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24章 戈登富有哲理的寬慰

第24章 戈登富有哲理的寬慰

「哦,我只是告訴了他真相——部分的真相。你必須改掉你那個喘息的習慣,因為正是秘密隔板後面你的那聲嘆息,讓馬爾耶特認為,昨晚布拉澤胡德的幽靈就坐在你的房間里。」
「當然,成為一名人類學家,里夫斯。找出許多事實,然後確證無疑地印證它們,比如說原始人類,他們的婚慶儀式,他們的喪葬風俗,他們的土地分配製度等等。死盯著一大堆的事實,直到你從中發現某種理論,信奉你的理論,擺出所有的支持你的理論的事實,就與你的理論相矛盾的事實寫出一份長長的附錄,證明那些事實毫無意義,或是與你的理論毫不相干(你擅長此舉),於是你成功了。你會把人類學研究進行得很好,就像——」
「我打算把我的有生之年獻給高爾夫球運動——徹底獻給運動事業,只獻給運動事業。」
「好吧,」他終於說,「你真夠幸運的,里夫斯,電話那端的馬爾耶特並沒有聽到你說的一切。你對著聽筒說個不停,那只是自言自語。」
「比如說?」
「那你把所有事情都向他做了解釋?」
「我知道,但它可不是廢話。好了,你打算做什麼呢?」
「我知道,指出你哪兒錯了並不是一件討巧的事兒,因為你總是生髮出新的結論。坦白地說,我的確曾給你提出過一兩個難點,但是你立刻就說服自己那些根本就不是難點,於是問題當然越積越多。」
「但是,你難道不明白,他不是那樣的人。馬爾耶特是個非常虔誠的傢伙,但是他並沒有對佈道中所有的信條認死理,他對自己的宗教也不是五體投地。對他來說,那個人否定他的宗教的行為,也是常人所為,並無特別之處。因此從心理上來說,馬爾耶特沒有用你發現的那件東西去做你認為的那件事兒;從精神上來說,他也沒有你認為的那種動機。」
「因為你並沒有打算去理解它。它關乎人,與具體的事情無關。簡單地說就是,戴夫南特是那種可以殺人的人,馬爾耶特則不是。」
「好吧,看起來,從頭到尾我是在干一件傻事兒。我想問問,世界上是否有人因為堅信某種理論而誤入歧途?」
read.99csw.com「你是說在藥學和其他方面的科學理論?遵照醫生的指示去接種疫苗,你是指這些事兒嗎?」
戈登跌坐到里夫斯的另一張手扶靠背椅上,爆發出一陣大笑。沒有什麼比無緣無故的大笑更讓人神經緊張的了,里夫斯使勁搖晃著他讓他坐好,並且要求他解釋是怎麼回事。
「你是指的達爾文的理論,或是與進化論有關的所有理論?」
「你不得不這樣道出開場白:『這份文獻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個部分是真實的,第二個部分是虛假的,第三個部分是偽造的,它之所以是偽造的,是為了讓第二部分的虛假看起來好像是真實的。』於是,你看,你就處於了有利的地位,你拒絕了你不喜歡的那部分文獻。然後,你擁有了剩下的那部分,可是你發現,剩下的那部分依然是無用之物——那些證據仍然和你的理論有衝突,於是你又把那些無用之物拋開,把它們叫做故意偽造的證據。如果一隻手錶顯示的是四點五十四分,那麼首先,顯然是那個兇手偽造了時間,把它撥到了三點五十四分。再者,那個兇手還假裝他沒有偽造時間。你明白了這個說法了吧?於是,你越努力工作,你的理論就越不真實;而你的理論越不真實,人們就越容易把它當做真理。幾乎沒有什麼歷史事實的評論和批評是來自批評家的,因為他們的言論如此不真實,以至於沒有人願意去質疑他們,於是這個荒唐的舊世界依然運行。我們的先輩是否被我們誤解?我們依然把嘴巴貼在聽筒而不是耳朵上,而我們光榮的先輩卻沒有機會回答,這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因為,他們可以像那些明智的人一樣,丟下聽筒,讓我們對著空空如也的空氣自言自語。」
「那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那個深刻的反對理由?」
「那麼現在,別試圖說服我,你並不認為馬爾耶特是有罪的?」
「我想,所有你說的這些都來自你的日記吧?」
「不,確切地說不是那樣的,我願意向你闡明我的觀點。進化論只是一種理論,那種猴子和人類關係的理論並不是真實可信的,但是此種read.99csw•com理論存在了這麼久,以至於人人都在談論它,卻從未遭到積極的反駁,就好像此種理論已經被證明了似的。科學家認為進化論是一種理論,而教育學家則把進化論當做一種事實。在這個有學問的世界上,如果一個人的謊言成功地流行了五十年,那麼他就不會被人們認為是說謊者,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規則呀。但是,就進化論理論來說,的確需要說點兒什麼。他們的確曾經打算就一個真正的問題進行解釋,為什麼世界上有那麼多的物種,只是他們的解釋不那麼專業罷了。理論的建立者就是那些不存在的問題的製造者——就像你一樣,里夫斯,就像你把整件事情都作為『誰殺了布拉澤胡德』這個公開的問題提出來一樣。在面對人類所有的可能性的時候,他們相信事實的證據,就像你一樣,里夫斯,你用一系列的巧合,想要證明一個像馬爾耶特那樣的白痴的謀殺罪名。」
「我好像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為年輕人開設的心理診所。」
「曾有人誤入歧途?親愛的里夫斯,你和當今世界上四分之三的人一樣,全部因為堅信某種理論而誤入歧途了,而那些讓你誤入歧途的理論還是道聽途說的二手貨。」
「兩者都不是,『就心理上來說不會』比較接近我的想法。有一點,戴夫南特在戰場上戰鬥過,並且殺過人,我想,他曾是一名炮兵指揮官,對不對?哦,你知道,這一點讓他和大多數人有了巨大的差別,我認為這也是戰後犯罪潮來臨的原因——當然,只是部分的原因。對於普通人來說,殺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除非你殺過人,然後你才會習慣殺人。」
「沒關係,你只要專註於一個特殊的時期,或者一個特殊的專題,閱讀這些著作是件很容易的事兒。對於初學者來說,應當信心十足地向他推薦宗教歷史。公眾對此主題的關注很少,那麼也不會有什麼人不厭其煩地反駁你。如果情況不妙,你也可以退回來做文學批評,這個領域是個十分安全的領域,只要擁有基於文獻的假設,就可以抵抗來自粗糙常識的攻擊。」
「那真是太好了,read.99csw.com但是你也從未告訴我在整件事情的推論中,我在哪兒出了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我認為,要是一個人執著於一個想法的話,他和一個瘋子也沒什麼區別,不是嗎?而我的論據在於,馬爾耶特對於宗教的想法就非常一根筋。」
「你的意思是說正是那聲嘆息讓馬爾耶特害怕了?那麼,他今天早上為什麼要跑掉呢?」
「但是我認為自己對歷史缺乏了解。」
「可以掙到錢嗎?」
「他認為電話的那頭是布拉澤胡德。天啊,多麼混亂的一天!」
「戈登,我相信你在我不勝任的地方解決了一些問題。我一直渴望成為一名業餘偵探,不過這份職業不像我原來想像的那樣富有吸引力。但是,照你的話來說,似乎我可以成為某個領域的專家。」
「謀殺的罪名?我絲毫沒有懷疑過他。我認為他的精神出了點兒問題——他被布拉澤胡德的幽靈侵擾。而且,我從未同意你說馬爾耶特是兇手的結論,公平地說,我從未說過他是兇手。」
「我認為你的經濟狀況已經很好了。不,如果你是為了錢的話,我向你推薦心理分析這個職業。它和人類學遵循的理論體系是一樣的,通常說來,你面對的不再是原始人類——因為他們不在場,因此你可以忽略他們——而是面對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你也可能被你的患者說成是一個說謊者,然後你告訴他,他正在動怒,而那種情緒來自他本人在某處的行為遭到了限制等等。那就是你的職業一直要說的話。在醫學上來說,如果有人體溫不正常的話,會被診斷為體溫失調。而對於心理分析師來說,你得說:『哈,那正好證明了我所說的。』」
「戈登,知道嗎?我認為你說的是一大套廢話。」
「到底會怎麼做呢?」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馬爾耶特是一名教區牧師?但是要命的是,戴夫南特也上教堂啊。」
「而且,並不僅僅是場景有問題,細節也存在疑點。馬爾耶特怎麼會知道火車在那個地點會被信號攔截呢?他怎麼能夠讓布拉澤胡德進入那節沒有過道的車廂,而且是空無一人的車廂呢?要是布拉澤胡德像往https://read.99csw.com常一樣搭乘那趟擁擠的三點四十七分的火車返回——準確地說是周二——那他怎麼能夠完成謀殺呢?他怎麼會那麼肯定就沒有人看見布拉澤胡德上了三點鐘的那趟車呢?甚至在韋福特也沒有人注意到他?換一種說法,你設想中的兇手有超平常人的狡詐和謹慎,怎麼會依靠偶然的機會呢?這就是關於細節的所有的反對理由,我之所以沒有向你提起過,是因為,就像我剛才說的,是因為你會為每一條反對的理由找出一些相反的意見。實際上,我有更深刻的反對理由。」
「對。我想你說得對。」
「感謝上帝!但是你是怎麼解釋這一切的?你都對他說了些什麼?」
「你的意思是說,就精神上來說不會,還是就生理上來說不會?」
「哦,我不知道、如今心理治療可是人才濟濟的職業,不過,歷史的領域始終存在大量的研究空白。只要你能小心地無視人類歷史發展的可能性,你盡可以閱讀你喜歡的歷史理論,而且完全可以根據搜集到的表面事實得出結論。這個職業的危險在於,某一天某些愚蠢的傢伙搬出大量的李維的理論,那你的理論就會出問題了。對此,唯一的補救辦法是說,李維的理論依賴目的而行,也就是說故意放棄那些錯誤的線索,就像你假設馬爾耶特在鐵路邊丟失的東西一樣。你瞧,所有不支持你的觀點的文獻,都可以認為他們過時了,或者不值得信賴而把它們丟到一旁。」
「不是,真糟糕,抱怨這些並不公平。不過,醫生擁有錯誤的理論總比沒有理論要好。他們會犯錯誤,但是遲早他們會發現自己錯了。因為他們錯誤的治療而喪命的人真是運氣不好,即使是這樣,我們也總是在盡全力生存。不,我並不是指一天天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思考,以及對於生存來說什麼是必需的等等問題,我是指那些讓我們認識到自己的過去的理論,那些關於人類歷史的意義的理論。」
「你的意思是說九-九-藏-書,馬爾耶特真的不會殺人?」
「不是,我還沒有把它寫下來,就在半個小時前,我正打算把它寫下來,這也就是為什麼你能聽到這些的原因。你瞧,每當我想起你對著聽筒說話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所有遭到批評的歷史研究方法——那些被濫用的歷史研究方法,至少是以歷史之名被濫用——它像智慧的寓言一樣啟發了我。那些學者擁有的歷史理論通常就像——一個人對著聽筒滔滔不絕,對某個不在現場的人做了一系列錯誤的論斷,而那個人卻因為不在現場而無法反駁。」
「就生理上來說他可以——他非常強壯;就精神上來說他可以——我們當中的任何人就精神上里說,都可能會做出任何事兒。那就是為什麼他們從小就要被教育的原因。這裏還有第三個疑點需要解決,如果你打算殺死一個人,行為和精神上會有不一致的地方。要是馬爾耶特幹壞事的話,我敢說他可能會把毒藥倒進某人的茶里,但是他卻不會用自己的雙手把某人殺死。」
「對,我說出了一切。如果你不介意的,我是昨天告訴他一切的。」
「好,你一直堅持認為整件事情是一樁精心策劃、巧妙安徘的謀殺案。但是,如果你想一想的話,那些對謀殺很有利的條件,根本就不是事先能夠預料到的。像馬爾耶特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知道布拉澤胡德就要破產呢?他對那個人的了解一點兒也不比你多。還有大霧——看看整件事情中大霧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啊!馬爾耶特怎麼會知道,就在他打算實施計劃的時候會降臨一場大霧呢?然而,要是沒有大霧的話,謀殺計劃簡直就無法實施。」
「戴夫南特的確去教堂,但是他並不屬於上教堂的那類人。就新教來說,如果一個人定期去教堂的話,就把他歸為敦徒當然是一種簡便的說法,因為新教徒都是些奇怪的傢伙。但是這種方法對於天主教徒來說卻不管用了,因為不管他們是不是奇怪的傢伙,他們似乎都會去教堂。我並不是要說戴夫南特就是一個壞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只不過雙手沾滿了鮮血。而對於馬爾耶特來說卻不會——我希望這樣說是厚道的,他不會殺人,你也幾乎可以說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