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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我——我要告訴你,」她以一貫溫柔的口吻真誠地說,「抱歉,我無法待在樓下乾等。我覺得很難受。我無法不上樓關心可憐的瑪麗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我不能幫忙做點事嗎?」
「沒什麼,但是她看起來似乎非常開心。她送我的是四分之一磅盒裝巧克力。我把它放在我樓下的房間里。」
非爾博士慢慢地說,強調每一個字。煙斗熄滅了,他把它擱在敞開的窗檯。甚至連他的噴鼻聲都隨他認真的程度變得更大聲。
「喔,這樣我就明白了!」菲爾博士輕聲說。
「晚安,」費伊停下腳步。「這位是……?」
瑪麗安房間有燈的窗子一四扇連在一起的小窗,其中兩盞燈亮著,明亮的光線投射在屋后的綠地上。底下是15呎高的禿牆,他忘了下方是片與牆高同寬、還未種任何東西的花床。花床非常平坦,才澆過水,土也剛翻過,連貓走過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那麼,」菲爾博士以一貫的口吻說,「你對6年前荷渥·布魯克在亨利四世之塔上同樣離奇的命案有何看法?」
菲爾博士語氣尖銳地問:「你認為這件事應該報警……」
「沒有。我以為瑪麗安有些私事要跟她哥哥說,而且可能要談上一陣子。所以我先回自己房間,換上睡衣、睡袍和拖鞋之後才樓。」
「大約10到15分鐘。我到的時候,瑪麗安已經在房裡了。」
菲爾博士哼了一聲,將熄滅的煙斗扔進他口袋裡。他故意摘下眼鏡,遠拉到離眼睛數呎的距離,像個畫家一樣緊眯著眼睛端詳他們,在微弱的光線下,他其實什麼都看不見。他喘氣和噴鼻聲越來越大,意味著他正陷入沉思。
「事實上,她悄悄來過,在瑪麗安的房間門口望了一眼。讓她感到非常沮喪的是,她不……不……」
「沒有!」
他們無須費力去找她。已穿上同傍晚那件灰色女裝的費伊正過來找他們。在昏暗的燈光下,邁爾斯看出她唇上擦了很厚的口紅,在這之前她並沒有這麼做。
「女士,請容我大胆揣測,若有必要的話,你並不排斥在水底潛泳吧?」
「我有這麼說嗎?我真是愚蠢。我一定是想到其他的事。你想知道些什麼?」
「不用嗎?」費伊低聲說。
「我再問你,」菲九-九-藏-書爾博士嚴肅地繼續說,「回想現場的情形,在還沒有人碰觸你妹妹前。現場所有的跡象,都顯示出她精神崩潰是出於她看到了什麼。
菲爾博士溫和地說:「朋友,我知道沒有人從外面爬上來。你自己看看!」
「好像他們發現了許多無法解釋的異常現象,喧鬧鬼引起一些騷動,不怎麼愉快的經驗。史蒂芬大方承認說他想走,其他一兩個人也打退堂鼓。只有瑪麗安一個人樂在其中。」
就當費伊蹣跚地往後退一步,正準備逃離咄咄逼人的菲爾博士時,瑪麗安卧房的門忽然打開了。
「是的,」邁爾斯說,「我知道。」
「立刻?」
「哦!」
和屋裡大部分的窗子不同,這扇是法式窗扉,一扇隨處可見能上下拉動的窗子。邁爾斯把窗子往上推,頭探出去,朝左邊看。
月亮西沉,光華漸稀。於是黑夜降臨,死亡這才加諸病弱之人,或者擦身而過。由南向東,舉目皆是橡樹與山毛櫸聳立,這片森林是「征服者」威廉一世的獵場。在歲月中摧稿枯萎,比他還要蒼老。夜裡一片靜謐,只有徐徐微風切切低語。鮮艷的紅色在月光下會變成深沉的灰色,費伊喘動的紅唇正是如此。
「我告訴你們,」他大喊,「我沒辦法讓這位女士的心臟保持跳動多久。大夫在哪兒?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是什麼讓他耽擱……」
「對不起,」他趕緊說,「我不是故意要開這種不合宜的玩笑,也沒有要拿你妹妹的事嚇唬你的意思。但是……我的老天爺啊!」
「沒錯!」菲爾博士慎重地同意,「但你有沒有發現,這還是沒辦法解釋問題的癥結?」
她蒼白的臉孔現在鎮定下來,朝向他們飄移過來。
「告訴我,」他低聲說,「你妹妹是否曾經害怕什麼?」
非爾博士很困惑地看著她。
菲爾博士說:「是什麼嚇到你妹妹?是什麼——若是沒有葯高德的急救——會讓你妹妹死於驚嚇?」
兩人之間一陣沉靜。
「漢蒙德小姐當時有沒有緊張,或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read•99csw.com「我還是要說,」他表明,「我們最好不要被催眠了。」
「如果你非得這麼說的話。」
芮高德教授打算親自去確認。
他說:「我記得,在我住院期間,瑪麗安和史蒂芬總是儘可能抽空來探望我——他們兩個真好。他們常說一些笑話和故事逗我開心。有一次他們提到一棟鬼屋,那是史蒂芬一個朋友在英國國土警衛隊服役期間發現的。他們找了一群人到鬼屋去探險。」
她猶豫不決地朝離她不遠的房門移動,邁爾斯拉住她手臂。
「她的卧房在樓下,」邁爾斯解釋他們的情形和下午發生的事件。「那是這裏最舒適的房間,不久前才重新整修粉刷過。她起來走動了,如果這是你要問的。她——她說她聽到槍聲。」
「在11點半左右,瑪麗安走進圖書館,打斷你們的對話。顯然你送了她一件禮物,所以漢蒙德小姐說有禮物回贈給你。她請你先到她樓上的房間去,並說等她和她哥哥單獨談完之後,她就去與你會合,」菲爾博士清嗓說,「你記得嗎?」
「我不知道你要我說些什麼,真的。我們聊了一下,我覺得很焦躁,走來走去……」
「然後呢?」
「她把槍收在床頭桌的抽屜里?」
「絕對不可能。」
「我們知道瑪麗安開了槍,沒錯。但我們怎麼知道她要射的是窗外出現的東西?」
「我不知道。」
菲爾博士用拳頭捶打自己左手手掌,感到不好意思地住嘴。
「啊哈!」菲爾博士得意地笑,把煙斗拿開對邁爾斯歡聲叫道。「我的好同伴,你總算清醒了。」
邁爾斯對這一切感到反感。從人類樂觀的天性,到瑪麗安脫離險境(他相信),對他來說,所有的價值在自行調整,所有的基本常識從牢籠中進出來。
「瑪麗安問我為什麼會覺得焦躁,我也答不上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話,聊她未婚夫,她哥哥和她自己末來的計劃。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油燈當時放在床頭桌上?還有那一小瓶香水。沒過多久夜也深了,她就此打住。我們都已經覺得有點睡意,所以我就回樓下睡覺。恐怕我僅能告訴你這麼多。」
這一瞬間,只消一個簡單的手勢,就能讓他們驚慌失措地奔離新林區。
「我想是的,九-九-藏-書」那抹嚇人的笑容再度浮現,隨即消失。「她把它放在床頭桌的燈旁,她當時坐在椅子上。」
「你花了多久時間?」
他指著他們站立的窗畔。
費伊轉向邁爾斯。
「現在,我要你好好想想這其中的玄機。我想知道的是,你妹妹並不是一個神經兮兮的女人對吧?」
「費伊小姐?我想應該沒問題。她現在人在樓下。」
「記得。」
昏黃光線從敞開的房門內流瀉出來。襯衫袖子捲起的芮高德教授,看著他們大聲咆哮。
芮高德教授看到費伊·瑟彤的臉。芮高德這位人文學界的巨擘、飽經世故的學者,寬容的人性弱點看顧者,本能地迅速伸出手,以一個手勢對抗邪靈的眼睛。
「一定是發生了非常恐怖的事。」
恐怖微笑的弧度,像是臉上的紅色裂口,立刻隨著藍眼睛玻璃球體一閃而消逝。
他攤開他的手。
菲爾醫生仍執著他的眼鏡,看起來十分專註地檢視他們。他不給她時間回答,就不假思索地說:「瑟彤小姐,有些人非常熱中於通信。他們寧願向遠方的人透露許多不願意讓周遭親友知道的事。你有沒有——嗯哼——注意到?」
費伊搖搖頭,全神貫注地聽他問話。
「我想我們可以採用消去法,」菲爾博士說,「從暴力武器開始。想要威脅她的賊可能這麼做嗎?」
她說:「我送給瑪麗安小姐一小瓶法國香水作為見面禮。是歡愉二號。」
「女士!只是一些程序上的問題!因為你應該是瑪麗安失去意識以前,最後一個看到她的人……」
「樓下?」菲爾博士說。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邁爾斯說,「我們會這麼假設,是因為這件事發生前,我們才正好提到飄浮在窗外的臉。我們假設她是朝屋內的東西開槍,不是比較合理嗎?也許當時是有東西在她的床尾?」
菲爾博士手指揉著太陽穴,把有如拖把的濃密灰發,覆蓋住耳朵的發緣抓弄得亂七八糟。
遷回的風吹得樹林沙沙作響。邁爾斯發現氣氛變了。顯而易見地,費伊·瑟彤的情緒幾乎就要爆發。他感覺到沉默中有股強大的爆發力,像之前廚房裡的滾水一樣。如一股看不見的暗涌吞噬整條走廊。費伊知道,菲爾博士知道。費伊雙唇緊繃,齒露微光。
九九藏書結果呢?」
「喔?」
「你對她可能是受什麼驚嚇有何看法?」
「費伊小姐?」邁爾斯突然重複他的話。
「瑟彤小姐,」邁爾斯介紹,「這位是我的老友,基甸·菲爾博士。」
「我恐怕一時也想不出來。」
「呢,基甸·菲爾博士,」她沉默半晌,稍稍改變語氣說,「你曾解決『綠膠囊之謎』事件,」她說,「兇手毒死索德伯里克羅斯的人。」
「菲爾博士,」他說,「我們不要被催眠了。我們不要被芮高德教授這些惡靈、吸血鬼和女巫的故事蠱惑,甚至做出類似的推論。不可能有人爬上瑪麗安房間的窗戶,太難了。」
「記得!我當然記得!」
邁爾斯察覺,菲爾博士接下來的問話不知不覺改變了整個談話的氣氛。
菲爾博士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個老笨蛋,女士,不過是有些參与現場辦案的經驗罷了。」
遲疑。
然而邁爾斯還是頑固地堅持。
「她看到什麼東西之後,坐起身,她……對了,她手上那把左輪手槍是她的嗎?」
菲爾博士遲疑了一下。
「接下來?」
他現在完全看不出菲爾博士的表情。仿如一尊在月光下僅剩肌理的白色面具,被邁爾斯吸入肺里的煙霧遮住。從菲爾博士說話的語氣,到關於動機的恨意。絕對錯不了。
菲爾博士伸手推高眼鏡。
「我們的朋友漢蒙德,」他叨念著,「已經——嗯哼——告訴我,你們今晚稍早前在圖書館里談話的內容。你記得那段對話嗎?」
「你游泳游得好嗎,瑟彤小姐?」
(邁爾斯腦海浮現當時影像,他離開圖書館,幾個小時以後。他記得他抬頭看見一個女人的影子獨自穿過映在樹林的屏幕上。)
「你知道嗎,漢蒙德小姐差點死於過度驚嚇。」
菲爾博士接著說:「你剛剛提到一個重點。你妹妹因為過度驚嚇而開槍射擊,那樣東西可能在窗外,也可能在屋內。可能在任何地方。重點是:到底是什麼造成她受到如此大的驚嚇?」
「。32口徑那把?沒錯,是她的。」
遲疑了一下。
「晚安,女士,」菲爾博士用他古怪低沉的嗓音說。
「她不喜歡空襲和暴力武器。其他好像沒什麼。」
「因此,我們假設你之後去她房間找她?」
越過他肩膀,越過大開的門,邁爾斯九*九*藏*書移動一小步就能看到卧房裡面。他看得到瑪麗安,他的親生妹妹,躺在更凌亂的舊床上。未能阻止闖入者的。32左輪滑落到床邊地上。瑪麗安的黑髮披散在枕頭上,她雙臂張開,一隻袖子捲起,那隻手臂應該是剛接受過注射。她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獻祭者。
「還算不錯。可是不能游太久,我的心臟不好。」
「我真笨!——是的,我去了。」
「但是你沒有回到剛剛的假設,」邁爾斯激動地說,「這一切終究還是跟吸血鬼有關嗎?」
他拿起熄滅的煙斗,又放下。
「現在最好不要進去。芮高德教授懂醫術,現在正在急救中。他不讓任何人進去。」
「老天可以作證,她不是!」
月光照在門外走廊上,看來很不真實,她嘴角閃現那抹微笑讓人心生寒意。
「哦?就是她床頭桌那隻金紅色的瓶子?」
「現在我們假設,」菲爾博士說,「這和超自然現象無關。試想,要是我打算裝鬼嚇人。我會穿上白色袍子,在鼻上抹一點磷粉,到伯恩茅茲鄉間那些老女人窗前,伸長頭,發出鬼叫:『嗚——』這麼做一開始也許真唬得了人。但也可能有人馬上就看出,是這個老不死的菲爾博士又在裝神弄鬼。然而裝神弄鬼真嚇得了人嗎?現在的發明一口千里,有什麼更高明的道具或假造靈異事件的伎倆,能夠造成驚人的效果?比方說,從心臟流出的鮮血,或者致人于死的刀或子彈?」
瑪麗安的臉……
「我總覺得,」菲爾博士搓著前額說,「我們要看到人之常情的情緒反應,如果對方的確是人的話。所以我們現在馬上就去跟費伊·瑟彤小姐當面談談。」
邁爾斯腦中浮現一件記憶猶新的事情。
「怎麼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
「芮德教授說,比剛才情況好一點,」菲爾博士說。「女士,方便的話,我想現在跟你談談。」他拿起擱在窗台上的煙斗。「漢蒙德小姐若是醒過來的話,這件事當然就無須報警……」
「她——她現在怎麼樣了?」
「大概吧。我從來沒留意到她把槍放在哪裡。」
「然後呢?」
「我是嗎?為什麼會有人這麼認為?」
「讓我——嗯哼——弄清楚一點。她也不是那種會說大話,白天說的是一回事,晚上又怕得要死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