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十四 棒喝

十四 棒喝

陳延年和陳喬年小時候在老家生活,後來稍微長大些,就被陳獨秀接到上海。不過陳獨秀卻不安排孩子在家食宿,而是安排他們白天要在外做工謀生,晚上則寄宿在《新青年》發行廳的地板上。既是姨又是后媽的高君曼見此情景常常落淚,並想讓倆孩子回家居住。陳獨秀不答應:「你真是婦人之仁,那樣雖是善意,反而容易生出惡果。少年的人生,就應該讓他們自創前程。」
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論及:中國文化是早熟文化,特徵在於做人之道,便是形而下意義上的生存智慧極早地便很發達。這種文化特性,給中國學術帶來某種嚴重的缺陷。中國幾千年來學術不分,其所謂學問大抵是術而非學,最為大病。其結果學固然不會有,術亦同樣不會發達,恰落於不學無術那句老話。
梁漱溟年輕時曾想做和尚。當少年中國學會請他做宗教問題演講時,他準備講稿不如意,不得不放下筆,隨手翻閱《明儒學案》。在東崖語錄中忽然見到「百慮交錮,血氣靡寧」八個字,不覺心涼,頓時頭皮冒汗,默然有省,遂由此決定放棄出家之念。
李慎之說:「季(羡林)也許在梵文方面有專長,但在學術思想上無非是一個庸俗的民族主義者,現在則給他戴上許多高帽子,甚至稱之為『學術大師』。季本人固然好名,倒也無大害,只是學術界這樣捧一個對國學與世界史近乎無知的老人,實在是中國的恥辱。」
康有為見了一次廖平,一聽他說「六經有一部分是偽的」,就氣得和他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哪知才過了幾個月,康就說「六經全是偽的」。
民初,逐僧毀寺漸成風潮。滇軍師長李根源親自督軍上山,指名捉拿虛雲。虛雲隻身往見。李根源責問:「佛教何用?」虛雲答說:「自古立國皆以政教並化,政能治身而不能治心,惟教能治心;心為萬物之本,本得其正,何身之不治?」李為之折服。
魯迅在1925年的《忽然想到》文中寫道:「我還記得第一次『五四』運動以後,軍警們很客氣地只用槍托,亂打那些手無寸鐵的教員和學生,威武到很像一隊鐵騎在苗田上馳騁;學生則驚叫奔避,正如遇見虎狼的羊群。但是,當學生們成了大群,襲擊他們的敵人時,不是遇見孩子也要推他摔幾個筋斗么?在學校里,不是還唾罵敵人的兒子,使他非逃回家去不可么?這和古代暴君的滅族的意見,有什麼區分?」
章太炎在把印度與當時的中國加以比較后認為,中國人read.99csw.com患有六種精神痼疾:詐偽無恥,縮肉畏死,貪叨圖利,偷惰廢學,浮華相競,猜疑相賊。
北京市終於開始醞釀拆除牌樓,對古建築的大規模拆除開始在這個城市蔓延。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著名歷史學家吳晗擔起了解釋拆除工作的任務,為了挽救四朝古都僅存的完整牌樓街不因政治因素而毀於一旦,梁思成與吳晗發生了激烈的爭論,由於吳唅的言論,梁思成被氣得當場失聲痛哭。不久,在鄭振鐸邀請的一次聚餐會上,林徽因與吳晗也發生了一次面對面的爭論,陳從周目睹其情其境說:「她指著吳晗的鼻子,大聲譴責。雖然那時她肺病已重,喉音失嗓,然而在她的神情與氣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
李耀先去拜見老師熊十力,在熊家用餐。李一口氣吃了九個湯糰,碗里還剩一個,他怕不禮貌,勉為其難又吃了半個,實在吃不下去了。正在為難之際,只聽熊十力在桌上猛擊一掌,怒喝道:「你連這點東西都消化不了,還談得上做學問、圖事功?」猶如當頭棒喝,李頓時汗流浹背、豁然開朗,肚量為之一寬,最後半個湯糰很容易便吞下去了。
梁啟超中舉甚早,春風得意,他于當時流行的訓詁詞章之學亦頗有涉獵,並因此沾沾自喜。他18歲那年,與屢試不第的老秀才康有為進行了長達9個半時辰的抵掌之談,自感「如冷水澆背,當頭一棒,一旦盡失故壘,惘惘然不知所從事」,乃至夜不能寐。他於是盡棄所學,拜在康的門下,成為康的大弟子。
學生摸出了這個規律,誰願意朗讀,就坐在前排,否則往後坐。有人偶爾提出了一個問題,他斷喝一聲:「查字典去!」
巴金反思「文革」:「我回頭看背後的路,還能夠分辨這些年我是怎樣走過來的。我踏在腳下的是那麼多的謊言,用鮮花裝飾的謊言。」
范古農居士講佛學,說:「很多人說西方極樂世界是沒有的,我現在可以給他們一個證明。世界上的東西,都是有名各有其實的。譬如有桌子的名詞,就有桌子這樣實物;有椅子的名詞,就有椅子這樣實物。誰能說出一個沒有實物的名詞來給大家聽聽?」眾皆默然。他便接著說:「西方極樂世界是有這名詞的,可見西方極樂世界是真有的了。」
1923年,王造時在《清華周刊》發表文章說:「對於講學問的梁任公先生,我是十二萬分的欽佩;對於談政治的梁任公先生,我是十二萬分的懷疑。」以此為國民黨辨護。十年read.99csw.com之後,王同樣激烈地批評國民黨,朋友說他自相矛盾,王反問:是我變了呢?還是國民黨變了呢?
1955,年三聯書店出版了8大本《胡適思想批判論文彙編》,約200萬字,蔚為大觀。其時胡適身在美國,抱著一種近似隔岸觀火的態度「欣賞」大洋彼岸的這場鬧劇,且極富耐心地看完了這8大本奇書。據嚴秀先生猜測,即便是當時的大陸,恐怕也沒誰能讀完這些「煌煌巨著」,包括這些文章的作者本身。有一次唐德剛指著這些書問:「這幾百萬字的巨著里,難道就沒有一點學問和真理?!」胡適答說:「沒有學術自由,哪裡談得到學問?」
蔣光慈在《異邦與故國》中寫道:近來中國有許多書籍,都是譯自日文的。如果日本人將歐洲的哪一國的作品,帶點錯誤和刪改,譯到日本來,而中國人又將這部作品,帶點錯誤和刪改,從日文譯到中國去,試問這作品豈不是要與原作不同了一半嗎?
章太炎在成都時,有一客敘述己貧,請求他向四川當局推薦。章太炎聽了勃然大怒說:「你一貧已至此,若至窮時又將如何?」在座的趙熙以為是章的舊友,為打圓場,就說:「貧與窮亦有異乎?」章太炎說:「異甚,所謂貧者,以其貝(古人以貝為錢)分之於人,而己身尚不致一無所有;若窮則棄家而無有,孑然一身,藏身穴內,安能與貧並論乎?」後來,趙熙對他人說:「我讀書數十年,今日方才懂得貧窮兩字字義啊!」
陳獨秀初見沈尹默,大聲說:「我叫陳仲甫,昨天在劉三家看到你寫的詩,詩做得很好,字其俗入骨。」受此棒喝,沈開始發憤鑽研書法。
民初,北京的教授們經常領不到薪水,一次,幾百位教員去要求政府發放欠薪,遭到武裝憲警的鎮壓。法政大學校長王家駒像死人一樣躺在地上。北大政治學教授李大釗挺身與士兵理論,責備他們毫無同情心,不該欺負餓肚皮的窮教員。北大國文系教授馬敘倫額頭被打腫一大塊,鼻孔流血,對著憲兵大喊:「你們只會打自己中國人,你們為什麼不去打日本人?」
魯迅《夜頌》:現在的光天化日,熙來攘往,就是黑夜的裝飾,是人肉醬缸上的金蓋,是鬼臉上的雪花膏。
章太炎痛罵吳稚暉:「足下本一洋奴資格,今日言革命,明日言無政府,外嬖大閹,忘其雅素。一則曰『吾年長』,再則曰『君年少』,是明以革命先輩自居。而乃以是議和,何其自戾?足下果年長耶?保其九九藏書艾者,不再多言,『善箝爾口,勿令舐癰;善補爾褲,勿令后穿』斯已矣!此足足下所當自省者也!」
蔣介石年輕時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曾請孫中山為他題寫「弱肉強食,優勝劣敗」八個字。孫中山很不以為然,拖延半個月後,卻送給蔣另外八個字——「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章太炎被袁世凱幽禁在龍泉寺,憂憤之下,決定絕食,並留下遺言:「我死之後,中夏文化亦亡矣!」他的弟子吳承仕、錢玄同等屢屢勸他進食,他都不為所動。最後,吳承仕問他:「先生,您比彌衡如何?」章答:「彌衡豈能比我?」吳接著說:「劉表要殺彌衡,自己不願戴殺士之名,故假黃祖之手。如今袁世凱比劉表高明,他不必勞駕什麼黃祖,而讓先生自己殺自己!」章太炎一聽,大吃一驚,馬上停止絕食。
近代以來,中國的政治家多以中國人民素質不足為借口,拒絕或暫緩實行民主憲政。即便偉大如孫中山,也要在實行憲政之前,先來一個「訓政時期」。對此,胡適反駁道:「人民參政並不須多大的專門知識,他們需要的是參政的經驗。……所患的只是怕民眾不肯出來參政,故民治國家的大問題總是怎樣引導民眾出來參政。只要他們肯出來參政,一回生,兩回便熟了;頭回上當,二回便學乖了。故民主制度本身便是最好的政治訓練。」
抗戰期間,白崇禧聘請翻譯家喬大壯為參議。一次,白將喬的文稿改了幾個字,喬勃然大怒道:「閣下是總參謀長,我是中央大學教授,各人自有一行。你能改我的文章,我也改你的作戰計劃,如何?」白崇禧只好認錯。
吳稚暉赴日本留學,臨行前,有人勸他剪去辮子,他勃然大怒道:「留學就是要保住這條辮子,豈可割掉!」到了日本,有人勸他去見孫中山,他又勃然大怒道:「革命就是造反,造反的就是強盜,他們在外洋造反的是江洋大盜,你們為什麼要我去看他?」
老舍《二馬》寫道:民族要是老了,人人生下來就是「出窩兒老」,出窩老是生下來便眼花耳聾痰喘咳嗽的!一國里要有這麼四萬萬出窩老,這個老國便越來越老,直到老得爬也爬不動,便一聲不出的嗚呼哀哉了。
鄒容少時即對科舉制度十分不滿,他向熱衷於科舉功名的父親說:「臭八股兒不願學,滿場兒不愛入」。他問父親:「衰世科名,得之又有何用?」
1957年,《北京日報》刊出華南圭認為北京城牆應當拆除的意見,梁思成反駁道:「他說拆城牆九_九_藏_書有很大經濟價值,拆下來的磚可以蓋多少樓云云。那麼你看這些漢鏡不也可以熔了鑄幾十個銅板么?這些陶俑也可以砸碎了拿去鋪馬路。過去扒掉三座門,理由是釀成很多車禍,還拉一些三輪車工人、汽車司機到人代會上控訴,要拆就拆何必搞這一套,這樣搞誰還敢放個屁?現在扒了不還是照樣有車禍?現在的東西長安街,弄得像十八世紀前歐洲的任何一個城市的任何一條大街一樣,沒有一點個性,還不如我身上的灰制服有個性呢。人家早已改變了,我們還去學老樣。照有些人的意見,就是要把北京搞得像北京飯店的大廳擴大起來一樣,沒有一點個性。其實城牆的存在和城市建設可以并行不悖。現在城牆還沒扒,城外不是一樣在建設嗎?我不知道中央的同志還是市委的同志,對扒城牆有這樣大的興趣!」
1918年4月,新民學會成立不久,會員中一些有抱負的青年,積極組織到法國勤工儉學。毛澤東為此進行了多方面的活動,但在啟程前幾天,他告訴大家:他決定不去法國。毛在給周世釗的一封信中,對此解釋說:「我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在什麼地方』的理,『出洋』兩個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種『迷』。中國出過洋的總不下幾萬乃至幾十萬,好的實在很少。多數呢?仍舊是糊塗,仍舊是『莫名其妙』,這便是一個具體的證據。我曾以此問過胡適之和黎邵西兩位,他們都以我的意見為然,胡適之並且作過一篇《非留學篇》。」
左翼思潮興起時,一些追求進步的青年自居信徒,黨同伐異。徐懋庸曾對魯迅說:「對於他們(指胡風、黃源等)的言行,打擊本極易,但徒以有先生作著他們的盾牌,人誰不愛先生,所以在實際解決和文字鬥爭上都感到絕大的困難。」對此魯迅反問道:「什麼是『實際解決』?是充軍,還是殺頭呢?」魯迅還說:「抓到一面旗幟,就自以為出人頭地,擺出奴隸總管的架子,以鳴鞭為唯一的業績——是無葯可醫,于中國也不但毫無用處,而且還有害處的。」
1962年,楊振寧與父母在日內瓦見面,當時楊在美國,很少知道中國的實際情形。楊父說新中國使中國人真正站起來了,從前不會做一根針,今天可以製造汽車和飛機,從前常常有水災旱災,動輒死去幾百萬人,今天完全沒有了。從前文盲遍野,今天至少城市裡面所有小孩都能上學。從前……今天……正說得高興,楊母打斷了他的話說:「你不要專講這些。我摸黑起來去買豆腐九*九*藏*書,排隊站了三個鐘頭,還只能買到兩塊不整齊的,有什麼好?」
魯迅曾在廈門大學擔任教授。其間,校長林文慶經常剋扣辦學經費,刁難師生。某次,廈大的教授和研究院的負責人開會,林提出將經費削減一半,教授們紛紛反對。林文慶說:「學校的經費是有錢人給的。所以,只有有錢人,才有發言權!」他剛說完,魯迅就站起來,掏出兩個銀幣,「啪」的一聲放在桌子上,厲聲說:「我有錢,我也有發言權!」
貝勒毓朗為軍機時,看到國會請願團代表多為留學生,連連怒罵「妖黨」。人問何故,他說:「他們口口聲聲事實法理,實則無法無天。往年我赴日本考察政治,看到學生和蔡鈞大起衝突。我以國家體面攸關,婉勸學生忍耐,靜待解決。我向他們長揖盈千累百,竟無一人回答。狂暴放恣,目空一切,言之猶有餘痛。試問他們如何夠得上做立憲國民?」
有一年,金庸到台灣,跟李敖聊天,特別提到,在他兒子死後,他精研佛學,已是虔誠的佛教徒了。李敖說:「佛經里講『七注財』、『七聖財』、『七德財』,雖然有點出入,但大體上,無不以捨棄財產為要件。所謂『舍離一切,而無染著』,所謂『隨求給施,無所吝惜』,你有這麼多的財產在身邊,你說你是虔誠佛教徒,你怎麼解釋你的財產呢?」金庸聽了,窘得無以對答。李敖認為,金庸的信佛,是一種「選擇法」:凡對他有利的他就信;對他不利的,他就佯裝不見。這種偽善,自成一家,就叫做「金庸式偽善」。
1932年,許德珩出獄不久,楊杏佛找到他,要他參加民權保障同盟。許說:「我自己的人權都保障不了,還保障人家的民權。」楊杏佛答說:「我們就是需要你這樣的人來保障民權。」
「文革」后,多人為聶紺弩的冤案奔走,戴浩與聶夫人周穎拿到了有關政策文件,周穎先看文件,一邊讀,一邊說:「有了這個文件,事情就好辦了,咱們的問題都能解決。」周穎要聶也看看,聶不看。他還帶著冷笑譏刺戴浩和周穎:「見到幾張紙,就欣喜若狂;等平反的時候,你們該要感激涕零了吧!」
據季羡林先生回憶:葉公超講英文,幾乎從不講解,一上堂,就讓坐在前排的學生,由左到右,依次朗讀原文,到了一定段落,他大喊一聲:「Stop!」問大家有問題沒有。沒人回答,他就讓學生依次朗讀下去,一直到下課。
這一聲獅子喉有大威力,從此天下太平,宇域寧靜,相安無事,轉瞬過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