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九 文學

九 文學

周棄子年青時即享有文名,抗戰時期,國民政府提出並且為廣大群眾接受的抗日救亡口號:「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就是出自他的手筆。周晚年在台灣自號未埋庵主,窮困甚於高陽,兩人友善,周多次向高借貸。一年年關迫近,高陽無接濟動靜,來訪的張佛千問:「是否需要我給高陽打個電話去?」周忙擺手:「不用,我不催他,他已經在為我著急,何況他的年關也是年年難過呢。」
——馬建強《錢穆是怎樣做小學教師的》
郁達夫在東京帝國大學學經濟學,但除了應付一年一度的考試外,很少在這方面下功夫。他特別喜歡讀小說,他在圖書館借閱小說的數量,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別人借書總是先查目錄,選擇需要的去借,他卻是從書架上一格一格地整批借出,看完后又從上回終止的地方整批借下去。就這樣一格又一格,一架又一架,到他畢業為止,竟讀了不下3000本各種文字的小說。
魯迅:文學不是梅毒,可以靠肉體關係遺傳。
孫福熙說:魯迅是一個人道主義者,他想盡量的愛人,然而他受人侮辱,而且因為愛人而受人侮辱。
魯迅從不以為在上海「亭子間」的寫作會脫離社會,他說:「這也是生活。」「外面的進行著的夜,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汪曾祺曾寫了一篇小說,有許多對話。他竭力把對話寫得美一點,有詩意,有哲理。沈先生說:「你這不是對話,是兩個聰明腦殼打架!」
梁實秋在抗日高潮中仍大寫悠閑文字,被左翼作家批評為「抗戰無關論」。他自我辯解說,人在情急時固然可以操起菜刀殺人,但殺人畢竟不是菜刀的使命。梁實秋一直堅持自己的態度,後來的成就也很高,一人獨立譯完了《莎士比亞全集》。有人說,當我們承認梁實秋的貢獻時,更不該忘記瞿秋白這樣的,情急用菜刀去救國救民,甚至連自己的珠玉之身也撲上去的人。
魯迅談到自己的小說時說:「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
學衡派以文言文反駁新文學運動,不免曲高和寡,應者寥寥,新文學作家們甚至不屑於與他們爭論。如魯迅就說:「我所佩服諸公的只有一點,是這種東西也居然會有發表的勇氣!」胡適則說:「學衡的議論,大概是反對文學革命的尾聲了。」
針對新文學運動以西方為標準的做法,嚴復嚴肅地指出:「西方改革者是以口語適應書面語,而中國的改革者卻試圖以書面語適應口語。」辜鴻銘則說:「古文是高雅的語言,比口read•99csw•com語更優美,正如莎士比亞的英語比現代英語口語更優美一樣,而改革者帶來的那種使人變成道德的侏儒的文學,才是真正的『死文學』。」
丁玲一嘆:從1919年,我15歲就開始反封建,現在60年了,這個任務還沒有完成。……我們文藝界是吃了大虧的,根子是什麼?我尋求著回答。有的同志說是封建。是呀,封建。封建具體表現在什麼上呢……它在文藝界的表現就是宗派主義。
周國珍在《憶伍蠡甫先生》中,說他讀書時代記憶最深的事:
1979年已近皓首之年的蕭重返文壇,在講話中說:「我是30年代的人物,想不到30年來竟埋在土裡……從1949年起,我就被埋在土裡了,現在從土裡爬出來,東北老鄉叫我『出土文物』,我是會說話的出土文物……」老年蕭軍仍愛打抱不平,一次朋友父子都被街上流氓所欺,被打得頭破血流,蕭知道后,怒不可遏,帶了兩個小夥子,對著打人的流氓家門連續叫罵,要他滾出來,見個高低,否則,就不是他老子的「種」。打人者縮了頭沒出來,老朋友竟也再沒受到欺負了。蕭軍說,對於狼和咬人的狗只能用棍棒教訓它們,而不能禮讓,對於流氓,就應該比流氓更流氓些。他信奉一句俗語:有理講倒人,無理打倒人。
左翼作家聯盟在上海成立,多有人光會叫革命口號,而無較好的作品。魯迅雖為聯盟尊崇,卻說:他們是左翼,但不是作家。
魯迅在答《北斗雜誌》如何創作小說時說:「寫完后至少看兩遍,竭力將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毫不可吝惜。寧可將作小說的材料縮成Sketch,不可將Sketch的材料拉長成小說。」
沈先生教書時,經常說的一句話是:「要貼到人物來寫。」
很多人以為魯迅是條硬漢,很少人注意到魯迅的愛,更少注意魯迅大愛的品性。魯迅自嘲是「淺薄的人道主義」。蕭紅曾問魯迅:「你對我們的愛是父性的還是母性的?」魯迅愣了一下,肯定地說:「是母性的。」
林語堂評魯迅:「魯迅所持非丈二長矛,亦非青龍大刀,乃鍊鋼寶劍,名宇宙鋒。是劍也,斬石如棉,其鋒不挫,刺人殺狗,骨骼盡解。於是魯迅把玩不釋,以為嬉樂,東砍西刨,情不自已,與紹興學童得一把洋刀戲刻書案情形,正復相同,故魯迅有時或類魯智深。」
夏濟安說:魯迅是一個「病態的天才」,是「中國現代歷史上一個極其深刻而帶病態的人物」。
原學醫學之文學家,舍魯迅、郭沫若外,還有宗白華。舊派小說家惲鐵樵則逐漸淡出文https://read.99csw.com壇,成為一代名醫。章太炎自詡醫道高超,但對惲鐵樵卻由衷欽佩。
王國維嘆曰:天才者,或數十年而一出,或數百年而一出,而又須濟之以學問,帥之以德性,始能產生真正之大文學,此屈子、淵明、子美、子瞻等所以曠世而不一遇也。
沈先生不贊成命題作文,學生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他給學生出的題目都非常具體,比如「我們的小庭院有什麼」和「記一間屋子裡的空氣」。
對於文學改良,胡適最初是不夠自信的,他寫信給陳獨秀說:「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一二人所能定。甚願國中人士能平心靜氣與吾輩同力研究此問題。討論既熟,是非自明。吾輩已張革命之旗,雖不容退縮,然亦絕不敢以吾輩所主張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陳獨秀則毫不客氣地回復道:「改良文學之聲,已起於國中,贊成反對者各居其半。鄙意容納異議,自由討論,固為學術發達之原則。獨至改良中國文學,當以白話為文學正宗之說,其是非甚明,必不容他人之匡正也。其故何哉,蓋以吾國文化,倘已至文言一致地步,則以國語為文,達意狀物,豈非天經地義,尚有何種疑義必待討論乎?」但是多年之後,面對文學革命的累累碩果,兩人的表現卻又別有不同。陳獨秀說:「常有人說白話文的局面是胡適之陳獨秀一班人搞出來的,其實這是我們的不虞之譽。中國近來產業發達人口集中,白話文完全是應這個需要而發生而存在的。適之等若在30年前提倡白話文,只需章行嚴(士釗)一篇文章便駁得煙消灰滅。此時章行嚴的崇論宏議有誰肯聽?」胡適則當仁不讓地說:「如果沒有胡適、陳獨秀之流的話,運用白話文進行文學創作至少要推遲二三十年。」
《新青年》為編委輪流制,編委七人:陳獨秀、周樹人、周作人、錢玄同、胡適、劉半農、沈尹默。錢、劉化名寫文章在《新青年》發表,駁林琴南的復古謬論,胡適對此大加反對,認為「化名寫這種遊戲文章,不是正人君子做的」,並且不許劉半農再編《新青年》,要由他一個人獨編。沈尹默對胡適說,「你不要這樣做,要麼我們大家都不編,還是給獨秀一個人編吧。」周氏兄弟對胡適的態度也大加反對,他們說:「你來編,我們都不投稿。」胡乃縮手。
有人統計過魯迅300萬字的作品,發現其中「人」字出現了21362次。在《准風月談·晨涼漫記》中,魯迅還談到了想做一部中國的「人史」,以對抗滿篇都寫著吃人二字的歷史。
——汪曾祺《沈從文先生在西read•99csw•com南聯大》
學生都很害怕作文課,當年錢穆教作文的方法很有趣。他認為,作文就是說話,口中如何說,筆下就如何寫。出口為言,下筆為文。他要求學生想說什麼如實寫下即可,遇到不認識的字,可以隨時提問。一天下午,錢穆要求學生做作文,作文題目為《今天的午飯》。學生的作文交上來以後,錢穆選擇一篇寫得好的抄在黑板上。這篇作文結尾是這樣寫的:「今天的午飯,吃紅燒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通過這篇作文,錢穆告訴學生,說話、作文要有曲折,要有回味的餘地,就像這篇作文的最後一句:「可惜咸了些。」
蔣廷黼講述自己初次見到的魯迅:「1925年前還聞不出他有什麼共產味道。他曾出版過一本《中國小說史略》,書中鋪陳的全是舊說,很少有新義,據我所知,他在西安所講的還仍為他那本書中的舊套。他有點瘸,走起路來慢吞吞的。他和我們相處不僅很客氣,甚至可以說有點膽怯。」
瞿秋白說自己是「一個不適合當官的人,在一個錯誤的歷史時期當上了一個註定犯錯的領導者」。他的文才曾折服了不少人。後來成為文化史專家、新中國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擇,當時準備結婚,想求瞿秋白刻一對印,瞿秋白開的潤格是50元。鄭付不起,轉而求茅盾。婚禮那天,瞿秋白手提一手絹小包,說來送金50,鄭不勝惶恐,打開一看,卻是兩方石印。
有一次,廢名講寫作要鍊句,他舉出他的小說《橋》中的一段描寫炎熱的夏日,兩個女孩在烈日下走了很長的路,忽然「走近柳蔭,彷彿再也不能往前一步。而且,四海八荒同一雲!世上難有涼意了。——當然,大樹不過一把傘,畫影為地,日頭爭不入」。他說:「你們看,這『日頭爭不入』真是神來之筆,真是『世上唯有涼意了』。寫文章就要能寫出這樣的句子才叫大手筆。」
有學生為撰寫論文而請教聞一多。聞一多說:「我勸青年朋友們暫且不要談創作,先讀20年書再說。」
西南聯大時,劉文典教學生寫文章,僅授以「觀世音菩薩」五字,學生不明所指,劉解釋說:「觀,乃是多多觀察生活;世,就是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就是文章要講音韻;菩薩,就是救苦救難、關愛眾生的菩薩心腸。」學生聞言,無不應聲叫好。
1949年後,沈從文發現自己「搞的全錯了,一切工作信心全崩潰了」。此前二十余年間,他曾寫下了近三百萬字小說,此後,他再未寫過小說。學生輩的林斤瀾見他太寂寞,拉他去參加一個會議,主持人最後禮節性地請沈先生講話,沈趕緊說:九_九_藏_書「我不會寫小說,我不太懂小說。」
魯迅在中山大學任教時,學生創辦了「新中國」文學社,請魯迅撰稿。魯迅鼓勵他們自己創作,學生表示了對銷路的憂慮,魯迅說:「這很容易,你們可以寫文章罵我,銷路就會好的。」
——汪曾祺《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大》
張愛玲為出版小說《傳奇》,到印刷所去校稿樣。她那天穿的奇裝異服,使整個印刷所的工人停了產。百分之百的回頭率,讓張愛玲深感滿意,于得意之中,張愛玲對跟她聊天的女工說:「要想讓人家在那麼多人里只注意你一個,就得去找你祖母的衣服來穿。」那女工嚇了一跳:「穿祖母的衣服,不是穿壽衣一樣了嗎?」張愛玲說:「那有什麼關係,別緻就行。」
周善培對梁啟超說:「中國長久睡夢的人心被你一支筆驚醒了,這不待我來恭維你。但是,作文章有兩個境界,第一個是能動人,讀你的文章,沒有不感動的。第一步你已經做到了。第二個是能留人。司馬遷死了快兩千年,至今《史記》里有許多文章還是使人不厭百回讀的。你這幾十年中,作了若干文章,你試想想,不說百回讀不容易,就是使人讀兩回三回的能有幾篇文章?」
《黃河大合唱》的詞作者張光年指著那些將去勞改的「右派」們的背影說:「中國文學的將來,就在他們之中。」
沈從文說:「美,總不免有時叫人傷心。」
陽翰笙曾請茅盾為他的小說《地泉》寫序,茅盾直言不諱:「你的書是用革命公式寫的,要我寫序,我只有毫不留情的批評它。」陽翰笙倒也大度:「批評也是好事。」茅盾推辭不得,只好動筆作序,直言這是一部不成功的小說,或者說失敗的小說,太過符號化。沒想到陽翰笙竟然把如此尖刻的批評原文出版,茅盾連嘆:「雅量,真是雅量。」
胡風被稱為「中國的別林斯基」,「東方的盧卡契」,他為文壇繁榮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是蕭紅《生死場》的最早讀者,直覺蕭是有才華的女作家:「我們看到了女性的纖細的感覺,也看到了非女性的雄邁的胸襟。」「這裡是真實的受難的中國農民,是真實的野生的奮起,」「在我們已有的農民文學裏面,似乎還沒有見過這樣動人的詩篇。」蕭紅的這部傑作原沒有書名,胡風讀後,給它起名為《生死場》
張之洞禁其子弟讀《世說新語》,他說:「恐未得其雋永,先學其簡傲!」
張愛玲說:「出名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
沈從文自稱是「鄉下人」。建國后,他被安排到歷史博物館工作,居家艱難,長期住在衚衕里。有一年多雨,許多地方被淹,read.99csw.com他站在門前輕輕嘆息:「雨愁人得很。」他的孩子們聽見了,批評他說:「農民不會這樣想。」
俞平伯在清華講詩詞,選出一些詩詞,自己搖頭晃腦而朗誦之。有時候他閉上了眼睛,彷彿完全沉浸在詩詞的境界之中,遺世而獨立。驀地,他睜大了眼睛,連聲說:「好!好!好!就是好!」學生正巴巴地等他解釋好在何處,他卻已朗誦起第二首詩詞來。
張春橋化名狄克攻擊蕭軍的小說,認為作者「不應該早早地從東北回來」,指責作品「不夠真實」。后又攻擊蕭軍是「魯門家將」,魯迅的「孝子賢孫」。蕭軍氣憤地跑到編輯部,恰巧張春橋在場,蕭問:「那篇侮辱魯迅先生和我的文章是誰寫的?」一個與張春橋合辦報紙的青年承認是他的所為。「好,我也沒工夫寫文章來回答你們——我們打架去,如果我打輸了,此後你們可以隨便侮辱我,我不再找你們;如果你們敗了,不允許再寫此類文章,否則我來揍你們……」張春橋和另一人都年輕氣盛,面對挑戰,欣然答應。
梁實秋說:偉大的文學乃是基於固定的普遍的人性,無論文學還是革命,其中心均是個人主義的,均是崇拜英雄的,均是尊重天才的,與所謂大多數不發生任何關係。
沈從文在《習作選集代序》中,有語云:「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樓傑閣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小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緻,結實、對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築,這廟供奉的是『人性』。」
1935年,胡風發表了《林語堂論》、《張天翼論》,轟動文壇。林語堂誤以為是魯迅化名批評他,魯迅則語:「要是我寫,不會寫得那麼長!」兩篇萬言大論使文壇為有這樣一位理論家震驚,尚不認識胡風的雪葦以「偉大」許之,後來雪葦卻為此吃盡苦頭。
——汪曾祺《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大》
胡適說:「麻將裡頭有鬼。」又說:《紅樓夢》不是一部好的小說,因為書里沒有一個PLOT(有頭有尾的故事)。
周作人譯出日本作家江馬修的小說,題為《小的一個人》,自覺此題不符合中文習慣,但別無更貼切的譯法。他拿到《新青年》發表時,陶孟和提筆加了個「小」字,變成了《小小的一個人》,立刻珠圓玉潤了。周作人十分佩服,稱陶為「一字師」。
周國珍翻譯高爾基小說,第一句「大海正在笑著」,先生提筆圈去兩字,改成「海在笑」。令他驚呆不已,多年以後還不能忘記。
沈從文的學生汪曾祺認為:先生的姨妹張充和的悼詞「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是最確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