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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他用指甲彈了一下獎章。
皇帝的看台後方依次坐著議會軍政長官、內廷大臣和御前顧問。一排一排的坐位一直擺到一座教堂的二樓,教堂的窗口擠滿了婦女。右邊是藍隊的站台,左邊是綠隊的,下面是一隊整裝待發的士兵。和賽場平行,有一排科林斯式拱門,構成包廂的入口。
他扔下火把,去抱成堆的金子,卸仆倒在地。他站起來,地上卻空無一物。
她哭著走開,然後又轉身回來:
賓客都戴著紫冠,他們雙肘靠在低矮的榻上,兩排賓客之間,觥籌交錯;而盡里卻坐著頭戴圓錐形王冠、身綴紅寶石的尼布甲尼撒王,他正獨自享用著佳肴美酒。
給我的!……全都是給我的!不過……
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了!
他沾濕手指擦拭杯子。
一條扁平的金鏈繞過她的下頷,順著面頰直盤上她撲著藍粉的頭髮,再順勢垂下,擦過雙肩,由一枚鑽石蝎子結在她的胸前,蝎子在她的乳|房之間伸出舌頭。她耳上戴著兩顆碩大的金黃色珍珠。她還畫了黑眼圈,左顴骨上長了一塊棕色的斑點。她的上衣似乎太緊,因此她呼吸時張開了嘴。
要下河至少得走三個鐘頭,夜已這麼深了,我怎麼也無法摸黑走到那邊。我飢腸轆轆,麵包在哪裡?
街道上下,驚慌的人群川流不息。
是一個錢幣,值七、八個德拉克馬,不會再多了!管它呢!反正我可以用來買一件羊羔皮。
安東尼紋絲不動,身子挺得比木樁還直,臉色像死人一般慘白。
安東尼停住手。
謝謝,美麗的西莫革安卡!是你向我通報了我愛的人藏在哪裡!謝謝!謝謝!我心靈的使者!
空的!全空了!
競賽即將開始,賽馬已經站齊。馬匹雙耳間插著高高的羽翎,羽翎像樹枝一般迎風搖曳。賽馬跳躍時震動了蚌殼一般的戰車,車上的馭手身穿色彩繽紛的鎧甲,鎧甲袖子寬大,袖口狹窄。他們裸|露著雙腿,蓄著大鬍鬚,前額的頭髮像匈奴人一般剃得精光。
安東尼手腳攤開躺在蘆席上,閉目享受著悠閑懶散的樂趣。
不少人手握梭鏢。有時,敵我短兵相接,扭成一團,隨後一古腦兒滑到花磚地上,分開來,又摔到地上。不過,總是蓄長發的人活著站起來。
瞧!瞧!為了你,再抽一下!……可我全身怎麼發起癢來了!哦!多麼難受!多麼快活!簡直和接吻一樣。我從骨子裡酥軟了!我活不下去了!
安東尼畫十字。
她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一隻大鳥從天而降,撲到她的頭頂上,使她發上的藍色粉末散落下來。
畢蘇斯桌布上的條紋宛若斯芬克司前額的絛帶,閃出粼粼波浪般的光華。桌布上陳放著大塊紅色的鮮肉、碩大的魚、帶羽的鳥、帶毛的獸、幾乎和人體同色的水果。雪白的冰塊與淡紫色的水晶壺交相輝映。安東尼看見飯桌中央放著一頭渾身毛孔冒氣的野豬,豬腿蜷在肚腹下面,豬眼半閉。安東尼一想到他能品嘗這頭令人生畏的畜生便樂不可支。隨後,他又看見了平生從未見過的東西:黑色肉糜、金色肉凍,像池塘里的睡蓮一般漂浮在嫩肉里的香菇和輕似浮雲的冒氣泡的奶油。佳肴的濃香給他帶來了海洋的鹹味,清泉的涼爽,樹林的芬芳。他竭力張開鼻翼,口裡流出了涎水。他想,這些東西足夠他一年、十年乃至終身受用。
她說:
原來是魔鬼憑倚在茅廬的屋頂上。像一隻碩大的蝙蝠為子女哺乳,它用雙翼挾著七大罪孽,可以隱約看見罪孽們的鬼臉。
風格各異的宏偉建築鱗次櫛比,埃及式塔樓居高臨下,俯瞰著一座座希臘神廟。方尖碑像無數長矛豎在紅磚雉堞之間。一個個廣場中央立著尖耳的赫耳墨斯和狗頭的安努畢斯神像。安東尼辨認出一些院子里的鑲嵌畫,還有支撐天花板的小柱上掛的壁毯。
野驢躺在地上不動了。
你想象不出我們跋涉了多麼漫長的路,渾身披綠的驛夫的那幾頭野驢都疲勞致死了!
大港四周聳立著連綿不斷的皇家建築,有托勒密宮、博學園、海神廟、愷撒廟、馬克·安東尼的避難所提莫尼奧姆、亞歷山大大帝陵墓在內的索瑪。城市另一端,在厄諾斯特港後面的近郊,可以望見製造玻璃、香料和紙張的作坊。read.99csw.com
所有你邂逅的女人,從打著燈籠唱歌的街頭妓|女,到在馱轎里摘玫瑰花瓣的貴夫人,所有你隱約見過的形體,你慾念中想象的女人,你都去追求吧!我不是女人,我是一個世界。只要我脫下衣服,你便會在我身上發現一個接一個的秘密。
一台巨大的銅鏡面朝外海,照出了泊在洋麵上的船隻。
她情思昏昏地絞著手臂。
他一眼盡覽大港和厄諾斯特港,兩個港口都像羅馬競技場一般呈圓形。一道防波堤將兩港隔開,堤壩將陡峭的小島和亞歷山大城連接起來。島上聳立著四角形燈塔,塔身高五百肘,共九層,塔頂冒出煤煙。
倘若你把手指放到我的肩上,你血脈里便彷彿燃起了一股烈火。你佔有我身體最小的部分都會比征服一個帝國更加快活。把你的嘴唇伸過來吧!我的親吻有如香甜的水果,會在你的心田融化!啁!你會怎樣在我的雲鬢里忘情,怎樣吮吸我的酥|胸,怎樣為我的四肢驚喜得發獃,為我的眸子激動,在我的懷裡感到天旋地轉呀!……
他迎面看見三個騎野驢的騎士,他們身穿綠袍,手執百合花,三人的面貌十分相似。
他轉過身來,又看見另外三個相貌相同的騎士,騎在同樣的野驢上,姿勢也完全一樣。
對面是瑪瑞奧提斯湖,右面通往大海,左面是鄉村。他眼皮底下是一片零亂的平屋頂,當中有東西南北兩條大道穿插交錯,從頭到尾形成兩排科林斯式柱廊,懸在柱廊之上的房屋裝有五顏六色的窗玻璃,有些玻璃窗外部安裝了巨大的木籠以接收外來的空氣。
呀!誘惑是夠厲害的,可我總算擺脫了!
一些內河港汊切斷了主要大港,防波堤的兩端各設一橋,橋由伸進海里的花崗石柱支撐。橋下有帆船往來。有滿載商品的沉重駁船,有鑲嵌象牙的畫舫,帶帷幔的威尼斯遊艇,還有三排槳或雙排槳的戰艦。各式各樣的船只有的停靠碼頭,有的穿梭游弋。
他找到了皮囊。
在院子里避難的居民呻|吟著,婦女向天公抬起淚眼,舉起赤|裸的雙臂。為了打動隱士們,這些女人抱著他們的膝蓋,卻被他們打翻在地。鮮血從砍掉頭顱的屍身往外噴洒,溢滿溝渠,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殷紅的水窪。
他朝飯桌踢了一腳,桌子消失了。
安東尼接連不斷地找到仇人,連已經遺忘的仇敵也認了出來,在殺他們之前,他先凌|辱他們,剖其腹,斷其喉或擊殺之。他揪住老人的鬍鬚在地上拖著走,還用腳踩死兒童,毆打受傷的人。人們向一切奢侈進行報復,不讀書的人撕碎書本,別的人打碎或摔壞雕像、繪畫、傢具、箱櫃以及千百種他們不知用途的精緻物品。正因為不知用途,他們見到這些東西便氣充牛斗。有時他們停下喘喘氣,隨後又幹起來。
這裡有太巴列湖一帶的香脂、加達菲尼角的乳香,有勞丹脂、肉桂、調味的西菲奧姆。那裡面有亞述的刺繡、恆河的象牙、迦太基的大紅顏料。這雪白的盒子里有一皮囊亞述諸王飲用的伽利奔酒,這種純酒用麒麟的獨角飲用。那裡是些項鏈、別針、髮網、陽傘、巴薩的金粉、達爾特蘇斯的錫、潘狄奧的藍色木頭、伊斯多尼亞的白色毛皮、帕萊西孟德島的紅寶石、塔沙思——地下發現的已絕種的獸類——的毛做成的牙籤。這些墊子是艾瑪斯的產品,這些大氅的流蘇出自巴爾米拉。在這張巴比倫地毯上,有……你過來呀!過來!read.99csw.com
他正要去拿這塊麵包,另外的麵包又自動端了上來。
怎麼!怎麼!這麼多斯塔特、西克勒、大流克、亞里安狄克!亞歷山大、德梅特留斯、托勒密諸王、愷撒!然而這些帝王中誰也不曾擁有過如此大量的財富!真是天下無難事呀!不必再受苦受難了!這些光彩奪目的東西讓我眼花繚亂。哦!千言萬語也說不盡我內心的激動。這一切多麼美妙!……對!再來點兒!永遠不會嫌多!我即使不斷往海里扔,我仍然有錢,何苦白白丟掉呢?我要留下這些錢,對誰也不講。我要命人在岩石里鑿一間屋子,屋子內壁貼上銅片。我要去那裡親自領略成堆的金子被我踩得往下沉的滋味。我要把雙臂伸進金子堆里,就像伸進糧食口袋一般。我要用金幣擦臉,我要睡在金子上面!
這薄薄的衣料經手指一摸便像火星一般咔咔作響,這是巴克特里亞納的買賣人帶來的著名黃布。這些買賣人在旅途中需要用四十三個翻譯。我要用這種布給你做袍子,到家時再穿。請把無花果木箱的鉤推開,把象脖上的象牙盒給我!
杯底還有一個更大的錢幣,錢幣下面還有好些錢幣。
他衝進茅廬,取出一捆帶鐵鉤的繩索。他脫|光衣服,直到腰部,然後仰天嘆道:
怎麼?不要富貴、嬌媚而多情的?你需要的不是這些?哎?你要的是淫|盪的、嗓子嘶啞、火紅頭髮、一身肥肉的!你寧願要一個與蛇皮一樣冷的身子,或者比神秘的洞穴更加陰暗的大黑眼睛?你瞧瞧我的眼睛吧!
有什麼目的?哄!別的就更難理解了!呀!魔鬼,滾開,滾開吧!
不久,一間華燈通明、金碧輝煌的大廳透過黑暗顯現出來。
你要不要建造了金字塔的蔣邦將的盾牌?喏,在這裏!盾牌由七張龍皮做成,重疊的龍皮用鑽石螺釘連結,全部在弒君者的膽汁里鞣過。盾牌的一面畫著發明武器以來的歷次戰爭,另一面畫著世界末日到來之前可能發生的戰事。雷打在盾上會像軟木塞一般被彈回去。我要把盾牌掛上你的手臂,你將來狩獵時可以使用。
有這串珠寶,真可以得到皇上的妻子!
你鄙棄我!永別了!
安東尼正在尋路時,只見一個人走過來對他說:「來吧!正等著您呢!」
他感到手上疼痛,原來是一個石子湊巧傷了他的手——他依舊站在自己的茅廬門前。
她身著金線織錦袍,裙邊整齊地綴著珍珠、黑玉和藍寶石穗子,袍上罩了一件緊身上衣,衣上的顏色再現了黃道十二宮圖案。她腳上的厚底鞋一隻是黑色的,上面撒著銀星和一牙新月;另一隻是白色的,上面布滿金點,中央有一輪紅日。
於是他一躍而起。
他點燃火把,仔細審視酒杯。
哎呀!不!不!別憐惜自己!
他睜大眼睛瀏覽著莢餚,菜肴卻越積越多,形成了金字塔,塔的諸角往下坍塌。於是,酒流動起來,魚蹦跳了,菜盤裡的血沸騰了。果肉有如情人的嘴唇伸了出來,飯桌往上升,直升到他的胸前,他的下頷。桌上只放了一個碟子,一塊麵包,恰好擺在他的面前。
他剛一扔,便見面前支起一張飯桌,上面擺滿了各式佳肴。
足足三個月它們不停蹄地往前飛奔,口裡含一塊石子擋風。它們直起尾巴彎著膝頭,奔呀奔,的確無與倫比!這些牲口是我外祖父的禮物,我的外祖父撒哈瑞是雅克察布的兒子,雅拉布的孫子,卡斯坦的曾孫。哦!如果這些牲口還活著,我們一定給它們套上馱轎,好儘快回家!不過……怎麼啦?……你在想什麼?
我還有別的東西呢,真的!我有些寶貝藏在畫廊里,人走進去會像走進樹林一般迷失方向。我擁有葦牆的夏宮,黑色花崗石的冬宮。在大如海洋的湖群中有我一個個圓如銀錢的島嶼,上面覆蓋著珠貝。溫熱的浪濤湧上沙灘時,岸邊彷彿奏起了樂曲。司廚的奴隸在我的鳥籠里取鳥,在read•99csw.com我的魚塘里撈魚。雕刻家日復一日坐著刻我的石像,冶鍊工匠喘著氣鑄我的塑像,香料匠人用花草汁攙和香醋為我製作香膏。我的女裁縫為我剪裁,金銀匠為我做首飾,理髮女人替我琢磨髮型。細心的畫師往我房屋的鑲板上潑樹脂,然後扇風使之冷卻。我的女婢足夠組成三宮六院,我的太監足夠組成一支軍隊。我有軍隊,有臣民!我宮殿的前廳由侏儒守衛,他們背上背著象牙號。
安東尼輕輕一抖就把項鏈套上了手腕。他用左手握住杯子,用右臂舉起火把,把杯子照得更亮。這時,大量的鑽石、紅寶石、藍寶石、帶帝王肖像的大金幣像噴水池湧出的泉水,一齊往外噴流,竟在沙地上形成了一座小丘。
安東尼看著這些船隻消遣,他越看,船隻越多,船舶擠靠在一個半月形的海灣里,海灣後方的岬角顯出一座羅馬建築式樣的嶄新都市。有石頭圓屋頂,錐形房頂,還有粉紅和湛藍的花崗石。柱頭、屋脊和檐角的螺旋形裝飾上貼著大量的青銅。一大片柏樹林俯瞰著這座新城。這裏的海水更綠,氣候更冷。伸展在天際的山巒覆蓋著皚皚白雪。
哦!哦!英俊的隱士!你不懂得這種事,你不懂!
他覺得自己站在亞歷山大城的帕內姆假山上,假山坐落在城市中心,一架螺旋梯環繞其間。
牲口喘著粗氣卧到地上,奴隸們連忙往行李奔去,取出一條條色彩斑斕的地毯,有人在地上擺出許多金碧輝煌的東西。
他渾身上下直打哆嗦。
沿著白象的肩部滑到地毯上,隨即向聖安東尼走過去。
他尋了好久才撿起一塊比雞蛋還小的麵包。
他瞥見自己的刀,便撲了過去。刀從他手上滑脫,於是他斜靠在茅廬的牆上,大張著嘴,一動不動,彷彿渾身麻木了。
斗獸奴隸牽來了雄獅,頭髮攏在髮網里的舞|女們兩手著地不停地旋轉,鼻孔噴出火焰。賣藝的黑人變著戲法,赤身的兒童互相拋擲雪球,雪球掉在亮光光的銀器上立即溶化了。喧嘩聲彷彿狂風暴雨,震耳欲聾。肉萊和人呼出的氣息如此濃厚,竟在宴席上空形成了一片浮動的雲。有時,風吹過其大無比的蠟燭,火星便像天上的流星劃過夜空。
她笑了。為她牽裙的猴子把裙高高扯起。
有人從一個盒子里取出一個蓋著紗的圓東西,又拿來一個雕花的小匣。
一堵堵牆壁都鑲嵌著瓷畫,畫面表現了眾將軍用手掌向皇帝奉獻征服了的城池。這裏到處都是玄武岩石的雕樑畫棟、銀絲編織的柵欄、象牙椅、鑲有珍珠的壁毯。光,是由房屋拱頂射下來的。安東尼繼續往前走著,周圍散發出溫熱的氣息。他不時聽見便鞋走路的輕微腳步聲。守護前廳的木頭人似的衛士們肩上扛著鍍金的短棍。
噢!英俊的隱士!英俊的隱士!我的心支持不住了!
尼布甲尼撒王用手臂擦試自己臉上的香水。他用祭神的聖缽吃喝,隨即摔碎這些器皿;與此同時,他在心裏默數著他的戰艦、軍隊和臣民。他心血來潮,過一會兒將和賓客們一起燒毀他的宮殿。他還準備重建巴別塔,廢黜上帝。
隱士們消失了。
兩列頭戴尖頂帽的教士在他左右搖著香爐。在他腳下,被俘的國王們俯伏在地,無腳無手,嚼著他扔下的骨頭。再下面便是他的弟兄們,因為都是盲人,雙眼矇著布條。
我做夢了嗎?夢境這般清晰,真難相信是夢。我口乾舌燥,我渴極了!
酒杯發亮!是金屬的!不過,我看不清……
他走進茅廬,四處亂摸。
巨石環繞的平台空無一物,繁星光芒四射;萬籟俱寂。
火把的反光把杯子照得透亮。
怎麼!是豺狼偷吃了么?噢!真不走運!
不過,你一定想不出我的小匣裝著什麼!把匣翻過來!設法打開它!誰也打不開。親親我,我教給你。
奴隸們在聖安東尼面前列隊走過,隨後是馬匹、單峰駝、大象、侍婢、重又馱上東西的騾子、小黑人、猴子、手持碎百合花的綠衣驛夫。示巴女王走遠了,她抽抽噎噎,像嗚咽,也像冷笑。
安東尼情不自禁地看她的眼睛。
突然,安東尼瞥見燈塔的九層外廊上都貼著粗大的黑線,彷彿是停在那裡的一排排烏鴉。他往那邊跑過去,到了燈塔頂上。
安東尼從他們當中走過,他們連忙夾道恭迎,央他代為求情,並吻他的手。全體在場的人都嘲罵他們。安東尼眼見這些人落到如此地步,心裏格外高興。如今,他竟成了宮廷的要人,皇上的親信,首相!君士坦丁把自己的皇冠戴到他的頭上,他竟把這種榮譽視為當然,按受了這頂皇冠。
難道有人詛咒我?哦!不對,是我自己的錯!我老是讓自己上當。沒有人比我更愚蠢更無恥了。我真想揍自己,最好是擺脫自己的軀殼!我克制自己太久了!我需要報復,需要打人,殺人!我靈魂里似乎藏著一群猛獸,我真想到人群中去用斧頭……哦!用匕首!……
安東尼的牙齒格格作響。
她一邊走一邊搖動象牙柄的綠陽傘,陽傘上墜著鍍金的鈴鐺。十二個頭髮拳曲的小黑人捧著她長長的衣裙后擺,后擺末端由一隻猴子牽著,還不時往上舉一舉。
安東尼這時卻注意到,所有包廂盡里都有一些奴隸。原來是參加尼西亞會議的主教們!他們衣衫襤褸,面目猥瑣。殉教者帕伏努斯正在給馬匹刷鬃毛,提阿斐羅給一匹馬洗腿,約翰給另一匹馬的馬蹄著色,亞歷山大提著筐子拾糞。
原來是一群身披山羊皮的泰巴依德僧侶,他們手握粗短的木棍,聲嘶力竭地唱著戰爭和宗教的聖歌,聖歌的疊句是:「他們在何處?他們在何處?」
他往後退,三頭野驢便同時向前一邁,伸頭往他身上亂蹭,想咬他的衣服。這時,傳來了人的喊聲:「往這邊走!往這邊走!就在這裏!」於是,山口出現了旗幟,隨後是套紅綢籠頭的駱駝,載行李的騾子和戴黃面紗、騎黑白花馬的女人。
你會後悔,英俊的隱士,你會唉聲嘆氣的!你會感到無聊,可我毫不在乎!啦!啦!啦!噢!噢!噢!
這時,杯子盛滿了金幣。
於是,地上顯現出一個巨大的影子,比自然陰影更加縹緲,影子邊緣綴著別的影子。
她捧起聖安東尼的面頰,他伸出手臂推開她。九九藏書
哦!等你做了我的丈夫,我會給你穿衣服,給你抹香水,為你剃鬍鬚。
他又抬起頭來,一個帶響聲的東西把他絆了一交。
他出了口長氣。
漫漫長夜,我面對宮牆哭泣,流不盡的淚水在瓷畫上滴出兩個小孔,宛如岩石里的兩片海水,因為我愛你,啊!是的,愛得很深。
它用喙叼住女王的陽傘,站穩之前搖晃了一下,然後豎起全部羽毛,一動不動。
他感到蘆席似乎越變越溫軟,彷彿填滿了軟綿綿的東西,鼓了起來,變成了一張床,床又變成了划子,流水貼著划子汩汩淌過。
他們來到一座平台,在上面並肩而立。
她寬大的衣袖綴著碧玉和鳥翎,袖口露出她圓圓的手臂,手腕上戴著烏木手鐲,手上戴著戒指,十指尖尖,宛若銀針。
所羅門王是在一天夜裡失去理智的。最後,我們商定了一樁交易。他便站起身來悄悄走了出去……
我有套羚羊的輕車,套大象的戰車,還有幾百對駱駝。我的良種馬鬃毛長到足以纏住它們賓士的馬蹄。我的牛羊犄角寬大到放牧時只有砍去前面的樹木才能通過。我的長頸鹿在我的花園裡走來走去,每當我晚餐后外出散步時,它們便把頭伸到我殿前的屋檐上。
她打了個轉身。
喂!這不算厲害,我會習慣的。我甚至覺得……
她握住他的鬍鬚。
安東尼遠遠地從他的額頭看出他的心思,這些心思又滲透了他的全身——他變成了尼布甲尼撒。
血水淹到安東尼的腿肚,他在血泊中走著,吮吸著唇上的血滴。他感受到鮮血沾滿四肢、濕透皮襖的快樂,不由得哆嗦起來。
笑呀!英俊的隱士!笑呀!我多麼高興,你瞧!我會彈豎琴,我像蜜蜂一樣舞蹈,我會講許多故事,一個比一個有趣。
這可是一大筆錢……足夠買三頭牛……買一小塊地!
請接受我的懺悔,哦!我的上帝!請別嫌棄這種懺悔軟弱無力!讓它深切些、持久些吧!過分也在所不惜!是時候了,行動吧!
她搖陽傘,傘上所有的鈴鐺都響了起來。
突然間,大街小巷空空落落,人們已紛紛拔腿逃竄。
什麼玩意兒?
他穿過廣場,走進一個院子,進門時彎了彎腰,然後來到一座宮殿前面。殿前擺著一組蠟塑,蠟塑再現了君士坦丁大帝降龍的故事。雲斑石噴泉的承水盤中央放著一個金海螺,海螺里裝滿松子仁。嚮導告訴他可以拿松子仁,他便拿了些。
他最後來到一個大廳的階下,大廳盡里懸挂著青紫色的帷幔,帷幔啟開,皇帝出觀在他眼前。他高踞寶座,身穿紫袍,腳登紅皮黑帶的半統靴。他戴一頂珍珠皇冠,頭髮梳成對稱的髮捲。他眼瞼下垂,鼻子端正,面貌陰沉而狡黠。他頭頂上方的華蓋四角立著四隻金鴿,御座下面蹲著兩頭琺琅獅子。鴿子叫了起來,獅子也開始咆哮。皇帝轉動眼珠,安東尼便走上前去。他們省去寒暄,立即談起事變來。在安提阿、以弗所和亞歷山大各城,廟宇被洗劫一空,神像做了鍋缽。皇帝聽了哈哈大笑。安東尼指責他過分寬縱諾瓦替安派信徒,皇帝卻生氣了,不管是諾瓦替安派信徒、阿里烏派信徒還是梅勒斯派信徒,全都讓他感到厭倦。不過,他很欣賞主教團,既然基督教徒屬主教管理,而主教團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也僅有五、六位,那麼,只要收買了這五、六位,就能爭取其餘的人,所以他免不了向他們提供大筆的款項。然而,他最恨尼西亞主教會議的教士們。「我們去看看他們!」安東尼便跟他走了出去。
他又抽起來。
左右突起兩座狹長的黑岬,岬上伸展著大片的耕地,其間稀疏長著無花果樹。遠方響起了鈴鐺聲、皮鼓聲和歌聲。人們正在前往卡諾普城的薩拉匹斯廟求夢。安東尼知道這點,於是,他乘風滑行在運河兩岸之間,比人還高的紙莎草葉和睡蓮的紅花垂身相迎。他躺在船艙里,船尾有一支槳垂在水中。陣陣溫暖的微風使細長的蘆葦交相觸撞,細浪的汩汩聲逐漸弱了下去,他不由得困倦起來。他夢見自己成了埃及的隱士。
她在一排排奴隸和貨物當中走來走去。
我本該縛在靠近你的那根柱子上,和你面對面。你眼見我用嘆息和你的號啕相呼應,我們的痛苦便會相互交融,我們的心靈也將相濡以沫。
它像願望一樣插翅高飛,白日里週遊世界,夜晚飛回來棲息在我床前,給我講述它看見的東西:載著游魚和船隻在它身下流過的大海、它從天空鳥瞰的廣袤沙漠、田野里倒伏的莊稼、荒城廢邑的牆頭亂草。
噢!啊!啊!鞭鞭都撕扯我的皮肉,割裂我的手腳,疼得我火燒火燎!
他很快便酒醉飯飽而且盡情破壞了,他靈機一動,突然想在卑賤里打滾。再說,貶低使人畏懼的東西,就是對人們精神的凌|辱,也是使人驚慌失措的一種手段。普天下最卑賤的莫過於野獸,於是安東尼學野獸爬上餐桌,像公牛一般鳴叫起來。
這時,人群停止走動,注視著西方,從那裡捲起了滾滾塵埃。
他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扯聖安東尼的衣袖,安東尼抗拒,她繼續說道:九-九-藏-書
安東尼彎腰。
房舍一式純白色,大街小巷像黑色的網路交織其間。青草覆蓋的市場宛若一叢叢綠樹,染房的曬場彷彿一個個絢麗的色板,廟宇門楣上的金飾形成光彩奪目的亮點。這一切都在淺灰色橢圓形牆垣裡邊,臨近紋絲不動的大海,伸展在藍色的蒼穹之下。
她用雙手蒙住臉,一隻腳跳著走了。
啊!倘若你願意,倘若你願意!……我有一間亭閣,坐落在兩大洋之間一道地峽中央的岬角上,四面受風的亭閣配有玻璃護壁,地板由龜甲鋪成。居高臨下,我可以看見我那些返航的戰艦和肩負重擔往山崗攀登的黎民百姓。我倆將睡在柔軟勝過雲彩的羽絨上,用果子的外殼飲用清涼飲料。我們將透過萬頃碧波觀看太陽!來吧!……」
噢!是只酒杯!可能是哪位旅客丟失的。不必大驚小怪……
高聳入雲、半明半暗的圓柱在餐桌之外依次排列開來,餐桌一直排列到遙遠的天邊,那裡,在閃光的雲煙氤氳中顯現出重疊的樓梯,綿延不斷的拱廊,高大的塑像和亭閣,後面是柏樹掩映下的一溜宮殿,形成黑壓壓一片。
平台下面是一個競技場,場內擠滿了人,賽場上還有柱廊,有些人在那裡散步。跑馬場中央有一個狹窄的平台,平台上有墨丘利小廟、君士坦丁大帝的塑像、三條相互纏繞的青銅蛇。平台一端是幾個巨大的木質蛋,另一端豎著七頭尾巴朝天的海豚。
安東尼起初被喧嘩的人聲震得什麼也聽不見。他居高臨下,只看到一些濃妝艷抹的面孔,花花綠綠的衣服,耀眼的金銀首飾。競賽場地的白色細沙像鏡子一般閃閃發光。
杯子是銀的,杯口飾有一些橢圓形的玩意兒,杯里還有一個獎章。
我怎麼啦?
他一生氣把麵包扔在地上。
夜幕降臨,震耳的喧嘩聲平息下來了。
魔鬼犄角的影子又顯現出來。
地是濕的!………難道下過雨?呀!碎瓦片!我的缽子碎啦!……那麼皮囊呢?
白象背上,一個女人盤腿坐在藍色絨墊當中,她微閉雙眼,搖頭晃腦,華麗的衣著光彩照人。人群立即俯伏跪拜,白象也跪了下來,於是,示巴女王
奴隸們端著盤子奔忙著,婦女們往來穿梭,為賓客斟酒;麵包把籃子壓得咔咔響,一隻單峰駱駝馱著穿孔的皮囊踱來踱去,囊里流出的馬鞭草水使地上的石板得以清涼。
安東尼往後退,她往前靠。她用激怒的語調繼續道:
她仔細端詳安東尼。
一些商販、挑夫、趕驢人東奔西跑,互相擠撞。這裏一個肩扛豹皮的俄賽里斯廟祭司,那裡一個戴銅盔的羅馬士兵,還有許多黑人。店鋪門口站著些婦女,工匠都忙著幹活。車輛吱嘎的響聲使正在啄食地面殘魚剩肉的鳥兒嚇得飛走了。
從關押奴隸的地牢里不斷傳來痛苦的呻|吟聲;一架水力風琴柔和悠揚的樂音和合唱隊的歌聲此起彼伏。大廳的四周彷彿有一座巨大的城池,人海的波濤拍打著牆垣。
安東尼明白他們來此是為了殺死阿里烏教派的信徒。
安東尼嘆氣。
你神情憂鬱,難道是離不開你的茅廬?而我卻為你捨棄了一切——乃至所羅門王。他聰明過人,擁有兩萬輛戰車,還長著漂亮的鬍鬚。我已給你帶來了結婚禮物,請選擇吧!
隱士們此刻已進入市區,他們手上那令人膽寒的帶釘短棍在空中旋轉,彷彿一個個發出鋼一般冷光的太陽。房舍里傳出砸碎東西的嘩啦聲。間歇的安靜過後,又響起震天的叫喊聲。
安東尼往後退。
抽呀!懦夫!打吧!好!好!抽胳膊,抽背,抽胸脯,抽肚腹,抽全身!皮鞭呀,呼嘯吧!咬我,撕我吧!我願自己的鮮血噴涌到星空,折斷我的骨頭,暴露我的神經!拿鉗子來!拿拷問架來!來點鉛水!殉教者受過的罪比這更多呢!不是嗎,阿莫娜麗亞?
你拿定主意啦?這樣一個美人兒!
剛才只是一塊麵包,現在竟變成了這麼多!……這可是奇迹,和我主創造的奇迹一模一樣!
好哇!一百個奴隸,還有士兵,一大群,真能買些東西呢……
大鳥的橙色羽毛彷彿由金屬的鱗片做成,它那戴銀冠的小頭酷似人臉;它長著四個翅膀,禿鷲爪子,一條長大的孔雀開屏式的尾巴。
他狂暴地抽打自己。
一隻套金絡頭的白象、擺動著插在頭上的一撮鴕鳥羽毛,疾馳而來。
不可能!是金的!是的!………是純金的!
如果此時此刻我死了,一定會下地獄!逃脫不了下地獄!
我坐在貝殼裡,海豚拉我在岩洞里漫遊,諦聽鐘乳石間流水的滴答聲。我去到鑽石之國,那裡的魔術師朋友們讓我挑選最漂亮的鑽石,然後我再走上來,回到家裡。
他用力抽打自己。
高大建築物里冒出一股股濃煙,門扉炸裂了,牆垣坍塌了,柱頭也倒了下來。
杯口的小玩意兒脫開,變成一串珍珠項鏈。
皇帝和他交談,對他講了許多重大的機密。他承認謀殺了自己的兒子克利斯普,甚至就健康問題徵求了他的意見。
我心急如焚,跋涉過度,腳跟長出了繭子,趾甲也斷了一根!我委派牧羊人在高山嘹望尋覓,我打發狩獵人去森林呼喚你的名字。我讓探子走遍天涯,詢問路人:「您見過他嗎?」
我又上了一次當!為什麼會這樣?一定是肉|欲作祟!哦!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