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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赤子

二十三 赤子

1926年8月6日,林白水被押赴天橋刑場,以「通敵有證」的罪名槍決。被難時,他身穿夏布長衫,鬚髮斑白。子彈從後腦入,左眼出,陳屍道旁,見者鼻酸。距邵飄萍在同一地點被殺不過百日,人稱「萍水相逢百日間」。
——汪曾祺《金岳霖先生》
盧作孚生活非常簡樸,常年穿一套中山裝,人長得很瘦小。為了節省梳頭的時間,他剃光頭。張岳軍先生(即張群)有一次跟他開玩笑:「你的跟班都比你穿得漂亮。」
徐樹錚收復外蒙后,不僅大力推廣蔬菜種植,推行漢化教育,且在庫侖開闢網球場,與部將同嬉,自稱「絕域蹋踘」,大有漢朝霍去病、趙充國之遺風。
宋教仁說陳天華的愛國熱忱乃是出於天性,陳每讀中外歷史,「于興亡盛衰之感,則涕泗橫流」。因為痛感民族危亡,他寫下了《猛回頭》、《警世鐘》這兩本激動人心的小冊子,以淺顯通俗的語言,將慷慨激昂的愛國熱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在國內特別是長江流域廣為流傳,他的反帝救國思想因而也贏得了廣泛的同情和影響。1906年1月4日的宋教仁日記寫著「倒卧于席上,仰天歌陳星台《猛回頭》曲,一時百感交集,歌已,不覺凄然淚下,幾失聲」。
日軍製造濟南慘案,殺害蔡公時。陳嘉庚聚集華僑演說道:「日本雖是我鄰邦,但在我國遭受天災時,不曾助我一粒米、一文錢。如今反以其僑民為借口,犯我主權,殺我同胞。其險惡凶蠻,世無儔匹。如今我們怎樣反日?一是要抵制日貨,凡日商所經營,我等誓不虞目;二是要籌款犒軍,我們既不能留學犧牲,就該捐資報國。」日本人聽說后,十分恨陳,令人燒掉了陳的橡膠廠,損失五十余萬。
馬寅初的倔強是出了名的。馬寅初常對人說:「言人之所言,那很容易;言人之所欲言,就不太容易;言人之所不敢言,就更難。我就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敢言。」
陳獨秀最後一次被捕時,替他做辯護的律師,是甲寅派首領古文家章士釗。其辯護詞隨後在上海《申報》發表,標題是「黨即國家乎?」章士釗說:陳獨秀「非危害國家也,國民黨不能代表國家,是為二物。陳氏反國民黨,不反國家,何危害民國可言乎?」
蕭乾自稱「不帶地圖的旅人」。最喜歡伏爾泰的一句話: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拚命捍衛你發表意見的權力。
蔣介石曾想拉攏王造時,以為己用,通過王的江西同鄉、國九-九-藏-書民黨元老李烈鈞及中央政治大學教授、青年黨領袖左舜生出面邀請,王造時深知「無非是以高官厚祿為餌,要我為他所用。」因此婉言謝絕,既不上廬山,也不去南京。蔣不甘心,又派劉健群到上海,軟硬兼施企圖逼王造時就範。於是就有了這番對話,劉威脅說:「蚊子嗡嗡叫有什麼用呢?只要舉手一拍就完蛋了。」王回敬他:「對國家大事發表意見是每個公民的權利。」
哈佛大學派趙元任請陳寅恪前往任教,陳婉拒之,說:「我對美國的留戀,只有波士頓中國餐館醉香樓的對蝦。」
胡適向來反對暴力,主張以和平解決爭端。他因為參加了段祺瑞的善後會議,為共產黨所不容。他對陳獨秀說:「此次暴徒火燒《晨報》,難道也是爭取自由之舉嗎?」陳獨秀說:「《晨報》為新月派把持,這樣的階級立場,如何不能燒?」胡適非常生氣:「仲甫,你竟然已不能容忍絲毫異己思想了?如果社會是這樣的,那是何等的陰森殘酷?」陳獨秀說:「正因為社會陰森殘酷,我們才無法容忍。他們捕殺共產黨的時候,可曾有容忍?五卅慘案,可曾有容忍?我幾次入獄,他們又何曾容忍過?」胡適說:「但是你在獄中的時候,馬通伯、姚叔節這些舊學究都曾署名營救你,你出獄后,大家還談笑一座,人情尚在,你難道忘了嗎?」陳獨秀稍為語塞,但馬上又質問道:「但你為何參加善後會議?」胡適說:「以和平方式解決南北紛爭而已。」陳獨秀說:「段祺瑞是帝國主義之走狗,難道你不知道?」胡適說:「何為帝國主義?帝國主義安在?」陳獨秀笑著說:「所以你我為不同階級。」
江小燕獲悉傅雷夫婦憤然棄世的消息后,瞞過父母,冒險來到了寄存骨灰的萬國殯儀館。那裡的工作人員被她打動,答應把骨灰交給她。等到一堆鱗片樣的屍骨端到她面前時,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錢為傅雷夫婦買一個骨灰盒。從殯儀館的登記簿上,她查到了朱人秀的地址,在朱的幫助下,她買了一個大塑料袋,將傅、朱的骨灰裝好,並以「怒安」為名,寄存於上海永安公墓。回到家中,她提筆給中央領導寫了一封信,報告了傅雷夫婦負屈身亡的經過,希望能昭雪英魂。信一寄出,她就因替「老右派」鳴冤叫屈被打成「反革命」,十幾年來,一直過著一種含辛茹苦、宵衣旰食的悲慘生活。1979年4月,傅雷夫婦的骨灰盒read•99csw.com移入上海革命烈士公墓。一別二十多年的傅聰,第一次回國就趕上了父親的追悼會,百感交集之餘,得知父母的遺骨能奇迹般地保存下來,全仰仗於一個素不相識的無名女子,就和胞弟傅敏四處打聽。見到江后,他們一再表示要「有所謝意」,江小燕只是淡然一笑。出於禮貌,她接受了傅聰音樂會的一張入場券,一俟音樂會結束,她就默默地離去,從此再也沒有找過傅氏兄弟。
民初,革命告成,革命志士多有以「手造共和」自居,要求論功行賞。柳亞子則說陳范:「時南都興建,昔之亡人逋客,方濟濟慶彈冠,而先生布袍幅巾,蕭然物外,絕口不道前事。」蔡元培等念及陳范功績,多次要求政府發還清廷沒收陳的財產,並對陳有所撫恤。陳說:「謝諸君,勿以我為念,養老之資現猶勉能筆耕硯耨,聊免饑寒……吾輩正誼明道,非以計功利,豈容貪天之功為己為。」他晚境凄涼,孤身一人,貧病交加。章士釗說他,《蘇報》案后,「亡命十年,困躓以終,不聞有何怨言。」
民國六年,蔣夢麟回國,理由是:「學成回國是我的責任,因為我已享受了留美的特權。」他後來在日本上野公園展覽會上,看到中日戰爭中俘獲的中國軍旗、軍服和武器時,「簡直使我慚愧得無地自容。」稍後他看見日本人陶醉於對俄戰爭的勝利,遊行隊伍綿延數里,他說:「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個假山頂上,望著遊行的隊伍,觸景生情,不禁泫然涕下。」
1906年7月,東京留學生開會歡迎章太炎獲釋出獄到日本,章在歡迎會上說:「大凡非常的議論,不是神經病的人斷不能想,就能想,亦不敢說。遇著艱難困苦的時候,不是神經病的人斷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業的,必得有神經病,才能做到……為這緣故,兄弟承認自己有神經病,也願諸位同志,人人個個,都有一兩分的神經病。」章瘋子由此有據。
秋瑾住在北京,值義和團運動失敗之後,她感慨地說:「人生處世,當匡濟艱危,以吐抱負,寧能米鹽瑣屑終其身乎?」後來,她對王時澤說:「吾自庚子以來,已置吾生命于不顧,即不獲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
庚子之變,山西巡撫毓賢獲罪被發配西北,行至蘭州又接到就地處決的聖旨。甘肅布政使李廷簫曾是毓賢在山西時的下僚,念及舊誼,勸毓賢自裁。毓賢則說:「我是大臣,如今九_九_藏_書有聖旨要殺我而我竟不延頸受戮,是使朝廷法度不能行於臣下。多謝李君,請勿以我為念!」於是受刑而死。李廷簫對他的部屬說:「山西拳禍初起時,我也有地方之責,豈忍獨生?」於是仰藥而死。
曾國藩親筆寫《愛民歌》,為後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之先聲,歌曰:「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先要愛百姓……第一紮營不要懶,莫走人家取門板……第二行路要端詳,夜夜總要支帳房……第三號令要嚴明,兵勇不許亂出營;走出營來就學壞,總是百姓來受害;……如今百姓更窮困,願我軍士聽教訓,軍士與民如一家,千計不可欺負他。」
1957年,徐鑄成被打成右派,《文匯報》社長辦公室秘書梅煥藻說了一句話:「徐鑄成成為右派,我思想有些不通。」他因此遭受大規模的圍攻,要他交代。他步出會場即跳樓自殺了。
1948年,梁思成當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不久,國民黨政府開始籌劃把中央研究院遷往台灣。朋友們勸他:「北平保不住了,共產黨來了。看來台灣也不保險,還是把全家接到美國去吧。」他拒絕了,說:「共產黨也是中國人,也要蓋房子。我還是為新中國的建設出力吧。」
李叔同做了和尚,學生豐子愷仍跟他有來往。弘一法師曾到豐家,豐子愷請法師就坐。法師把藤椅輕輕搖動,然後慢慢坐下去。多次如此後,豐問何故,法師答說:「這椅子裡頭,兩根藤之間,也許有小蟲伏動,突然坐下去,要把他們壓死,所以先搖動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讓它們走避。」
1951年7月,中共三十年建黨大慶,大家都在報上發表一些回憶慶祝的文章。因為張東蓀自中共建國后從來沒有發表過一篇文章,葉篤義勸他在這個機會寫一篇。張拒絕了,他說,他要保持他「沉默的自由」。
楊度有詩云:「市井有誰知國士。」他確實做到了這一點。李大釗被捕前,楊度在熊希齡嫁女宴會上,從汪大燮那裡得知蘇聯使館將被搜查,馬上避席而去,委託章士釗通知李大釗。但不知為何,李大釗卻沒有離開蘇聯使館,於是被捕。楊度為搭救李大釗,不惜變賣自己在北京的愛宅——悅廬。李大釗死後,楊度又千方百計為他殮葬。
陳獨秀寂寞地死去,王森然說,跟他一起致力於新文化運動的人,或居黨國顯要,或受社會崇拜,「以先生之學歷,若求高名厚利,與世人爭一日長短,將何往而不自得耶?」「先生不因個https://read.99csw.com人榮利,而一變為世之所謂新官僚,就此而言,實值吾人矜惜也。」「嗚呼先生!滿腔熱血,灑向空林,一生有毅力,無用武之地,吾不反為先生惜,吾驚為民族哭矣。」
傳豐子愷吃素念佛,有友人問及,他答道:「吃素是真的,念佛就未必,大概我有時翻譯佛教書籍,以致引起人家的誤會吧!我只能算與佛教戀愛,而不能說是結婚。」
1932年,熊十力的《新唯識論》出版,南京內學院的歐陽竟無令弟子劉衡如撰《破〈新唯識論〉》進行反駁。熊十力看到后,對北大校方說:「我要寫書,不講課了!」於是辭職,飛快地完成了《破〈破新唯識論〉》,這時距《新唯識論》出版才5個月時間。歐陽竟無是熊十力的恩師,但熊堅持說:「吾愛吾師,尤愛真理!」他們師徒交惡,至死未解。
金岳霖有赤子之心。他曾說:「意義愈清楚,情感的寄託愈貧乏,情感的寄託愈豐富,意義愈不清楚。」有次講課,題目是《小說和哲學》。大家以為金先生一定會講出一番道理。不料金先生講了半天,結論卻是:小說和哲學沒有關係。有人問:那麼《紅樓夢》呢?金先生說:「紅樓夢裡的哲學不是哲學。」他講著講著,忽然停下來:「對不起,我這裡有個小動物。」他把右手伸進后脖頸,捉出了一個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甚為得意。
葦岸在《大地上的事情》序言中說:「在這個世界上,我覺得真正的作家或藝術家,應是通過其作品,有助於世人走向堯舜或回到童年的人。」
楊度在日本,經人介紹結識了孫中山。兩人政治理想截然不同,卻惺惺相惜。楊度與孫中山相約道:「我主張君主立憲,若事成,願先生助我;先生號召民族革命,先生事若成,我將盡棄我的主張,以助先生。努力國事,期在後日!」後來楊度鼓吹君主立憲的洪憲帝制,成為國家罪人,只好遁跡丘山,結廬學道。但不久他便又出山,秘密為孫中山的國民黨工作。
1903年,溫生才再次往南洋霹靂埠錫礦作工,多年的苦難煉出了他剛烈的性格。一次,當地技|師無理鞭打他,他憤怒地說:「你是人,我也是人,憑什麼打人?瞧不起弱國國民嗎?」一拳把那個技|師打得血流滿面而逃。
段錫朋父女游明孝陵,天藍雲白,段錫朋卻讓女兒看樹下泥築的土屋和半死的老牛。「看著他們穿什麼,住什麼,」段說,「大多數人就這麼活著的。這是我們這輩的過錯,也就是read•99csw.com你們的責任了。」
殷海光說梁啟超,雖然他已經是歷史人物了,「可是在這發霉的社會看來,反而顯得他的見解是那麼鮮活、剛健、康正、開朗而有力。」
楊度組織籌安會,為擁袁世凱稱帝,可謂不宜餘力。但他忌憚梁啟超對輿論的影響力,於是派蹇念益、湯學頓前去拉攏梁。徐佛蘇、袁思亮和蔡鍔則在背地裡商量道:「任公(梁啟超)眼高於頂,恥為牛後。不如另樹一幟,以任公為首,可與楊皙子殊途同歸。」不料計議未善,蹇、湯已懊喪而返。原來他們二人一到天津,尚未開口,梁啟超已拿出墨跡未乾的大作《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示之。文中不遺餘力地抨擊袁世凱,在蹇、湯的力勸之下,梁才勉強刪除一些過於激烈的詞句。梁啟超並致函楊度曰:「吾人雖見歧,私交彌篤。今後各行其是,不敢以私廢公,亦不必以公害私也!」可見,梁啟超之「另樹一幟」遠較他的弟子蔡鍔高明。
弘一法師當年執意出家,出家后竟後悔了,因為發現佛門原非凈土,故想還俗。馬一浮等朋友勸他說:「原先不贊成你出家,既已跨出了此步,就不要回頭了。」弘一聽勸,打消還俗的念頭,終成一代高僧。
1936年魯迅去世的時候,從10月20日至21日,有一萬餘人自發的前往萬國殯儀館瞻仰魯迅的遺容。葬禮上,在哀樂聲中,一面由上海民眾獻上的白底黑字的長方形旗——「民族魂」,由宋慶齡、沈鈞儒等輕輕的覆蓋在楠木靈柩上。
豐子愷在《兒女》中寫到:我以為世間人與人之關係,最自然最合理的莫如朋友,君臣、父子、昆弟,夫婦之情,在十分自然合理的時候都不外乎是一種廣義的友誼,所以朋友之情,實在是一切人情之基礎,並育于大地上之人,都是同類的朋友,共為大自然的兒女。
蒙文通指導研究生,上來先是兩句話。第一句引陸象山言:「我這裏縱不識一個字,亦須還我堂堂地做個人。」第二句是他自己的信條:「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做學問不可能有什麼大成就。」
陳獨秀在1919年的《每周評論》上曾有過《研究室與監獄》的名論。他說:「世界文明發源地有二: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獄。我們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最優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而這些話,並非他徒逞一時之快的豪言壯語,而是身體力行的自箴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