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糊地想著是否該補一句切斯特菲爾德伯爵所著「給兒子的兒封信」里的格言（，或之類的小箴言；但他馬上意識到氣氛不對，何況他還有別的事要擔心。

「你一定是看錯了，」邁爾斯說，「我跟你說過，她沒有搭上這班車！」他失控地左右張望，似乎又有什麼事在困擾他。「對了，你認識她嗎？」

「你認為，」她遲疑了一下，「我說的是——？」

地鐵靠站，滑門大開。

聲音逐漸模糊。邁爾斯奮不顧身挨著頭等車廂的吸煙包廂狂奔。他緊抓著門把，敏捷閃避一輛行李拖車，引來幾聲咒罵。他繼續向前賓士，火車在他左手邊，想跳上車並不容易。

他腦中瞬間奔騰的思緒都被芭芭拉看在眼裡。

他沒有發狂，邁爾斯對自己說。他沒喝醉，眼睛也沒瞎。但是他敢發誓費伊·瑟彤絕對沒有搭上這班車。他腦海浮現奇怪的影像，蒼白臉孔和血紅嘴唇。這些影像是環繞著滑鐵盧車站那些枯萎的異國植物營造出來的氣氛，他剛剛離開的火車的氣氛。

邁爾斯站了起來。

「往霍尼頓的旅客……」擴音器發號施令，「往霍尼頓的旅客請在9號月台排隊……往霍尼頓的旅客……」

成功了！他趕上費伊·瑟彤搭的那班車。邁爾斯站在敞開的窗邊氣喘不已，兩眼昏花。凝視窗外，傾聽輪子咔嗒聲。他呼吸逐漸平靜，然後轉身。

「她一定是在坎登區下。所以我們在那一站下就好。先坐下吧。」

他猛拉開車門、往上跳的當兒，感覺自己因失去平衡，脊背啪啦扭了一下，一陣劇痛，此舉卻讓他搖搖晃晃地抓住門邊。戰時舊疾使他的頭又開始暈眩，他身後的門「砰」地關上了。

不過——齷齪下流？哈利·布魯克？

車站廣播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串，蓋過其他聲音。夢魔重生。

「在告訴你整件事情的經過以前，」邁爾斯以一種不太自在卻又不得不去面對的態度繼續說，「有一件事我得事先聲明：」我相信費伊，瑟彤是無辜的。因為我這麼說而給所有人帶來麻煩：我妹妹瑪麗安、史蒂芬·科提司、芮高德教授，甚至菲爾博士，雖然我還不確定他站在哪一邊。你則是第一個警告我要我提防她的人……「

邁爾斯正忙將原本當早餐的小九_九_藏_書圓麵包塞進口袋裡，博士一旁的「解釋」其實有點漫無頭緒，而且前後不連貫。

「我知道！」芭芭拉身穿剪裁利落的套裝搭配白色上衣，防水外套搭在一邊肩膀上，手臂掛著一把傘。笨拙地打開手提包拿出通訊錄。「就是這裏，波爾索佛街5號，不過……」

「查令十字路！」列車長盡職地大。喊，「往愛德格威爾！」

她沒有聽見。

芭芭拉逐漸提高聲音。

快速搜尋一遍，他開始擔心。第二遍讓他略感惶恐。第三次之後……

「不認識！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她。」

「就我所知，他是哈利·布魯克的朋友。」

她坐離他遠一點，窗外深色圓柱狀牆面飛快掠過。她恍惚地輕輕發出一個單音，連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波爾索佛街5號在哪裡？」

「不，我不會這麼做的。」

「她去那裡最快的方法是什麼？」

「囑，沒關係，」芭芭拉說。他記得很清楚，她的灰眼珠和翹長的黑睫毛。「反正，我今晚得去辦公室一趟。」

「我跟你賭5鎊，她一定是搭地鐵。她比我們快不到兩分鐘！我們可能還趕得上她！快走！」

然而，事實上，他並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知道內情。我可以證明。我手上有一大疊信能證明我所言不假。這個女人被流言中傷，造成每個人都對她產生誤會。我也許可以幫她。我一定能幫她。但是我是個懦弱的傢伙！我真的是個懦弱的傢伙！我真的很懦弱！」

「不，當然不介意，」芭芭拉回答，目光移開。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度過這個周末的，」邁爾斯接著說，「但是我們家發生了差點要人命的吸血鬼恐怖劇，還有……」

「喔？」她愣了一下。

疾駛的列車發出吭當聲，穿過中空的地道，氣窗透進來的風拂動他們的頭髮。

「你看見費伊·瑟彤通過剪票口時，她朝哪個方向走？」他說。

「我警告你，你不能這麼做！」史蒂芬·科提司氣喘吁吁地說。

「史崔德！」列車長高喊，「往愛德格威爾。」

「嗯，波爾索佛街在坎登區，離坎登大街不遠。我查她的地址是在考慮要不要去拜訪她一趟。那一區非常沒落，我想她一定比我們任何人都缺錢。」

邁爾斯本能感覺事情又變了。某些事不但錯了，而且錯得離譜。芭芭拉盯著他，嘴唇微啟。他看到灰眼珠里的理解，當它們搜尋到他的臉時有點懷疑，然後有點笑意，一個無奈的姿態……

他們在車門關上的瞬read.99csw.com間鑽進非吸煙區車廂。車廂里只有一位警察、一位睡眼惺松的澳洲兵和正按下控制鈕的列車長。邁爾斯僅匆匆一瞥到費伊的臉，看起來有點冷漠，若有所思，掛著昨晚那抹令人不解的微笑。

「往愛德格威爾的車，」列車長大吼，「往愛德格威爾！」

「憑那張照片。芮高德教授星期五晚上給我們看的那張彩色照片。畢竟，我……我以為她會跟你一起來。所以，我打算放你鴿子。要不——我其實也沒什麼主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真的是一場悲慘至極的災難。

「要是我可以到最前面那節車廂——！」

邁爾斯搖搖頭。火車猛然一擺驚醒了他。費伊可能錯過了這班車——這似乎不太可能，除非巴士中途拋錨——或者比較有可能的是，她回家了。

費伊沒搭這班車。

「你說什麼？」芭芭拉很快抽回她的手。

「費伊！」他大叫。「費伊！」

「你好！」邁爾斯說，「我——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拖到車站來的。」

「我了解！但你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

「不必緊張，」芭芭拉繼續問，「如果菲爾博士說她將回到她那間房子，那麼她將在坎登區下車，這樣會發生什麼事？」

這列車不長，也不算擠。座上的乘客都像屍體一樣，把手平舉在胸前看報。走道上有數十人被擋在行李之中。少數幾人站在車廂里，除了那些持著三等車票賴在頭等車廂的胖婦女們，流露出譴責的目光，有幾個男人因內疚而自動讓位。

他藉由車窗明亮的閃光看到她。她站在月台另一邊的盡頭，也就是列車頭，正朝滑開的門移動。

「辦公室？星期日晚上？」

「那你是怎麼認出她的？」

邁爾斯站在車廂的走道上，抓著窗子的欄杆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下午的氣溫越來越暖，天色轉陰，黑色烏雲與火車的煙交織在一起。邁爾斯凝視窗外，移動的景緻逐漸模糊。他彷彿又看到菲爾博士驚恐的臉，聽見他的聲音。

「是的。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嗎？」

立刻找到費伊才是當務之急。

最後兩三扇門砰一聲猛然關上。1點半駛往倫敦的列車開始平穩滑動，駛離南安普敦中央車站，車速加快，車窗上光影閃動。

芭芭拉說：「我是個記者，在富利特街上班。這就是我為什麼說我沒有『真的』在寫小說，」她故意輕描淡寫，灰眼珠偷偷瞄了邁爾斯一眼。「發生了什麼事？」她問，「怎麼了，你看起來……」

「沒錯！菲爾博士說，你可能可以九*九*藏*書提供一項最重要的資訊，無論那是什麼，」他停頓了一下，「吉米，摩爾是誰？」

他腳步踉蹌倉促走了幾呎，到了通往走道的門邊走了出去，在一片感激之情中關上門。他站定思索。他的表現實在漂亮，滿臉汗水淋漓，他用手將之抹乾，但他空空如也的胃卻開始哀鳴。不管怎麼樣，這都不重要。

「你好！」芭芭拉說。

他巡視每條走道，被行李絆倒，擠進排隊等著上廁所的人群中，邁爾斯的腦中正進行一篇哲學論文。他一邊觀察一邊對自己說，整個英國正如火車一樣嘈雜紛亂。油綠的鄉間景緻飛掠，他在一節又一節車廂里出沒。

老天賜我好運吧！他邊呼吸邊默禱。給我一隻好運的手，給我一張高於兩點或三點的牌！沒多久，他們衝過買票的隊伍，鑽進空氣稀薄的地鐵深處，一片混亂的人群。他拿到他想要的牌了。

「沒錯！難道不是嗎？」

然而她不在。

瑪麗安昨晚在灰林不省人事，不是被人下毒也並非刀傷，菲爾博士說是因為有個邪靈在作祟。這說法可不是子虛烏有。而是有事實根據的。邁爾斯想到早晨的事，這事出於邪惡勢力，菲爾博士心裡有數。不是我們殺它，就是它殺我們。很清楚，遊戲才要開始。

芭芭拉·摩爾已站在剪票口外等著他。

「找到她，待在她身邊！找到她，待在她身邊！」這是個重要的責任。「要是她堅持今晚要趕回灰林。沒有關係——事實上，這樣可能最好——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待在她身邊，一分鐘都不能離開。」

芭芭拉比了一個無所謂的姿勢。

「你們不能把他扯進去，」芭芭拉說，手指緊緊抓著手提包。「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對於布魯克先生命案一無所知！他……」

「搭地鐵比較方便。可以直達，不需要轉車。」

「他現在加拿大，3年前他在德國打仗時淪為戰俘，我們以為他陣亡了。他被釋放以後，因為健康問題住在加拿大。吉米年紀比我大一點，戰前是個知名的畫家。」

邁爾斯不記得旅途有多長。這班車是直達車，就算他想，也無法半途折返。雨滴打在車窗上。邁爾斯被夾在從包廂內擠到走廊、仿如參加營火晚會的一大家子人中間，想起手提箱里的三明治現在正被壓在堆積如山的行李之下，忽然對這多事的一天油然生出不滿之情。火車在3點4D分抵達滑鐵盧車站。

「哦！」芭芭拉·摩爾說。

「我不太清楚，當時好多人。」

頭等車廂按理一個包廂坐6個人，現九*九*藏*書在兩邊已經各擠了5個。對鐵路乘客來說，最令人生氣的就是有人最後一分鐘才趕到，這是最糟的情況。沒有人說一句話，車內氣氛冰冷，除了一名矮胖的空軍婦女輔助隊隊員對他投以讚賞的一瞥。

「要是你還記得的話，在貝爾翠餐廳的時候，我除了案子本身，對其他的事都沒有興趣。發生命案之前，對她淫|亂的指控，還有——另一件村民用石頭砸她的荒謬事，都與我無關。因為從頭到尾，他們都懷著惡意欺負她。」

她表現似乎比他印象中來得冷漠一點。

費伊一定在車上！

「我不知道，」邁爾斯坦承。「聽我說，」他坐下，雙手握住她的手。「我認識你沒多久，但是你介不介意聽我說，我寧願告訴你也不願告訴任何人的事？」

「我真他媽的活該，」邁爾斯突然爆發，他覺得在這個女孩面前無須偽裝自己，「不惜任何代價我都應該要找到費伊·瑟彤。所有的事都與她息息相關。我們認為她應該搭上了這班車。現在我快抓狂了，因為她根本不在車上。」

「我不想問你太多問題，」芭芭拉繼續說，「但我打電話給你之後，就一直有點生氣。我們究竟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地趕上費伊·瑟彤？」

紅色列車疾駛進隧道，引來一陣強風，經過他們的身邊停下。他看到費伊·瑟彤。

他低頭看芭芭拉的金髮和灰眼，想到在這個陰森詭異的事件里，她的「正常」——她是個多麼可愛的正常人。他回想起上次見過她之後發生的事情。

看見她的瞬間。他滿心的歡喜驅散了之前的焦慮。他們彷彿身陷車廂到剪票口的嘈雜奔流中。車站的擴音廣播揚起一個優雅而空洞的聲音。

「我馬上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你。但是有件事我們要先弄清楚：你哥哥……現在人在哪兒？」

邁爾斯聽到地鐵駛近的轟隆聲，當他們出現在地鐵北線的月台。他們站在月台一邊盡頭，人們沿著月台的弧度零星散落超過100碼長。半圓柱形的洞穴里視野一片模糊，曾經光鮮美麗的磚瓦。現在變得污穢黯淡。

他們聽見列車在隧道中行駛的轟隆聲。車廂擺了一下，吱嘎作響，不透明玻璃后的光隨著座椅的顛簸而晃動。邁爾斯神經緊繃，無精打采地坐在芭芭拉對面。

「我——我感到十分抱歉，」邁爾斯說。

「繼續說！」

「她會有危險？」

10雙盯著他的眼睛毫不掩飾他們的反感。

「他是我哥哥，」芭芭拉潤了潤她粉紅的軟唇。但不如在第一節車廂，有著無助藍眼睛的女人hｔtps://read•99ｃｓｗ.ｃｏｍ來得嫵媚而有吸引力。當芭芭拉很快地發問時，邁爾斯搖頭甩開腦中雜念。「你是從哪兒聽到他的？」

鎮定！不能就此放棄！

邁爾斯潛意識裡忽略了那聲音，忽略車輪減速的轆轆行駛聲，忽略所有訊號以及車門打開的盧音。他終其一生只有一個聲音不會錯過：「坎登區。」

「費伊，瑟彤是我聽過最委屈最痛苦——受傷最深的人之一。我努力想要做的是。查出她到底有沒有罪，但是我對那件命案的來龍去脈並不是很清楚。要是她殺了人，就該伏法。但是你知道，從芮高德教授的描述，她並沒有犯案。我現在也模不著頭緒。」

「別以為你跑得過去！」芭芭拉警告他。「車門就快關了。我們就是追不上她。何不先上車再說？」

警衛的哨聲尖響。

「等等！我們還不用絕望！芮高德教授昨晚告訴我……沒錯，他也在灰林！……他告訴我，你昨天打了一通電話給他，說你知道費伊的地址。她在倫敦某處租了一間小房間。菲爾博士認為她現在正要去那裡。你知道是在哪兒嗎？」

「請——」芭芭拉急著念車上的標語給他聽，「『請勿在車子行進時從一節車廂跳到另一節車廂。』」她指了指列車長，又指了指警察。「這麼做只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包準被逮。」

「火車行駛速度這麼快，你別以為能跳上車，」史蒂芬大吼，「你別……」

「從費伊·瑟彤口中。」

他發瘋似地想要接近她，然而……

這麼一來他就弄錯方向了，不論正在發生的是什麼事情。他都在加速遠離。可是……等等！有一個非常有希望的可能性！……菲爾博士預期最糟的事情是基於「費伊到倫敦去辦事」。如果她沒搭上這班車，表示現在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不是嗎？

「我警告你要你提防她？」

對她最不利的指控？

「沒錯，」芭芭拉聲音雖小但很清晰。「他是那個齷齪下流的哈利的朋友。」

「要不要賭？」邁爾斯說。「把車開回去，我不會有事的。」

「聽我說，」芭芭拉把手放在他手臂上，清澈的眼神誠懇地表示，「我沒有半點要你提防她的意思。我只是懷疑你是否能幫她。費伊·瑟彤是……」

「不在車上？」芭芭拉重複他的話。眼睛睜得大大的。「費伊在車上啊！在你出現不到20秒以前，她才通過剪票口！」

「在我看來是的，」菲爾博士說，「你若是想要看她證明——」他遲疑了一下，「——那些對她最不利的指控都是冤枉她，看在老天的分上，就不要辜負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