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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滕文公章句上 梁山第一百零九條好漢

卷一 滕文公章句上

梁山第一百零九條好漢

滕文公越發不解:「這和萬惡的法國政府有什麼關係?」
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鈞,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那麼,這名言是楊朱說的嗎?
學舞蹈是為了強身健體,同時也是為了政治,舞蹈也是政治啊,還記得「八佾舞于庭」嗎?
吃飯是一門學問,而且是一門大學問。你知道怎麼才能吃得香嗎?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咱們不是為源遠流長的飲食文化而自豪嗎,可是,很多人又把概念給搞亂了。
孟子這回講完了原則問題,接著就來詳細說明一些具體細節了,先來介紹古代的稅收制度:「夏朝的時候,每家五十畝地而行『貢』法,商朝的時候,每家七十畝地而行『助』法,周朝的時候,每家一百畝地而行『徹』法。雖然三代稅法名目不同,其實都是十中抽一。」
孟子接著引經據典。但凡他一掉書袋,通常不是《詩經》就是《尚書》,這回是《詩經》:「白天割茅草,晚上絞繩子,趕緊修房子,開始種穀子。」(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孟子從前兩篇到現在是不是已經引用過不少《詩經》的句子了?看來他很像一位文學老年啊,走到哪裡都揣著一肚子的詩。可其實呢,他老人家會背的詩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多,他有時候這裏引兩句,那裡引兩句,其實都是同一首詩里的句子。
可能一方面因為孟老師當年的社會還有春秋時代貴族民主政治的遺風,也可能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在儒家的關心範疇之內,或者它有些不合時宜,反正到我們這時候已經搞不清孟老師所謂「恆產」的確切內涵了。這似乎倒也無傷大局。
——動人的政治理想很容易就被歪曲成狡猾的統御權謀。
孟子連喘粗氣,好容易才緩過來,接著說:「冉阿讓犯了罪,被沙威追捕,其實是中了圈套。」
孟子繼續冷笑:「這回你可明白了吧?」
這名言已經成了一個著名成語,在中國幾乎無人不知,而且講的似乎是一個天經地義的真理,至少也代表了廣大人民群眾的一種經驗型的歸納。這就是「為富不仁」。
孟子冷笑:「倒真是個好辦法。可是,如果這位冉阿讓是在你們滕國呢?」
孟子氣結,又喘了半晌,接著說:「哪有仁愛的君主卻做出陷害百姓之事呢?所以,賢明之主一定會認真辦事、節省開銷,有禮貌地對待臣下,最重要的是:收稅不能胡來,要有一定之規。」(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
——孟子這段話有沒有人看出疑點來?
「嗯——」孟子大驚,「你這一貫溫文爾雅的人,怎麼說起髒話來了?!」
還記得楊朱嗎?
這個人,叫做陽虎。
使畢戰問井地。
朱熹持另外一種看法,他說:「天理人慾,不容並立。陽虎當時這麼說,是擔心仁德不利於斂財;孟子引他的話,是擔心斂財不利於仁德。君子和小人處處都是相反的。」
這裏的「恆心」可不是我們現代意義的「恆心」,不是「持之以恆」的意思,而是說一個人有了相對定型的道德操守和行為規範。孟子的意思是:有穩定產業的人才有穩定的道德操守和行為規範,沒有穩定產業的人就沒有穩定的道德操守和行為規範。那麼,把這話反著推一推,就是說:如果想讓你的國民都能具備穩定的道德操守和行為規範,那就得先解決好了他們的財產和就業問題,如果人家又沒地、又沒房、又沒錢、又沒工作,那作為統治者如果再要求這些人道德高尚、遵紀守法,第一是道理說不過去,第二是根本也不可能。就好像「飯前便后要洗手」,這話沒錯,可你不能跟乞丐說。這些道理孟子在「梁惠王篇」里已經對齊宣王講過一遍了,如今又花不少篇幅再來闡釋,可見意義重大。
我在「梁惠王篇」里講過,孟子時代的顯學一個是楊朱之學,一個是墨子之學。孟子這一輩子打嘴仗,都是在跟這兩派人馬作對。
孟子問:「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君,你想想,你對冉阿讓事件有什麼辦法?」
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民之為道也,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九-九-藏-書
按照這首農民長篇敘事詩的脈絡,老百姓們得辛辛苦苦忙農活兒,七月這般,八月那般,忙了一年,最後才能喘口氣,祝願領袖萬壽無疆——民事果然不可緩啊,要是百姓們沒能及時「白天割茅草,晚上絞繩子,趕緊修房子,開始種穀子」,一年下來挨餓受凍,可就連喊喊萬壽無疆的氣力都沒有了。
孟子接著說:「要辦好庠、序、學、校。『庠』的意思是教養,『序』的意思是陳列,用前衛的話說叫實物教學,『校』的意思是教導。地方上的學校,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至於大學,夏、商、周三代都叫『學』,都是教育人民如何處理人際關係和遵守行為規範的。貴族階層把這些東西學好了,老百姓自然就會緊密團結起來。你們滕國把教育辦好了,如果有聖王興起,一定會來觀摩學習的,這不就做了王者師了嗎?」
孟子不悅:「我可是有板有眼的,冉阿讓確實是中了圈套。是萬惡的法國政府設下了圈套來陷害冉阿讓的。」
「中了圈套?」滕文公很是不解,「您這不會是《大話悲慘世界》吧?太後現代了!」
孟子在說廢話嗎?
「哎,哎,聽講,聽講……」
孟子繼續闡發他的道理:「那些沒有『恆心』的人,自然就會胡作非為、違法亂紀,很容易就會犯罪。如果他們犯了罪,你會怎麼處理呢?」
孟子說:「法國政府大搞苛政,讓普通老百姓沒法活,冉阿讓那麼善良的一個人,最後被逼得去偷。就算是偷,也不過是偷一些食物罷了,值不了幾個錢,可政府別看在如何讓老百姓安居樂業這方面不聞不問,在打擊冉阿讓這類違法犯罪分子上卻很有力度。這難道不是圈套嗎,難道不是陷害嗎?」(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
陽虎在《論語》里寫做陽貨,這可是個歷史上非常著名的大反派。
所以,孟子這裏說「徹者,徹也」還真讓人搞不大明白。
孟子接著說:「等人民群眾的生活大體有個著落了,那就該著手辦教育了。」
這還真不是墨子胡亂編排儒家,孔子就真說過「行而樂之,樂也」,荀子也說過「樂者,樂也」。當然,這裏邊還有音樂的「樂」和快樂的「樂」的考辨問題,可咱們暫且不論,就說這種解釋方式,看起來好像真是不大有說服力的。再回頭看看孟子那句「徹者,徹也」,不是如出一轍嗎?
孟子接著引用了一位著名前輩的名言。
再一個問題是:孟子說的這些都靠譜嗎?那麼久遠的年代里,真有學校嗎?
那,他們都上什麼課呢?
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這和其他典籍不大一致?
當然,各地有各自的特色菜,都想方設法把飯菜搞得好吃,原料講究,工藝複雜,色香味俱全,對了,還能從飯菜里搞出一些由頭,像什麼金玉滿堂啊,增福增壽啊,陞官有陞官的吃法,結婚有結婚的吃法,等等,我們把這些叫做飲食文化。
在博物館看青銅器,細心的人會注意到夏朝的青銅器都很樸素,而商朝的青銅器卻極盡奢華,要知道,青銅器裡邊有不少可都是炊具和餐具。這裏面的道理,就像很多農村家庭吃飯用的是木筷子和陶碗,而小資和中產階級卻開始使用精美的進口銀制餐具了。既然用的銀制餐具,吃飯就得講究了,就不再是隨隨便便往牆根底下一蹲,捧著大海碗撥拉乾飯了,而是開始儀式化了:餐桌是高級實木的,桌上要擺上銀制燭台,然後擺好法國進口的銀制餐具(說不定就是冉阿讓從神甫那裡偷來的那套),點起燭光,系好餐巾,英國女傭端上飯菜,然後,是左叉右刀還是左刀右叉來著?反正不能搞錯。吃牛排要怎麼切,吃麵條要怎麼用叉子卷,喝湯要怎麼用勺子……商朝人搞得比這更複雜,而且用的都是那麼大個兒的青銅器,別說用了,就算只是擺出來,就夠營造莊嚴肅穆的氣氛了。怎麼吃呢,有時候是等祭祀完了再吃,有時候是弄個名目搞宴會,用吃的儀式來使祭祀活動莊嚴化,來體現社會的等級秩序,體現著所謂「人倫教化」。敬天敬祖,敬奉長者,這就是當時的宗教與政治,細緻入微地體現在吃飯的儀式當中了。
——是不是真像孟子說的那樣庠序學校秩序井然,這倒不一定,不過,甲骨文里還確實有「大學」這個名目,我們得以知道,在這個「大學」里受教育的都是些貴族子弟,而給他們上課的也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甚至商王還會親自講點兒什麼。
墨子覺得這種解釋很沒道理,窮追不捨道:read•99csw•com「如果我問你『人為什麼蓋房子』(何故為室),合理的回答是『為了能遮風擋雨』之類的,可要照你方才的說法,我問你『何故為室』,你回答『室以為室』,這不是跟沒回答一樣嗎?」
陽虎是春秋時代的魯國人,和孔子同在一個時代,又同在一個國家,這兩人之間有過不少糾葛。陽虎在魯國曾經氣焰熏天、炙手可熱,可要問此公到底是何身份,卻低微得很,不過是季氏的管家而已。
也有語文、數學什麼的嗎?
滕文公回答得非常堅定:「對違法犯罪分子一定要嚴懲不貸!」
為什麼是楊布呢?郭先生覺得從性格上來看,最有可能說這種話的還是楊布。《韓非子》里講這楊家兩兄弟的事,非常有趣,這故事可能不少人都知道,但恐怕都只當個笑話,不知道這笑話的主人公卻是大名鼎鼎的戰國宗師。
嗯,這也很難求證啊,就姑妄聽之好了。十分之一的稅收確實不高,後世的農業稅既有低到三十分之一的,也有高到百分之六七十的。低了是皇恩浩蕩,高了你也沒轍,再有,即便是低,如我在「梁惠王篇」里說的,受益的是不是農民,這還不一定呢。
不錯。而且,不但是文化課,更是政治課。
所以,孟子這裡能引用陽虎的話,很是耐人尋味的。
《墨子》的「公孟篇」里,墨子問了儒者這樣一個問題:「什麼叫『樂』?」
這種解釋看來好像很奇怪哦,好比別人問你什麼是貓,你回答說:「貓者,貓也。」再問你什麼是狗,你回答說:「狗者,狗也。」回答和沒回答一樣,純屬廢話。
——不錯,是有不一致的地方,不過這類問題照例是留給專家們去關心的,能提出這種問題的人,也不用在這兒聽我白話了。
這兩句詩出自《小雅·大田》,也是一首農民詩,全詩描繪的情景我總感覺和《舊約·路德記》很像,《舊約》有很詳細的古史記載,不少地方都很有參考價值。這事咱們再聽聽郭沫若怎麼說,嗯,不看他那個可能「不是好文章」的《十批判書》了,看看《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說,在出土的周代青銅器的銘文上看不出有和井田制相關的記載,而「雨水啊,雨水,先落到公田,然後再落到我的私田」這類證據是「戴著有色眼鏡的觀察」,等等。還要注意,當時的「公」和「私」和後來的意思不一樣,侯外廬就說,「公」是指大氏族所有者,「私」是指小宗長所有者,所以,所謂私田並不是可以自由買賣的自由民的私有土地。那麼,公田……
所謂「三桓」,簡單說就是三巨頭,季氏就是其中最有勢力的一家,我在「梁惠王篇」里說過季氏在自己家裡搞軍樂隊奏國歌,孔子大怒,說「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是這個季氏。而陽虎本來只是季氏的管家,連貴族都算不上,他卻憑藉能力和機遇控制了權柄。你別看季氏控制著魯國,而陽虎卻控制著季氏,也就是說,陽虎是可以通過季氏來控制魯國的國政的。
什麼叫飲食文化?
也不一定,還有第三個嫌疑人。郭沫若說:「但在我看來,無寧是楊朱的兄弟楊布。」
——說它是文化,倒也不錯,文化畢竟是個外延很大的概念,可真要較個真來說說飲食文化,還是得說人家商朝人,他們吃東西那才叫文化。

郭沫若還找了一些證據,我就不引了。那,這名言的版權就真的歸於楊布嗎?
滕文公很受教育:「看來,您說的這些問題,確實很重要啊!」
我們取一家之言好了。孟子解釋夏、商、周三代的稅制,大意是:「周人的『徹』,是在對不同情況的通盤計算之後貫徹十分之一的稅率;商朝的『助』,是藉助的意思,因為需要藉助人民的勞力來耕種公有土地。古代有一位賢人叫龍子,他曾經說過:『最好的稅制是助,最不好的是貢。』『貢』是夏朝的稅制,在比較好幾年的收成之後算出一個定數,以後不論豐年還是荒年,都按這個定數來收稅。」
滕文公小臉笑開了花:「您這話我愛聽。辦教育,當然要辦教育,不但要辦,還要大辦!特辦!——這可是個賺錢的買賣,對了,我不但要辦教育,還要辦醫療,出不了兩年,我他娘的就能趕上比爾·蓋茨了!哇哈哈哈——」
滕文公連忙攙扶孟子:「我是開玩笑的,呵呵,您接著講。」
孟子又一次展開了他的長篇大論,首先是:「老百姓的事要放在第一位。」(民事不可緩也。)這是孟子一貫的政治主張,今天說完明天說,對這個說完對那個說,他老人家的民本思想是很強的。可問題是,對一國之君進行這種規勸,尤其是到了後來的專制時代九-九-藏-書,這就如同對一個中學生說「學習的事要放在第一位」。當然也有少數好學生,聽勸,但一般來說,單靠勸說的辦法想讓中學生一心學習,別去追星,別泡網吧,別玩電子遊戲,別早戀,能起到多大效果呢?如果這個中學生掌握著無限權力,你把他說煩了,他能殺你,那又該是怎樣一種情景呢?古代知識分子總在期望用思想工作來輔導出聖君明主,這在當年恐怕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我們要是認真想想:如果一位帝王是好是壞只取決於他的個人修養(宋儒所謂「正心誠意」),如果各級官員是貪是廉是取決於個人的自律,如果帝王懲貪獎廉的辦法只是隔三差五地組織各級官員們進行苦口婆心的教育,讓大家好好學習以加強自律精神,你不覺得這些東西都不太靠譜嗎?
也不一定,這得各位自己判斷。
「詩云『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孟子接著說:「為什麼說『貢』這種稅制不合理呢,因為豐收的年景糧食多,就算多收一點兒也不算過分,而荒年卻不同了,人民群眾哪裡承受得起!」
就這句本身來說,「為富不仁」只是前半句,它還有後半句,叫做「為仁不富」。
《鹽鐵論》里同樣引述過這句名言,但前面說的卻不是「陽虎曰」,而是「楊子曰」。這位楊子難道就是陽虎嗎?不是,陽虎這著名的大壞蛋是不會被稱作「子」的,當時的「楊子」只能是楊朱。
還記得這句名言吧?我在「梁惠王篇」里已經介紹過的,「恆產」是指固定產業,比如你買了一套房子,這就是你的一份固定產業,你可以把它出租,於是有了相對固定的收入;或者你有一塊地,這也是一份固定產業,自己種地就有糧食吃,把地租給別人種就有地租收入。人有了「恆產」,也就能有「恆心」了。
滕文公說:「不錯,想我滕國截長補短不過五十里方圓,人家水泊梁山卻號稱『八百里水泊』,這要是真搬過來,地圖上就沒有滕國了。」
咱們先別自己判斷,先聽聽孟子的敵人的看法。
不過呢,還有一種解釋,從根子上就把趙歧和朱熹的立論支柱整個推翻了,孟子引用陽虎的名言到底是不去因人廢言還是君子、小人處處相反,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
滕文公問為國。
我們知道,孔孟都主張維護禮制,所以最恨的就是禮崩樂壞,而禮崩樂壞最突出的表現就是所謂「陪臣執國命」,也就是說,國政不掌握在國君的手裡,而是大權旁落,完全由個別大貴族掌握了。魯國當時的情況就是如此,國政分別被「三桓」控制。
孟子和梁惠王、齊宣王說話可不是這個路數。如果同樣的話是跟這二位說,孟子一定會說:「要是你們把國內的教育辦好了,國民綜合素質就會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公元前四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人才!你們一定會因此而行王道、一統天下的!」
那,疑點在哪裡呢?
——這故事是不是聽說過?看看,故事的主人公其實是兩位名角呢!
滕文公這才意識到說走了嘴,臉一紅,趕緊解釋:「您別介意,我剛才是太激動了,有點兒得意忘形了。」
孟子嘆了口氣:「唉,你倒是個好苗子,一說辦教育就這麼興奮,難得啊!這辦教育呢,有四個——咦,你掰手指頭幹什麼呢?」
他們最重要的課程,嗯,說出來能羡慕死各位。
——咱們先別忙下結論。郭沫若後來在《青銅時代》里又推翻了自己的這個說法,認為規整劃分的公田是存在過的,雖然不像孟子形容的那樣(我們馬上就要見到孟子具體描繪的井田),在周朝初年,成千上萬的人民群眾一同在公田耕作,場面宏大,像是大規模的集體公社。
井田與否暫且不論,孟子說的稅制到底可靠嗎?
早有人疑心過這個問題,最後想出答案說:「滕國實在太小了,截長補短不過才五十里方圓。孟子雖然一再提到什麼商湯王七十里小國取天下,周文王百里小國取天下,可他也不是笨蛋,也知道世界變了,再靠那麼一小點地盤取天下根本不可能了。這話雖然不好明說,但在滕國這裏不知不覺就把意思流露出來了。」
這裏引的四句詩出自《豳風·七月》,是一首農民敘事詩。我在「公孫丑篇」里講過一個「宋景守心」的故事,那時講的「七月流火」也是這首詩里的句子,是全詩的第一句。順便一提,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比「七月流火」還要有名得多,全國無人不知,以前還三天兩頭就得喊一喊——這就是「萬壽無疆」(這四個字在《詩經》里很常見呢)。九*九*藏*書
——他老人家倒不是沒可能說些廢話,但是,說這麼低級的廢話恐怕不大可能。可這「徹」的問題到底怎麼解釋,也許當時不是問題,可後來就成了問題了,惹得大家眾說紛紜的。
想成為街舞高手嗎?想做中國版的傑克遜嗎?不用偷偷摸摸背著父母和老師,學校里就堂堂正正地教這些。唯一遺憾的是,編鐘可能出不來重金屬的效果。
受教育是貴族子女的特權。我在前文講過,當時的社會是貴族民主制,對貴族們來說,國家不是君王一個人的,而是大傢伙兒的,所以呢,享受受教育的權利自然是天經地義的。直到孔子的出現,中國才有了私立學校,這是歷史的一大進步。
當時要打少林武校的旗號去招生恐怕沒什麼人響應,因為那時候還沒有少林寺呢。
農民問題談完了,孟子該循序漸進了。
孟子接著解釋這三種稅制,先說周代的,原文是這麼說的:「徹者,徹也。」
還有一件事要做:考駕照。
「嗯,」滕文公點了點頭,「這麼一看,還當真如此。」
滕文公答得很爽快:「這還不好辦?我覺得應該把水泊梁山搬到法國去,給冉阿讓坐第一百零九把金交椅。對了,還得給他起個綽號,嗯,這傢伙力氣很大,我看就叫他哥斯拉冉阿讓!」
孟子嘆了口氣,半晌才說:「如果你是沙威,你認為應該逮捕冉阿讓嗎?」
但有一個問題孟老師表述得其實不很清楚,那就是:所謂「恆產」,比如張三有了一畝地,那他到底是擁有這個地「產」還是擁有這一畝地的「產權」?井田制(如果真實存在的話)的耕種者很可能就是有恆產而無產權的,大一統時代則整個國家都是帝王的私產……
這麼說來,他們的吃飯課也就是文化課了?
古代的孟子專家們就沒少琢磨過這個問題。趙歧認為,因人廢言的做法是愚蠢的,所以呢,陽虎雖然不是個好東西,可「為富不仁,為仁不富」這八個字卻當真是句至理名言,孟子引用過來,正顯示出聖人的胸襟。
滕文公來向孟子請教治理國家的知識。看來這時候他已經順利接班,成為了一國之君了。
孟子趕緊著重說:「一開始我就強調『民事不可緩』,所以歸根到底還是一個農民問題。」

那麼,朱熹的解釋有問題,趙歧的解釋就對嗎?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于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
除了學舞蹈,還有更刺|激的:學武術。
疑點就在最後一句:「你們滕國把教育辦好了,如果有聖王興起,一定會來觀摩學習的,這不就做了王者師了嗎?」——還沒看出疑點嗎?
孟老師講起了田制、稅制,又牽扯到井田制的問題。
「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余夫二十五畝。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朱熹的聲音比趙歧響亮,因為他的解釋後來成了很長時間里科舉考試的標準。但朱熹這種簡單的二元對立實在流毒深遠,搞得這世界好像非黑即白,非君子即小人,具體在這裏就是非仁即富,反正都是對立的。聖人的本意卻未必如此,這得通篇體會才行,孟子要真的反對發財致富,在「梁惠王篇」里跟齊宣王的那麼多對話難道都是瞎說的不成?
考駕照並不容易,開車在當時可是一項大本事,後來孔子講「六藝」,開車技術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孔子自己就說過:「我有什麼本事呢?要真算起來,我就是當之無愧的頭文字D!」
滕文公小臉一紅,趕緊給自己辯解兩句:「您別全怪我,我們滕國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主要還是歷史遺留問題。」
——他們主要是學怎麼吃飯。
孟子氣結:「那是上節課的內容!滕文公同學,你別再『為富不仁』了,好好聽講吧!」
孟子兩眼一翻,想了想:「嗯,也是,剛才的話我收回。現在我可要說名言了,你聽清楚了——『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
一般人引用名言,都會挑那些光輝人物的話,比如什麼愛因斯坦說如何如何,牛頓說如何如何,富蘭克林說如何如何,可誰會說林彪說如何如何?https://read.99csw.com
孟子的論敵,前文已經說過,一個是楊派,一個是墨派。《墨子》里有一篇「公孟篇」,記載一位叫公孟子的儒家人物和墨子在論壇上互相拍磚的經過。還記得上文才講過的一位公明儀嗎?——「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有人認為這位公孟子可能就是公明儀。咱們現在看的一直都是《孟子》,有時聽孟子駁斥墨家思想,鏗鏘有力,把墨家人物批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儒家是全有理,墨家狗屁不是。可大家別忘了,《孟子》這書是孟子和他的弟子們編的(或者完全是弟子們編的),站的是儒家立場、孟門角度,若按人之常情,必然也是風光露臉的事巨細無遺,丟人現眼的事一字不錄。咱們要是看看《墨子》,儒家精英公孟子在墨子面前整個兒一個出乖露醜的靶子。
——呵呵,也不一定,我方才特意帶引號地引出郭先生的一句原文,不知各位留意了沒有?郭沫若說:「但在我看來,無寧是楊朱的兄弟楊布。」注意這個「無寧」,這可絕對不是在下判斷哦(可真有不少人在引述別人的話時會有意無意地忽略到「無寧」這樣的字眼,所以我們讀書更要加著千萬個小心啊)。
井田制到底真的存在過嗎?前兩本書里都談及過這個問題。孟子這裏引用的《詩經》「雨水啊,雨水,先落到公田,然後再落到我的私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這兩句詩可一直被人當做支持井田制真實存在的有力證據。
孟子把眼一翻,「任何問題都是歷史遺留問題。我給你講講咱們的歷史。」
當然,學校里也教別的。

當時的武術比較單純,沒有後來那麼多的套路,還有內功什麼的。除了武術之外,更重要的是學習戰陣和戰術,畢竟國家是不鼓勵單打獨鬥的。
如此擲地有聲的名言到底是誰說的呢?
對於青少年來講,有一門課可能比吃飯課更刺|激,這就是舞蹈課。
滕文公愣了半晌,才說:「您老是怎麼了?按歷史分期來說,我們現在要麼是奴隸社會,要麼是封建社會,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滕文公回答:「我認為應該逮捕雨果,然後查禁《悲慘世界》。」
具體考證就不講了,單這已經夠煩人了。井田這東西或許有,或許沒有,或許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被一代代有心的後人勾勒成了一幅具體而微的社會藍圖。
孟子接著闡釋:「這問題要是解決不好,就容易有人身依附關係產生。」
「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借也。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夫世祿,滕固行之矣。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孟子這裏勸說滕文公:「老百姓的事要放在第一位。」話是絕對不錯,當孟老師成為聖人之後,也確實有不少帝王把他的這句話時常掛在口頭,但這話的實質還是「從上到下」的,是統治者給被統治者的恩賜,後來有些帝王更高明了,乾脆就說天下是你們老百姓自己的,你們自己的事難道還不是第一位的嗎?
楊布有一天出門,穿著一件白衣裳,在外邊碰上下雨,衣裳淋濕了,於是脫了白衣裳換了件黑衣裳。這看來很正常啊,沒想到,回家的時候出事了,看門狗認不出他來了,撲上去就咬。楊布氣壞了:「好你個壞狗,敢咬主人!」拿出武松的架勢就要打狗。這時候,哥哥楊朱出來了,勸弟弟:「理解萬歲!你也得替狗設身處地來想想,反過來說,如果是你在家,狗出門,出去的是一隻白狗,回來的卻是一隻黑狗,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嗯——」滕文公直納悶,「這話是孟子說的嗎?」
孟子這麼說,才符合他一貫的風格,才合邏輯。可怎麼到滕文公這裏,話鋒卻變了呢,怎麼就不勸滕文公一統天下了呢?為什麼滕文公把教育辦好了,結果最多也就是有聖王來觀摩學習,而不是滕文公自己成為聖王呢?
滕文公臉色一變:「哎呀,這可難了!」
「我倒——」
儒者回答說:「樂以為樂也。」
滕文公低著頭,十根手指頭動得飛快,嘴裏還念念有詞:「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抬起頭,傻愣愣地望著孟子,「哦,您接著說,接著說,那什麼『為富不仁,為仁不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