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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匆匆上下的龍套 又見漢官威儀

第六幕 匆匆上下的龍套

又見漢官威儀

在革命黨人,尤其是光復會出身的人眼裡,漢人早在清朝入關之際,已經亡國了。章太炎自稱是「支那遺民」,即使孫中山三民主義中的民族主義,也視滿人為外族,所以要驅逐韃虜。自然,滿人強迫漢人留的辮子,著的胡服,都是夷變夏,民族恥辱的象徵。但是,在辛亥革命之前,革命黨人在服飾上,對於辮子往往比較更在意一點。儘管有朝廷的禁令在,能剪,也就都剪了,因為實在受不了老外的嘲笑。對於衣服,卻要馬虎得多。即使在國外穿西裝,回國也都一身袍褂,再寒酸,也是長衫。孫中山仿照日本的學生服,設計了中山裝,但真正流行起來,得在後來國民黨主政的時代,在那個時代,力主穿中山裝的,是立志改革國民黨的藍衣社,是他們把中山裝變成了「幹部時裝」,即便如此,那年月天天穿中山裝的,往往也是黨部人九-九-藏-書員。在革命尚未成功之際,真正變了服裝的,據信只有章太炎一人。在《蘇報》案發的時候,據當時的報紙報道,章太炎就穿了一身道袍,其實不是道袍,而是他根據古禮設計出來的漢服——右衽的深衣大袍。出獄到了日本,還是這套漢服,不過跟日本的和服有些混淆,後來就乾脆穿起了和服,就像我們在老照片上看到的那副樣子。
衣服和頭髮,往往會跟政治扯上非常密切的關係。孔夫子感謝管仲,說是沒有他,我們就披髮左衽了。也就是說要跟蠻夷梳一樣的髮式,穿一樣的衣服——從左邊開襟。但是,後來五胡亂華了,逐鹿中原而且逮到鹿的胡人們,在多數情況下並不要求漢人跟他們一樣,有的時候,反而他們要學漢人。看來,這些胡人並沒有怎麼把孔夫子的話當回事,在衣服和頭髮上,態度相當含read.99csw.com糊。這種含糊,一直保持到滿人入關。真的較真的蠻夷,熱衷於以夷變夏的種族,就是滿人。他們用武力強迫漢人改髮式,變衣冠。把頭髮大部剃去,後面留一點編成小辮子,衣服自然也要隨他們——左衽。
革命了,革命黨人第一個社會改良步驟,就是剪辮子。在變衣冠上,倒沒有太多的用心。無論是孫中山的中山裝,還是章太炎的漢服,都沒有被封為正統。大家還是原來穿什麼,還穿什麼。只有浙江章太炎個別的同鄉,才會穿出明朝的服裝迎接革命,頭上還戴著方巾。但是,參加革命的會黨中的某些人,卻感到有變變服裝的需要。最受他們青睞的漢服,是戲服里的短靠武生的夜行衣。一身黑,紮上彩色的帶子,帽子或者頭巾上再結一個大紅的絨球,再配上鋼刀和盒子槍,精神。就跟戲台上的武松和石秀一般。革九九藏書命剛成功,漢口和長沙街上,就出現了不少這樣的英雄豪傑,四川、貴州的會黨,也大抵如此,對戲裝有著強烈的愛好。在他們看來,這才是漢官威儀。當然,在陝西的會黨看來,武生的裝束,顯然威儀不夠,於是,他們坐堂審案,找來了戲服里的蟒袍玉帶,甚至穿上皂靴,打扮得跟京劇里的包公一樣。四川獨立,保路運動的首領蒲殿俊做了都督,人們傳說他頭戴紫金冠,插著野雞翎,身穿大紅袍,腰圍玉帶,腳上還蹬雙皂靴。四川的某些袍哥,特別鍾情于道袍,他們的思路跟章太炎相近,只是不懂周禮,所以,就穿道士的大袍出來,展示自家的漢官威儀。正巧,那時候也有一些人為了避免被革命黨剪辮子,戴上了高帽子,遠遠望去,跟魯迅筆下的無常似的。高帽子和寬道袍,其實正好配對兒。
幸好,革命黨人並非像人們傳說的那樣,read•99csw•com革命是為了恢復明朝,為崇禎皇帝戴孝。會黨雖然人數不少,但畢竟不是革命黨的主流。戲班子里的戲服也不夠多,沒法滿足人們恢復漢官威儀的慾望。因此,我們看到,革命后的革命黨大人物,穿得最多的,還是西裝和袍褂。其他人自然跟上,大家只消把辮子剪了,不讓外國人笑話,也就行了。
對於腦袋頂上的頭髮,漢人軟磨硬泡百多年,最終把髮式從大部剃掉變成只腦門前象徵性剃去一小部分,實現了七折左右的復辟。而衣服,卻沒有半點恢復的跡象,所有人都安之若素。只是在死的時候,換上明朝的袍子——據說這是明亡之際漢人的最後抵抗,所謂生降死不降。但是人都死了,穿衣服給誰看呢?這種漢服,連象徵意義都微乎其微。不消說,經過滿人兩百多年的統治,絕大多數漢人,對於衣服和頭髮的政治變革,已經習慣了。如果九*九*藏*書不是洋人進來,非要嘲笑中國男人腦後的辮子像豬尾巴,沒人覺得這辮子有什麼不好。很多人還認為,一條油光錚亮的大辮子,挺好看的。男婚女嫁,如果論嫁時女孩偷偷看見未來男人有一條這樣的辮子,多半是會感到高興的。至於左衽的胡服,對於多數人來說,其實穿著挺方便的。扣袢取代帶鉤之後,人畢竟右手好使的多,用右手去左邊扣或者解開扣袢,要比反過來用左手方便得多。人們不僅習慣了留辮子,更習慣而且享受了胡服。所以,即便民國了,人們無論男女,還是以滿人的胡服為主。上等人的袍褂,下等人的對襟短衫(即今天被我們稱之為唐裝的衣服),甚至女人的旗袍,都是滿人所賜。據說民國時,陳叔通穿著袍褂,穿著西裝的留學生回來見他,說你為什麼還穿這個?陳叔通說,你穿的是什麼?留學生說,我穿的是外國服。陳說,我穿的也是外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