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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煮酒 莫斯科餐廳

青梅煮酒

莫斯科餐廳

莫斯科餐廳,我還能說出更多的什麼嗎?我和「老莫」還有什麼更多的關係嗎?僅此而已。這些年「老莫」的霸主地位被逐漸剝奪,北京市面上更流行的是潮汕粵菜、美式快餐和法國大菜。很少聽人言必稱「老莫」了。甚至「老莫」也在臨街的鋪面上增設了平民化的快餐兼冷飲廳。
就這些。本文發表后,拿到稿費的話,我會再去拜訪「老莫」的,特許此願。
但有時候,我還是覺得時空恍惚,挺想念「老莫」的。
莫斯科餐廳,位於北京城西的展覽館西側,五六十年代頗為紅火過一陣子。民間稱其為「老莫」——就像把蘇聯喊作老大哥一樣,很親昵。那時候的北京青年(高幹子九九藏書弟居多),把去「老莫」吃西餐視若充滿榮耀感的活動,彷彿這不是一次飯局,而接近於禮儀式的朝拜。沒去過「老莫」,就像外地人來北京沒晉見天安門城樓,別提多遺憾了。「老莫」簡直在給北京新興的青年貴族進行精神上的授勛。
「老莫」的西餐究竟有多好吃,說不清楚,但那時候北京的冬季蔬菜幾乎讓大白菜獨佔,主食也不乏棒子麵、窩窩頭之類粗糧。坐在落地玻璃的歐式穹頂建築里,胸前圍著漂白的餐巾,手持沉甸甸的鍍銀刀叉,慢條斯理地切割噴香的炸豬排或烤小牛肉,小口嚼著開胃的杜松子酒或伏特加,可真是陽光燦爛的日子。王朔的《動read.99csw.com物兇猛》確實寫到過在莫斯科餐廳的生日聚會,當年的頑主們喝多了酒,出了門便把吃的炸豬排、奶油烤雜拌兒和黃油果醬麵包全慷慨地吐在柵欄旁和草地上。醉后的惟一印象是:柵欄那邊的動物園象房內,班達拉奈克夫人送的小象「米杜拉」正在幾頭高大的非洲公象身後搖著尾巴吃草呢……他另一篇小說(好像是《橡皮人》),似乎還寫過在「老莫」冷飲廳吃冰淇淋和果盤,規矩是先吃而最後清點桌上的碟子結帳,頑主們邊吃邊乘服務員不注意將空碟子塞進胸挎的軍用黃書包,或索性悄悄拋進窗外的池塘里……這些都是我讀王朔小說模糊的記憶了。不知是否九-九-藏-書確實在生活中發生過?
「老莫」緊靠北京動物園,酒足飯飽后買一張門票去看看動物親戚,更會增添勝者為王的感覺。或者逛逛尖塔頂端懸挂紅星標記的蘇式風格的展覽館,裏面經常有中西各式傢俱展覽,熱鬧非凡。
總之我在北京,騎車路過莫斯科餐廳半圓穹形的深咖啡色門廊,會有各種各樣的聯想。我是長安街的外鄉人,「老莫」對於我如同另一種在高處門扉虛掩的生活,或另一種生活的密碼。一個過客對路畔飽經滄桑的老字號燙金門匾只能留下深深的一瞥——但這一瞥常常也可能穿透時空了。「老莫」容易喚醒塵封的五十年代的感覺,雕花門柱下進出的大多是穿列寧裝或布拉吉九*九*藏*書的男女食客。他們現在都在哪裡?甬道旁電線杆上的高音喇叭可能正播送俄語版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踏上莫斯科餐廳的大理石台階有跨越國界的恍惚。哦,遙遠的地方,遙遠的人與事。據近幾年從俄羅斯「串聯」回來的熟人介紹,在莫斯科市區也有一家以東北菜和齊魯風味為主的北京飯店,當地人極垂涎裏面色香味俱全的中國菜和紅星牌二鍋頭。莫斯科與北京的關係,是國際關係,是盧布與人民幣的關係。在北京的金山上,吃俄羅斯大菜(俗話說叫「開洋葷」),雲里霧裡,不知自己是主人還是客人。
北京的詩歌圈子常聚會,有個叫莫非的,詩好,年稍長,大家都喊他「老莫」。我聽著九_九_藏_書聽著:怎麼這麼耳熟呀。我從來不這樣稱呼他。我想,我也該給遙遠的莫斯科餐廳寫一首詩了。寫什麼呢?
我剛從南方來北京謀生時,進過一次「老莫」。當時賺了一筆稿費,但鼓足勇氣請一位結識不久的女孩。席間我喝了好多黑啤酒,抽了半盒「中南海」,紅光滿面,說了好多話。對面的女孩一直面帶微笑,用小湯匙攪拌煮沸後端上來的奶茶,只是聽,只是聽。女孩體貼我稿費菲薄,只按會議標準點了四菜一湯——哪幾道小菜我怎麼也追憶不起來,只記得澆番茄醬的俄羅斯紅菜湯很溫暖。好多年過去,甚至那女孩的模樣也在腦海中淡化了。只記得她辮子上扎著橙紅的蝴蝶結,笑吟吟的,只是聽,只是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