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米爾久久地瞪著她，然後說：「吃中飯了。」

「先別忙。請坐。」他說。「我現在就看。」

他們說的沒錯。劇本趕得太匆忙了。片子取得了開門紅，是因為人們受巴斯特·基頓這個名字的吸引。後來，不好的評論開始傳了開來，這部影片很快便從影院消失了。

「我們都很好。就是——我得讓你走了。」

1957年4月，《綜藝日報》上面登了這樣一篇文章：

「我這裡有個劇本樣本，阿納茲先生。」我拿齣劇本，遞給了他。

「我們嗎？」

然後我們又拍了一遍，這次非常完美。不過還有一件事情我不是很確定：到底我是塞西爾.B.戴米爾的導演呢，還是他是我的導演？

我看著巴斯特·基頓走進我辦公室，感覺他就是從銀幕上走下來。他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個憑冷幽默迷倒眾生的一臉愁苦的小個子。

「你不明白。我付不起工錢了……」

但是拍完后我覺得還可以再改進一下。可是我怎麼跟塞西爾.B.戴米爾說他拍得還不夠好呢？

我最喜歡的一檔電視節目是《我愛露西》，每周播出露茜麗·保爾和她的製片人丈夫德西·阿納茲合作的非常精彩的喜劇，是電視台最受歡迎的喜劇節目。也許我可以寫點德西感興趣的東西出來。我想到了一個構思，標題是《模特奇遇記》。這是一個浪漫喜劇，寫了一位漂亮模特的種種際遇。

我跟唐·哈特曼討論過了一個懸疑片的構思，片名叫《驚魂地帶》，在歐洲取景。

布景搭好后，片子就正式開拍了。

全公司上下都皆大歡喜。《巴斯特·基頓傳》是我跟派拉蒙的合約期間的最後一部影片，不過他們已經跟我的經紀人在談續約的事了。

「很高興認識你，」他說，「久仰大名。」

現在我知道4月份《綜藝》的那位記者能在哪裡找著我了，在失業人員名單里。

唐納德把這個特技動作表現得出神入化。

哈特曼說：「我來告訴你該由誰來演，唐納德·奧卡農。」

片子拍完后，巴斯特說：「我要向你表示感謝。」

我很好奇，「哪個老爺子？」

他說：「這個片子會大獲成功的。電視上沒有播過類似的東西。我們還趕得上本季的檔期。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還有一個節目時段是空的，我們去試試看，也許我們可以爭取下來。」

我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回到曾經的生活了。不會再有歐洲游，不會再有精彩的聚會，不會再有成功。我懷念這一切，成功之後失去一切好呢，還是從來就沒有成功好——那樣我就沒有什麼可懷念的了。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自殺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擺脫這一切的途徑。你得的是狂躁抑鬱症……大約每五個狂躁抑鬱症患者中就有一個最終會自殺。

最後，開拍的日子終於到了。

勞拉是個很好的用人。她整天樂呵呵的，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她很喜歡瑪麗，瑪麗也很喜歡她。

我說：「我不能拿。」

「我們拍一部關於巴斯特·基頓的片子吧。」

「你這個想法太瘋狂了。」我跟助理導演說。ｈｔtps://rｅad•９9ｃsｗ•ｃｏm「戴米爾不會演這個角色的，一共才四句詞。」

「勞拉。」

「沒有。」

她看到了我的痛苦，「別擔心。我們會好起來的。你寫過那麼多轟動的影片，以後還能寫的。」

戴米爾沖她倆咆哮道：「顯然你們認為你們說的東西比我的話更重要，那麼就該說出來讓所有人都聽到。」

有一個女孩豁出去了，用挑釁的語氣說道：「好吧。我剛才在說，『這個雜種什麼時候才會讓大家去吃中飯呢？』」

我很不情願地取消了我們的歐洲之旅。我每周給經紀人打一個電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興緻勃勃。

我們的劇本盡量忠實于巴斯特·基頓的真實生活，不過為了增加戲劇性，我們也做了一些改動。我把劇本拿給巴斯特看，等他看完后我說：「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是的。」

他看著我，「開玩笑吧。」

我說：「我們得開始省著花錢了。」我深吸一口氣。「我們得讓勞拉走了。我們現在用不起用人了。」

兩個女孩緊張地往前走了幾步。

「您說什麼？」

「好主意。」

這是個大問題。目前為止我們連故事框架都還沒有呢。不過我得爭取到奧卡農。

「他是一位編劇，他說想跟您談談。」

「前線有什麼戰事？」

兩個女孩又窘又怕，「戴米爾先生——我們沒說什麼啊。」

《巴斯特·基頓傳》上映后，唐納德·奧卡農、安·布萊思、彼得·洛以及其他演員都獲得了一致好評，但是劇本卻沒有這樣的好運。多數評論家都對劇本大加撻伐，稱應當多一些巴斯特的保留節目，少一些奇聞軼事。

「我和羅伯特合寫劇本，我來導演。」

他打破了冷麵傳統，笑了笑，「我想我可以勝任。」

他轉過頭來對我說：「你要不要我再拍一遍？」

「這部片子對好萊塢老片子的重複太多了。」

我說：「不會再有了。一切都過去了。」

「對，就你們倆。往前走。」

我知道巴斯特已經到了，但是卻沒見著他人。我走進書房，他正一個人在看報紙。

她不理解我現在的處境。

「我和羅伯特正在寫劇本。我們希望能盡量寫得貼切。你能告訴我們一些有趣的故事嗎？我們好加到影片當中。」

「你們以後還給我。」

我馬上來了興緻。

塞西爾.B.戴米爾是公認的好萊塢最最舉足輕重的導演之一。作品有《霸王妖姬》、《大馬戲團》、《十戒》等。

「戴米爾先生。」

她搖了搖頭，「您不能這麼做。」

哈特曼毫不遲疑地說道：「好主意。奇怪以前怎麼沒人想到。」

巴斯特似乎有了點笑意，「我做給你看。」

問題在於，我和羅伯特編寫劇本需要更多的時間，但是沒有那麼多時間。開拍日期越來越近，我們只好日夜趕工。

「戴米爾先生馬上就到了。我們到舞台另一邊去，我們要在那邊拍他那場戲。」

我想起了我們家在丹佛馬里恩大街租的第一棟獨立的房子。我要在這兒結婚，我的孩子們會在這裏長大……到九九藏書現在，算上獨立房子、公寓房、酒店，我已經搬了整整十三次家了。

接下來那一周，我們搬出了那棟帶游泳池和漂亮花園的房子，我給我們租了個公寓房。我現在過著跟奧托一樣的生活，一輛過山車把我從財富的頂端拋到了貧困的底部，這樣的大起大落似乎永遠沒有終結。我又想到了自殺。我上過人壽保險，保險金足夠應付喬亞和瑪麗的生活。我想，沒有了我，她們會過得更好。然後我開始著手實施自己的想法。

哈特曼神色猶疑，「有一個問題。唐納德年初就定下來要拍另外一部片子了。如果要他演的話，得在接下來兩個月之內開拍才行。」

「偉大的冷麵笑匠。這部片子肯定很精彩。」

某個周一的早晨，助手在內部通話系統中說：「有一位羅伯特·史密斯先生想要見您。」

我給唐·哈特曼打電話，「我和羅伯特想要見見巴斯特。你能幫忙安排一下嗎？」

「好主意。」

這個效果真是太奇妙了。我問他：「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精神為之一振，「唐納德最合適不過，我跟他在《夜夜春宵》中合作過。他很有才華。」

她憂心忡忡地看著我，「怎麼了？是誰病了嗎？」

貝爾埃爾的房子是貸款買的，此外，園丁、泳池工人和勞拉的工資我也付不出來了。我們的經濟狀況在急劇惡化。

「你要我去問問嗎？」

我生活在一個似乎永無止境的夢魘之中。我真的要自殺嗎？

我和喬亞被迫減少了社交活動，幾乎都不怎麼出門了。我們有時候很想去看戲，但是太貴了。我和喬亞的交談，勞拉都聽在耳里。

「你還好吧，巴斯特？」

他點了點頭，「我著手去解決版權事宜。你想讓誰來演巴斯特呢？」

「你們說了。我要讓所有人都聽到你們說了什麼。」

他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有幾十個關於他的故事廣為流傳。他這個人出了名的冷酷嚴苛，對於演員來說他就是一個霸王。有這樣一個故事：在拍某一部史詩巨作的一幕場景前，他站在一座高台上，居高臨下對著幾百位臨時演員講解他的構思。看到底下兩個女孩在說話，他停了下來，大聲說道：「你們兩個，往前走。」

「我是塞西爾.B.戴米爾。」

「這部片子幫我買了一棟房子。」

我對這次會面充滿了期待。

整個片場鴉雀無聲，人人都驚呆了。

我和羅伯特在其中一個場景中安排了一位昔日的導演角色。這個角色人選還沒定下來。助理導演跟我說：「你想不想找個老爺子來演這個角色？」

https://read.99csw.com兩個女孩面面相覷，驚恐萬分。

以上就是我們此次談話的全部內容。

一切就緒后我說：「各就其位。攝像機到位……開拍……」

後來還有一個場景是巴斯特·基頓的另一個經典之作。取景地是一個船塢，我們去了海邊進行拍攝。一艘小船下沉了，唐納德自豪地站在船頭，船開始慢慢地傾斜。船的前半部緩緩滑入水中，吃水越來越深，唐納德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最後逐漸被水淹沒，水面上只剩下一頂帽子。

我心裏很清楚，4月份我要在哪裡度過。我要帶喬亞和瑪麗去歐洲慶祝我的成功。

我起身，「您看過之後如果能給我來個電話，我將不勝感激。」

唐納德·奧卡農來見我了。「這是個偉大的角色。」他說。「巴斯特·基頓是我的偶像之一。」

「太好了，我們要拍你的很多特技。我會在片場給你弄一間活動工作室，希望拍攝過程中你能全程在場。」

我告訴塞西爾.B.戴米爾該怎麼做？「好的，先生。要……」

我的經紀人打來電話：「我剛剛跟唐·哈特曼談了。公司不打算跟你續約了。」

「沒有，」他說，「西德尼，最近活很少。」

巴斯特·基頓，「偉大的冷麵笑匠」，是默片時代最偉大的巨星之一。他的標誌是一頂餡餅式男帽、一雙夾趾鞋、一張無表情的臉。他個子矮小纖瘦，一臉憂傷的表情，並曾擔任多部影片的製片和導演，人們常常將他跟卓別林相提並論。

幾分鐘后，塞西爾.B.戴米爾帶著隨行人員走進了片場。他走到我面前，伸出一隻手。

我說：「我現在還不能過去，我得先拍一個近鏡頭。」

我大感意外，「他答應演了？」

談版權的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

「或者一些特別的事情，你覺得能夠煽情的？」

「你跟她說吧，」喬亞說，「我開不了口。」

「當然可以。」

他比我原先以為的高大，也比我原先以為的更有魅力。

第二天，我拍了唐納德和安·布萊思出演的一個重要場景后，打算再拍一個近鏡頭，這個時候助理導演走了過來。

「也是我的偶像。」

「我知道了，」他說，「我已經背下台詞了。」

「我是西德尼·謝爾頓。」

他嘆了口氣，「就讓我們看看我們到底能寫得多快吧。」

「我要表現得稍微再強勢一些。」

整個會面過程就是這樣。

我告訴喬亞，「我們失去房子了。」

我伸出一隻手，「先別忙。我先找唐·哈特曼談一談。」

他說：「我有一個創意。」

在好萊塢，人人腦子裡都有創意，只不過多數都很糟糕。我裝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是嗎？」

巴斯特·基頓在他的默片中創造的特技效果極其驚人。特別是其中一個特技，看起來是完全無法實現的：鏡頭開始時，巴斯特沿著木籬笆跑，後面有個警察在追他，籬笆另一側，一個胖女人穿著一條下擺很寬的裙子，背對著籬笆站著。然後巴斯特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看到警察越跑越近，他就從女人的兩腿中間鑽了過去，鑽到了籬笆後read.９9cｓw•cｏm面去。那個女人馬上就跑開了，但是籬笆卻完好無損。

「我還沒時間細想這個問題。」

「我要留下來。」然後她就走了。

「沒有。」

羅伯特·史密斯說：「我們可以合寫劇本，你來導演。」

我從來不認識這麼個人，「他有何貴幹？」

我和羅伯特看了巴斯特的老片子，裏面的特技真是匪夷所思。我挑了一些用到我們的片子里，反正巴斯特會在片場告訴我們如何實現這些特技的。

「為什麼？」

看過之後，你就發現竅門其實很簡單。那個女人背後的三根木條是用鉸鏈固定的，這樣木條就可以往遠離觀眾的方向、以四十五度角往後擺。巴斯特跑到女人那裡的時候，躲在籬笆後面的兩名工作人員迅速抬起木板——因為有女人的裙子擋著，所以觀眾是看不到這個動作的——這樣女人背後就有了一個缺口。巴斯特只要鑽進女人的裙子，再從那個缺口處穿過去就可以了。他穿過去之後，那兩名工作人迅速把木板放回原位，這樣女人身後的籬笆就回復完整了，然後女人趕快走開，觀眾看到的就是完好無損的籬笆，而巴斯頓已經消失無蹤。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在剎那之間完成的，只要每個動作配合得嚴絲合縫，最終的效果就非常神奇了。

她大驚失色，「您是說你們不要我了？」

他瞪著我看了一會兒，說：「戴米爾先生就要到了。我建議我們過去準備拍他那場戲。」

他走了之後，我跟羅伯特說：「忘了跟你說了，如果想要唐納德·奧卡農來演的話，我們必須在兩個月之內投拍。」

我把勞拉叫到圖書室，「勞拉，有個不好的消息。」

「沒有。」

我等著那個永遠不會來的電話，幾周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很快我就開始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

他看了看標題，神色一下振奮起來，「《模特奇遇記》，這題目不錯。」

「當然可以。」其實我心裏並沒有那麼自信。為了湊某個演員的檔期趕寫劇本最後結果往往都是自討苦吃。觀眾可不在乎我們花了多長時間來寫劇本，他們只關心銀幕上看到的一切。我給自己和羅伯特設定了一個幾乎無法實現的期限。

我花一周時間寫好了一個樣本，然後約了德西·阿納茲。

對我們兩個來說，這都是個糟糕的決定。

我喜歡富足的生活，但是我對金錢本身從來就沒什麼興趣。我的金錢觀綜合了納塔莉的節儉和奧托的揮霍。我覺得在自己身上花錢很難，但是幫別人那就揮霍無度了。結果就是，我從來就沒能夠攢下錢來。

不過，我想得越多，就越發深切地意識到，自己是無法忍受同喬亞和瑪麗離別的。我想，我得寫點東西出來。電影公司顯然是不想要我了，那麼電視呢？

喬亞開始擔心了，「我們怎麼辦呢？」

整個拍攝過程很順利。演員陣容很強大，除了唐納德外，還有彼得·洛、朗達·弗萊明、安·布萊思、傑基·庫根和理查德·安德森。片場氣氛非常好。

「一位叫羅伯特·史密斯的編劇來找我，我很喜歡他的提議。他建議我們拍一read.99csw.com部關於巴斯特·基頓的故事。」

在拍攝此片的過程中，我見識到了巴斯特的羞澀。有一次我和喬亞邀請他和妻子埃莉諾到我們家共進晚餐。客人中有一位電影公司主管、幾位導演和幾位知名演員。

「我從來沒這麼認真過。」

「謝謝。」

我努力去回想過去取得的成功，不去想那些失意之事，但是沒有用。我大腦中那種神秘的黑色化學物質不允許我這麼做。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好吧，讓他進來。」

我幾乎要落淚了。她辛苦幹活，沒有工錢，現在她還要倒貼給我錢。

巴斯特·基頓的事業曾經如日中天，後來，進入有聲電影時代后，他就似乎好運不再了。他拍了幾部片子都不成功，拍片的機會越來越少。後來他又拍了幾部無足輕重的短片，最後淪落到給其他演員做替身表演特技。我想如果他的故事搬上銀幕應該很吸引人。

羅伯特·史密斯三十多歲，個子瘦小，神色慌張。

「恐怕是這樣的。我非常抱歉。」

有天晚上，我們在討論要不要出去時，勞拉說：「這個拿著吧。」然後她遞了二十美元給我。

我和羅伯特馬上著手寫起了劇本。我們有很多材料需要處理，巴斯特的一生極富戲劇性，他成長在一個很不健全的家庭，離過好幾次婚，一直跟酗酒作抗爭。我看了他早期的電影《將軍號》、《飛碟領航員》、《小船》。這些片子中有許多危險的特技，巴斯特都堅持不用替身。

「什麼事？」

「有關你的婚姻或者浪漫史的事情呢？」

「去問問吧。」不過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抬起頭，「我很好啊。」然後他低頭繼續看報。

他好像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哭出來，不過這也許只是我的想象，「我會在場的。」

我終於回過味來了，便大聲宣布：「移位。」

「我脫掉我的外套吧。」

「這太難了。」

「你覺得你們來得及寫劇本嗎？」

我感激地點頭，「那最好不過了。」

他在看劇本時，我一直注意著他的臉色。他一直在笑。我想，這是個好兆頭。我屏息凝神。

他看完了最後一頁，抬起頭來。他說：「我很喜歡。我們打算投拍。」

「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史密斯先生？」

「太好了。」

終於有一天，我付不起房子的貸款了。

相互介紹了之後，我說：「巴斯特，我想請你擔任這部片子的技術顧問，你意下如何？」

當天下午我就去找了哈特曼。

「我要留下來。」

「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傍晚時分，助理導演來找我，「明天我們拍那個場景，他會準時到的。」

「沒有。」

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活總是有的，只是沒人找我而已。人們因為《夢幻嬌妻》草率地給我下了結論，如今他們又以《巴斯特·基頓傳》的失敗來評判我。又一次，我悲觀地認定我再也不會找到工作了。在我失業期間，朋友來了又去，只有格勞喬一直在我身邊，一直鼓勵著我。

「我雇不起你了，勞拉。」

我又恢復了呼吸功能，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