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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費伊下樓下到一半,陡峭的樓梯上鋪著破爛的油布地毯。屋子前門大開,對街的光從窗子投射進來,詭異地照在樓梯間。
「何不告訴我們呢,瑟彤小姐了」海德雷試著說服她。「何不把你當初的意圖一五一十都說出來?要是真如你所想,為什麼不交出公事包呢——」他若無其事地指向公事包的方向,「——兩千鎊和其他的東西?你又何不……」
「我看到漢蒙德小姐半躺在床上,手裡握著槍。我看到芮高德教授——我以前就認識他——站在床邊較遠的那一側。我還看到,」她停頓了一下,「漢蒙德先生。我聽到芮高德教授說,漢蒙德小姐是驚嚇過度,她並沒有死。」
邁爾斯發現公事包被遺棄在走廊上,在那副張合巨齒的光線下隱約可見。費伊一定是直接跨過去,所以沒有發現。她已身在通往一樓的陡峭階梯頂端,邁爾斯大聲呼喊她。他上下顛倒地抓著公事包,想藉此引起她的注意。三捆和之前在房間里看到一模一樣的鈔票從皮箱夾縫中掉出來。隨鈔票一起掉落在地的,是如灰泥般乾燥的沙礫。除此之外。裏面什麼也沒有。
「之後,就我所知,你匆匆上樓站在卧房門口探視?——抱歉,瑟彤小姐?我不是很清楚你的答案。」
「還在這裏,你看!它沒有被搶走!只是掉在地上!它還在這裏!」
沒有人準備好面對危險。沒有人警覺到。焦點全集中在費伊·瑟彤面對海德雷、邁爾斯和芭芭拉的這個小小空間里。
他左手放在費伊的手曾經搭過的扶手上。一邊走,手中的公事包掉在地上。當他彎身俯向費伊,從敞開的前門看到對街那副醜陋又不真實的巨牙,緩緩地張開又合上,張開又合上,沒完沒了。
「瑟彤小姐,」海九_九_藏_書德雷將那本從胸前口袋裡掏出的筆記本擱置一邊,解釋說,「我省略了所有複雜的訊問,只問你一個問題。你看到了什麼?它讓你覺得非常心煩意亂,以至於事後你在菲爾博士面前向漢蒙德先生為你的失態道歉。你當時並不害怕,你的感受事實上跟害怕無關。到底是什麼讓你心煩意亂?」
「無論是不是你做的,都不用這麼敏感。」
「你的房間在一樓?」
「差不多是半夜。我也是這樣告訴菲爾博士的。」
「當你半夜聽到槍聲時,為什麼會認為槍聲是從樓上傳來?而且還知道在哪個房間?」
費伊幾乎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急忙起身。兒乎是本能地看向五斗柜上面。
費伊潤了潤唇。
邁爾斯從眼角餘光看到芭芭拉走到他身邊,靠著樓梯扶手向下看。海德雷督察長低聲不知在嘀咕什麼,經過他們身邊大步走下樓,重重的腳步震動著每一級階梯。躍過躺在樓梯底部,臉頰貼著滿是灰塵的地板上的人,海德雷單膝跪地檢查她。不一會兒,他抬起頭看他們。低沉的聲音傳到樓上。
「沒錯。她換上藍色絲質兩件式睡衣,坐在床頭桌旁邊的椅子上。」
費伊·瑟彤毫髮無傷地背靠著床邊,手緊抓住床單以免自己不支倒地,而她跌跪在地時也把床單向下扯。
「有關什麼的問題?」她的手——邁爾斯幾乎要大叫警告她——本能地朝身後的公事包移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海德雷點點頭。「大約估計,槍聲響的時間在1點半以後或更晚一點?」
「其他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這件事除外,」邁爾斯回答,他回憶了一下,當時情景彷彿歷歷在目。「槍聲一響,我就趕緊衝到瑪麗安的房間。芮高德教九*九*藏*書授馬上跟來了。菲爾博士晚幾分鐘才到。芮高德教授叫我下樓去廚房消毒針筒,順便準備一些東西。我到廚房時已經1點40分。廚房牆上有個巨鍾,我記得我留意了一下時間。」
她聽見了嗎?他不敢肯定。但還好沒多久,她就停下腳步,抬頭看。
「喔!」海德雷吸口氣,拍著他抵在左手手掌下的圓頂禮帽,「瑟彤小姐只是看到她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這就是我們想知道的。」
「都沒了。」費伊硬咽地說,「都沒了,沒了。」
「那你為什麼當時會覺得心煩意亂?」
「問題是有關於——」海德雷說,「昨晚瑪麗安·漢蒙德小姐受驚的事。」(費伊又趕緊抽回她的手,挺直身子。)
「我沒有對菲爾博士多嘴什麼事,」邁爾斯急忙辯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激動。「話說回來,說不說有差別嗎?」
「沒錯,我想應該是的。」
「這麼,當時瑪麗安已經換衣服了嗎?」
沒有人去碰門邊的電燈開關,燈卻忽然熄了。小窗戶厚重的窗帘緊閉,黑暗頓時沉甸甸地罩著他們,就像是被人用頭巾包住了臉。剝奪他們的視覺就彷彿可以剝奪他們理性的思維。門突然打開,一道微弱的光線從外面的走廊照進來,不知道是什麼從走廊沖向他們。
費伊·瑟彤開始尖叫。
「你同意嗎,瑟彤小姐?」
「費伊,你沒事吧?」
現在他很肯定她沒聽見。費伊左手輕輕搭在樓梯扶手上。她脖子微拱,仰頭將紅髮往後甩。臉上似乎露出一抹困惑。明艷的外表和眼裡的光彩,頓時黯淡成一片死白,嘴角一絲勉強的表情消失后,就沒有任何表情了。
「我說,是的,」費伊讓自己咬字清晰。昨晚的氣氛重新籠罩著她,她呼吸急促,眼神read.99csw.com緊張。
「是的。」
邁爾斯飛奔到樓梯口。
「你看到房間里,」海德雷故意放慢速度說,「讓你心煩意亂的東西,是什麼?」
「你還好嗎?」
「不記得。我想我根本不知道當時是幾點。」
公事包不翼而飛。在眾目睽睽下,甚至當著邁爾斯和海德雷的面前,費伊跳過那隻笨重的錫盒,奪門而出。她發了瘋似地飛快跑到走廊上,在邁爾斯拔腿追她前,朝樓梯跑去。
「無論如何,」他很快接著說,他的凝視有股強烈滲透力,使他的眼睛看起來更大。「我們現在不討論你有罪還是清白的。我只是想釐清昨晚發生的事。就我所知,你是昨晚在瑪麗安受到驚嚇前,最後一個和她在一起的人?」
即使是掉落在地的公事包也沒能阻擋她的狂奔。
「我想先把事情經過弄清楚,」海德雷說,「你不介意我做點筆記吧,瑟彤小姐。不是正式的筆錄。我只是寫下菲爾博士交代要問的事,」他眼睛瞄著她仍拿在手中的身份證,「或是你拒絕回答,瑟彤小姐?」
費伊不假思索、恍惚地點點頭。
邁爾斯·漢蒙德愣在那裡。
「漢蒙德先生,可以幫個忙嗎?包括菲爾博士在內的所有人,似乎都不太清楚事件發生的時間。」
「我們最好馬上叫救護車,」低沉的聲音說,「不過她不該這樣突然跳起來猛衝出去。這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她用膝蓋拖著腿。動作十分緩慢,像件吊在衣架上的洋裝,沒有骨頭的人是不會瘀傷的,她身子一歪,應聲倒地,一直滾一直滾,跌到樓梯底下,軟綿綿的身體跌落時發出巨響……
「我聽到走廊盡頭有個沉重的腳步剛上樓,」費伊回答。「我現在知道那是菲爾博士朝瑪麗安卧房走過來。我火了手上的油燈九九藏書,從后樓梯溜走。他當時並沒有看到我。」
「現在。瑟彤小姐!想想看後來的事,漢蒙德小姐房間傳來槍聲。你記得是幾點嗎?」
海德雷這麼說,語調始終保持平靜。
「你留下好端端的她獨自在房間里……是在什麼時間?」
「你看到什麼?」
「我曾經——拒絕回答過嗎?」
費伊馬上轉身對邁爾斯說:「你跟菲爾博士說了嗎?」
「沒有!」
「喔。槍聲響了之後,我聽到一陣朝樓上跑的腳步聲。夜晚會讓所有的聲音聽起來更清晰,」費伊頭一次看來困惑,「我猜想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便起床穿上睡袍和拖鞋,點了油燈上樓去。漢蒙德小姐的房門大開,裏面的燈亮著。我便走過去偷看一下。」
「這位女士的心臟是不是很弱?」
「我昨晚告訴你的事,」費伊質問,手指絞在一起。「還有當我們在廚房時,我——我情緒很激動。」
「但是你聽到槍聲了?」
走廊間悶濕的霉味充斥著他的肺,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就要窒息了。他口袋裡裝著那疊血漬斑斑的鈔票,手裡抱著打開的公事包,似乎就這樣呼吸著這個味道很長一段時間。
邁爾斯慢慢走下樓。
邁爾斯冒著危險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手裡抱著公事包,在她抬頭仰望時迎視她的臉。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他指的地方——五斗柜上方的燈忽然熄滅了。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他大叫,「你不用這樣急著追出去。公事包還在這裏!它……」
「然而當時你沒有進房間?也沒有喊他們?」
「謝謝你的合作。我們現在來談談瑪麗安·漢蒙德小姐受驚這件事……」
「心煩意亂?」
邁爾斯往後退了一兩步,不小心撞上芭芭拉。害她也向後倒退了兩步。就在芭芭九*九*藏*書拉轉頭的剎那,他意外從她臉上看出,她完全了解他有多麼沮喪。芭芭拉的眼睛不時盯著費伊轉,懷疑的表情越來越明顯,而且帶有接近不悅的感覺。
街燈下灰色雨絲落在波爾索佛街上,與對街牙齒開合的光線相輝映。海德雷督察長衝到窗邊吹起警哨。
「是的,」邁爾斯鎮定地回答:「是的,你說的沒錯。」
海德雷轉身面向邁爾斯。
費伊失聲痛哭。
「我——」費伊聳著肩,「我真的不記得了。我沒有注意到時間。」
「嘴,我是聽到了。當時我半睡半醒。」
邁爾斯想,要是芭芭拉也開始不相信費伊,他和費伊兩人最好都放棄為自己辯解。不過芭芭拉會獨排眾議,仍舊與費伊站在同一陣線!而邁爾斯也一定要爭辯到底。
「我不該回答任何問題的,」他說,「要是海德雷督察長不是因公來訪,照理沒有理由不請自來,並且暗示你,若不回答這個問題,就有麻煩要發生了。心煩意亂!任何人經歷昨晚發生的事都會心煩意亂,」他再度看著費伊。「不管怎麼樣,你昨晚告訴我說,你看到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五斗柜上的吊燈照得費伊的頭髮閃閃發亮,相較於她冰冷的臉龐和身體,那是惟一有點溫暖的地方。
「說什麼?」邁爾斯看著她。
他們聽到越來越大聲的尖銳噪音。然後聽到哭喊聲叫道:「不!不!不!」一聲撞擊聲,像是有人倒在房間中央的大錫盒上。有幾秒鐘的時間,邁爾斯忘了邪惡的作用力,那股力量一直尾隨著他們。他撲回黑暗中,感覺到跟什麼人擦肩而過。通往走道的門「砰」一聲猛然關上。不知從哪兒傳來跑步聲。邁爾斯聽到金屬環撞擊聲——原來是芭芭拉——忙著拉開其中一扇窗的窗帘。
「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