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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修為

二十八 修為

陳白塵曾說:「惜我未死,不及見寫我之文也。」
胡適在奔母喪時寫過這樣一段話:「『小我』是會消滅的,『大我』是永遠不滅的。『小我』是有死的,『大我』是永遠不死,永遠不朽的。『小我』雖然會死,但是每一個『小我』的一切作為,一切功德罪惡,一切語言行事,無論善惡,一一都永遠留存在那個『大我』之中。那個『大我』便是古往今來一切『小我』的紀功碑,彰善祠,罪狀判決書。」
大革命失敗后,陳獨秀埋首于文字學,而站在黨內鬥爭圈外。這種態度使其敵人說他為了驕傲,輕視他們,不屑與他們鬥爭。彭述之說他保持「東方人的政治道德」,不合於近代鬥爭之用。
1978年,程千帆平反,學術圈內外皆將其奉為上賓。程千帆卻十分清醒。在給友人信中,他言道:「現今國事系事多不堪言,亦不僅某一學校如此……我數十年來,總是希望免疫,但個人免疫又如何。獨善其身,似清高,實可恥也。」
巴金後來反思說:「在『文革』到來之前,我的確就是這樣地混日子,我用一個混字,因為我只說空話沒有干實事。一次接一次開不完的會,一本接一本記錄不完的筆記,一張接一張廢話寫不完的手稿。」
弟子們編的《季羡林文集·前言》初稿有「國學大師」、「國寶級學者」、「北大惟一終身教授」等一堆字眼,季老看后要求刪去,並說:「真正的大師是王國維、陳寅恪、吳宓,我算什麼大師?我生得晚,不能望大師們的項背,不過是個雜家,一個雜牌軍而已,不過生的晚些,活的時間長些罷了。是學者,是教授不假,但不要提『惟一的https://read.99csw.com』,文科是惟一的,還有理科呢?現在是惟一的,還有將來呢?我寫的那些東西,除了部分在學術上有一定分量,小品、散文不過是小兒科,哪裡稱得上什麼『家』?外人這麼說,是因為他們不了解,你們是我的學生,應該是了解的。這不是謙虛,是實事求是。」
1950年初,新儒學的代表人物徐復觀在香港辦《民主評論》,胡蘭成來看他,自稱是梁漱溟的學生。胡能言善道,徐就真以為他是梁的學生,便照顧他的生活,還應其所求幫他偷渡去日本的旅費。這年五月間,徐也去日本,和他住在一起,才知道他與梁也僅僅是認識而已。徐復觀在一次談話中說:「依我的經驗,凡是大節有虧的人,便會無所不為的。」
林語堂說:「我從未有寫過一行討當局喜歡或是求當局愛慕的文章。我也從來沒說過討哪個人喜歡的話;連那個想法也壓根兒沒有」,「我從來沒有成功過,也沒有舒服過,也沒有自滿過;我從來沒有照照鏡子而不感覺到慚愧得渾身發麻。……我以為我像別人同樣有道德,我還以為上帝若愛我能如我母親愛我的一半,他也不會把我送進地獄去。我這樣的人若是不上天堂,這個地球不遭殃才怪。」
馮友蘭被拉入了「四人幫」的寫作班子「梁效」。據說「文革」結束后,馮的妻子責怪他說:「天都要亮了,還在炕上尿了一泡!」1968年,毛澤東指示要給知識分子以出路,特別指示要把翦伯贊和馮友蘭作為反面教材養起來。於是,這兩個人從牛棚中被釋放出來,每月給120元生活費,並重新分配較寬敞的九-九-藏-書住房。但不久翦伯贊就和妻子一起自殺了。
張君勱的政治立場飄忽不定,對國共兩黨都忽而反對忽而支持。1949年後,台灣當局竭力拉攏他,他不為所動,雖生活窘迫,卻一芥不取。中共也曾委託陳叔通邀他回國,也被他婉拒。他在印度講學時,周恩來派張經武拜謁他,他不見,託人帶話道:「我住在英帝國主義的宅中,不必麻煩了!」
徐悲鴻書室中懸有自書一聯,上聯曰「獨持偏見」,下聯曰「一意孤行」。他還曾請齊白石以「荒謬絕倫」四字刻章一方,或問何意,他說:「別人看我是『荒謬』,我看自己是『絕倫』。」
于省吾說:「在讀書人中,我是有錢的;在有錢人中,我是有學問的。」
其時,學者爭評職稱之風盛行,程千帆諷之為「真吳道子畫鬼趣圖」——「其中百態,若旁觀不介入,則有讀《死魂靈》之樂。」
馬一浮的學生張德鈞驕矜自負,想考考謝先生的學問,首先發問:「什麼是無明?」無量微笑未答。馬一浮覺得張生此問出於勝心,必須析之,乃代謝先生答曰:「你這一念,便是無明。何不返躬自看。」張生慚而失色。在座諸生,莫不斂容。
——琦君《春風化雨》
顧頡剛說:「讓我盲目崇拜一個人就像讓我訓斥一個僕人一樣困難。」
——莫礪鋒《程千帆評傳》
蔣介石挽胡適聯:「新文化中舊道德之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
1942年10月19日,延安召開有二千多人參加的魯迅逝世六周年紀念大會,蕭軍在會上宣讀了他對王實味問題意見的《備忘錄》,引起與會作家的不滿。周揚、丁玲、劉白羽等當場九九藏書與蕭軍在主席台上展開論辯,蕭軍舌戰群儒,越辯越激烈,會場上鴉雀無聲,大家都要看個結果,無人退席。辯論從傍晚至深夜,大會主席吳玉章見雙方僵持不下,站起來說:「蕭軍同志是我們共產黨的好朋友,我們一定有什麼方式方法不對頭的地方,使得蕭軍同志發這麼大的火!大家都應以團結為重,我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應當檢討檢討!」蕭軍說:「吳老的話使我心平氣和,這樣吧,我先檢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錯,行不行?那百分之一呢,你們想一想是不是都對呢?」丁玲緊接表態說:「這百分之一很重要!我們一點也沒錯,百分之百全是你的錯,共產黨的朋友遍天下,你這個朋友等於『九牛一毛』,有沒有都沒有關係!」蕭軍火了:「既然如此,你儘管朋友遍天下,我這『一毛』也不願附在『牛』身上,從今後咱們就拉、蛋、倒!」蕭軍說完,拂袖而去。
趙元任年輕時,求知慾極強,愛做物理實驗,酷愛體育運動,從初中開始堅持記日記。在南京求學期間,一度染上惡習:抽煙、嗜酒、手|淫。一旦他意識到這些危害時,以堅強毅力強制自己根除了,常以父命名寓意告誡自己:「元任,任重道遠。」後果然博學多才,被尊為「漢語言學之父」。
陳果夫臨死前,總結一生,認為自己主要做到了以下幾點:住繁華都市多年,未曾入妓院、舞場、賭場之類,為無聊之消遣;管錢終不將錢作為私有,或為金錢所管,反之,愈不愛錢;讀書未曾為書本所囿,或自以為知足;管人事不捉弄人,不私於人,更不自用私人;做官未曾作威作福,營私或運用政客,作固位之想及幸九_九_藏_書進之圖;始終保持平民本色;接近商業工作,自己做到不做生意,不與人談私利;辦黨務不作植黨之想,辦教育亦然;生病能擺脫煩惱,始終抱樂觀與進取之心。
「文革」初期,孫冶方坐牢之前,曾與顧准一起住牛棚,一起勞改。顧准對孫冶方說:「反正我是受了那麼多罪,再也不要連累你了。我的手上沒有血。」
馮友蘭高壽,使一些健康雜誌頗感興趣,當人正兒八經問起他長壽的秘訣時,他卻只有「不……著……急」三字奉告。
夏丏尊這樣描繪弘一法師:
北島說:「在沒有英雄的時代里,我只想做一個人。」
世紀之交,壽者榮辱。上海文壇的百歲老人,有章克標、巴金、施蟄存等人。一次李歐梵拜訪施蟄存,談到要為他賀百歲壽辰,施說:「一百歲對我還有什麼意義?」「我是20世紀的人,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在他,世間竟沒有不好的東西,一切都好,小旅館好,統艙好,掛褡好,粉破的席子好,破舊的手巾好,白菜好,萊菔(蘿蔔)好,咸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麼都有味,什麼都了不得。
「文革」中,只有馬列書可讀,錢鍾書只好看德文版的馬列書信。他對夏志清說,自己對恩格斯的性生活有所發現。
殷海光對陳鼓應說:「人與人之間相處,真不容易互相了解,五年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公子哥兒型的人,所以看到你就感到討厭。許多人背後罵你,也有好些人欣賞你。你像是一匹野馬,你是個很不被人了解的人。和你談話,才體會到你內心有一股說不出的勁兒!你那種不羈的心態,從你身上可以嗅到一點『五四』時代文人的氣息。今天的知識分子,不九*九*藏*書是淪為拉拉隊,就是變成蛀蟲,特立獨行的太少了,在時代的大震蕩下,一幅晚秋的景象,涼風一吹刮,滿樹的落葉紛紛飄下,枝頭只剩三兩片傲霜葉,在冷風中顫傈。有風範、有骨骼的知識分子太少了!像方東美先生那樣,便是其中的一片傲霜葉。」
20世紀50年代,在思想改造運動中,馮友蘭多次檢討交代,甚至不惜上綱上線,以有說無,但是主持人就是不讓過關。金岳霖由於素與政治無涉,在運動中過關較快,不久還被樹為積極分子,組織上讓他到馮家去做工作,以促進馮氏轉變。一進門,金岳霖就大聲說:「芝生呀,你有什麼對不起人民的地方,可要徹底交代呀。」說著說著,撲上去和馮友蘭抱頭痛哭。
1941年秋,馬一浮的摯友謝無量到四川樂山復性書院看望馬一浮,相見甚歡。一日,馬一浮通知書院學人齊集爾雅台謁見謝先生,請謝先生向諸生開示。
夏承燾字瞿禪,號月輪樓主。他的得意門生、著名作家琦君曾問他「瞿禪」有什麼含義,他說:「沒有什麼特別意義,只因我瘦,雙目瞿瞿,且對一切事物都懷驚喜之情。至於禪,卻是不談的,一談就不是禪了。其實禪並非一定是佛法,禪就在聖賢書中,詩詞中,也在日常生活中。慧海法師所說的『飢來吃飯困來眠』,不就是日常生活嗎?」
溥儀曾仿劉禹錫《陋室銘》作《三希堂偶銘》,文曰:「屋不在大,有書則名。國不在霸,有人則能。此是小室,惟吾祖馨。琉球影閃耀,日光入紗明。寫讀有欣意,往來俱忠貞。可以看鏡子,閱《三希》,無心荒之亂耳,無倦怠之壞形。直隸長辛店,西蜀成都亭。余笑曰:何太平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