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青梅煮酒 酒是詩媒人

青梅煮酒

酒是詩媒人

阿堅喝醉后,常會搞一些節目。近來他很熱衷於書法,昨天在東直門涮肉,他跟店家討來桿禿頭毛筆,可惜沒有墨汁,就以調好的芝麻醬代替,在舊報紙上留了好幾幅字(他的字頗好,老家肉餅連鎖店的牌匾就是他題的)。今天他跟穆老闆碰了一杯,又試探性地問是否有筆墨。老闆居然還真給找來了毛筆和硯台,並親自給磨墨。阿堅正要找紙,老闆說:「還用得著紙嗎?就題在敝店的牆上吧。」
我見阿堅的書法贏得滿堂喝采,也不甘落後,顫巍巍地站上板凳,當場寫了一首打油詩:「景泰橋南喜洋洋,風吹草低見牛羊。射月無需彎金弓,拿來一串又一串。」標題是一個「烤」字。我當時恐怕也有醉意,覺得自己像曹植吟五步詩一樣瀟洒(我的速度可能還要快些)。正孤芳自read.99csw•com賞地打量呢,不知誰又替我把圖章刻好了,我接過來就蓋上去。雖是土豆刻的,攥在掌心,手感還不錯。
某夜,我跟阿堅、狗子等幾位文友,在北京南三環外一家清真烤串店喝酒。說話的聲音較響,把站櫃檯的老闆吸引過來了。他叫穆欣,是個文學青年,對我們聊的話題很感興趣,有想「入夥」的意思。大家便拉他坐下。他一邊「旁聽」,手並沒有閑著,親自在桌中央的炭爐上烤了一大把羊肉串,分遞給各位。我們品嘗了:同樣的東西,但就是比我們自己烤的好吃。看來即使是這簡單的手藝,也有學問在裏面。不說別的,就說老闆的動作,比我們也要嫻熟得多。但見他把羊肉串在鐵炙上鋪開了,左手不歇地翻動,右手捏起胡椒粉九_九_藏_書、鹽等各種調料,均勻地播撒。香氣瀰漫。
阿堅認為聽錯了:「這牆可是剛粉刷的。合適嗎?」老闆笑眯眯地:「你們的字,我求還求不來呢。請每人都給題一首詩吧。」
我們不也是如此嗎?在北京城裡泡了那麼多的吧、吃了那麼多的店,還是頭一回碰上這麼有境界的老闆。他絕對跟我們一樣,也是性情中人。他今天晚上可是一點沒少喝。看來確實挺高興的。
這是我喝得最過癮的一次酒局:有詩,有酒,有肉,更有朋友。哪樣都不缺。
他開了這麼多年的店,恐怕還是頭一撥遇見我們這樣有情調的客人。
「怎會呢?這可都是墨寶呀。」老闆不僅毫無怪罪的意思,還挺得意,「今晚跟拍了部電視劇似的,我好歹也是個配角啊。」
接著,是狗子等人一一題詩,read.99csw.com把兩面牆都快寫滿了。
古人云:「酒是色媒人。」可惜我們不好色。似可酌情改為:「酒是詩媒人。」用現代的口語來說,即「酒是詩的紅娘」。
大家環顧四壁,都挺興奮,彷彿合作著完成了《蘭亭集序》。說實話,我寫了這麼多年詩,還是第一回發表在酒館的牆上呢。誰讚賞了一句:「這要是在清朝,絕對是一段風流佳話。紀曉嵐也不過如此吧?」這話我愛聽。雖然明知道這是醉話。但有什麼辦法呢——聽眾也已醉了。
他見我們吃上癮了,又添了幾盤烤雞心、羊腰子什麼的,說是奉送的。我最難忘的是其中的烤蒜頭。想不到蒜頭也能烤著吃,而且特有味道。於是大家又一次次地乾杯。老闆說他這家店原本開在白紙坊,后因拆遷,才搬到景泰橋這一帶。碰見我們這一幫九-九-藏-書「另類」的顧客,也算是緣份吧。
見老闆確實非俗人,阿堅也不客氣了,筆老龍蛇地在牆上寫詩了。我開玩笑:「阿堅怎麼跟宋江似的,要在潯陽樓上題『反詩』了。」趁阿堅寫字的功夫,狗子跟服務員要來了土豆,從中間切開,揮動著烤肉的鐵釺,就在土豆的橫截面上刻起圖章來。阿堅落款的時候,圖章也刻好了。我正尋思哪來的印泥呢?狗子已討來紅色的豆腐乳,蘸一蘸,刻有阿堅名字(且是陽文)的圖章就蓋在了詩的落款處。還挺像那麼回事的。服務員以及後院廚房裡的師傅,全圍過來看。他們恐怕把我等當成微服私訪的「揚州八怪」了。
莫非他還在醉著?
老闆手拿賬單走過來了,我以為他要結賬呢。可他卻抖了抖手上的紙,說自己被氣氛所感染,寫了一首詩的草稿,可惜沒練過毛九-九-藏-書筆字,請我們替他謄抄在牆上。我至今仍記得前面幾句:「是酒不是肉,是追不是求,是盼不是想,是無不是有……」好像也還說得過去。大伙兒你一句我一句地抄了這首詩。阿堅這回又想出新花樣,用一張紅紙剪了幅窗花,沒有漿糊就蘸點碗里的疙瘩湯,代替圖章貼在了詩的標題(為《醉》)處,倒也圖文並茂。
怎麼證明不是夢境?最好回訪景泰橋南的那家穆記烤串店,看牆上的那些詩、那些字、那些簽名與圖章,是否還在?
我們要付酒錢,老闆拒收。他請客了。
我必須趕緊把它寫進文章里。否則時間長了,會懷疑那是夢境呢。
我相信穆老闆捨不得把那些痕迹給擦去的。
後半夜,我們的酒都有點醒了,紛紛謙虛地跟老闆打招呼:「可別污染了你新裝修的店面?」
話又說回來,光靠擦,是擦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