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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臨難

十六 臨難

1945年12月間,西南聯大學生因反內戰活動而與當地軍警發生衝突。時任北大代理校長的傅斯年趕過去,見到對慘案負有直接責任的關麟征,劈頭便說:「從前我們是朋友,可是現在我們是仇敵。學生就像我的孩子,你殺害了他們,我還能沉默嗎?」
瞿秋白剛被捕時沒有暴露身份,他自稱是一名醫生,在獄中讀書寫字,連監獄長也求他開方看病。當時上海的魯迅等人正在設法營救他。但是一個聽過他講課的叛徒終於認出了他。特務乘其不備突然大喊一聲:「瞿秋白!」他木然無應。敵人無法,只好把叛徒拉出當面對質。這時他就說:「既然你們已認出了我,我就是瞿秋白。過去我寫的那份供詞就權當小說去讀吧。」蔣介石聽說抓到了瞿秋白,急電宋希濂去處理此事,宋在黃埔時聽過他的課,執學生禮,想以師生之情勸其降,並派軍醫為之治病。他死意已決,說:「減輕一點痛苦是可以的,要治好病就大可不必了。」
曹聚仁說:「戰事初起,國際人士一般認為,中國決不能抵抗日本的武力,抗戰簡直是發瘋。」羅斯福總統的特使埃文思·卡爾遜1937年8月抵達上海時,正值炮火連天。一個月後,他在給羅斯福總統的信里寫道:「我簡直難以相信,中國人民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是那樣齊心協力。就我在中國將近十年的觀察,我從未見過中國人像今天這樣團結,為共同的事業奮鬥。」
「五四」運動中,已從京師大學堂畢業十年的學長周瑞琦悲憤地投水自殺,他在遺書中寫道:「中國有如此嚴重的內憂外患,不久也許就要亡國了。無人能知山東問題將如何解決,南北和平將於何時實現。大家徒然旁觀學生們空舉雙手,毫無私心、隱諱與其他外在的企圖,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國家,這多麼可遺憾!我認清了我現在是正在見證一個民族的危亡和人民的受奴役,我決定寧願作自由鬼而不願作活奴隸。同胞們!為你們的國家勇敢奮鬥吧!我結束了我的生命!」
瞿秋白得知臨死的消息時,正在伏案書寫絕筆詩,他一邊手不停https://read•99csw.com揮,一邊鎮靜地說:「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後我要大休息了。」他上身著黑色中式對襟衫,下身穿白布抵膝短褲,黑線襪,黑布鞋,到中山公園涼亭前拍照。一位臨場記者當日報道說,瞿來到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見菲菜四碟,美酒一罋,彼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餐畢,出中山公園,步行二華里多,至刑場,系長汀西門外羅漢嶺下蛇王宮養濟院右側的一片草坪。瞿一路手持香煙,顧盼自如,緩緩而行。沿途唱歌,《國際歌》是用俄語唱的。到達刑場后,瞿盤膝坐在草坪上,對劊子手微笑點頭說,「此地甚好!」飲彈灑血,從容就義,年僅36歲。
1940年,因拒絕參加國民黨,俞頌華離開重慶到香港。他說:「我們所珍重的是名節……名利身命,糞土而已!」香港淪陷后,他在友人的店中當管賬員。在日機的轟炸下,他坦然地對朋友說:「吾人所重者,志節。身命土苴耳。今其試驗時矣。」
趙登禹忠誠果敢,一生勤苦耐勞,慷慨好義,有燕趙豪傑的風度,生得體格魁梧臂力過人,傳說他曾只手搏虎,所以綽號「打虎將」。七七事變,日寇進犯南苑,他躬冒戰火,身先士卒,和頑敵死拼,我軍士氣為之大振。趙不幸身負重傷,士兵勸他離開火線,他含淚答說:「命在旦夕,你們不要管我。城內有我老母,你回去告訴她說:『忠孝不能兼全,萬一不幸,她兒子為國死了,也是光榮,不用以我掛在心裏!』」話說完,就與世長辭,年僅42歲。
1942年元月初,在第三次長沙會戰中,激烈戰鬥遍於整個會戰。第十軍師長黃鐘將軍在其「三戰長沙」的日記中記到:「……終日在激烈戰鬥中,瀏陽門、北大馬路均起巷戰,新軍路肉搏4次。本師為奪取陳家山犧牲百余名。下午四時火起,煙霧彌天。尤以北大路附近為烈。野外無鳥獸,城內無行人。此為激烈日,亦為決戰日,鹿死誰手,唯在能守。」
194九_九_藏_書5年8月29日晚,郁達夫被日本憲兵秘密逮捕,並殺害於蘇門答臘武古丁宜附近的荒野中。事實上,自1944年1月因華僑漢奸告密后,郁達夫就一直受到日軍的監視。職是之故,郁達夫對自己最終可能的結局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他「每年歲者,例作遺言,以防不測」。
李公朴、聞一多被暗殺后,民主人士人人自危,如費孝通、潘光旦等人都躲到美國領事館中避難,梁漱溟卻義無反顧,他不僅開始著手調查兇手,且發表公開聲明:「爾等寧有第三顆子彈乎?我正在此!」
變法失敗,譚嗣同從容對梁啟超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嬰、杵臼,吾與足下分任之。」有日本志士苦勸他東遊,譚不聽,再四強之,則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故及於難。
清朝憲政考察團剛出京城,在天津站就被積極排滿的吳樾扔了炸彈,當場炸死三人。載澤、徐世昌略受輕傷,紹英傷勢較重,吳樾也當場身亡。當時報刊輿論紛紛譴責這種暗殺恐怖活動,認為五大臣出洋考察是為立憲作準備,關係到中國的前途,凡稍具愛國心者應鄭重其事祝其行,希望政府不畏艱難,奮勇前行。但清廷主張緩行,載澤又接到日本來電,說日本國內將有暴動,也請他緩行。考察大臣中,紹英受傷較重,仍在養傷。有人譏諷紹英,說他借口養傷,其實是不準備去了。紹英聽到這些話,憤然道:「如果我死了,而憲法確立,則死而榮生,死我何惜?各國立憲,莫不流血,然後才有和平。」
丁日昌回鄉之後,病體沉重,加上心灰意冷,因而表示要一心鑽研古文,不再問人間事。李鴻章很不客氣地批評他說:你這樣做,不是不可以成為一大名家,將作品藏之名山,傳之無窮,但從漢朝到現在,不患無文人學人,察其究竟,仍不過是文學而已,「于當時奚益?於後世奚裨?人生如朝露,倘及時得手,作成一件兩件濟世安民頂read•99csw•com天立地事業,不更愈于空言耶?」話語鏘鏗有力,丁日昌由此再次扶病出山。
1900年6月21日,農曆五月廿五,清帝國發布《宣戰詔書》,向八國聯軍開戰。慈禧在《詔書》中說:「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李鴻章時任兩廣總督,他給盛宣懷的電報里說:「廿五矯詔,粵斷不奉,所謂亂命也。」並要盛轉告張之洞和劉坤一。於是,在盛宣懷、張謇、余聯沅等人串聯下,張之洞、劉坤一、李鴻章等封疆大員不聽朝廷而實行「東南互保」。
譚嗣同與大刀王五交好,戊戌政變中,譚本想請王五設法救出光緒,因宮廷戒備森嚴而罷手。到了生死存亡關頭,王五說:「君行吾從,保無他;君死吾收君骨。君請自選!」譚嗣同選擇了後者,決心一死以報國人。王五果然冒死收其遺體。後來,王五被八國聯軍殺害,霍元甲和劉鶚亦冒死收其遺體。
顧准說:「當人們以烈士的名義,把革命的理想主義轉變為保守的反動的專制主義的時候,我堅決走上徹底經驗主義、多元主義的立場,要為反對專制主義而奮鬥到底!」
蕭軍年輕時練過武功,且性如烈火,他和其他28位作家一直被批鬥時,心中憤怒之極。他回憶自己之所以沒有反抗,是因為看到跪在旁邊的老舍,臉色煞白,額頭流著血,這時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反抗,寡不敵眾,自己固然會死,其他28名作家也會隨著自己被打死。他於是強壓下反抗的衝動。
唐才常與譚嗣同都是湖南瀏陽人,為一時瑜亮。戊戌譚嗣同死難,唐才常慟哭不已,作輓聯曰:「與我公別幾許時,忽驚電飛來,恨不攜二十年刎頸交,同赴泉台,滿贏將去楚孤臣,簫聲鳴咽;近至尊剛十數日,被群陰構死,忍拋棄四百兆為奴種,長埋地獄,只剩得扶桑英傑,劍氣摩空。」如今瀏陽有才常路,但百姓多不知曾有此人。
1938年3月,在津浦縣南段為殂擊敵軍南下的藤縣保衛戰中,守城師長王銘章將軍發出了「決以死拼以報國家」的最後電文。他在破城后的巷戰中read•99csw•com,與參謀長趙渭濱將軍、鄒紹孟將軍同時壯烈殉國。
1938年春,台兒庄大戰最激烈時分,第二集團軍總司令孫連仲對師長池峰城說:「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進去!你填過了,我就來填進去!」
在北師大風潮中臭名昭著,被魯迅筆伐過的女學者楊蔭榆,在日軍佔領蘇州時,多次跑去見日本軍官,抗議日軍的暴行,軍官每每被她義正詞嚴的樣子折服,命令退還擄掠來的財物。有一天,兩個日本兵將她騙出家門,行至一座橋上,開槍將她擊倒並拋入河中。她在水中奮力掙扎,日本兵又向水中連放數槍,她終於犧牲。
張元勛回憶說:林昭走進接見室時,其臉色蒼白而瘦削,長發披在肩膀上,散落在背部,覆蓋著可抵腰間,一半已是白髮!披著一件舊夾上衣(一件小翻領的外套)已破舊不堪了,圍著一條「長裙」,據說本是一條白色的床單!腳上,一雙極舊的有絆帶的黑布鞋。最令人注目而又不忍一睹的是她頭上頂著的一方白布,上面用鮮血塗抹成的一個手掌大的「冤」字!她站在門內一步向我嫣然一笑!整個室內三十雙眼睛都一齊注視著她。林昭舉手取下頭上的「冤」字頂巾,用手指把長發分理給我看:在那半是白髮的根部,她所指之處,乃見大者如棗,小者如蠶豆般的頭髮揪掉后的光禿頭皮。她又說:「因為知道你要來接見,怕打傷了我無法出來見人,故這幾天鬥爭會沒有開,我也被調到一個『單號』里單獨關押,其實就是讓我養傷,以掩蓋獄內無法無天的暴行!但,頭髮揪掉了,傷痕猶在!衣服也是他們撕的,你看!」她披著的衣服裏面是一件極舊的襯衣,已經沒有扣子,仔細看去,才發現是針線縫死了的無法脫下。
聞一多有泰山崩於前不色變的氣質。1937年,聞一多主持侄女的婚禮,日軍突來空襲,以致停電,眾人驚惶躲避。聞一多在黑暗中高聲宣布:「結婚乃人生大事,豈能因敵人搗亂就中止舉行!希望大家保持鎮定!」婚禮於是繼續舉行。1945年,西南聯大舉辦「五四」紀念會,忽降傾盆大雨,秩序大亂。聞一多在九-九-藏-書台上擲地有聲地說:「今天是『雨洗兵』,武王伐紂、陳師牧野之時,正如今日。」秩序頓時井然。
張自忠曾被國人誣為漢奸,因此他誓以一死自證清白。台兒庄戰役前,他訓話道:「無論誰都可以打敗仗,惟獨我張自忠不能!我的冤枉,只有一拼到死,才能洗刷乾淨!」他又接受隨軍採訪的《聯合畫報》記者採訪,表示:「現在的軍人,簡單講句話,就是『怎樣找個機會去死』。因為中國所以鬧到這個地步,可以說是軍人的罪惡。十幾年來,要是軍人認清國家的危機,團結禦侮,敵寇絕不敢來侵犯。我們軍人今天要想洗刷罪惡,完成對國家的義務,也只有一條路——去死!早點死!早點光榮地死!」
寇連材以太監之身哭諫慈禧,在家寫《上太后書》,書與太后,慈禧大怒,聲色俱厲地問寇是否受人指使,寇以複述明其無人指使,慈禧搬出家規威脅說:「本朝成例,『內監言國事者斬』,你知道不知道?」寇說:「家規早已被你破壞得不成樣子了,國家的大好河山被你破壞得不成樣子了,而今我參加變法維新,就是以身許國,不怕拋頭顱,灑熱血!」慈禧即命內務府把寇連材關押起來,半月後移交刑部處斬。臨刑時,寇神色不變,從容就義,年僅28歲。光緒聽到噩耗,痛哭流涕,幾日不思飲食。京西百花山寇公祠即民間祭祀寇連材而立。
張自忠死前親筆諭告所部各將領:「看最近之情況,敵人或再來碰一下釘子,只要敵來犯,兄即到河東與弟等共同去犧牲。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毫無其他辦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決心,我們國家及我五千年歷史之民族,決不致於亡于區區三島倭奴之手。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清,石不爛,決不半點改變。願與諸弟共勉之。」
陳天華投海自殺后,由同志扶柩回國,擬葬于長沙嶽麓山。有人害怕官府干涉,禹之謨拔刀指天道:「求一抔土葬烈士,于巡撫何?是不可得,天下事尚可為耶?敢有禁阻者,定以白刃相見。」遂公葬于嶽麓山,長沙學子萬餘人皆穿純素,時當孟春,卻滿城雪白,猶如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