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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我馬上就把行李收拾好

42、我馬上就把行李收拾好

「我改主意了,我不去了,謝謝你們。請您把這個包交給卡先生。」
伊珂問卡在哪兒。卡迪菲告訴她說,和自己談完以後他就回旅館去了。接著伊珂便說她們在路上並沒有碰到他。不過她沒有再往下說這個話題,因為圖爾古特先生已經開始老淚縱橫地央求卡迪菲,讓她不要上台演出。
「卡已經走了很久了,我有點擔心,」伊珂說道,「我們去劇院吧,看看卡迪菲和卡出什麼事了。」
圖爾古特先生把她摟在了懷裡,倆人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電視里直播的演出。第一幕快結束的時候,伊珂說道:「我們去找卡迪菲吧!我有話要對她說。」
「你和他一起去德國吧。」
「可我並沒有生病……」
「爸爸,老實跟您說,您現在讓我不要摘掉頭巾,可多年以後您會覺得您現在說的這些就像是玩笑話一樣。」
「他告訴你『神藍』也不希望你上台表演了,不是嗎?」伊珂說。
說完她回到客廳,坐到父親的身邊。沒過多久,他們就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卡走了四十五分鐘之後,伊珂艱難地打開已經凍住了的窗戶,喊住了走在人行道上的一個學生——沒有被帶到民族劇院的一個宗教學校學生——讓他告訴樓下旅館大廳里的人,她被鎖在了203房間。小夥子疑惑地看著她,不過還是進了大廳。過了一會兒,房間里的電話響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卡還沒有回來。伊珂點了一支煙,她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很順利,不過這樣讓她覺得自己很傻。被鎖在房間里讓她的這種感覺更為強烈,她有點生自己和卡的氣了。當她看到前台的賈維特正往旅館外面跑的時候,她曾想過要打開窗戶喊住他,不過等她想好的時候,小夥子已經跑遠了。伊珂告訴自己,卡隨時都可能會回來的。
「你要去嗎?」圖爾古特先生問道。
收拾完行李,他們便下樓坐到電視機的跟前,等著看卡迪菲的表演。
「過去我一直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內他會這麼愛我,」伊珂說,「不過現在我信了。」
在劇院的門口和回去的路上,伊珂睜大了雙眼,仔細地瞧著。她想沒準能碰到卡,或者就算碰不到卡,能碰到個可以問問的人也行。不過她在人行道上一個人也沒碰上。後來,她告訴我:「卡經常莫名其妙地就會悲觀起來,而在此後的四十五分鐘里我卻莫名其妙地非常樂觀」。
劇院還沒坐滿,但是伊珂覺得裏面馬上就會亂成一鍋粥。她發現就像是在擁擠的夢裡一樣,自己認識的人都集中在了這裏,但是她並沒有在人群之中看到卡迪菲和卡,她的心揪了起來。這時一名九_九_藏_書上尉把他們帶到了一旁。
你忠實的,卡
請您用這把鑰匙打開我的房門,把伊珮珂放出來,然後把我的這封信交給她,這對我們大家都是件好事。請不要介意,此致敬禮。
「千萬不要和蘇納伊頂牛,」伊珂說,「別忘了,他可是個掌權的雅各賓派。」
「他早就應該回到旅館了!」卡迪菲同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們倆總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說完之後,圖爾古特先生便走出房間,但他並沒有關上門。
「可我們是打算送你上火車的。」文職人員說。
圖爾古特先生面如死灰,嚇得直哆嗦。他打開信封,裏面掉出一把鑰匙來。他讀了幾句,發現這信原來是給自己女兒的,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看完之後才把信遞給了伊珂。
就像信里有什麼幸福的憑證一樣,她又讀了一遍手中的信,接著便哭了開來。不過,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淚。「也許是因為扔下父親和妹妹對我來說太沉重了,」時隔四年以後她這樣告訴我。因為我對當時發生的一切非常感興趣,所以才會讓她重溫起那段回憶。「也許當時我是害怕腦子裡想的另外一件事情吧。」後來她說道。
「我把他們打發走了,」伊珂對父親說,「我不走了。」
她回到自己昏暗的房間,在裏面待了一會兒。
圖爾古特先生徑直走到電視機跟前,等著直播開始,伊珂則在收拾要帶到德國去的行李。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想像到了德國以後他們會有多幸福,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卡在哪兒。她在柜子里挑選著衣物,儘管知道德國還會有更好的,可她又怕自己不習慣德國貨,所以決定把這些東西裝到另一個箱子里也給帶去。往箱子里塞襪子、內衣的時候,她不自覺地朝窗外望去。窗外,一輛軍車正朝旅館駛來,這輛車以前來接過卡幾次。
卡迪菲身上的舊雨衣一直拖到了腳上,她擺了兩個舞蹈動作,舞動起了雨衣的下擺。這可把透過門縫偷看著兩個女兒的圖爾古特先生給逗樂了。見到自己的父親也笑了,姐妹倆便抱在一起親了親對方。
「想清楚了。」卡迪菲回答道。
就像看《瑪麗安娜》的時候一樣,他們緊緊地靠在一起坐在電視機跟前,沒再說什麼。不過,伊珂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電視上。多年以後,前二十五分鐘的戲給她留下的惟一印象就是卡迪菲戴著頭巾,穿著紅色長袍,上台說了句「我的父親,隨您的便」。見我確實想知道當時她在想些https://read•99csw.com什麼,她便告訴我說「當時我肯定是在想著別的事情」。在我追問了幾次之後,她先是說她當時想的是就要和卡一起坐火車走了,後來又改口說她當時非常害怕,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麼,所以無法向我解釋清楚。她用陌生的眼神看著身邊的物品、茶几和窗帘,用心感覺著面前的一切,就像個遠遊歸來的遊子。她告訴我,當她用這樣陌生的眼神環顧自己家裡的時候,她心裏明白從那晚起她就要到另一個地方去生活了。這,就像她在「新人生糕餅店」里對我說的那樣,也證明了當時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卡一同去法蘭克福了。
「卡什麼時候走的?」伊珂輕聲問道。
「我可以待在這兒嗎?」他後來問道,「我不想去其他地方。」
卡走後的前二十分鐘里,伊珂一點也不擔心。被嫉妒心強的愛人鎖在房間里更多的是讓她高興,而不是難受。她在想著她的行李箱,她覺得,要是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行李上,儘快把行李箱收拾好的話,自己就不會過於牽挂父親和妹妹,而且還可以和卡一起早一些平安地離開卡爾斯。
隨後她上樓取了卡的包,走到大門口。外面很冷,她告訴坐在軍車裡的文職人員,說她不走了。
圖爾古特先生也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回他既沒有流淚,也沒有說些什麼。他只是把卡迪菲摟在懷裡親了親,他想儘快離開擁擠的劇院。
「我是女主角卡迪菲·伊爾德茲的父親,」圖爾古特先生抱怨道,「我要儘快見到她。」
「我很想知道他怎麼樣了?」伊珂說。
卡跟在衛兵的身後朝民族劇院走去。當他停下來最後一次朝自己望過來的時候,伊珂樂觀地認為自己會非常愛這個男人。對伊珂來說,認為相信自己會愛上一個男人比真的愛上一個男人感覺要好得多,所以她覺得等待自己的將是一種新的生活和持久的幸福。
「我相信和他在一起我會幸福的,」伊珂說,「卡迪菲也是這麼說的。」
「親愛的爸爸,我們姐妹倆能在這兒單獨聊上兩分鐘嗎?」
「車來了嗎?」圖爾古特先生問道,「你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你還可以在這兒再待一會兒。」
伊珂獃獃地看著屏幕里的蘇納伊。她再也待不住了,她跑到房間里,把拖鞋和掛在窗邊的帶拉鏈的針線包也塞到了箱子里,隨後坐到床邊哭了起來。
伊珂讓扎黑黛給他也拿了個杯子。她胡亂地翻著抽屜,找著瓶啟。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神藍」時的情景,對了,那天穿的印花罩衫她也放到了箱子里。她把法澤爾帶進屋裡,讓他坐到九-九-藏-書了廚房門口的椅子上。星期二晚上卡喝醉以後,就是坐在這張椅子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寫詩的。之後,她像個病人一樣感受了一下心中蔓延開來了的劇痛。法澤爾遠遠地看著屏幕里的卡迪菲,伊珂先給他倒了杯可樂,隨後給父親也倒了一杯。此刻的她就像是靈魂出竅了一般。
「我不這樣認為,」卡迪菲小心翼翼地說,「而且我對他很生氣。」
她們都驚恐地看著對方。
卡迪菲向她示意道「父親聽見了」。她們倆朝圖爾古特先生瞅了一眼,發現她們的父親正在仔細聽她們倆的悄聲談話,而且他肯定也聽到了「神藍」這個字眼。
儘管圖爾古特先生也很擔心,可他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才從旅館里出來。他先是找不到手套,後來又說要是不打領帶的話會被蘇納伊誤解。走在路上的時候,他又說自己的氣力不夠讓伊珂走慢點,這樣的話他也可以更用心地聽她的忠告。
伊珮珂的眼裡
「你想清楚了嗎,卡迪菲?」伊珂問道。
「城裡的電話已經通了。」圖爾古特先生說。
親愛的,我沒能說服卡迪菲。軍方的人為了保護我,把我帶到了火車站。往埃爾祖魯姆去的路已經通了,他們逼我坐九點半的第一趟火車離開這兒。你把我們倆的包收拾好,然後來車站。軍車九點一刻的時候會去接你的。千萬不要上街。你一定要來。我很愛你,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我相信,」卡迪菲說,「不過你別把過去的事情告訴卡了,他已經知道了很多,也覺察出了很多。」
鷹鉤鼻說九點鐘以後他們會再來的,說完便走了。
在廚房門口,伊珂看到了法澤爾。她告訴我,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法澤爾當時的表情。他的眼神不僅告訴她出事了,也讓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法澤爾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員,當成了他們的親人。
「你要是不|穿這件紫色雨衣的話,我會更高興的。」伊珂說。
「我知道你想清楚了,」伊珂說,「可這樣一來你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圖爾古特先生哭了,這和他平時的表現一樣。每當他發現事物感性的一面,情緒受到感染的時候他都會這樣。伊珂覺得可能就連她的父親自己都不相信這眼淚是真的,她甚至覺得就算是為了完全相反的一個原因她的父親也會哭的。圖爾古特先生這樣很可愛,不過和此刻姐妹倆真正想說的東西比起來就顯得有點「微不足道」了。
圖爾古特先生就像在自己的女兒——在學校主演話劇的女兒——即將登台演出的最後關頭還要進行干預的父親,而這名上尉則九*九*藏*書像個支持家長的輔導老師一樣也十分焦急。他們進了一個房間,房間的牆上掛滿了阿塔圖爾克和蘇納伊的畫像。沒過多久,卡迪菲獨自一人走進了房間。伊珂馬上就明白了,不管她們說些什麼,自己的妹妹今晚都會登台表演的。
「親愛的爸爸,這件事情都已經這樣大肆地宣傳過了,現在不上台的話更危險,」卡迪菲說。
四年後,伊珂給我看了這封信,她之所以這麼做既是想替自己辯護,也是希望我在寫關於卡的小說時能夠實事求是。
「有軍方在保護他,他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會拋下我們和他一起走嗎?」
哭完以後,伊珂便和父親一起去了房間。他們最後檢查了一下行李,之後便去了卡的房間,把他所有的東西都裝進了一個很大的櫻桃色手提袋裡。這會兒,父女倆都滿懷希望地聊起以後的事情。他們彼此安慰著對方說,等到卡迪菲大學畢業以後,圖爾古特先生就可以和卡迪菲一起去法蘭克福看望伊珂了。
「你要是摘掉頭巾的話,宗教學校的學生們會有多麼憤怒,他們會怎樣懷恨在心,卡迪菲,這些你是知道的,不是嗎?」
「希望這部戲能短一些,這樣的話,上車前你就可以看到這件事能夠圓滿地結束!」圖爾古特先生說。
時隔四年之後,伊珂在「新人生糕餅店」里告訴我,那一刻她們倆心裏想的不是卡而是「神藍」,而且她們從對方的眼神里也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至於她們的父親,她們倆則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我覺得伊珂之所以要對我說這些是想表現得和我親近一些。從她的眼神里,我覺得我已經知道故事的結局會是怎樣的了。
星期四八點
據她後來所說,當她回到客廳的時候她已經鐵了心要和卡一起離開卡爾斯了。現在她的心裏好受多了,因為她已經徹底消除了心中的疑慮。她只想和她親愛的父親一起,在電視機前度過這最後的幾分鐘。
「我必須要走了,」卡迪菲說,「我該化妝了。」
劇院門口擠滿了好奇的人們、用汽車裝來的學生、軍警以及許久以來一直懷念如此擁擠場面的商販們,這讓圖爾古特先生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參加過的政治集會,想起了那時的激動心情。他用力地拽緊伊珂的胳膊,既幸福又膽怯地四處張望著,希望能找到個機會讓自己融入到這一活動的人群當中去。不過他發現來的人自己大多都不認識,失望之餘他粗魯地推了推堵在劇院門口的一個年輕人,不過他很快就為自己的舉動害臊了起來。
「我一回家就收拾行李,」伊珂說,「你九_九_藏_書真的相信我和卡在德國會幸福嗎?」
伊珂痛苦地想像著卡迪菲和「神藍」之間的感情糾葛,他們倆已經秘密交往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幾年?她也不知道,她再也不想問自己,「神藍」和自己姐妹倆同時交往了多久。突然,她充滿愛意地想起了卡,因為到了德國,他就會讓她忘掉「神藍」了。
一分鐘后,圖爾古特先生拿來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伊珂告訴他,她本想和卡一起去民族劇院,可卡不願意讓她有危險,所以把她鎖在了房間里。城裡的電話都斷了,所以她還以為旅館里的電話也不能用了。
當前台的賈維特告訴她門口有人找的時候,伊珂一點也沒有緊張。圖爾古特先生還告訴他的女兒,讓她從冰箱里拿瓶可樂和兩個杯子。
她們彼此看著對方,伊珂覺得她們倆都被自己此刻的想法嚇住了。
「你覺得卡可能會去哪兒了呢?」
伊珂很討厭卡迪菲說這話時的語氣,搞得好像她比自己還要了解生活一樣。「看你這話說的,就像演出完以後你再也不回家了似的。」她說。
「他們殺了『神藍』和韓黛!」法澤爾說。扎黑黛給他遞了一杯水,他喝了半杯然後說道:「只有『神藍』能讓卡迪菲改變主意。」
「你在那房間里幹嗎?」圖爾古特先生說,「你被鎖在裏面怎麼也不打電話呢?」
圖爾古特先生:
這時門敲響了,伊珂跑過去打開了門。原來是接她去車站的軍車來早了。她膽怯地告訴站在門口的文職,說她一會兒就來。說完,她跑到父親的身邊坐了下來,緊緊地抱住了他。
姐妹倆都沉默了。
「我當然會回去,」卡迪菲說,「不過,我想你馬上就要走了。」
伊珂一動不動地看著法澤爾。法澤爾哭了,他說,當時他隨著心中的想法去了那兒,「神藍」和韓黛就藏身在那兒,從參加行動的一大隊士兵可以看得出來,軍方是在接到告密之後發動的突襲。要是沒人告密的話,軍方是不會出動那麼多士兵的。不,他們不可能是跟著他去的,因為當他到那兒的時候,這一切已經結束了。法澤爾說,在軍車前燈的映照下,他和周圍的孩子們都看到了「神藍」的屍體。
「這不是玩笑,我的卡迪菲。」圖爾古特先生說道,「你就告訴他們,說你病了。」
卡迪菲也感覺到了伊珂此刻的想法。「卡非常嫉妒『神藍』,」她說,「他很愛你。」
伊珂走下樓,她父親也來到了門口。伊珂從未見過的一名文職人員下了車,這傢伙長著鷹鉤鼻,臉颳得很乾凈。他叫了聲「圖爾古特·伊爾德茲」,然後便把一封封了口的信塞到了他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