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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假欽差報仇施妙計 真對頭喪命失多金

第十八回 假欽差報仇施妙計 真對頭喪命失多金

苗、王二人騎著驢款款而來,離著那山北門還有半里之路,就見門內擁出四個人來,俱是青衣短裝,背後全插著刀。緊行幾步,迎住二人面前,將驢橫住,大聲暍道:「你們是做什麼的,為何硬闖山寨?快些說明,不然我們可要動手了。」天寵一翻身跳下驢來,笑道:「我們是你家大王好友,特來拜訪他,求你四位替通稟一聲吧。」內中有一人問道:「你們既是白大王的朋友,可有護照嗎?」天寵笑道:「我們是從遠方新來的,哪裡有護照?」那人又問道:「既沒有護照,可有名片?」天寵忙掏出一張名片來,上寫王天寵三個大字,旁邊又跨著行小字。鳳聲也掏出一張名片來,卻是印的。那兵看了天寵的名片,彷彿很驚異的,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向天寵說道:「你這位王老爺可在幫嗎?」天寵笑道:「不但在幫,而且是幫中領袖。實對你說,我便是賈天飛的代表。」這四個兵聽了,立時現出一種小心恭敬的神氣來,俱都伏在地上,向天寵叩頭,口呼他是祖爺。你道這是什麼緣故呢?原來他們紅幫中,最論的就是輩數。比如你三十歲,他六十歲,或是你進幫早,或因為你的師傅輩數大,他的年紀縱然比你大著一半,也得向你叩頭。長一輩的稱叔父,長兩輩的稱祖爺。白朗在紅幫中的輩數,比賈天飛晚著三輩,比賈武僧晚著兩輩,他手下的兵丁,又比他晚著一輩,所以看了天寵的名片,稱他為祖爺。磕罷頭,忙替天寵、鳳聲牽了驢,請他二人暫在北門營房內休息片時,他們立刻便去上山回話。二人隨著他們進了北門,只見石頭牆裡邊,有很大的一片營房,足有一百余間,俱是山石砌的,極其堅固。將他二人領至一間靜室,室內收拾得很乾凈,單有一個看屋子的夫役忙來倒茶。那四個人中去了兩個回話,卻留下兩個陪著苗、王閑談。天寵問他:「你們這北門內為何不見有許多兵把守,難道你們四個人,就佔著這許多房嗎?」二人笑道:「祖爺不知,我們這房內全有人住。房的后檐,便是石頭牆壁,石頭牆壁全留的有槍眼,屋內人可以隨時向外瞭看。如有人來攻,在屋內便能防禦。牆外人縱然用槍打,也打不透這一尺多厚的石壁。這個絕大工程,還是當年老祖師爺賈天飛修的呢。還有一座雞公山,也同這裏工程是一樣,這全是當日他老人家發祥之地。」天寵聽了不覺點頭嘆息道,我這位師爺實在是一位高人,可惜清廷不能用他,枉有了一肚皮文韜武略。四人互相問答,談了有一點多鍾,還不見去的人回來。天寵忙問:「此處離你們大王的寶寨還有多少路程呢?」二人笑道:「遠得很呢。我們大王住在此山中峰,離此不多不少,整整十三里半,而且小路崎嶇,往返很不易的,最快來回也要費兩個鐘頭。好在我們是走慣了,要是你老人家,只怕走上半天還未必能到呢。」天寵微微笑了一笑,心說我這種文弱樣子,難怪他們看不起。哪知我拿出蛇行手段來,只怕連一刻還用不得呢。
管沖計算,我要得他的實底,必須先買好他的家人。看內中有一個年紀最輕的,不過十七八歲,神氣非常機靈。管沖便不時同他閑談,問長問短。他總是吞吞吐吐的,不肯直說。這一天珍寶和同著三老闆、黃先生,一同進城去閒遊,還帶了三個僕人,只留兩個看家,內中便有那小童。管沖乘勢將小童拉進屋來,拿出果子點心來給他吃。小童也不客氣,一邊吃一邊同管沖閑談。管沖問他姓名,小童笑道:「我叫趙小順,伺候我們爺五六年了。」管沖乘勢問道:「你們爺是一位做官的,不是做買賣的,我猜得對不對?」趙小順笑了一笑道:「做官的怎樣,做買賣的怎樣呢?」管沖道:「我們不過是閑談,因我看他氣度很大,所以猜得幾分。」小順點點頭。管沖又乘勢說道,「你們爺不但做官,一定還是一位宗室呢?」小順聽了這話,不覺現出很驚異的神氣來,忙低聲說道:「我求你先生,千萬不要叫嚷。這話倘被家爺知道,說是我泄露的,那一頓皮鞭子,我可實承當不起。」管沖一見這神氣,心中大喜,立時板起面孔來說道:「你今天要把實話全對我說了,我決不提出你來。你如果不說,回來我便向你主人當面質證,說你的管家趙小順告訴我,你是北京宗室。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呢。」趙小順被這一擠,幾乎要哭出來,忙央告道:「管先生,咱倆無冤無仇,你何必害我呢?你既然要知道底細,我便實對你說:我們家爺,他名叫寶珍,不但是一位宗室,而且是現任工科給事中。並且奉旨來此查辦事件,並且查辦的,便是這光州知州。因為案情重大,奉老佛爺懿旨,叫秘密訪查,不準聲張。故此輕車簡從,繞道而來。今天進城便是特意私訪。無論何人,不準走漏消息。管先生你千萬守口如瓶,我趙小順可實在擔不起這個不是。」管沖道:「你既然肯說實話,我決不難為你。我還要問你兩個人,那三老闆同黃先生是寶大人的什麼人?」小順道:「三老闆是家爺的表弟,黃先生是府里的文案師爺。」管沖道:「我托你一件事,你能把黃師爺介紹到我屋裡談一談,我情願謝你十兩銀子。」小順聽說給銀子,立時眉開眼笑地應道:「可以可以,這件事我做得到。我們黃師爺為人極其和平,並且他的意思願意明查,不願意暗查。他常對我們說,如果明查,不但老爺有好處,連咱們大家,也全跟著沾了光。」管沖一聽,正中下懷。心說我的眼力不差,這件事倒要中在此人身上了。隨又向趙小順灌了一陣米湯,把小孩子哄得歡天喜地地去了,連忙到衙中報告一切。
王天寵既承襲了紅幫的領袖,心知這報仇事,從此易如反掌。我必須先收服了白朗,從此有了爪牙窟穴,然後再籌劃進行方略。滿腔心事,一一對苗鳳聲說知。鳳聲大喜,說果然如此,不但你的大仇可報,這滑縣一郡的人民,也逃出水火來了。明日我便同你到瓦崗山,替你作一個參謀,也消一消我胸中的怨氣。二人商議已read.99csw.com定,次日五更便起來。鳳聲也借了一匹驢,天寵仍騎著賈家的驢,二人出了城,一直向瓦崗山進發。可憐沿路之上,人煙稀少。路過瓦崗集時,鳳聲特意到郭家探望。一片瓦房,冷清清的只有四五個人看守。內中有郭家的老僕張忠,對鳳聲說:「瓦崗山的強人不時出來綁票,你老人家為何自投羅網?」鳳聲笑道:「這個無妨。我們孤單一身,有什麼可怕的?我還想要會一會那個強盜大王,勸他不要搶劫近鄰呢。」張忠伸一伸舌頭道:「你好大胆!多少官兵,全不敢正眼看他,你何必去撩虎鬚。依我勸你算了吧。」鳳聲笑了一笑。少時張忠替他們備了飯菜,甥舅二人吃得飽飽的,仍舊騎上驢直奔山路。好在瓦崗山同瓦崗集,相離不過五六里路。這個山四圍險峻,當中卻極平坦,因此把守很易,攻取甚難。內中足有十七八里,長方形的一塊平原,足足可容十萬人馬。自白朗佔了此山,凡山中的住戶,仍舊種地納糧,並不加害。他並且修了幾條街市,招徠生意人,在此開張營業,由他發給護照,可以自由出入。這山的四面門戶,俱有他手下兵丁把守,凡沒有護照的人,是不能上山的。
這且按下不提,卻說苟登科自從誣良為盜,奪取了王貢生的寶瓶,獻與撫帥。撫帥十分歡喜,稱他為河南省中第一幹員,專折保駕他以直隸州知州,仍留原省補用,並加知府銜。沒出三個月,便委他署許州知州。署了一年多,恰趕上光州出了缺,又奏請以登科實授。這苟官在部里買上買下,居然核准。當年正月接到飭赴新任的公事,挈著家眷,高高興興地前來接印。光州的缺,本來不壞,又加上苟登科敲骨吸髓的手段很高,不到一年,居然弄到三四萬金。不料激惱了光州一位紳士,此人姓胡名師魯,是一位兩榜進士,現任禮科給事中。據鄉人所說苟登科種種劣跡,以至他在河內縣怎樣誣良為盜,原原本本,結結實實地參了一折。摺子後邊並請皇上,另派京官前去查辦,萬不宜委河南巡撫,免其袒護貪官查無實據。皇太后居然照準,特派了工科掌印給事中宗室寶珍,前往光州秘密查辦。這寶珍今年才二十七歲,是一個白面書生,生平未出過都門一步。如今得了這個差使,心中大喜,想要藉此到河南遊逛一番。只帶了兩個家人,微服出京,到河南查辦事件。此時的京漢路尚未修通,只能起旱前往。他卻不肯先到光州,意欲往開封洛陽,訪一訪五代北宋的古迹。沿路之上,游山逛景,耽擱日子很多。此時苟登科已有所聞,因為北京都察院衙門有一位御史,與苟登科既是同鄉,又是同年。此人姓于,名萬鵬,在官場中,是一個最滑頭的人物。他輕易不肯參人,卻專探聽同寅之中,某人要參某官,他便暗中去信報告。那將要被參的,得此消息一定托他疏通。他便做一位魯仲連,先探一探參人的御史,肯否要錢。如果要錢,他便居間調停,叫被參人拿出幾個錢來了事。比如兩千銀子打消此案,他從中至少也要得上五六百兩。因此他雖不參人,卻比參人的賺錢還多。同寅的御史,有窮急了的反倒尋上他門,托他設法,先放出一炮去,然後便能拉進錢來。似乎這一類的,更是由他敲了來,隨便給幾個便算完事。苟登科因為自己聲名狼藉,常寫信託于萬鵬照應他,如果有一點風聲,務必先給他去信,以便設法打點。此時胡師魯的奏摺,偏偏神不知鬼不覺地遞上去,于萬鵬連一點影子也不知道。及至發抄出來,派寶珍查辦,他方才知道。此時再疏通是晚了,就是運動寶珍,往返寫信也來不及。好在他平日同寶珍交情甚厚,自己便替苟登科做主意,先給寶珍送行,暗暗地好託付他格外照應。並應許給苟登科去信,一定叫他重重地報酬。寶珍本是旗人中的紈袴子弟,知道什麼,一聽見能得錢,便滿心歡喜,極口應承。他出京以後,特意在河南閒遊,所為騰出工夫來,好給於萬鵬同苟登科去信關照。
到次日早晨,管家郝升同差役馮三、衛二帶了四乘小轎、六七匹騾子,直奔光山而來。到了山下,眾農人看見,還以為上廟燒香來的,大家圍攏著。差人把農民趕開,順著盤道上山。這山很陡的,不容易走。馮三衛二在前面帶路,郝升在後面督著。衛二道:「這山我有三四年沒來過,不知菩提寺的僧人,還是那個老和尚嗎?」馮三道:「老和尚前年就死了,聽說新換的長老,是一個少年凶僧。明著是和尚暗著是幫徒,無惡不作。化了做官的錢,吃喝嫖賭抽大煙,隨便高樂。可惜這個廟,被他糟蹋了。」二人隨便閑談,不知不覺已來到廟前。轎馬等等,俱在寺外停住。衛二上去敲門。馮三道:「真真豈有此理!青天白日,閉著這牢門做嘛?」衛二敲了幾下,不見有人出來開門,發急道:「天不早了,為何還睡著不起?這和尚可真自由了。」說罷又連聲地敲,哪裡有一點動靜。衛二急了,搬了一大塊石頭,硬往山門上撞。撞了許久工夫,仍不見有人出來。馮三道:「這裏面有了蹊蹺了,我們也不必砸門了,多半是一座空廟。大家跳進院里,倒看一看情形如何?只怕出了意外,說也不定。」但是山門的牆又很高,空人怎能跳得進去。後來郝升出主意,將騾子拉至牆根下,站在驢子背上,把住牆頭,翻身上房。在房上立起身來,向廟中看,冷清清何曾有一個人。馮三練過把式,身子輕便,走至前坡一縱身跳下來,又用手招呼衛二。衛二也跳下去。郝升站在房上,卻不敢跳,只催他二人快些到房裡尋查老爺是否在此廟中。二人先在臨街的房裡查視一周,裏面空空落落,不但沒一個人,甚至連一樣傢具物件全不曾看見,直然就是空房數間。二人出來,向郝升擺一擺手。郝升道:「沒有人嗎?」二人道:「豈但人呢,連一個蒼蠅也不曾看見呀。」郝升道:「你們再到大殿看一看。」二人又進了大殿。少時出來,說道:「大殿里有人。」郝升道:「可有老爺嗎?」衛二https://read•99csw.com道:「不是老爺,是泥塑的觀音菩薩。」郝升道:「呸!這是什麼時候,你們還尋開心。等回來見著老爺,先敲折你的腿。」馮三道:「郝爺,你先別著急,容我們細細地尋。」說罷又往後邊去了。去了許久工夫,方才回來,向郝升道:「前後一共二十幾間房,全尋到了,並沒有一個人的影子。老爺一定是未在這裏。你如果不信,只好請你自己下來,再搜尋一遍。我們實在是沒有法子了。」郝升在房上蹲著工夫大了,兩腿已經蹲酸。忽然聽見這兩人的話,他心裏一急一嚇,兩條腿哪裡還做得主,一個翻筋斗,便直撞下來。幸虧馮三眼明手快,橫著一抱一拖,無奈他身子很沉重,連馮三也撞了一個跟頭。二人俱栽倒在地上,幸而是土地,栽得全不算重。喘息了片刻,衛二把他們扶起來。郝升道:「可嚇死我了。」馮三道:「我的活老爺,你這是鬧著玩的嗎?幸虧我在眼前,要不然連腦漿全出來了。我還隨著挨了一摔。」郝升道:「不用廢話了,你們快領我尋老爺去吧。」二人領著郝升,又挨著屋子看了一遍,果然沒有一個人影子。郝升仍不死心,又在後院僧人卧室中,仔細尋訪。只有幾隻破箱籠,幾件不成材的木器,還有木魚鐘鼓之類,其餘卻不曾見著什麼。左盤右旋,看了好幾遍,忽然從桌子底下發現一種東西,忙過去伸手拾起。仔細看了一看,不覺哎呀一聲。馮三問道:「郝爺你看出什麼蹤跡來嗎?」郝升忙舉著這件東西,給他二人看道:「你們看這一頂帽子,乃是老爺頭上所戴之物,裏面尚有戳記。如今卻扔在桌下,此中大有研究的餘地。因為目前已到冬初,這一頂乃是暖帽,老爺平素又患頭風之症,時刻不能離開帽子,如今卻為何扔在地下?他縱然出去遊逛,也萬不能不戴帽子呀,這件事可怪得很了。」三人研究了半天,仍然不得線索,只得拿著這頂帽子,來至門前。郝升道:「我們真急糊塗了,你二人既然跳進來,為何不開門呢?平白卻挨這一摔,豈非自尋苦惱。」二人聽了,也自覺好笑。哪知到了門前,大失所望。原來這門是用石頭塊子砌住了的,一時如何能拆得動。馮三道:「這個案子更大了,內中一定有不可說的隱情。要不然,哪有堂堂欽差同本地父母官才從這裏游過便砌門的道理。我們趕緊出離這廟,將山下的農民,帶去幾個,拷問拷問,也許得著一點頭緒。」郝升道:「只好如此,我們這就走吧。」三人抬出兩張桌子來,架在一處,登著桌子上房。外面有人接著,俱都跳至牆外。馮三衛二仍在前面引路。等下了光山,眾農民又圍攏上來,當時便抓了一老一小,帶回州署拷問。據他們供稱,在四五日前,曾有七八位衣服很闊的人,騎著驢上山。山上的和尚,還帶著人下來迎接。又過了一兩天,彷彿夜裡聽見有車走的聲音,大家也沒甚注意,便過去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庄稼人實在不知道。兩人的口供,全是一樣。州里本有一位州判老爺,姓張名九功,倒是一位老資格的佐貳。為人很精練很有閱歷,可惜苟登科平素同他不和,因此州署的事,他向來不聞不問。有時候派他做什麼,他便去做,不派的事,他也不打聽。此次州官失蹤,只得把他請進衙來主事。張九功將前後的情形,俱都問明,不覺頓足道:「壞了壞了,這怎見得是欽差?只怕是大篾片,用的是調虎離山計。你們也太糊塗了,為何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如果會他兩次,是真是假,不難一目了然。現在人已走了,叫我有什麼法子啊?」郝升道:「我們老爺對於這件事嚴守秘密,連本署的人,若非心腹,還不叫曉得。三番五次地囑咐我,別泄露一點風聲,誰敢事先對張老爺說啊。」此時苟登科的太太哭哭啼啼,朝著張九功連連萬福,求他趕緊尋找丈夫的蹤跡。張九功連忙帶著官人先到同泰店中,傳店主人,問他這幾人走後,可留下什麼東西不曾?店主人道:「他們走後,將跨院的房子,俱都鎖起來,吩咐不準擅開。說三五日仍舊回來。」張九功帶著店家,把跨院門開開,將各屋的鎖擰下,到屋裡巡視一周。空空落落的,除去本店幾件木器之外,要什麼也沒有。張九功又問他們:「游山以前,沒有什麼動靜嗎?」店主人道:「游山的前一夜,有一位黃師爺,說是到光山菩提寺中預備一切,曾用車子,拉了幾件箱籠,其餘並未看見什麼。」張九功點點頭,說我明白了。隨後又到光山菩提寺中,帶著幾名差人,先把寺牆拆毀,然後進到裏面,加細訪查。在後殿中走了幾遍,對差人道:「這殿中的地是空的,你們不信用腳跺著聽一聽便知道了。」大家側耳潛聽,果有嗡嗡的聲音,便一齊回道:「老爺的明鑒,果然與眾不同。」張九功道:「要破這起案子,只好在這地下尋求吧。」眾差人聽了,忙將地上的氈毯捲起,卻是方磚墁地。又將磚刨起一塊,底下卻是木板。張九功道:「不必刨了,先尋這地窖的門要緊。」眾人尋了半天,哪裡有一點影子。張九功忽然靈機一動,吩咐差人將佛像推倒。這像原是個大肚彌勒佛,身體又寬又大。眾差人站在他身後,用力一推,忽聽嘩啦一聲,佛背上竟自裂開兩扇門,倒把眾差人嚇了一跳。若問這門是否通達地窖,地窖內能否發現什麼隱秘,且看下回分解。
果然雇了幾匹驢,大家乘驢前往。內中卻少了黃先生同兩個隨役。欽差說他們昨天到山上,張羅一切去了。欽差同倭三爺,隨有三個長班,趙小順也在其內;苟登科只帶了管沖,還有一個小書童,名叫五馬的,一共是八個人。所有轎馬差役,俱都遣散回去。臨行之時,欽差又囑咐道:「我們此去游山,當日不準回來,也許耽擱三天兩日,你們衙中人,萬不可成群搭夥地尋上山頭,敗我們的清興。」大家唯唯稱是,各自去了。八人騎著驢,款款而行,一直向光山青雲寺而來。果然當天不見回衙。好在州署的事,有黑紅師爺,前後稿案,擔負責任。官不回九-九-藏-書來,他們樂得逍遙自在,無拘無管。一直過了三天,仍不見回來。苟登科的夫人朱氏有些著急了,把差人叫進去問道:「老爺游山去,為何三日不歸?你們怎也不去看看?」差人回道:「臨行之時,欽差曾有吩咐,不叫尋上山去,敗他們清興。太太請想,我們如果私自去尋,連老爺全要擔不是了。」太太罵道:「胡說!難道官不做了,凈去逛山不成。你們趕緊去尋老爺回來,就說衙門裡有緊要公事,一刻不能延緩。快去快來,你們如果耽延著,等老爺回來,先敲折你們兩條狗腿。」差人馮三衛二,答應一聲,退下來罵道:「什麼是有公事,只怕是母事罷咧。他想漢子想急了,卻要敲我們的腿。偏不去,倒看她怎樣奈何我們。」二人果然延遲了一日不曾前往。在他們意中,以為今天晚上,苟官必定回來了。哪知天至二更,仍然魚沉雁杳。這一來不止太太著了慌,連合衙的人全有些詫異了。大家議論紛紛,有說知州是樂而忘返的;有說是喝醉了,病倒在寺中的;也有說不定一時高興,又跑到什麼地方去遊逛的。依著太太的主意,要叫差人連夜去迎接。有那老成一點的,便攔道:「此時夜深了,驚師動眾地連夜去接官,咱們老爺那種脾氣,豈不叫他見怪。莫若等明日一早,索性多派幾副轎馬,連欽差一同接回來,也冠冕好看。要不然,老爺一個人,他決計不肯回來的。你們是不知應酬上司的難處,何況他是一位大欽差,又是一位好講官禮的旗人,連撫台全得讓他三分,何況我們小小州署。」太太聽他這話很有道理,雖然心中不樂意,也無可奈何。
苟登科正在盼得眼穿,見管沖回來,如獲至寶,忙問他所事如何?管沖將趙小順的話一一對他說了,又替他划策道:「此事必須先打通了姓黃的才易著手。東家可暫支出一千兩銀子來,作為買下之用。俟等下面幾個人,全買好了,座上的事,自然可以迎刃而解。這入手的小費,千萬不可吝惜。」苟登科此時百依百隨,立時支出一千兩銀子交給管沖。請他急速進行,千萬別放他們走了,如果走了,可就不好辦了。管沖答應著,急忙忙又轉回店中。果然第二天,趙小順特來送信說,掌燈以後黃師爺來拜。管沖恭恭敬敬地等候,果然到時候,黃先生過來。彼此見面,先說了許多客氣話。管沖不敢同他抗禮,一口一個的老前輩。自己索性說明,是州署的幕僚,因訪知欽差大人來至境內,特奉敝東之命,來此伺候。二人越說越投機,管沖便托他向寶大人,把苟登科情願孝敬的意思,代為達知。黃先生面有難色。管衝心內明白,立時取出五百兩現款來,說:「這不腆之儀,求老前輩哂收。事成之後,還要加倍孝敬。」黃先生收下笑道:「承老兄厚愛,暫時存在兄弟那裡。敝東面前,兄弟必為達知。不過這其中尚有一種很難的問題,因為敝東乃是闊少出身,不同三家村的寒士。他那眼睛是大的,差不多一萬兩萬的銀子,他也看不到眼裡。況且這一次的奏案,又是皇太后格外注意,當面吩咐他要秉公查辦。實不相瞞,如果照原奏查實了,你們貴東至不濟也得擔一個秋後絞決的罪名。打算輕描淡寫,革職回家,是萬做不到的。」黃先生這一套話,早把管沖嚇得真魂出殼,便央告道:「無論如何,得求老前輩格外出力。至於銀子的事,有晚生一力擔當,決不能叫寶大人看不上眼。」黃先生應了,告辭而去。這裏管沖又連夜進城,將此話報告與苟登科知道。苟登科聽了,嚇得幾乎撒出屎來,只急得搓手道:「我同胡師魯有什麼隔世冤讎,何必這樣害我?」管沖道:「東家不必著急,如今既有了線索,這事就好辦了。不過銀子一項,得要多多看開。常言說有人就有錢,誰叫遇著這樣逆事,自當這幾年官不曾做。俟等事過去,我們再想法子彌補。」苟登科道:「也只好這樣想。橫豎還得你去費話,但能省一個,總要省一個才好。」管沖道:「晚生怎能替東家耗費呢,但憑我的力量做去就是了。」管沖又連夜回店。至次日不見黃先生來,急得他在屋裡亂轉。又過了一天,托趙小順去催。夜間黃先生來了,愁眉苦臉地對管沖道:「對不起,這件事幾乎被我鬧僵了。幸虧倭三爺從中為力,敝東才有了一點活口氣。」管沖聽他這一波三折的話,又是害怕,又是生氣。心說你有話不直說,偏要繞彎子,故意嚇嚇人,這是何苦嗎?面上又不敢帶出來,只得賠著笑臉問道:「怎麼一回事?」黃先生道:「兄弟先說的,迎頭碰了一個釘子。後來又托他表弟倭三爺,委曲婉轉地向他進言,說我們同姓苟的也無仇,何必要他的命嗎?樂得使他幾個錢,還積了陰功,這不是好事呢?敝東聽了這話,有些回心轉意。便對倭三爺說,錢少了可不成。不但買官,而且買命,這是鬧著玩的呢!」管沖聽到這裏,忙追問要多少錢。黃先生道:「你先別忙,聽我慢慢說。敝東說這個案子,得分作三起辦,頭一起先說買命,革職發往軍台,保全首領,是四萬銀子,少一兩也不成功。」管沖聽了,先吐一吐舌頭,又問第二起。黃先生道:「第二起免發軍台,僅僅革職,再加兩萬。第三起是免其革職,一點罪名不擔,再加三萬。通共是九萬銀子,可要拿出十萬來,那一萬是隨員管家,分潤分潤。你可明白了嗎?」管沖忙應道:「明白明白,但是……」黃先生忙攔道:「但是什麼?這是少一文也不成功的。你不要認作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管沖笑道:「老前輩不用著急,好在你我全是居間的人,我回去必向敝東完全說知。並請他早早應承。不過老前輩也得格外維持,十萬銀子他如何拿得出來。他通同才做了三年官,縱然缺好,也賺不到這個數兒。橫豎他有多少,叫他拿出多少來,大人面前多省一點,叫他額外多孝敬老前輩同倭三爺,豈不更好嗎?」黃先生道:「我們並不多想,只把一萬給了,諸事全好說。敝東那裡我必竭力去辦,能替人家省幾個,我們何苦不為呢?」管沖再三致謝https://read.99csw.com。黃先生去了,他立時趕進縣衙報告一切。苟登科發急道:「他要了命,也沒有十萬銀子呀。索性破出我這條性命,斬立決也由他,秋後絞也由他,錢是一個不拿了。」管沖勸道:「東家想開一點,這事並非毫無商量餘地。到底東家想出多少,晚生慢慢同黃先生去磨,急了是不成功的。」苟登科道:「我只能出三萬,多一個也沒有了。」管沖道:「這件事要辦就得徹底,無論如何,得保住功名。比如我們多花上兩三萬,只要有這一頂烏紗,銀子倘來之物,要多少有多少。何況光州又是美缺,下一下狠心,不過一年工夫,便能完全收回,何必爭多論少的把事情鬧僵了呢?」這幾句話,恰恰打入苟登科心頭,便回嗔作喜,口頭上又添了兩萬。管衝心說,這件事好辦了。立即回店,同黃先生磋商。費了許多唇舌,高低六萬銀子定局,座兒上五萬,下邊一萬。價值說妥,商量先過銀子,由苟登科面交。這裏全點對了,過了平,一個不短,寶大人親自出來,向苟登科說一聲多謝,就算完全收到。
諸事停當,眼巴巴六隻大箱子,抬到店中。萄登科看著,彷彿一把尖刀,扎在肚子里剜心一般。那眼淚一對一對地掉下來,卻又無可奈何。坐著轎子,拿著履歷手本,到同泰店中,參謁寶大人。此時店中住的客人全攆凈了,懸燈挂彩,改作欽差大人的行轅。六萬銀子,挨著全過了平,果然一兩不差,才聽裏面傳出一個請字來。苟登科急急忙忙進了跨院,寶大人已在簾外相迎。只見他穿一件藍寧綢珍珠毛的皮襖,表緞子珍珠毛出風的對襟大馬褂。此時正是九月底十月初的天氣,尚不甚冷。苟登科見了欽差,哪敢抬頭,低著頭步上台階。趙小順將門帘打起,欽差讓他先進來,他哪裡敢。高低寶大人在前,他在後,走至堂屋,連忙跪下行庭參禮,欽差也還了一禮。然後起來,讓他坐下。欽差先含笑說道:「適才荷蒙厚貺,多謝多謝。」苟登科道:「卑職理應孝敬,只是過於菲薄,得蒙大人賞臉賜收,使卑職又感又愧。」欽差道:「過謙了。兄弟此次到貴州來,本是奉太后老佛爺懿旨。臨行之時,已承于大哥再三囑託,叫兄弟關照。兄弟到河南,已經一個多月了,所有河內許州,凡老哥舊治的地方,俱都走過一遍。明察暗訪,內中情節,兄弟全已瞭然。小民怨暑咨寒,本是從來的習慣,其中也未必全然可信。兄弟決不肯以無稽之言,上瀆天聽。老哥自請放心,將來複旨時必替你格外周全。不但毫無餘罪,還要保全你的功名。」苟登科聽了,感激涕零地又趴在地上,連連叩頭。口稱蒙欽差大人再造之恩,此後當終身供養長生祿位。欽差忙把他攙起來道:「笑話了。」二人又閑談了一陣,彼此越談越投契。欽差答應回京面聖時必要在太后駕前密保:「不出一年,准叫你升得知府;三年以內,必能做到監司大員。」苟登科聽了,非常高興。心說這六萬銀子,花得很值,倒做成我陞官的機會了。可見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的話,古人誠不我欺。欽差又向他說道:「你這光州城外十余里,有一座光山,景緻非常幽雅。兄弟來時,曾在那山上略一觀覽,可惜不曾窺其全豹。兄弟意思,想要在那山上備酒請客。山上的青雲寺,恰在中峰,可以周覽全景。我已派人知會寺僧,預備酒席。後天我們大家一同游山,彼此舒暢胸襟,你老哥一定贊成的。」苟登科躬身回道:「大人既有此雅興,卑職情願奉陪。」欽差大喜,約定後日早晨,一同前往。這一天苟登科特特備了許多轎馬,來至店中伺候欽差一同去游山。欽差見了,不覺皺眉道:「我們游山,乃是一種雅事,必須芒鞋竹杖。或緩步,或乘驢,有一種高人名士的風度,才足以嘯傲怡情。若鬧起官派來,與台皂隸,夾道賓士,豈不污了名山勝跡,這是萬萬使不得的。最好你老哥只帶幕府管先生,再帶一個書童。我們雇上幾匹驢,大家騎著,自自由由地游山逛景,仍還我們書生的本色,你看不好嗎?」此時苟登科是百依百隨,哪裡敢說一個不字。
正在說笑之間,忽聽得遠遠有鼓號之聲二人全站起來道:「大王親自接祖爺來了,這鼓號是山中的軍樂,必須有貴賓前來,方才以此歡迎。我們快去看看,你二位稍候吧。」說罷出了屋子,迎上前去。鳳聲對天寵道:「你看他小小山寨,居然有這大體統,我們何妨也出去看看。」二人才跨出屋子,見老遠烏壓壓有四五十人,還有三乘山轎,急忙忙奔這裏來。又見先前去的那兩個人,跑得滿頭是汗,先來至天寵面前,請安回道:「我家大王親身來接祖爺。少時鳴槍致敬,祖爺不要誤會,特派我二人前來說知。」這句話才說完了,只聽呯呯的聲音,向空中放了一排槍。此時白朗已從轎中跳出來,步行而前。天寵舉目細看,見此人不過二十余歲,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是一個書生模樣,並無半點凶暴之氣。穿一身黃布軍衣,腰間挎著軍刀,頭戴軍帽。走至天寵面前,躬身立正,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舉手注目禮。天寵知道這是軍營中,見長官最敬的禮,連忙也還禮不迭。行過這個禮,天寵忙過去同他握手。白朗笑道:「不知老叔駕臨,未能到寨外迎接,有罪有罪。」天寵連說不敢,又替鳳聲介紹,彼此握一握手。白朗請他二人乘轎上山。天寵笑道:「這十幾里路,家母舅年紀大了,恐怕走不動,請他坐轎還可;似乎你我弟兄正在青年,何必坐轎,莫若彼此步行,又可以閑談,又可以逛一逛山景,豈不好嗎?」白朗笑道:「既然老叔樂意步行,小侄情願奉陪。」鳳聲此時,也不好意思獨自乘轎,情願隨他們步行。白朗執意不肯,高低將他裝入轎中。兩個抬轎的抬起來,如飛一般的去了。這裏王、白二人彼此攜著手步行上山。及走過五七里路,漸入險境。同行的兵丁,俱都手足並用。唯有他二人,仍然行所無事,坦坦直上。本來無形中,有一番比賽的意思,誰也不肯讓誰。到了極險之處,白朗想要攙扶天寵,天寵笑九九藏書道:「老弟,儘管放心,不要說有路可行,就是壁立千仞的孤峰,愚兄走著也如履平地。」這句話未曾說完,他一側身,讓開當中的小路,用手按住旁邊的石壁,施展他哪蛇行絕技。直彷彿粘在石壁上,蜿蜒上行,轉眼已踱過十余丈。嚇得白朗哪敢睜眼,定了定神,循著山路走上去。走過十余丈,到了寬平之處,卻見天寵含笑坐在上邊用手招他。白朗哎呀了一聲道:「老叔真神人也,可把小侄嚇壞了。似你這樣飛行絕技,我生平卻未見著第二個。你真不愧是天飛祖師的門徒了。」天寵笑了一笑,攜著他的手,來至山寨。
卻說苟登科,自接著于萬鵬的信,早把真魂嚇冒。一個小小直隸州,居然派了欽差來查辦,這件事鬧大了,不但功名保不住,只怕還要發往軍台。好在於萬鵬信上說,已經替他通了關節,只要多花幾個錢,將來複一個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也能完全打消。此時他還能愛惜錢嗎?但求保住功名,便算萬幸。早早晚晚只盼這位寶大人速速到了,他便拿出逢迎諂媚的手段來,先買一個喜歡,然後再托他的隨員幕友,或是家人商量送錢。終日派了十幾個差役,在光州境內各旅店中探訪寶大人的蹤跡。探訪有十幾天,哪裡有一點影兒,把一個苟登科急得抓耳撓腮,如熱鍋上螞蟻一般。又抱怨差役無用,特請他幾位幕友再去探訪。這一天晚上,天有掌燈時候,忽見一位名叫管沖的幕友,笑吟吟走進來,向苟登科說:「東家不必著急了,大欽差已經到了。」苟登科聽見,立時如獲至寶似的,跳起來拉了管沖的手腕,低聲問道:「老夫子,那欽差現在何處?你快快對我說,好預備前去接駕。」管沖擺一擺手道:「東家先不要著慌。這欽差是隱姓埋名來的,現住在西門外同泰店裡。他們一共來了有七八個人,假扮作販綢子的客人,在店裡特佔了一所跨院。晚生一看那情形,便知道來歷不小。內中一個年紀很輕的,據說是客人中的首領。一口河南話,有時卻流露幾句京腔,這分明是為遮掩耳目。手下的人稱他為老闆,有時又稱他作爺。按爺字乃是旗人宗室的稱呼,寶大人他本是位宗室,這樣看起來,是千真萬確了。我又調查他那店簿,店簿上寫的姓名,乃是珍寶和三字。東家請想,除旗人哪有姓珍的,這分明是將寶珍兩字,顛倒過來改為珍寶和。我想他這種半明半暗的態度,一定是有用意。東家萬不可輕易給他揭破,必須慢慢設法同他接近,然後才好說話呢。」苟登科點頭稱是,又問管沖道:「依你的意思怎樣入手呢?」管沖道:「據晚生意思,東家先派人向店家說,所有一切供應,俱要特別周全。由州署派去廚房,早晚兩餐,要格外豐盛。晚生也假扮住店的客人,慢慢同他交好。等真話套出來,我立時同他說破。彼時再知會東家,前去參謁,方才不嫌唐突。這是上半截的文章,至於下半金錢勾當,要看穩了風頭,不可輕易出口。怕的是他表面上,不肯擔這聲氣,倘或弄僵了,以後反倒不易進行。」苟登科鼓掌稱妙道:「老夫子的神機妙算,真乃千妥百穩。我們就是這樣做法。」說罷忙喚過兩個心腹家人,吩咐如此這般,家人答應著去了。管沖也扮作客人模樣,前去住店。住的房子,恰恰在那跨院門外。凡跨院人入出蹤跡,俱從管沖門前經過。過了一兩天,全都認清了。主人珍寶和,是一位二十多歲的白面書生,京話說得非常圓熟,舉止動作,恰恰是一位旗門中的闊少。還有一位年紀同他彷彿,只是比他瘦弱些,大傢俱稱他為三老闆。在管沖眼裡,這一位不是寶珍的弟兄,必是寶珍的親戚。另外還有一位五十上下年紀,粗眉大眼,大家稱他為黃先生,專管銀錢賬目。管衝心說,這一位必定是欽差府里的近人,將來打通關節,倒要在他身上了。其餘還有五個人,看那神氣,全是長班夫役之類。
原來是一座菩提寺改的,這廟的地基很大,房間也很多,又經白朗重新修理一番,極為合用。廟內住的俱是白朗親信小頭目,一共有五六十人,一律出來排班迎接。此時鳳聲的轎子,尚未抬到。大家又在門外候了許久,鳳聲到了,然後一同進門。臨街是七間,中間的山門原來本有四大金剛,早就扔到山澗里去了。把菩提寺的匾額,改為避世山莊。鳳聲讚美這四個字想得真妙。進了大門,院里古柏森陰,自有一番幽隱氣象。兩旁是十間廂房,一面五間。中間一條通路,滿用石子鋪的,足有七八丈長。才到他中間客廳。客廳是五間明廳,內懸一塊橫匾,是「有道堂」。鳳聲心裏明白,這是運用《莊子》上「盜亦有道」的典故起的這個堂名。足見這群盜之中,也有飽學的人。五間客廳中,陳設得極其美麗,一切傢具,俱是楠木花梨;大山案上,也陳設著古瓶古鼎;牆壁上掛的俱是名人字畫。白朗請他二人暫且在此休息,笑著說道:「這過廳從前本是菩提舊址,當日賈老先生因為他出身僧人,很迷信神佛,保留不去。後來小侄佔領此山,把那些泥胎木偶,一律搬到山澗中,這才重新修飾,才有今日的氣象。」天寵道:「足見老弟識見高超,不同凡俗。」白朗又問賈氏父子近狀何如。天寵把上項事對他說了一遍。白朗道:「這兩位先生,隱居不出,幫里的事近年也無人整理了。老叔來此,正好重整旗鼓。至於報仇的事,我早晚陪你到光州走一趟。那是小侄的故鄉,地理是熟的。苟登科今年正月補的光州直隸州知州。自到任以後,無惡不作,我們光州的地皮,已經被刮下三尺去了。就是沒有這報仇勾當,我也容他不得。」二人越說越投機。從此天寵便住在瓦崗山,又勸白朗不可打劫近鄰,傷了同鄉的義氣。我們從今以後,只在本省貪官污吏身上設法取財,或用智取,或用力奪,一個也放他不過。至於本省商民,卻不可傷害一人。白朗很聽他的話。果然未出三個月,凡逃避的商民,又漸漸回家復業,郭家也照舊回了瓦崗集。從此山寨之上,便推王天寵做了首領,白朗情願降居二大王,苗鳳聲也隨著做了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