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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列車在發著霉臭的隧道里轟隆作響,照在金屬和坐墊上的光猛晃。邁爾斯沉浸在芭芭拉的故事里,似乎越來越清楚悲劇即將發生,雖然他並不知道悲劇已經發生。
「你似乎對那彩色照片十分著迷,遠甚於只是想了解這個案子。我那時心想:『我是否該對他吐露實情?要是他想找個圖書館員,我應該告訴他可以去找費伊·瑟彤,並告訴她有這麼一個人知道她是遭人陷害的受害者?他是否早晚都將遇見她?我應不應該要他去找她?』」
芭芭拉不予理會,把話搶回來講。
「邁爾斯!」芭芭拉大喊——也在同一時間警醒。
「然後在戰爭期間,有消息說吉米戰死於1942年。我們都以為他死了。我開始處理他的文件,一封接一封的信漸漸揭露這個駭人聽聞的故事。我從中獲悉的事很少,只知道布魯克先生被殺,而警方認定費伊·瑟彤有可能是殺人兇手。
「雷徹斯特廣場!」列車長高呼。
「整個暑假,芮高德教授就像是哈利·布魯克的精神導師,天天對哈利說教,塑造他的性格,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是他從不知道真相為何。比方說,哈利在運動上的天賦,他俊美的外表……還有,」芭芭拉不以為然地說,「那些遠比外貌重要的特質……哈利只不過是只已經決定要游向何方的無情的魚。」
「他準備好一段虛構的故事,當然是假的,說他第一次跟費伊求婚的時候遭到拒絕,暗示她無法給他承諾是出於自己不可告人的過去。他把捏造的故事告訴芮高德教授,芮高德教授再一字不漏地向我們轉述。你還記得吧?」
芭芭拉睜大眼睛。
邁爾斯曾經懷疑自己是否愛上了費伊·瑟彤。但他現在都清楚了。
沉默半晌。
接著,隨著車站醒目的影像躍進視線,他聽見那個刺|激他的聲音。那是非常輕的、滑門即將關上的聲音。
信中流露太多赤|裸裸讓人不悅的人類本性。邁爾斯心想,他似乎看到當時這個男人正在寫這封信。
6個人零零落落地走遠。昏暗的頂燈隨著隧道里悶臭呼嘯的風搖晃。就在列車即將鑽近隧道之際,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身穿開襟斜紋軟呢外套,頭戴黑色貝雷帽的費伊,仍是一臉茫然愁九九藏書苦、形容憔悴地走向出口。
芭芭拉手指纏繞著她的手提袋。
「但是——」
芭芭拉眨眨眼,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水,滿臉通紅,滿頭金髮朝前傾,芭芭拉笨拙地在手提袋裡翻找。拿出4張摺疊好的信箋,字跡密密麻麻。
「不是我憑空臆測,我就是知道,」他信念更堅決地說。「從她昨晚的行為就可以看出來。無論對錯,她覺得自己都脫離不了于系。事情是因她而起。我並沒有要刻意解釋當時的狀況,但我知道的比誰都多。
「是的。」
「也曾為此和他父母發生爭執?如芮高德教授所述,他打起網球來像著了魔似的,或是『慘白著臉坐在草地上沉思,口中喃喃咒念』。」
芭芭拉繼續說:「芮高德教授對周遭一切的觀點和描述都非常保守,但是他從來沒有意識到,他並非局內人。當他開玩笑地說他是盲眼的蝙蝠或貓頭鷹時,我差點要哭了,因為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信里並沒有寫到布魯克先生的謀殺案。不是嗎?」
「哦,我也不知道,」她迅速地搖搖頭。「如果我當時告訴你,只會顯得愚蠢。又或許我有點生氣,你看來對她十分著迷。」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繼續說!」
「此外,她正處於險境。菲爾博士說,要是她準備實行她的計劃,就會有危險。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我不惜任何代價追上她,不能讓她落單一分鐘。他說這事攸關生死。所以你一定得幫我,幫我找到她!我欠她太多了,畢竟她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在我們下車的那一剎那……」
「費伊受聘到這裏當他父親的秘書,他終於想到一個辦法。
門輕輕地碰撞合攏。警衛搖著鈴叮噹作響。當列車再度緩緩啟動。邁爾斯跳起身注視著窗外,看見藍底白字的站牌寫著「坎登區」。
「當傳聞甚囂塵上,哈利的父母求他解除婚約。哈利假稱要信守承諾而拒絕父母的請求。他的態度越強硬,他的父母就越生氣。最後他被逼得走投無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好吧,我放棄她。但我若同意放棄她,你們是不是能送我去巴黎學兩年畫,我好趁這段時間忘了她?』」
「沒錯,我可以證明這一點。」
「沒什read.99csw.com麼!你繼續說。」
「你現在都清楚了,不是嗎?」
「最主要的原因是:你和我究竟能為她做什麼?他們顯然都認為她並沒有殺人,這是第一個重點。她受夠了那些惡毒的誹謗,但你沒辦法恢復她的名聲。就算我不是個膽小鬼好了,我要怎麼幫她?這就是我跳下計程車前最後說的那句話:『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我要這些能做什麼!』」
「等等,」邁爾斯低聲說,「俗諺說人人都相信男人一定會做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喝酒。我想我們可以在這裏補充一下,人人都相信女人會做兩件事,兩件都是……」
「匿名信!」邁爾斯說。
事後別人告訴他,當時他對著列車長大聲咆哮,但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只記得自己瘋狂地衝到車門前,死命地想用手指扳開車門。一旁有人說:「別這麼急!老兄!」澳洲兵醒了過來。等察則好奇地站了起來。
「我還記得,」他說,「當我昨晚向她提起這件事時,她……」
「你那時就已經知道所有的事了嗎?」
「土騰翰法院路!」
「你憑什麼這麼認定?」
「直到上個星期……事情永遠是接二連三地發生,不是嗎?它們往往累積到某個程度,一次向你爆發。」
「沒錯。」
「所以哈利想到一個方法,他先假裝愛上了費伊……」
列車駛離月台,速度加快。邁爾斯的臉貼在車門的玻璃上。
「他開始造謠陷害她,將她的名字和不相干的傑克或尚恩聯在一起。他父母關切兒子的終身大事,聽到這些醜聞,便求他結束這段關係。
邁爾斯將鑰匙圈丟回口袋裡,接過信。結尾以激動潦草的字跡寫著「傍晚6點45分」。字跡在邁爾斯的眼前飛舞,火車在顫動呼嘯。
糟了!
芭芭拉承認:「兩件都是她們沒骨氣,」她臉漲紅地說,「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她越低調不引人注目,特別是她越迴避你的眼神。或越不積极參与網球、高爾夫這類愚蠢的運動,人們就越肯定這其中有什麼。
「是的,」邁爾斯點點頭,「我了解。」
「哈利當然知道,他父親對那些吸血鬼的傳聞不予置評。他壓根不要父親聽信這些事。布魯克先生無法置若罔聞的是傳遍夏爾特九*九*藏*書爾的流言蜚語。說他兒子的未婚妻幾乎每晚和皮耶·費司納克廝混,諸如此類的。這就夠了。這真的夠了。」
哈利,布魯克是個冷酷無情而心機深沉的人,一意孤行,捏造這一連串該死的……
他內耳隨時待命的微弱警覺性。此刻發出警報。從他進入列車開始,他的警覺在他聽見列車到站之前就先通告他。
「她怎麼樣?」
「這就是哈利·布魯克寫給吉米的最後一封信,」她說。「命案發生那夭下午,他正在寫這封信。開場白就得意洋洋——說他的計謀成功抹黑了費伊,並得到他想要的結果。然後他忽然止筆,你看結尾!」
「我不懷疑你告訴我的一切,」他說,從口袋裡掏出鑰匙環,猛力扭轉,像是要把它們折成兩半。「但你怎麼知道這些細節的?」
邁爾斯沒有注意到。他再度置身於貝爾翠餐廳二樓,注視著面向對桌芮高德教授的芭芭拉·摩爾,注視她眼中的神情,傾聽她呼吸間好奇的驚嘆——一臉的懷疑或不屑——否定荷渥·布魯克在里昂信用銀行大聲詛咒費伊·瑟彤的重要性。
「你記得嗎,」她說,「哈利志在當一名畫家?」
「攸司頓!」
「華倫街!」
(無情。無情。邁爾斯土次是在哪裡聽到這個字眼的?)
「所以你才計劃在貝爾翠餐廳見芮高德?」
「哈利的計謀就是這麼殘忍。他寫給他父親一大堆匿名信,惡劣誹謗她……」
他一想到受盡委屈、總一臉迷惘和驚惶的費伊,理智和情感就全面臣服了,他咒罵自己居然懷疑過她。他過去從扭曲的角度看所有的事。他曾經疑惑,曾經懷著抗拒她卻又深受吸引的複雜情愫,懷疑這雙藍眼睛後面是藏著多麼邪惡的力量,而且總是……
她不假思索地點頭,盯著窗外。
「芮高德教授畢生憎惡新聞從業人員。他也從來沒有在謀殺俱樂部發表過任何演說,他不希望媒體揭發這些事。如果我不拿著這捆信,向他解釋我為什麼對這件案子感興趣,根本無法私下接近他。然而我不能——你能了解嗎?——我不能讓吉米的名字牽扯進這件案子,萬一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所以我……」
「假裝愛上她?」
「古齊街!」
邁爾斯點點頭。
「只不過read.99csw.com,」芭芭拉說,「哈利的計謀沒有這麼輕易得逞,正如你看到的。
「是的。我記得。」
「你錯了!看這裏!」
「他們會答應嗎?我們難道不了解這個家庭嗎?他們當然妥協了。他們趕緊逮住機會,也鬆了口氣。
「當你提到你正在找一名圖書館員,提醒了我:『老天,該不會是……?』你知道我的意思?」
「這些匿名信嚴重地困擾他父親,雖然他父親從來沒有對他母親提過這件事。但是哈利在當地造謠的計劃幾乎全面失敗。你知道那些法國人對這種事不過聳聳肩,反應一致地表示『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都是大忙人,有作物等著收成,這種事沒有傷害任何人也不干擾他們的工作;所以說,那又怎麼樣?」
荷渥·布魯克慘遭毒手讓他無法釋懷。這件事讓他抓狂,讓他覺得無力。他思忖著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懷疑過哈利·布魯克的人格……絕對沒有人想象得到。連芮高德教授都錯估了這個人見人愛的年輕人的動機。在芮高德犀利的描述下,哈利是個神經緊張又情緒不穩定的人。而邁爾斯也曾用「神經質」這個字眼形容他。
芭芭拉咬著自己的唇。
芭芭拉開始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但很快就抑制住。
邁爾斯直視前方,眼神渙散。
「一張通訊社的照片送進辦公室里,上面有三位從法國返國的英國女士,其中一人就是『費伊·瑟彤小姐,和平時期職業為圖書館員』。辦公室的一名男性職員向我提起著名的謀殺俱樂部,並說星期五晚上的演講者是芮高德教授,此人是布魯克命案的目擊者之一。」
「我告訴你費伊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你別以為是我誇大或是故意駭人聽聞。她覺得自己該下地獄。」
邁爾斯依稀看到這個計劃漸漸成形。不可避免地……不可避免地……
「哈利心裡有數,他知道父母絕不同意他立志成為畫家,正因為他父母非常寵愛他。何況他不是經濟上能夠獨立的人,自己也沒什麼本事。我很抱歉這麼說,」芭芭拉無奈地說,「但這是事實。所以哈利在費伊·瑟彤出現前,他小小的心靈就一直在籌劃如何逼他父母不得不同意他的要求。
「沒錯。」
「哈利寫信告訴我哥哥所有的事!」她https://read.99csw.com大聲說。
邁爾斯·漢蒙德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與費伊素未謀面,」芭芭拉有所顧忌地說,「只能根據信件來了解她這個人。我也許錯了。但是在我看來,她是個溫順隨和的人,不諳世故,有一點點不切實際,沒什麼幽默感。
「這我也記得。」
邁爾斯將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都嵌進他的思維中,迄今仍不得其解。
芭芭拉的眼中含著淚水。
「就在那年8月中旬,我記得吉米有天手裡拿著信,忽然從早餐桌上跳起來說:『我的天哪!那個老人家被殺了。』他曾有一兩次提起布魯克家的事,試著從英國的報紙上多知道一點訊息。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聽他說過這件事。
「她是無辜的,」邁爾斯說,「她是清白的。」
一兩名乘客下了車。然而又長又悶熱的列車裡還是空蕩蕩的。澳洲兵鼾聲連連。一名服務員搖著鈴呼應前方距離有點遠的駕駛,門再度關上。離坎登區還有一段距離。
「吉米是畫家,你知道的。哈利非常崇拜他。哈利認為——由衷地認為——吉米是世界上惟一贊成他以這種手段脫離了無生氣的家庭的人。他不斷地打電話給吉米,認為這個絕頂聰明的人可以幫他想辦法。」
邁爾斯的話打住。
「這就是芮高德教授做的好事,總是告訴哈利一些犯罪案件和超自然事件,正如他告訴我們的一樣,無意間挑起了哈利的邪念,將人們真正害怕的事在真實生活中上演。哈利竟買通那個16歲男孩,在他的頸間做印記,開始流傳吸血鬼的故事……這事不但讓人們議淪紛紛,也驚聲尖叫。它愚轟至極,令人毛骨驚然,當然如哈利預期地奏效。
「老天,當然不是!那是6年前的事,我當時才2D歲。我只記得吉米對一直收到從法國寄來的信感到困擾,但他從沒把這事當真。結果……」
吉米,剛剛發生了恐怖的事。有人殺了我父親。芮高德教授和我留他一人在塔頂,有人上去刺殺了他。所以我趕快寫信通知你。老友,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我曾經寫信給你。萬一是費伊因我父親要收買她而抓狂殺了他,那麼我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是我造謠陷害她的。情況看起來不妙,我從未預期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請千萬保密,你的朋友哈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