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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要給他們好看!」我說,「明天!明天我要給他們好看!」
「你好。」她說完轉過頭繼續走著。
「我第一次抽。」我說。
我拐進了衚衕,等著。先是穆斯塔法走進了小店。不久你也進去了,倪爾君。我激動起來,我想要把我的橡膠鞋帶系得更緊一些,但我的手好像在發抖。等待著的時候我想,生活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腦子裡突然閃現出一種場景,我嚇了一跳,或許,一天早上我起床一看,大海紅紅的,或是現在發生了地震,天堂堡壘會從中間一分為二,海濱浴場噴射著火焰。我渾身毛骨悚然。
我等著,不想讓這兩個在這麼熱的天氣里扎著領帶、穿著西裝的假紳士干涉我的事,也為了不想讓他們誤會所有的事情,我走得稍微靠後了些,再一看,倪爾君幾乎要跑起來了。因為離她家只有一個街角了,所以我也跑了起來。穆斯塔法在我身後也在跑著。轉過街角我懵了,她跑過去攙住了手裡拿著網兜的侏儒。我想我過去對這兩個人做點什麼,但是我的兩隻腳沒有動。我站住了,就那樣站在他們身後,傻傻地看著。穆斯塔法過來了。
我為了讓他離開我,就把煙扔了。「我有一個要一起學習的朋友,我在等他。」我說。我也沒問他要錢。
「好了,行了,行了,已經夠了!」他說著,把我從小店裡拽了出來,「晚上你到咖啡館里來!」他說,「明天早上你還要在這裏。」
我還在看著天花板上黑斑的翅膀。它像只鷹,也像一隻鳶。水會從裏面滴下來。但是很早以前是沒有的,因為我爸爸當時還沒有蓋這個房間。
他的聲音有點奇怪,在發抖,像是哭泣前的顫抖,像是一條沒有主人的老狗的孤獨叫聲,那條可憐的狗像是因為痛苦和飢餓而在沖沒見過的、不認識的人叫著。我煩了。我媽媽,擠眉弄眼地做了個暗示,意思是說你進屋去,我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賣彩票的跛子又嘮叨了一會兒,叫嚷了幾句,他們倆還談了談。後來,不管怎樣,他們熄了燈,不說話了。
「等一會兒!」我說,「我們談談好嗎?」
她像是沒聽見似的還在走著。我跑著跟上了她。「站住!」我說,「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沒有回答,「難道是你做了有罪的事而感到羞愧嗎?」沒有回答,她還在走著,「我們不能像兩個文明人一樣談談嗎?」還是沒有回答,「還是說你沒有認出我來呀,倪爾君?」
「你為什麼要逃?」我問她,「我對你做了什麼?」她沒有吭聲。「你說說,你看見我做壞事了嗎?」她沒有說話。「你說說你為什麼不開口?」她還是沒有說話。「那好,」我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說話了,要我說說是為什麼嗎?」她還是沒有說話。我生氣了,「你在想有關我的不好的事情,對嗎?」我問,「你是這樣看我的嗎!但是你錯了,我的女孩,你錯了,現在你會明白你為什麼錯了。」我說,但是我什麼也沒有做。因為我害羞了,我突然想大喊,好像是因為我對要做的荒唐事感到了害怕!就在那時,該死的,我看見兩個時髦的先生迎面走來。
「你看見他們的臉了嗎?」穆斯塔法問。
「膽小的傢伙,」他說,「我要給你好看。」
「你小心著點,我看著你呢!」他說完就走了。
「你要明天做嗎?」
「女孩來了沒有?」他問。
我嚇了一跳!是穆斯塔法!我趕快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打開了窗戶,叫著,喊著,我以為他又要打我了,不,他又開始講起了生活的艱難和九_九_藏_書文憑的重要性,他在講這些的時候是不會打人的。我聽著的時候低著頭,要讓他平靜下來,但卻不是光聽就能結束的。忙了整個晚上和遭遇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已經聽不進去你說的話了。我走進了屋子,從柜子里抓了一把櫻桃,正吃著,突然,我的天,他要扇我巴掌,我立刻縮了一下,他打到了我的手,櫻桃和核兒撒了一地。
「但是明天早上你要到那兒!」他說,「我要看看你會對那女孩做什麼……」
先是穆斯塔法走了出來,沖我這邊咳嗽了一下。然後倪爾君出來了,手裡拿著報紙。我跟上她。她快步走著。我看著她的雙腳在地上一蹦一蹦的,像只麻雀。要是你覺得用你那雙美麗的腿就能哄騙住我的話,你就錯了。漸漸地,我們遠離了人群。我朝身後看去,除了穆斯塔法沒有別人。我靠了上去,倪爾君聽到了,看了看我。
「滾!」他說,「我不會再把窗戶打開了!」
「你要是再打我一下,我就離開這個家。」我說。
「好啊,」我說,「我自己的錢本來就我自己在賺。」
我沒有回答。其他人打著哈欠。
我看煩了大海和帆船,站了起來,往海濱浴場走去。只是,穆斯塔法說的肯定是玩笑,因為,不管怎樣,穆斯塔法也知道對女孩們不應該太壞。穆斯塔法好像常說,我這麼做是為了試試你,是為了看看你是否真的已經學會要永遠遵守紀律!你沒有必要對你喜愛的那個女孩那麼壞,哈桑!
「別說謊!」他說,「這個時候你在大街上做什麼?」接著我媽媽從裡屋出來了,「這小子說要離家出走!」他說,「說再也不回家了。」
離現在不會很久,也就是十五年後的某一天,我在我的工廠里工作的時候,不,不是秘書,是穆斯林女助手,她會進來說,有一些理想主義者想見您,我一聽說他們名叫穆斯塔法和塞爾達爾,我就會說,讓我先處理完這些工作,讓他們先等一會兒,等我處理完工作,我就會按電鈴叫他們,說我現在可以接見他們,讓他們進來,穆斯塔法和塞爾達爾會立刻羞羞答答地說起來,我會說我當然理解,你們想要幫助,好的,我要從你們那裡買一千萬的邀請函,但我買這些邀請函不是因為我怕那些共產主義分子,而是因為我可憐你們,因為我不怕共產主義分子們,我是個正直的人,做買賣時從不欺詐,每年我都一文不少地給予施捨,一文不少地繳納濟貧稅,我也讓我的工人們入了一小部分股份,他們都喜歡我,因為我是個高尚的人,他們為什麼要相信工會和共產主義分子們呢,他們像我一樣明白,這個工廠是我們大家吃飯的地方,他們也知道我和他們沒有什麼差別,今晚我要和他們一起開齋,請你們也來吧,我要和他們一起喝酒,我手下有七千個工人,我一說到這個,穆斯塔法和塞爾達爾將會有多麼吃驚,他們會明白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會明白的,不是嗎?
「好了,已經夠了,先生們,」片刻之後穆斯塔法說道,「明晚我們繼續。」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幹得不錯!」他對我說,「你幹得很好!」
「白色的阿納多爾,」塞爾達爾說,「再看到我就能認出來。」
我先是什麼也沒有說。後來,在他要走的時候我要了一支煙,他遞給了我。
我想或許我做不出來。我並不是那樣一個人呀!那麼,他們就會說,他竟然連共產主義分子女孩手裡的報紙都沒拿來,更不用說撕掉了!他們甚至還會說,以前他是個理想主義九*九*藏*書者,現在成了共產主義分子。你們要小心,天堂堡壘的人們,你們要小心這個哈桑·卡拉塔什,別讓他加入到你們中間去!那樣的話我不怕,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做大事,你們大家都會見到的。
「來了,在那裡,」我說,「穿藍色泳衣的那個。」
在我拾起來的時候他還在說著,當他明白我沒有在聽的時候,這次他開始央求了: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你為什麼不學習呢,等等。我很心疼又很傷心,但是我能怎麼辦。之後他又打了我肩膀一下,這下我生氣了。
我點著了煙,他在邊上看著等著的時候我想,我去跟她說,我不是個蠢貨,倪爾君,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我有信仰,昨晚我們冒著危險在牆上寫了標語,看,我手上的顏料還沒有褪呢!
「把煙扔了,快回家去,我的孩子!」他說,「你又在這兒,有什麼事嗎?」
我指了指,然後我要了一支煙,他給了我,走了,開始遠遠地等著。
「在看書的那個嗎?」他問。他還惡狠狠地看著你,倪爾君,「你知道你該做什麼!」後來他說,「是哪家小店?」
「我進小店去了,」他說,「就像你說的,她要是買《共和國報》,我就會出來咳嗽一下。那時,你知道你該怎麼做,對吧?」
「你好,倪爾君!」我說。
但那個時候,我並不因為我們的房子小、我爸爸是個賣彩票的和我的侏儒伯伯是個僕人而感到那麼的難堪。不,我並不是說我從不感到難堪,因為那時我們家還沒有水井的時候,我和媽媽去打水處的時候,我害怕你會看見我們,倪爾君,因為你們和麥廷開始去打獵了,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們曾是很好的夥伴,秋天的時候,那個新建的五間房,每一間都一樣的,後來爬滿了爬山虎,住在那裡的人們都回了伊斯坦布爾的時候,十月初,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你們還在這裏,那段時間,有一天,你和麥廷一起拿著法魯克的老氣槍來到了我們家,你們為了叫我一起去打烏鴉,因為爬上了那個坡而滿身大汗,我媽媽給過你們水喝,乾淨的水,倪爾君,你高高興興地喝完了我們家新的結實的帕夏巴赫切水杯里的水,但是麥廷沒有喝,或許是因為他覺得我們家的水杯太髒了,或許是覺得水太髒了,後來我媽媽說,你們要是吃就去摘葡萄吃吧,孩子們,但是當麥廷問起來時,她說葡萄園不是我們的,但是那又怎麼樣,是我們鄰居的,那怎麼可以呢,她說去吃吧,但是你們兩姐弟不想去,我對你——倪爾君說,要我去給你摘來嗎,你卻說不行,因為不是我們家的,但是你,至少喝了新杯子里的水,倪爾君,麥廷就連這水都沒有喝。
「一個女孩和一個傢伙。」雅沙爾說。
對,現在我可以打電話,喂,您有危險,倪爾君女士,今天您不要來海濱浴場和小店,我可以這樣說,也不要出家門。你問我是誰嗎?一個老朋友!啪!我就堅決地給她撂電話。她會知道我是誰嗎,會知道我喜歡她,我想救她于危險之中嗎?
那天,我一個接一個地拿起電話到處下命令,我拿起放得最遠的電話,喂,是通傑利嗎,我說,到了勝利的那一天,喂,那邊情況怎麼樣,完成了,老闆,電話里的聲音會這麼說,我們把這裏清理乾淨了,我會表示感謝,此外最後我會往卡爾斯打電話,喂,卡爾斯,那裡的情況怎麼樣,我會問,差不多了,領袖,他們會說,我們就要完成所有的任務了,好的,我說,看來你們的任務完成得很好,謝謝,我會這麼說,我掛九*九*藏*書上電話走出房間,我和身後擁擠的人群一起進入大廳的時候,幾千個代表站立著鼓著掌,激動地歡迎著我,然後當他們熱切地等著我發表演講的時候,我會對著麥克風說,朋友們,「理想主義閃電行動」此刻已經圓滿結束,我剛剛獲悉我們已經搗毀了通傑利和邊遠城市卡爾斯的紅色抵抗運動的最後幾個老巢,朋友們,理想主義的天堂已經不再是個夢想了,土耳其一個共產主義分子也不存在了,說到這兒的時候,我的助手會在我的耳邊低聲說些什麼,我會說,呀,真的嗎,好的,我現在就來,走過了大理石鋪成的長長的走廊之後,全副武裝的警衛在等著,四十個房間的門都是敞開著的,在最後一個房間里,在一個強光照射下的角落裡,我看到了你,你被綁在一個椅子上,我的助手對我說,領袖,她是剛剛被逮到的,據說所有共產主義分子們的頭兒就是這個女人,這時,我會說,立刻給她鬆綁,綁住一個女人的雙手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他們會給你鬆綁,我會說,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我的助手和手下會靴跟碰靴跟,敬個禮,而後出去,關上門之後我看著你,四十歲了,你變得更漂亮、更成熟了,給你遞煙的時候我會問你,你認出我來了嗎,倪爾君同志,是的,你會說,你會羞羞答答地說,我認出來了,而後就是一陣沉默,我們會互相打量著對方,然後我會突然說,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我們沒有把土耳其留給你們這些共產主義分子們,你後悔嗎,你會說,是的,我後悔,我看見你那伸向我拿著的煙盒的手在顫抖,我就說,別害怕,我和我的朋友們從不傷害女士們和女孩們,別害怕,我們會永遠遵守這個流傳了幾千年的土耳其傳統的,因此,不必害怕,我說,對你們的處罰不是由我來決定,而將由歷史和民族的法庭來決定,你會說,我後悔,我很後悔,哈桑,我說,最終的後悔,很遺憾,是沒有用的,真遺憾,我不可能因為陷入自己的感情而饒恕您,因為我,首先要對我的民眾負責,我正說著,突然一看,啊呀,你開始脫衣服了,倪爾君,你脫|光了衣服朝我走來,你完全像我在潘迪克偷偷看的黃色|電|影中不知羞恥的女人一樣,我的天啊,而且你還在說著你愛我,你想努力把我哄騙住,但我像寒冰一樣,我討厭你,我立刻冷淡了下來,在你求我的時候,我叫來警衛,說,把這個「卡特琳娜」給我帶走,我不想重蹈巴爾塔基·麥赫梅特帕夏的覆轍,我的民眾,因為那個脆弱的巴爾塔基而吃了很多苦,不過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然後,在警衛帶走你的時候,也許我會躲進一個房間,也許會哭一場,因為他們把像你這樣的一個女孩帶到了如此地步,或許僅僅因為這一個原因,我會摻入自己的感情而更嚴酷地對待共產主義分子們,但過後我的眼淚會幹的,也就是說,這麼多年來我是白受了這麼多苦了,我會這樣想,也會安慰自己,參加勝利的慶祝大會時,或許我就在那天能把你徹底忘了。
沒有人說話,我也就沒有說,因為我認出了麥廷,但是我沒看出另一個人是不是你,倪爾君。早上的這個時候你們差點軋到我們……之後我聽見我們的人罵你們就不願意再去想了,我只是往牆上寫上大大的字母,我在做我的事兒。塞爾達爾、穆斯塔法和其他新來的傢伙除了坐在角落裡抽煙,別的什麼事也不做,但是看我,我還在寫著,我在牆上寫著我們要對共產主義分子們要做的是什麼read.99csw•com:會是墳墓,墳墓,是的!
我來到廚房,吃了點東西,趁沒有人看見立刻就從窗戶跳了出去,走了。鳥兒還在枝頭,塔赫辛家的人把櫻桃籃子排在了坡的一邊。過了好久之後,我來到海濱浴場,一看,門衛和售票的已經來了,但是倪爾君還沒有來。我看著正駛向防波堤那邊的獨桅帆船。我很困,就坐了下來。
我還是沒有回答。大家都散了之後,看著我們在牆上寫的東西往家走的時候我想,車裡坐在麥廷身邊的人是你嗎,倪爾君?你們從哪裡回來?也許是她奶奶病了,她和麥廷一起去找葯了……也許,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們在兜風,你們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你們在做什麼?明早我會問你的。後來,我一想到明早的事情就對穆斯塔法感到有點害怕。
「嗨!你這傢伙,醒醒!」
天已經亮了,但是,我一回來就看見,我們家的燈還亮著。好的,爸爸!不管是窗戶,還是門,他都鎖上了,他就在那裡睡覺,不是在床上,又是一個人在沙發上,可憐的跛子!我先是感到可憐,然後我又有些生氣。我拍了拍窗戶。
她走得更快了,我明白了,在她身後跑著跟她說話沒有用,我跑到了她身邊。現在我們像兩個朋友一樣並肩走著,我說話了。
雷吉普伯伯!手裡拿著網兜。
太陽升得更高了,我聽見鳥兒開始在枝頭鳴叫了。穆斯塔法在做什麼,他也在等待嗎,他還在躺著嗎,睡著了嗎?我想著。
但是現在我就想做!一件壞事——我是不是也揍一下穆斯塔法!要是我揍他一下,穆斯塔法就會倒下,就會待在那裡了。一件壞事,要讓大家都明白,我踢他的臉,讓他不要再見到我,別再有誰再認為我是個膽小鬼。因為我不喜歡有人像他所想的那樣看我。我是個完全不同的傢伙,你們知道這點嗎,你們看看我的拳頭。我現在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我已經不是我了,我是那樣的生氣,就像是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在看著我的憤怒,就連我自己都害怕這另一個我了。就連穆斯塔法也不敢說什麼了,因為他看出來了。我們靜靜地走著。因為之後你也會後悔的,你知道這一點,對吧?
不,我知道我們應該對女人們表示尊敬,絕對不能從她手中奪過報紙撕掉!女人是真主創造的一個可憐的生物,不應該對她們那麼壞,我媽媽是個多好的人啊!我不喜歡猥褻地看女人的人,看著她們只想著睡她們的人,都是些壞蛋,都是些長著癤子的性|飢|渴的人,都是些信奉實用主義的有錢人和骯髒的傢伙。我知道在她們面前應該表現出高貴和謙恭,你們好嗎,進門的時候應該說您先請,和一位女士一起出門的時候,一看見門,你就要自覺地放慢自己的腳步,什麼也不要想,從後面伸手自覺地為她開門,您先請,我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和女人、女孩們交談的,哦哦哦,你們怎麼在抽煙哪,還是在大街上抽,當然,你們可以抽煙的,這也是你們的權利,我不是老腦筋,啪,我一下子就可以用我那火車頭式的打火機給她們點著,我也可以完全像和一個女人或是一個階級兄弟交談一樣,輕輕鬆鬆地,臉不紅心不慌地和一個女人聊天,要是我願意,要是我努努力,我甚至可以臉不紅心不慌地和一個女孩聊天,那時候當女孩們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後,她們就會因為誤解了我感到羞愧而不知所措。絕對不能奪過她的報紙把它撕掉!或許穆斯塔法說的不是真的。
「你看清楚車裡的人了嗎?」
我厭煩了所有這些荒謬的幻想,我翻read.99csw•com了個身,趴在床邊看了看地面,螞蟻早已經走了,不見了。它什麼時候逃走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突然我想了起來,從床上跳下來。我要晚了。
「你爸爸會去參加葬禮的,對嗎?」他問。
或許穆斯塔法來都不會來,我這樣想道。他肯定是忘了,肯定沒有重視,或是睡過頭了。好多人都在跑向海濱浴場,從伊斯坦布爾來的汽車,手裡拿著籃子和水上皮球的爸爸們,媽媽們,孩子們,討人厭的、愚蠢的家庭,你們每個人都是有罪的,你們都將接受你們應得的懲罰。我感到很厭煩。
小店裡除了店老闆自己沒有別的人。當我們要《共和國報》的時候,他以為是要一份,就給了我們,但是,我們一說要所有的,他就明白了,但是,他也像穆斯塔法一樣,他怕我,就把所有的都給我了。他說沒有垃圾桶。撕了報紙之後我就撒在了地上,我三片五片地扔掉了。我把鎖在小店櫥窗里的裸女畫也扯了下來撕掉了,還有低級的周刊雜誌、罪孽、可惡的東西……也就是說,清理掉所有這些骯髒的東西就落在了我的頭上!就連穆斯塔法也驚呆了。
我什麼也沒有說。
我從聲音就聽出來了,哈里爾的垃圾卡車在爬著山坡。鳥兒也靜下來了。我厭煩了天花板上的鷹,在床上翻了個身。我看著地上。一隻螞蟻在地上爬著。螞蟻,螞蟻,可憐的螞蟻!我伸出指頭,輕輕地碰了一下它的身子,它變傻了。比你有力氣的人有很多,你是不會知道的,啊,螞蟻。你呆了,是吧,你在逃跑,在逃跑,在你面前一放下我的指頭你又掉頭逃走了。我又玩了一會兒,最後我可憐它了,也厭煩了;我變得有點奇怪;我的心很煩;我想要想一些好的事情,我要想想我一直想著的美麗的勝利的那一天。
「看,你在抽煙。對你來說不可惜嗎?年紀輕輕的。」
過了一會兒我一看,倪爾君已經下了海,又出來了,正在走過來。我走到穆斯塔法跟前,跟他說了。
一到海濱浴場我就看到倪爾君已經來了,她像往常一樣躺著。我是那樣地瞌睡,根本興奮不起來。我像看一個雕塑一樣地看了看。然後,我坐了下來,倪爾君,我在等你。
太陽已經照到了窗邊,我也過去躺到了床上,但是我沒有脫衣服。我就那樣躺著,看著天花板,看著天花板上的一條裂縫,雨下大的時候,水從裏面往下滴,我看著那裡的一塊黑斑。以前我把天花板上的那塊黑斑想像成一隻鷹,這隻老鷹伸展著翅膀,像是要在我睡覺的時候飛到我上面來抓我似的,而我好像不是個男孩,卻是個女孩似的!我想著。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奇奇怪怪地搖晃著走了。就像獨自拉著車上坡的一匹馬,啼嗒,啼嗒。可憐的侏儒。
我要去她那裡,海濱浴場,九點半,我要對她說,你好,倪爾君,你還認識我嗎,瞧,你還是不回答我,還是板著個臉,但是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因為很遺憾,我們處在危險之中,你誤會我了,他們也誤會我了,現在我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我就這麼說,就跟她講,他們想讓我沖你吼,沖你嚷,讓我奪走你手中的報紙撕掉,倪爾君,做給他們看看,讓他們知道沒有必要做這些事情,那時,倪爾君會走向從遠處看著我們的穆斯塔法,會跟他說說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穆斯塔法會不好意思,或許那時,倪爾君會明白我喜歡她,或許不會生氣,甚至或許會高興,因為生活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你上哪兒知道去呢……
「你們記下汽車的牌照了嗎?」穆斯塔法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