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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滕文公章句下 打人不打臉,那,打動物呢?

卷二 滕文公章句下

打人不打臉,那,打動物呢?

陳代猶豫了一會兒,這才怯生生地說:「老師,這不怪我,昨天居委會貼通知您沒留心,說是今天管道檢修,要停暖氣呢。」
陳代說:「如果王良不是天下第一車手,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得罪嬖奚啊,嬖奚動個小指頭就能把他滅了,趙簡子也不可能會罩著他。」
據說這詩描寫的是周宣王會合諸侯一起打獵的場面。這是很生動的資料啊,我們看看當時的打獵場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詩題《車攻》,並不是戰車列隊攻打敵人的意思,「攻」字是說「堅固」,「車攻」就是說「車子很堅固」。(王良能飆車,車子不堅固怎麼行呢?)
孟子看著他,看了好半天,最後才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怎麼現在越看你越覺得渾身發冷呢?」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徒御不驚,大庖不盈。
趙簡子接著說:「嬖奚現在正是我跟前的大紅人,權勢熏天、炙手可熱。你這次給他當司機,以後少不了提拔的機會。」
「唔,倒有幾分道理,」孟子點了點頭,「可這不是標準答案,你再好好想想。」
我王這人還OK,打獵沒有白受累。
豎起龍旗龜蛇旗,撲擊野獸在敖地。
追兵圍攏了,倒霉的野豬放棄了希望,深沉地說:「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打動物也不能打臉,如果動物的臉被射傷了,那就是「非禮」了,這個野味趁別人不注意自己偷吃還行,拿出手是沒可能了。所以說,如果野豬和你面對面,那可不能射它,這屬於沒規矩。
孟子怒喝一聲:「你怎麼總跟小人沒完啊?出發點全在嬖奚那裡,你就不會想想王良?」
趙簡子找來王良,笑呵呵地說:「王師傅啊,以後我就派你給嬖奚當司機了,嬖奚可一個勁兒地誇你呢。」
我王打獵正歸來,兵丁人馬好乖乖。
四黃既駕,兩驂不猗。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啊?」趙簡子很奇怪,「這是多好的機會啊!那麼多人巴結嬖奚還愁巴結不到呢,你怎麼反倒不願意呢?我跟你說啊,你要是答應,以後那些巴結嬖奚的人一大半都得先巴結你,到時候別看你只是個小司機,可論權力、論財富,誰也不敢小看你!」
弓箭手往一塊兒湊,堆柴放火趕野獸。
司機開車不出錯,開弓就把十環射

「住口!」孟子恨恨地罵了一聲,「我都https://read.99csw.com被你給繞糊塗了,嘿,我說你怎麼盡以嬖奚為出發點呢,敢情你自己就是個小人!好了,剛才的解釋不算,我重新說!唉,王良,這個故事的意義在於王良。」
四匹馬兒全是公,拉著車子跑向東。
陳代一張苦瓜臉:「還想啊!嗯,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做小人應該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所謂『打虎不死,反受其害』,嬖奚既然要進王良的讒言,哪能那麼沒組織、沒計劃的,應該等待最佳時機,一句話就把王良打入十八層地獄,再踩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駕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會同有繹。
駕駛四驅越野車,四匹雄馬會拉車。
打獵還得大吉普,四驅V8賽猛虎。
這是李白的《別友人》,五律,八聯裡邊頷聯、頸聯、尾聯全是名句,真是太厲害了!可我這裏要說的是最後一句「蕭蕭班馬鳴」,這一句其實並非李白原創,而是有所本的,把別人一首詩里的一句加了一個字而已。原來的這句是「蕭蕭馬鳴」——怎麼是四個字啊?那看來九成是出自《詩經》了?
這些儒門風採的根源都在《孟子》這裏呢。孟子給陳代講完了王良和嬖奚的故事,接著說:「王良恥于和嬖奚搭夥,就算搭了伙能打到野味堆成山,王良也不會幹。這兩年不是流行什麼『小故事,大道理』嗎,從我說的這個小故事里你有沒有體會出什麼大道理呢?」
打獵要講究「上殺」,還有不少規矩,比如,不是從任何方向都可以射擊的,人一定要在動物的左邊,要追殺,而不能迎著動物來個對沖,也就是說,從左後方射擊在右前方的動物,箭要從動物的左大腿一帶射進,穿過心臟以後再洞穿出來。
(這兩句就是王良引的「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之子於征,有聞無聲。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橫著射也不行,那樣會把動物的皮毛搞壞,也是「非禮」,沒規矩。
孟子氣哼哼地嘆了口氣:「我怎麼教出你這麼個學生呢!好了,不跟你廢話了,我直接給你講講這個故事的意義吧。」
我王當初夏獵中,挑選跟班鬧哄哄。
陳代誠惶誠恐:「學到了,學到太多了!我要是早學到這個道理,嘿嘿,早把公孫丑他們幾個踩在腳下了,整個兒孟家學派,您是萬歲,我就是九千歲!」
四匹黃馬駕著車,驂馬如同方向舵。九*九*藏*書
馬兒馬兒叫蕭蕭,旗幟旗幟飄又飄。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既然打獵是件如此神聖而重要的工作,那自然不能隨便就打,是要講究不少規矩的,這些規矩都是禮制的組成部分,王良所謂的開車要守的規矩便是指此而言。
野豬終於「咕咚」一聲倒在地上死去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磨難,肉質也不好了,皮毛也傷痕纍纍了,既不能用來祭祀,也不合適招待客人,那就下廚房好了。
之子于苗,選徒囂囂。建旐設旄,搏獸于敖。
扳指護具全戴好,弓的準星不能少。
王良所謂的規矩具體是哪些呢?首先是開車不能橫衝直撞,得有個四平八穩的勁頭,馬蹄揚起的塵土不能大了。這就好像現代的跳水比賽,運動員入水的姿勢再高難度,如果入水那一刻濺起的水花太大,那就要扣分的。射箭也不能見動物就射,別看一樣是把野獸射死,可這裏邊有著上殺、次殺和下殺三個檔次。上殺是古龍小說式的殺法,藍光一閃,生死立現,小李飛刀一刀穿心,動物還沒看清人的動作呢,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影子在心髒的位置竟然有一個小小的圓點透著陽光,動物想:這是怎麼回事?而在神經系統還沒來得及把痛覺傳到大腦的時候,動物就已經死了。這種被「上殺」的動物是等級最高的,肉質最好,可以被做成肉乾用作祭祀。中殺是說一箭沒有正中心臟,動物掙扎了一陣才死,所以肉質就差了些,不能被做成肉乾用作祭祀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給客人們來吃。下殺是金庸和梁羽生小說式的殺法,人來一招「盪箭式」,動物招架一招「飛龍在天」,人再仔細一看,對手是只野豬,連忙變招,來了個「破豬式」,野豬玩兒了一手「見龍在田」避了開去,雙方你來我往,大戰三百合,終於,降龍十八掌擋不住獨孤九箭,野豬中了一箭。野豬見勢不好,連忙點中傷口附近的幾處穴位止住流血,施展凌波微步落荒而逃。人一看野豬逃得太快,恐怕追趕不及,忙從懷中摸出一支蛇焰箭來,射上天空。遠處還有幾個打獵的人,一見東方天空有蛇焰箭的信號,知道是同門求援,趕緊施展輕功趕了過去。那野豬跑啊跑,心想:我是受傷暈倒然後被美女救活呢,還是跌落懸崖找一本武功秘籍重新修鍊呢?可野豬跑了兩個小時,既沒遇到美女,也沒遇到懸崖。野豬急了,退而求其次:難道連神秘黑衣蒙面人也沒有嗎?
「嗯——」孟子很奇怪,「這是怎九*九*藏*書麼推論出來的啊?」
天子和諸侯的打獵活動可不像有人想象的那樣僅僅是種娛樂,當然,即便僅僅就是娛樂,這娛樂也被賦予了深刻的政治意義。那時候的社會,《左傳》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就是說國家最要緊的只有兩件事:打仗和祭祀。而打獵既有為打仗練兵的意義,又有為祭祀準備祭品的意義,兩件大事全沾邊。草民們要是看見王公貴族們玩兒打獵玩兒得不亦樂乎,可千萬別罵他們腐化墮落、只顧自己享樂而不管人民死活,要知道,人家那可不是玩兒,那是在忙工作——咱們來見識一下「革命還是獵狐射雁」。
孟子接著說:「這個故事真正告訴我們的是,我們應該像王良一樣堅持原則,不能不顧原則而去諸侯那裡上門推銷。況且,如果你一開始就不按正道來走,又怎麼能夠把別人引上正道來呢?小子,你明白了嗎?」
王良搖了搖頭:「我不幹!」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如果從「革命」意義上說,按規矩,天子和諸侯在太平無事的時候一年打獵三次,打來的野味有三種用途:一是「為干豆」,這和豆子沒關係,是說把野味做成肉乾,類似於我們超市裡賣的各種牛肉乾,可人家的肉乾更神聖些,是祭祀用的;二是「為賓客」,這就可以顧名思義了,是請客用的;三是「為充君庖廚」,就是進了國君的廚房了。

陳代又想了想,說:「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做小人應該看人下菜碟。王良那麼大的能耐,你嬖奚知道他以前是誰的司機啊,九成就是人家趙簡子的司機,領導的司機和秘書那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嬖奚栽就栽在這上了。」
決拾既佽,弓矢既調。射夫既同,助我舉柴。
孟子搖頭:「不對,再想!」
不錯,正是出自《詩經》,而且就是出自現在王良引用的這篇《小雅·車攻》:
陳代想了想,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想混到連小人都不怕得罪,就一定要掌握過硬的技能。」
王良一愣。
王良還是堅持:「您聽我講講這兩次給嬖奚開車的經過就能理解我了。第一次我給他開車的時候,我是完全按規矩開的,結果整整一天也沒打到一隻獵物。第二次開車我就不管規矩了,結果只一個早晨就打到了十隻獵物。可《詩經》里說:『開車要遵守規矩,射箭要一箭穿心。』我不願意給小人當司機,請您給他另外派人吧!」
野豬傷感地說:「只有面臨虛無,我們才會想到存在。」
陳代搔了搔後腦勺:「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做小人應該陰險狡詐,而不能心直口快,嬖奚就是太心直口快了,結果遭到了王良的有力反擊。」
王良所九_九_藏_書謂的規矩當然不同於現代的交規,說到底還是禮制之一種,是關於打獵的禮儀。還是先看看他引的這兩句詩吧。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諸侯穿著講名牌,挨個朝見我王來。
人在冷笑:「人道主義和野豬沒什麼關係吧?嘿嘿,薩特還說過『存在先於選擇』呢,你既然以野豬的面目存在,又選擇了野豬的人生觀和世界觀,那你就接受薩特的另一句名言『他人即地獄』吧!」
步兵、車兵穩噹噹,山珍野味滿廚房。
——這故事需要解釋。為什麼王良按規矩開車就打不到獵物呢?為什麼不按規矩開車就打到很多獵物呢?這規矩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也像現在的交通法規那樣嗎?可這和打獵又有什麼關係呢?王良引的那兩句《詩經》莫名其妙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不失其馳,舍矢如破。」出自《小雅·車攻》。咱們先換換腦子繞繞彎,看一首李白的名詩,這詩可能很多人都很熟悉:
孟子很得意:「學到東西了吧?」
陳代連忙肅然起立,低頭稱是。
孟子搖頭:「不對,再想!」
陳代應了一聲,恭恭敬敬地打開本子,準備抄筆記。
王良第一次跟嬖奚去打獵,就是規規矩矩地玩兒,結果嬖奚一無所獲。第二次的時候,王良乾脆敞開了讓嬖奚玩兒,結果嬖奚也不管什麼是「合禮」,什麼是「非禮」,見活物就射,只一個早晨的工夫就射了十隻野味。嬖奚這屬於「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可王良卻認為嬖奚是個小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禮製為何物,所以王良很看不起他,不願意給這種人當司機。
陳代邊聽邊讚歎:「老師,您這話實在是至理名言,發人深省!這見解太高深了!」
《周易》的「比」卦里「九五」爻的爻辭有一句「王用三驅,失前禽」,前半句是當時很規矩的打獵方式:把獵場三面包圍,留出一面,從三個方向一起追捕動物。而「失前禽」這句,很多注家都說是放走從「留出一面」的那個方向(前方)逃走的動物——如果只解釋到這一步,倒是合乎當時的狩獵規範的,但還有人繼續說「射殺迎面而來的動物」,這就不符合當時的規矩了。鄭康成的解釋值得參考:所謂「失前禽」,是說不射殺迎面而來的動物,也不射殺從旁邊跑走的動物,只射殺那些背對自己逃走的動物。
嬖奚的打獵沒有一點兒神聖性,純屬個人娛樂,但王良認為即便這樣也不能壞了神聖的規矩。
陳代隨即振臂高呼:「像王良同志學習!向王良同志致敬!」
「啊——」人一時沒聽明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它是說九*九*藏*書血都流光了,做不了血豆腐了。」
野豬喪失了希望,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鮮血狼藉一片,當下迴光返照,很貞潔地說:「你們就算吃得到我的肉,也別想吃我的豆腐!」
孟子搖頭:「不對,再想!」
王良引的那兩句現在就能看到了,就在詩的第六段里。好了,現在我把全詩來翻譯一下:
《詩經》的解釋歷來一向眾說紛紜,這首詩也不例外,不過大意還是差不太多的。這詩寫的是天子狩獵,動靜兒比較大,連玩兒帶會見各路諸侯,順便也練練隊伍,有點兒像後來康熙在木蘭圍場搞的那套。
陳代堅毅地說:「我明白了!」
野豬聽人說出了「海德格爾」這個名字,眼睛里又生出了希望,商量著說:「要麼,就看在存在主義的分兒上,饒我一命吧!薩特不是說過嗎,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
人很吃驚:「不會吧,連它都讀海德格爾?!」
王良的態度很儒家。後來宋朝有個張九成,《宋史·張九成傳》說有權貴託人給他送錢,有意拉攏他,說:「跟我干吧,我幫你走走門路,包你能當大官。」真是個很大的誘惑哦!可人家張九成不屑地說:「當年王良不屑給嬖奚當司機,如今的我也不攀您那個高門檻。」張九成的老師就是大名鼎鼎的楊時,楊時當年向程頤求學,留下個「程門立雪」的故事,這個成語現在還被人用著,而楊時講學的地方到明朝又被顧憲成他們翻修成了東林書院,一群知識分子「風聲、雨聲、讀書聲」,「家事、國事、天下事」,折騰出好大的動靜,這都是大家熟知的內容了。
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四牡龐龐,駕言徂東。
陳代眼珠亂轉,半晌又說:「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哎,這個故事實在太有啟發意義了,能告訴我們這麼豐富的人生哲理!嗯,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做小人應該——」
田車既好,四牡孔阜。東有甫草,駕言行狩。
孟子說:「這個故事其實告訴我們的是,做小人不能只懂溜須拍馬,也要掌握一定的技能。嬖奚一個早晨能打到十隻野味,就算王良開車不講規矩,什麼都就著嬖奚來,那也說明了嬖奚箭術了得。所以說,好比你畢業以後出去應聘,如果你有了一技之長,又善於察言觀色、溜須拍馬,這才更容易得到領導的賞識。如果你只會溜須拍馬,大家都不服你,你面對的困難無疑就多了。」
看看,不過是朝動物射一箭而已,講究可真多呢!
東邊地里野草多,冬天打獵來開車。
我的車子是新款,我的馬兒真正點。
人氣喘吁吁地說:「別怨我,誰叫你不幸生在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