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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買了個禮物,你看。」
「快,我們回去吧!」她說。
「不,是我自己掙的,」我說,「我給別人教英語和數學。」
「你是個膽小鬼嗎?」穆斯塔法說。
我擰了下鑰匙,發動機沒有動。我興奮起來,又試了試,可發動機還是沒有動。我下了車,打算把車推起來然後再啟動,可還是不行。我在平路上使勁地推著車,推得滿頭大汗。隨後便上了車,讓這輛老阿納多爾沿著長長的坡路快速向下滑行,為了不傷電瓶,我把車燈都給熄了。
「太棒了!」塞爾達爾說,「不是蛇皮,可這錢包……你騙我們。」
「那好吧,姑娘!」傑伊蘭笑著說道。
「為什麼?」
「我覺得那兒悶得慌!」我有點心虛地說道,「我不想回那兒!傑伊蘭,我們去轉一會兒,好嗎?我很煩,我們去轉一會兒,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我說我愛你。」
「沒錯!你快拿來,讓我們聽聽。」
「有沒有人會修阿納多爾車並不重要,」工人說道,「你等一會兒!」
「我愛你。」我羞赧地說道。
「給我看看,我知道,」穆斯塔法說。他拿過錢包翻了起來,「你需要這個地址簿嗎?不……你認識這麼多人呀,還都有電話……認識這麼多人,那自我介紹的時候就沒必要拿身份證了,我替你拿上吧……一萬兩千里拉!你爸爸給你的嗎,這麼多錢?」
「不,」馮妲說,「我也覺得很悶。」
「我說了,不是蛇皮!」
「這是什麼?」塞爾達爾指著傑伊蘭拉下的唱片,念了念,「貓王精選。」
我絕望地說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昨天晚上的。」就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粗俗。
「他說他覺得自己不是!」穆斯塔法說,「耍滑頭!你要不是膽小鬼的話,你為什麼不和你反對的共產主義者鬥爭呢?」
「我們快走吧,雨停了。」穆斯塔法說。
「知道,」我說,「你們是理想主義者!」
「那是因為什麼?」她冷淡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要和這傢伙待在這兒,」夾克衫說道。他走過去坐進了車裡,「快,哥們,你們也坐進來。」
他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和其他人一起走了。等他們走遠了,我下了車,往山頂上推起車子來。
「我是土耳其人!」
「你要是真愛我的話,就不會把我弄到這個地方,不讓我走啦!」
「不,」我緊張地回答道,「不是。」
「你害怕嗎?」我問道。
「反對!」
「閉嘴,你這個虛偽的膽小鬼。我們一走你就會報警的,是不是?」
我的頭暈了,因為我發現自己折騰了這麼久只不過推了很短的一段路。我沿著山路開始跑起來,雨下大了,為了抄近道我跑進了櫻桃園和葡萄園,可裏面泥濘不堪、漆黑一片,我根本就跑不起來!沒跑多久,腰疼得我直喘粗氣,連身子都直不起來了。我站在污泥里,狗吠聲離得越來越近了,我只好調頭往回。為了少淋點雨,我坐進車裡,把頭靠到方向盤上,自言自語道:我愛你。
「美國高中!」
「胡扯!那兒每晚都開門!難道你知道那家藥店的老闆是個共產主義分子?」
「快起來,姑娘,我們這就去拿,」我說道。
「你去哪兒了,我很擔心,」她說,「我們遲到了。」
我無助地抓住她放在座椅上的手。她的小手熱乎乎的。她可能有點害怕,沒有把手抽回去。
「快,我們回去吧,麥廷!」
「五百里拉的。」
「當心!」
「我知道你在笑什麼!」塞爾達爾說,「你在笑那個可憐蟲愛上了富家女,是不是,你這小子?」
「什麼?啊,沒錯!原來是你們呀!別見怪,兄弟!」
「來,」我說,「要多少錢?」
「你反對共產主義嗎?」穆斯塔法問道。
「夠了,塞爾達爾!別再欺負這孩子了!」
「不……我可什麼都不知道。你說說,讓我們也長點見識……」
過了很久,當我和修車的小夥子一道檢查完發動機,他去買修車必需的零件時我扭頭看了看傑伊蘭,她依然是一臉的冷峻和漠然。我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想嘗嘗痛苦的滋味,以此來懲罰我自己和她。看呀,被稱為「家庭婦女」的可憐動物,她們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可該死的,我卻很愛她!我稍微走遠了些,雨又下了起來,我站九-九-藏-書在雨中,腦子裡滿是那些亂七八糟的關於愛情的想法,我在心裏詛咒著那些詩人和歌手,因為他們總是把這種毀滅感形容得非常高尚。可隨後我發現,這種感覺其實也反映出了人們想去愛的一面。難道說因為好奇死後會怎樣我就希望我所愛的人死嗎,或者說僅僅為了過一下眼癮我就希望房子著火嗎,這些荒誕的想法讓我覺得很內疚。我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這種毀滅感愈發強烈了。我實在忍受不了傑伊蘭那幽怨的眼神了,先是下了車,而後又和修車小伙兒一起鑽到了車底。我和修車小伙兒一同躺在車底的油污中,我能感覺到傑伊蘭就在我的上方五十厘米處,可我卻覺得她離我非常遙遠。又過了很久,車身動了一下,傑伊蘭下了車,從我躺的地方可以看到她那可愛的小腳和修長美麗的雙腿就在我的眼前。紅色的高跟鞋先是左右踱了兩下,而後便火了,不耐煩了,最後憤怒、堅定地朝著某個地方走去。
他伸出一隻手,我也把手伸過去,他抓住我的手使出渾身氣力捏起來,疼得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沒辦法我只好也使起勁來。這時他鬆開了手。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像個下流坯子似的壞笑起來。
我笑了笑,就當是回答了。
我沒有吭聲,開著車從小衚衕里緩緩地駛過。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兩旁小房子的陽台上站著一些樸實的人們在那兒欣賞已經止住的雨和樹,看到他們我就覺得自己太笨了,我們也可以這樣,也可以結婚生子的!過了一會兒該回去了,可我又耍了次孩子脾氣,沒有往圖朗家去,而是開著車往郊外駛去。我將車快速地往山上開去。
「稍等,稍等!」穿著夾克的傢伙說,「現在我認出你了,先生,你還記得嗎,今天早上你差點撞著我們了!」
一數到三,我們的車就像箭一樣怒吼著射了出去。快,咱們比比瞧,我把油門踩到最大,不過他比我啟動得要早,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超到了前面。這樣更好,我按著喇叭,把大燈打開照到他們車上,就算我開著這輛破車,也不會被你們拉下的。我不會讓你和他單獨在一起的!過大橋的時候,我又追近了一些。該拐彎了,可我沒有減速反倒是踩下了油門,可能我的想法有點可笑,但我知道,要想博得像你這樣的女孩的歡心就得拚命。太不公平了,你坐在那個膽小鬼的車裡,拐彎的時候那個膽小鬼,傑伊蘭你看,他踩了剎車,我想超車,那個傢伙卻擋著我,不讓我過去,你知道嗎,天哪,我太可憐了。我正想著,突然間被眼前的情景給驚呆了:阿爾法-羅米歐先是換了擋,然後一腳油門,車子便像火箭似的飛了出去。它的速度快得讓人難以置信,尾燈越變越小,不到兩分鐘就從我的眼前消失了!天哪!我將油門踩到底,可我的車沒有什麼反應,它就像一輛爬著坡的馬車似的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喘著粗氣左搖右晃。真該死,沒過多久車子便吭哧吭哧地響了,之後車輪也不聽話了,都怪那該死的離合器。怎麼也沒辦法讓發動機著火呀,於是我把車子熄了火停在了路上。就這樣,我停在半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個人,像個傻瓜一樣。陪伴我的只有小蟲子的唧唧叫聲。
「有人和你提錢了嗎?」
我趕緊從錢包里掏出了一張五百里拉的票子。
「也許這傢伙不是土耳其人吧!」塞爾達爾說,「你是土耳其人嗎,你父母是土耳其人嗎?」
「這位老兄可能太靦腆了,」塞爾達爾說,「他不說話……」
她正在生氣地抽著煙。
「我的車子壞了,你們能幫我推一下嗎?」
「什麼也不是!這樣的事情有什麼,我們都喝多了。」
「你們至少得把我的身份證還給我呀。」我說。
折騰了一會兒以後,小伙讓我打火試試。我興奮地上了車,擰了下鑰匙,車子沒有動。又折騰了一會兒以後,小伙讓我再試一次,可車子還是沒動。來回折騰了幾次以後,我氣憤、絕望得都快瘋了。
「我對這玩意不感興趣,」我說,「是我姐姐落在車上的。」
「那就讓我們看看那個錢包。」
「當然要了,你們來接我……」
「好了,塞爾達爾!既然他想掏錢,那就讓他掏!會用得上的!」
兩道強光九九藏書射到我的眼睛上,有車正朝我們撞過來,我趕緊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盤。一輛長卡車,使勁摁著喇叭,就像是一列火車似的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踩剎車的時候,我忘了踩離合器,結果這輛塑料體格的阿納多爾車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發動機也熄了火。此刻只能聽見野外傳來的唧唧聲。
「我哥哥是個歷史學家。」我回答道。
我吃驚地看著貼在牆上的柴油廣告。手裡拿著油桶的女模特像極了傑伊蘭。我就像傻了似的回到了車上。
「你在哪兒上學?」穆斯塔法問道。
「別在我面前賣弄,當心我揍你!」塞爾達爾說,「一個土耳其人的車裡怎麼會有唱片呢?」
「可以。」我回答道。這時我才明白過來,被他們叫做「豺狗」的哈桑是哪個哈桑了。
「開著車在這樣漆黑的雨夜裡轉一轉多爽呀!快走,孩子們!」
我們獃獃地望著對方。我下了車,突然間我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快步離開了那兒。我躲到一個黑暗的角落裡遠遠地看著她。霓虹燈一閃一閃地照在她的身上,我只能看到一個正在抽煙的身影。我所有的思維都凝固了,我很害怕,渾身是汗,站在那兒看著紅紅的煙頭忽明忽滅。我站在那兒就這樣看了有將近半個小時,我覺得自己很卑鄙很下流。之後,我去了前面的小賣店,買了一塊在電視上廣告做得最多的巧克力,然後回到車裡,坐到她的身旁。
「外面下著雨呢!」
「你把我們當成馬還是你家的傭人了?你順著坡滑下去不就得了嘛。」
「有人想吃巧克力嗎?」圖爾賈伊問道。
「一直開到圖朗家!一,二……」菲克雷特數道。
澤伊奈普的嘴裏塞滿了巧克力。「她瘋了!」她大聲笑道。
夾克衫沒有學我,而是學著女人的聲音說道:「親愛的,別見怪,我今天早上差點撞著你們了!要是你真撞著我們的話該怎麼辦?」
「現在好了,」我說,「傑伊蘭,我可以比他先到天堂堡壘,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比試比試!」
「很高興認識你,麥廷先生。我叫塞爾達爾,這是穆斯塔法,這個笨熊我們都管他叫『豺狗』,他的真名叫哈桑。」
「傑伊蘭,你別扔下我,別扔下我!」
我又說了遍我愛她,這句話不僅醜惡,甚至有點絕望。她沒有任何反應。我又說了一遍,然後突然把頭彎趴到她胸前的手上。她的手掙扎著,我像是害怕錯過什麼東西似的,抓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親了幾下。我抓住她的手,嘴裏重複著那句醜惡、沒用的話。連她手上的鹹味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我都沒搞清楚,我從來沒有如此的絕望和失敗過!我抓住她的手又親了幾下,嘴裏嘟囔著那些毫無意義的詞語。為了從絕望中擺脫出來,我挺起腰,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
當她那橙黃色的裙子和寬闊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我便明白她去了辦公室。我立刻想到了一件事,趕緊從車底下爬了出來,一邊爬一邊對小伙兒喊道「快點干!」然後就朝辦公室跑去。當我趕到辦公室的時候,傑伊蘭正在盯著桌上的電話,而坐在桌旁睡眼惺忪的加油工也在盯著她。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到了圖朗家門口,我沒有停車,而是把車開了過去。傑伊蘭疑慮地問道;「這是去哪兒?」
「巧克力!」居爾努爾說,「我受不了了!」她生氣地站起來,「今晚大家怎麼都這樣?我知道,你們吃巧克力都吃成白痴了!這兒一點兒都不好玩。」
我跑到車旁,衝著修車小伙兒大聲喊道,要是他能馬上把車發動起來的話,我就把兜里所有的錢都給他。
「我真的很愛你。」
「你的情緒有點失控了。」傑伊蘭說。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穆斯塔法問道。
「你知道的……」
她怒氣沖沖地來回踱了幾下,而後便消失在緩慢、憂傷的音樂聲和五顏六色的燈光下。
「『至少』是什麼意思!」塞爾達爾說,「我們傷害你了嗎?回答我!」他朝車裡瞅著,想搞點破壞,後來他看到了《貓王精選》,「這個我拿走了!」法魯克的筆記本也被他拿走了,「下次開車的時候開慢點,別把所有人都當成是你家的僕人!卑鄙無恥的傢伙!」
「我沒笑什麼!」我說。
「你們半夜開著車和那些女孩都幹些什麼九*九*藏*書?」
試著將車子發動了幾次之後,我便明白了,要想趕上他們惟一的辦法就是把車推到坡頂,推過坡頂的平地,然後沿著山坡往下滑,一直滑到天堂堡壘。我一邊罵著娘一邊推著車,此時雨已經停了。沒推多久,我就已經渾身是汗了。我強忍住腰疼,想往前再推一段。空中又飄起了細雨,我的腰實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我拉上手剎,憎恨地踢著車子。後來有輛車子往坡上開過來,我滿懷希望地沖它招了招手,可它壓根兒就沒有理我,而是摁著喇叭從我身邊開了過去。遠處傳來了滾滾雷聲,我又開始推起車來。腰疼得我都快哭了。為了忘掉疼痛,我滿心憎惡地想起了他們。
「你也笑了呀。」我說。
「上流高中?」塞爾達爾問道,「我們的豺狗愛上了一個你們上流社會的姑娘!」
「你瞧,豺狗是你合適的人選,」塞爾達爾說,「你能教教他嗎?當然了,得是免費的……」
「對,你喝多了,以後別再喝這麼多了!」
「黑漆麻乎的你在這兒幹嗎呢?」小鬍子問道。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傑伊蘭!」
「不,不是因為這個。」
「你就等著吧,你要倒霉了!」哈桑說。
「好吧,不過我們得快點回去,他們還在等著呢。」
「不,不會的,你把車發動起來!」
「民族主義之類的!」
「沒有機會呀,」我說,「你們是我最先認識的理想主義者。」
「小心,菲克雷特,」傑伊蘭說,「麥廷的情緒有點失控。」
「快,麥廷,我們回去吧,這樣不好。」
「除了和上流社會的女孩閑逛外,你還知道些什麼?」
「冷靜點,塞爾達爾,」穆斯塔法說,「他不是個壞孩子!瞧,他這就要買我們的入場券啦!」
沒過多久,菲克雷特開著他的那輛阿爾法-羅米歐車來到了加油站。我打起精神,下了車。
「很好!」穆斯塔法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了。這一萬兩千里拉你可以買二十四張入場券了,你可以分給你的朋友們。」
「別說了!」哈桑說。
「哈,榛仁的!可我不喜歡榛仁巧克力……」
「問你呢,討厭鬼!」
「無恥的傢伙!不過你們做得不錯!昨天夜裡坐在你身邊的是你的戀人嗎?」
「再換首曲子!」馮妲說,「你說過你有一張老唱片,貓王的……」
「不是!」我緊張地把五百里拉遞給塞爾達爾。塞爾達爾沒有接錢,而是說道:「讓我看看蛇皮!」
「你快去把唱片拿來,傑伊蘭!讓我們聽聽!」馮妲說道。
小鬍子和手裡拿著油漆桶的傢伙,猶豫了一小會兒以後,坐到了車的後座上。而我則坐到了夾克衫的身邊,司機的位子上。窗外雨越下越大。
「是《貓王精選》嗎?」傑伊蘭問道。
他還在罵著,我一言不發,這讓他更為生氣。他怒氣沖沖地摸摸車的這兒,摸摸車的那兒。他打開面前的抽屜,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念著保險單,彷彿那是什麼可笑的東西似的。當他知道車子不是我的而是我哥哥的之後,他便有點瞧不起我了。過會兒他突然問道:
「這錢包是蛇皮的嗎?」穆斯塔法問道。
「那你是不是也從不去迪斯科之類的地方呀?」
「快,菲克雷特,我們趕快離開這兒!」傑伊蘭說。
「不錯!你也挺有勁的,不過不如我有勁!」
「這輛車哪兒壞了?」菲克雷特問道。
「我想吃!」澤伊奈普說。
我們都住到了圖朗家,因為他們覺得昨晚玩得非常盡興,今天晚上打算再玩個通宵。
「你在幹嗎?」她問道。
「都是下雨惹的禍!」
傑伊蘭坐到了菲克雷特的車裡。我使勁地擰了下鑰匙,謝天謝地,車動了。我先給了修車小伙一千里拉,接著又給了他一千里拉。我們把車子並排停好。
「這是什麼筆記本?」塞爾達爾打開他在後座上找到的法魯克的筆記本,念了起來,「這個村子年收入一萬七千銀幣,在蓋布澤附近,過去屬於騎兵阿里,因為他沒有出戰,所以這塊地方被收回然後交給了哈畢卜。這寫的什麼,看不懂!韋利對瑪赫穆特的投訴,他買騾子不付錢……」
「可憐的傢伙!」塞爾達爾說。
「那兒關門了。」
「傑伊蘭,別動!」我喊道,「我來打電話!」「你現在才想起來打電話嗎?」傑伊蘭問道九*九*藏*書,「我們遲得太久了。他們會擔心的,誰知道他們會怎麼想……現在都兩點了……」她還在說著什麼,不過謝天謝地,有輛車來加油,所以加油工離開了辦公室,我也得以擺脫了窘境。我打開電話本,很快就找到了圖朗家的電話。我撥電話的時候,傑伊蘭說:「你太粗心了,我看錯你了!」我又對她說了一遍我愛她,然後想都沒想,固執、緊張地補充說道:「我想和你結婚!」不過此刻話語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傑伊蘭站在廣告上和她非常相似的女子旁邊,滿面的怒容,不是看我而是看著我手中的電話。我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她臉上的表情,還是害怕她和廣告上的女子間那驚人的相似,不過,我已經準備好去面對悲慘的命運了。過了一會兒,電話有人接了,該死的,我馬上就聽出來是菲克雷特的聲音。「是你嗎?」我說,「怕你們擔心我們,所以給你們打個電話!」我一邊說,一邊在想,圖朗家有那麼多人,為什麼接電話的偏偏是他。「你們是誰?」菲克雷特突然問道。「是我啊,親愛的,麥廷!」「我們知道是你,你身邊的是誰?」「傑伊蘭!」我詫異地回答道。一時間我甚至覺得他們是在聯合起來嘲弄我,不過傑伊蘭仍是毫無表情,她只是在一旁不時地問:「接電話的是誰?」「我還以為你把傑伊蘭扔她家裡了呢!」菲克雷特說道。「沒有,」我說,「我們倆都在加油站這兒。我們怕你們擔心。好了,再見!」「誰,和你說話的是誰?」傑伊蘭問道,「把電話給我!」我敷衍著菲克雷特的問題,沒把電話給她。「你們在加油站幹嗎呢?」「稍微修一下車子,」說完我匆忙地補充道,「我們這就趕過去,再見!」可是為了讓電話里的人聽到她的聲音,傑伊蘭喊道:「等一會兒,讓他別掛電話,是誰?」我正要掛電話的時候,菲克雷特冷冷地問道:「傑伊蘭是不是想跟我說話!」我沒敢掛電話,霎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把話筒遞給傑伊蘭,黯然地離開辦公室,步入了漆黑的雨夜。
「談什麼?」她說話的語氣很強硬。
「快,我們回去吧,我們已經遲了!」她說。
「好呀,」菲克雷特挑戰道,「我們比試比試!」
「我們遲到了!」
走了幾步之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朝明亮的辦公室望去,傑伊蘭站在架子、宣傳畫和油桶間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用手梳理著頭髮。等我到了美國就會把這一切都給忘掉的,可我並不想去美國。傑伊蘭站在那兒不停地晃動,美麗的雙腿來回交換著身體的重心。我難過地自言自語道:她比我認識的那些女孩,比我這輩子見過的女孩都要漂亮!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站在雨中,就像是已經準備好了要接受對我的懲罰似的。沒過多久,傑伊蘭掛了電話,興高采烈地跑了出來。
「昨晚發生的事情,你是怎麼看的?」
「我們要在體育展覽館搞一個派對,你來嗎?」塞爾達爾問道。
「我和我媽吵了一架!」她說,「她問我這麼晚還要去哪兒!」
我又下了車,看著一家德國人給他們的車子加油。我滿臉通紅。加油泵上的霓虹燈肯定壞了,在那兒閃個不停。人生下來可能很富有,也可能很貧窮,這都是命運,它會影響你一輩子。我不想去,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去了,同樣愚蠢的劇情再次在車裡上演了。
車輪越轉越快,碾過積水的瀝青路面發出悅耳的聲音,我們就像是在漆黑的大海里航行的船隻一樣沿著斜坡往下滑。我又試著發動了幾次,可還是不行。遠處打了一個閃,把天空照得透亮,藉著亮光我們看到有人在往牆上寫著什麼東西。我一點兒也沒踩剎車,只是來回打著方向,藉著坡速一直滑到了鐵路橋,又從那兒滑到了安卡拉路上的加油站,一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說。一到加油站,我就下車去了辦公室。我把趴在桌上打盹的工人叫醒,告訴他車子的發動機和離合器都壞了,問他有沒有人會修阿納多爾車。
「怎麼?」塞爾達爾說,「難道我們不用認識一下嗎?麥廷先生,不是得這樣握一下手嗎?」
「我們回去吧!」
「住嘴!也許他能給你指點一下呢。他也是上流社會的人!不是嗎?你笑什麼?」
「你怎麼也得給我留上九_九_藏_書一千里拉。」我說。
剛開始我沒有回答,而是像一個謹慎的賽車手似的,頭都不抬地往前開著車。後來,明知道騙不了她,可我還是告訴她說我們得去加點油。我覺得自己太卑鄙了。
我把名字告訴了他。
「我愛你,傑伊蘭!」
「那你們為什麼不去海濱浴場對面山坡上的藥店里買呢?」
「別騙我們了。」塞爾達爾說道。
「不,他沒有抱怨,他是想心甘情願地把這一萬兩千里拉送給我們,對嗎?」穆斯塔法問道。
「『之類的』是什麼意思?」
「不,愛你的人是我!」
「喜歡。」
「別人會看到的!」她說。
突然間,我差點哭了出來,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我想起了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想起過的母親,我生怕眼淚會流出來。正當我想抱住她的時候,她大聲喊道:
「我有車,傑伊蘭!」我突然說道,「我帶你去!」
「我可以笑,」他喊道,「我是他的朋友,我不會看不起他,可你會。怎麼,你個兔崽子就沒有愛過誰嗎?」
「菲克雷特這就趕過來!」
「不知道。」
「親愛的,我們沒有打擾你吧?」夾克衫問道。
「噯,你覺得我們怎麼樣?」塞爾達爾問,「你喜歡我們嗎?」
我把錢包遞給他,裏面裝的可是我在炎熱的夏天整整幹了一個月掙來的錢呀。
「很少去!」
「這些都是什麼?」穆斯塔法問道。
「我不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
「我愛你!」
「這是唱片。」我說。
「你要說的就這些嗎?」我加大油門,問道,「就這些嗎?」
「我能把車發動起來,」小伙說,「可離合器半路上還是會壞的。」
「不,我們該回去了!」她說,「他們還在等著我們呢!」
「很好!我喜歡這傢伙,這傢伙開得起玩笑!你叫什麼?」
「走了,哥們,一會兒該淋濕了。」小鬍子說。
就這樣,我和傑伊蘭將那些被憂傷、低俗的音樂慢慢毒化了的傢伙扔到身後,跑步登上了我哥哥那輛破阿納多爾車。樹葉上落下的雨滴、被汽車破舊的車燈照亮的積水路面、黑夜、低聲呻|吟的雨刷,我們一邊欣賞著這些一邊朝前行進著。我們在傑伊蘭家門前停下。傑伊蘭下了車,我坐在車裡,看著她跑進了家裡,傑伊蘭橙黃色的裙子在車燈的映射下顯得更加眩目。過了一會兒房子里的燈亮了,我開始想像傑伊蘭在房間里跑來跑去的樣子,想像她在幹些什麼。被稱為愛情的東西簡直太奇怪了!我好像無法生活在現實當中一樣!一方面,我不厭其煩地想著將來會怎麼樣,另一方面為了體味她的一言一行,我又反覆地回憶著過去發生的一切,生活在過去。甚至就連這是不是那幫傢伙所吹噓的愛情,我都不知道。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我受夠了,那些輾轉反側、竭力寬慰自己的不眠之夜,見鬼去吧!沒過多久,傑伊蘭手裡拿著唱片跑過來,上了車。
「別扯了……」
「你是我們的人了!要不要我們明晚出來的時候把你也給帶上?」
接下來我就在找有沒有其他可以說的詞,可以表達真實自我的詞,可我越想越明白一個道理:詞語並不能去除我們身上的偽裝,反而會將我們隱藏得更深。正當我覺得很無助的時候,忽然看到後座上有樣東西,我拿過來看了看,一個筆記本,肯定是我醉酒的哥哥忘在這兒的。藉著霓虹燈的燈光我翻了幾頁,為了讓傑伊蘭彆氣瘋掉,我把筆記本遞給她,讓她也看看。她咬著嘴唇翻了幾頁,然後突然把這本歷史筆記本扔回到車後座上。修車的小夥子來了以後,我把車子推到了亮處,耀眼的燈光下我發現傑伊蘭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
塞爾達爾很有風度地問道:「先生,您想要幾張票?」
「不錯!」穆斯塔法說,「那我們的煩惱是什麼,你也知道嗎?」
「瞧你把我們都給弄糊塗了。」塞爾達爾喊道。
「傑伊蘭,再等會兒吧!」
我想了會兒,然後說:「那是我姐姐。我奶奶病了,我們正在四處買葯呢!」
沒過多久,我看見三個人一路聊著天從坡上下來。我高興地從車裡蹦出來,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幫助。等他們走近后我認出了他們,心裏有點恐懼。身材魁梧的那個傢伙手裡拿著油漆桶,另外兩個傢伙一個留著小鬍子,一個穿著件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