,昨天晚上傑若米待在這間公寓里。」
「趁我還記憶猶新,首先,要請教的是,你們進門時所談之事……」
「喔,那麼,他是這樣說的。他說:『他在那裡租了一個房間,我看過他在那裡出沒。』大概是這樣吧。我絕對是說真的,不騙你!」
「為什麼?」
「哦,不是的,」菲爾博士說道,「很可惜不是。它們只不過是對我說了兇手的名字。」
「哦,那個啊,那不一樣,那非常地不一樣。聽著,我就坦白告訴你們吧。剛才我說自願吊在窗外做示範時,我曾注意到你們的反應。我很擔心你們會多心了,懂嗎?我是指對我。」他輕輕發出笑聲。「唉,算了!即使是一個神乎其技的人,即使他手中真有一條繩索、可以行走不留痕迹,若說要用一條繩子做出這麼高難度的動作,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另外那件事……」歐洛奇皺起眉頭,手中的煙斗木柄拂過嘴上的鬍鬚,眼睛望向對面,「這麼說吧,我不是這一行的權威,我知道的內幕並不多;而且對於知道的部分,通常我都三緘其口。這是一種……」他做了個手勢,「一種行規吧,希望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同樣的,像從密封的箱子中逃脫、消失等等的戲法,嗯,這些事情我早就絕口不談了。」
「準備迎戰吧,哈德利。兩分鐘后我們就有訪客了。你們看窗外——但別離窗口太近。」
「沒錯。很不幸地,」哈德利神色自若地說道,「我們偷聽到的還不夠多。葛里莫小姐說你昨晚待在這公寓里。是真的嗎?」
哈德利嘀咕抱怨了幾句粗話。他將窗帘放下來,只剩一絲鉛筆桿粗的光束,斜射入屋內。
「我們也想聽聽你的說法,伯納比先生。」他說。
「裝神弄鬼!」菲爾博士說道,「裝神弄鬼,我的小朋友!嘿嘿嘿。去他的鬼魂,去他的證據,全是鬼話連篇!」
「是的,他是這麼說的,先生。他說,他看過他兄弟在這附近出沒。」
「你這該死的混蛋,」他說著,半舉起拐杖,「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你去一趟傑若米·伯納比先生的住所——沒錯,我知道你一頭霧水,但我指的是他的另一個住所。我身上有他的地址……嗯,布魯姆貝利廣場十三A二樓。記住了嗎?帶他來這裏,隨你用什麼借口都行,非把他帶過來不可。不要回答有關這個地方的任何問題,也不要問他任何事,明白嗎?還有,待會兒你下樓時,催一催女房東動作快點。」
「簡單!那魔術師根本一步也未曾離開過。但是你看不見他。看不見他的理由是因為鮮藍色的戲服是紙做的——它套在一件白色的戲服外面。當扇子舉起來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魔術師趕緊撕掉藍色戲服,然後把它塞進白色的戲服裏面;接著他跳下馬來,混入那一群穿白色戲服的隨從之中。重點是,之前沒有觀眾會多事去計算隨從的人數,因此當他們一起退場時,也不會有人看出端倪。這是一般魔術的訣竅所在。它們弄得你要麼是對眼前的事物視若無睹,要麼就是發誓自己看到了其實不存在的事物。嘿,電光石火之間!歷史上最偉大的演出!」
「因為,」歐洛奇煞有介事地說道,「一旦得知其中的秘密九*九*藏*書,很多人都會失望死了。第一,這種表演的設計非常聰明而簡單,簡單到令人發噱,因此他們可能無法相信自己居然這樣被愚弄了,他們會說:『哦,去你的,不要告訴我這些廢話!我剛剛一眼就看穿了。』第二,這套表演其實需要有個內應來協助,這種事會讓觀眾覺得更加沮喪,他們會說:『哦,好嘛,既然是有人幫忙……』好像以為只要有人幫忙,任何腐朽都可以化為神奇。」
蘿賽特的臉色已恢復正常,正常過了頭,因為她氣得竟用平靜的微笑應對。她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細長的淡褐色雙眸,又浮上那種無動於衷、十分不自然的表情,像是想隱藏自己的情緒。然而,從她在指間擠壓手套的小動作,以及急急的喘氣聲來判斷,她心裏的畏懼恐怕是大過於憤怒。
菲爾博士點點頭。
「是的,我明白了,」刑事主任的口吻,就像是要挑起一場爭辯,「但是,這個我們要捉的人,這個犯下兩起謀殺案的人,是絕不可能有共犯的!更何況,那也不是一種憑空消失的魔術……」
下一秒鐘所爆發出來的巨人聲音——簡直讓天地為之一動——竟是菲爾博士的歡笑聲。博士不只是格格地發笑,他根本是狂笑不已。在開懷暢笑聲中,博士的手杖不斷敲打地面,甚至連他所坐的紅黃相間睡椅,都令人心驚地發出咯吱咯吱的搖晃聲。
「那倒不必了,傑若米,」女孩說道,「他們是警察。」
歐洛奇似乎認為這是在雞蛋裡挑骨頭。他換了種說法:
伯納比頓時語塞,並用巨大的手掌抓抓嘴唇。雖然再發言時仍不脫戲謔,但看得出有些緊張了。
房內倏然瀰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息,一種肉體的壓迫,彷彿呼吸都被禁止了。菲爾博士平板、毫無說服性的聲音,徒使自己的聲明顯得無力。此時,樓下的一扇後門關上了,他們隱約聽到一點樓梯間的腳步聲回蕩在靜寂的屋中。其中一組腳步聲是急促、輕盈、不耐;另一組先是緩慢費力地拖著步伐,接著是沉重的頓步,並伴隨著拐杖撞欄杆的噪音。只聽到噪音是越來越響,卻未傳出任何人說話的聲音。然後是鑰匙喀嚓喀嚓插入大門鎖孔,於是大門開了又喀噠讓彈簧鎖關上了。最後,仍是一聲喀噠,廊廳的燈被捻亮起來。旋即——顯然他們已看得到彼此——這一男一女便迫不及待地一吐為快,好像他們才是那幾個憋氣憋到快窒息的人。
「是嗎?為何這麼說呢?」
「長官?」
「好吧,」歐洛奇邊說邊將帽子斜推到一側,「我再為你們講解一個極高明的消失魔術,這是一種利用舞台的幻術表演。注意聽啦,戲法的構思非常奇幻巧妙。如果觀眾要求的話,也可以在露天劇場進行演出,在那種地方,可就沒有舞台的活板門,沒有頂棚上的鋼絲,也沒有道具或一些奇奇怪怪的裝備。有的只是延亘連綿的一片平地。好,穿著鮮藍戲服的魔術師,騎著雪白的駿馬出場。接著,一群穿著白色戲服的隨從,像馬戲團似的耍著各式圈環魚貫登場。他們在平地上圍成一個圈圈,然後有兩個隨從跳出來揮舞一把大扇子——就那麼一瞬間,懂嗎——剛好掩蓋住馬背上的魔術師。扇子放下后——會拋給觀眾檢查以示未動過手腳——馬背上的人卻不見了。他就這麼當著大家的面,直接從十畝大的平地中央消失了,嗨呵!」
「你這是什麼意思,『裝神弄鬼』?」哈德利質問,「我可不覺得馬上逮捕那個人有什麼不對的。難道這個發現還無法說服你伯納比有罪?」
「你是這層公寓的房客,」哈德利亦好言相向,「而非屋子的房東或擁有人。假如你這些可疑的行徑被人發現……我是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啦,伯納比先生,不過,我猜,你的朋友一定會被這些……東方情調的設計逗得十分開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