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章 權力集中·唐

第十章 權力集中·唐

舉一個例證,公元七八三年,德宗建中四年的時候,當時皇帝詢問:「到底我們出了什麼問題,使得我們國家這麼不安、有這麼多叛變,政府幾乎無法運作?」陸贄復奏,當前最重要的就是了解老百姓要什麼,老百姓想要做的事情就幫他們做好,老百姓討厭的事情就不要做,也就是民之所欲了。基本上,治亂趨於人心,太平或是混亂都是因為人心。所以在混亂、變動的時候,老百姓是希望安定的,只要找出老百姓希望安定的原因和方向,天下自會安定。君主應聽取各地的意見,不能偏聽自己愛聽的話,要全朝文武、地方首長將各種意見傳達到政府,下情上達、上情下達。真正的領袖應是拿天下的智慧幫助你的替慧,只要君臣同心,天下還會混亂嗎?這些話看上去很簡單,事實上卻很重要,這些事情是不能夠偏廢的。這篇奏章到了德宗那裡,德宗根本不理會,陸贄不甘心,又說,我們立國的基本是得到群眾的擁護,要怎麼知道群眾是否擁護你呢,必先要知道群眾的情感和願望。所謂治國的道理,不外乎是了解群眾想要什麼,群眾的想法如何。以《易經》來解釋,如果乾卦在下面、坤卦在上面就是泰,太平的意思;坤卦在下面、乾卦在上面就是否,是不好的。巽卦在上面、震卦在下面就是益,是得益的;艮卦在上面、兌卦在下面是有損害的。天在下,地在上,看上去不是倒過來了嗎,怎麼說它好呢?因為君臣能溝通。君在上,臣在下,不是很好嗎,怎麼會是否呢?因為上下不能溝通,上面的人不聽下面的人的意見。上面的人強加自己的意見在下面的人身上,只能說是損害。政府是船、民情是水,如果政府順著民情走,就浮,否則就沉沒。君主一定要聽人民的話,信任下屬的建議。君主常常拿威嚴壓人家,對人相當嚴厲,這樣流弊就多了。遠方的人不了解你,就懷疑你;近的人了解你,就躲避你,想辦法把自己的錯誤掩飾起來。君臣之間沒有辦法合作,上下是相隔的。陛下自己生氣,老百姓卻沒有辦法了解你生氣的原因。不能開誠布公,使得大家願意對你講真話。這半年來,陛下一直關閉自己,不肯聽別人的話,大家出入都是恭恭敬敬,這宇宙之廣,誰會跟你說真話?雖然你也有機會單獨接見大臣、使者,但是大家都怕你,沒有人敢跟你說真話的。
陸贄又說:「有九個毛病是大家都有的,其中有六個是屬於領袖常犯的,有三個是一般人犯的。這六個毛病是哪六個呢?第一個是我要勝過別人,第二個是不願意聽人罵我,數落我的過失,第三個是喜歡辯論,第四個是覺得我比別人聰明,第五個是逞自己的威嚴,第六個是拒絕人家講的建言,剛愎自用——以上六個是領袖人物常常犯的毛病。臣子常犯的毛病就有:阿諛、畏畏縮縮、看臉色說話。這三個毛病加上剛才講的六個毛病,天下就沒有人敢跟你說真話了。上情不通於下,下面的人就迷惑;下情不通於上,上面的人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事情,沒有辦法真正有所依據做決定。所以君主應該了解,勸諫你的人多,就表示你能接受不同的意見;勸諫你的人說話很直,就表示你能容忍;勸諫的人說錯了話、說活很狂,就表示你能寬恕;勸諫的人泄露了勸你的事,就表示你能遵從別人的勸諫。這個時候,勸諫對你才真正有用處。」
雖然陸贄如此盡心,但是他的運氣並不太好,到最後德宗還是將他發配邊疆;這和太宗時的魏徵相比,真有天壤之別。不過,他的《陸宣公奏議》卻一直流傳至今。唐朝的文章中,陸宣公的奏議是很著名的好文章,因為情感真摯而條理分明。陸宣公的許多文章翻成白話文,都還可以成為報紙上社論的範本。這種以理勝情、以誠傳達自己邏輯上的思考,是正正噹噹的一種做法,是很叫人佩服的,假如今天我們在社論上看見這樣的文章,我們一樣也會感動。
相對來講,安史之亂以後,唐朝有一位李泌,他連續在三朝皇帝手下擔任重要職務。在安史之亂后,玄宗逃到四川,肅宗留下來編集散亂的兵力,準備反攻。李泌就是在那時到肅宗身邊工作的。他當時年紀很輕,就得到天下重名。他平常的表現不像做官的人,常常一襲白袍;他的作風就是不讓大家知道他是皇帝身邊重要的謀臣。他是相通道教的,不願意做官。即使後來官拜宰相,也常常要請辭回家。
總統制與內閣制相比,總統制比內閣制的效能要差很多。總統制是單一首長制。比如美國,政府雖然是總統制,但是因為有公開的輿論,有兩黨競爭、輪流執政,單一首長制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做不好就換掉。但皇帝不是說換就換的,也不能把皇帝罷免再選一個新的。所以皇帝制的單一首長沒有可以制衡他的力量。中國從唐朝以後一直到清朝,一直都是單一首長制的局面,這是中國歷史上相當不幸的一點。從唐朝到清末有一千多年,這中間中國基本上一直沒有發展出民主制度。
陸贄這些話說了相當多次,但是德宗只有一次聽得進去。古代君主,在大亂時,要下罪己之詔。在德宗元元年,公元七八四年,唐代幾個重要的藩鎮反叛,德宗一籌莫展。京師缺糧少兵,只好下罪己詔,責備自己。德宗自己寫了一篇,給陸贄看,陸贄看后覺得不夠誠懇,幫他寫了一篇。這個詔書頒布天下,並改元貞元年,就是代表與民更始,一切重新再來。他在詔書中說:我從小生長在宮中,不知道下面的苦,不知道當軍人的苦。我只拿別人告訴我的消息,假的當成真的,真的我聽不見。我這樣的作為,使得天下大亂,老百姓日子過得不好、政府不安定,國家因此內亂。這是我自己的過錯,我必須要挑起這個擔子來,不能推卸給別人。我要把過去的苛捐雜稅都去掉。除了叛軍首領有罪之外,我也不責備跟隨反叛者的軍人。讓我們一起重新開始一個新的局面。https://read.99csw.com
如果我們以公司的組織作比喻,則唐朝因為是單一首長制,所以調節轉圜的空間相當有限。一個董事長做錯了事,就全盤皆輸。一個董事長不聽勸解,縱有再好的人才也無法發揮。以唐玄宗為例,他前半段有一些非常好的輔佐,如張九齡、姚崇、宋璟等都是非常好的宰相。所以唐玄宗在年輕的時候,可以把國家治理得很好。基本上,開元時期老百姓生活相當不錯。到後半時期,他老了、也懶了,身邊沒有賢良,反而任用了一些能力差、有私心的宰相。開元、天寶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時期。

財經專家:劉晏

下面我們還是回到唐朝本身,來討論唐朝的問題。我們從安史之亂以後的肅宗、代宗、德宗,這三個朝代,來討論三個朝代中幾個重要的人物,看看他們的作為,由不同角度來看單一首長制的缺陷。安史之亂以後跟貞觀時候相比,同樣是單一首長制,在皇帝完全掌權的情形下,情況卻有很大的差別。唐太宗是一個非常小心的人,他雖然雄才大略,花了許多資源和費用開疆闢土,但是國家情勢仍然很好;主要因為唐太宗有值得信賴的宰相,如房玄齡、杜如晦等人。他們為皇帝薦用賢良,作出正確的決策。但是他們的作風縝密,他們為皇帝所作的建議外面並不知道,不爭功不奪權,一切光榮都歸皇帝。他們支持政府打仗,大將立功,但是他們卻沒有功勞。其實他們是支持作戰的將領,不斷地提供資源,使大將能在外面立功。他們也不搶重要諫官的光彩。唐太宗身邊一個相當有名的諫官魏徵,常常勸太宗不要做這、不要做那。房玄齡和杜如晦不但幫助諫官勸諫太宗,也儘力並維持太宗對諫官的信任。這兩位賢相,在維持唐太宗君臣的關係以及朝廷的和諧上有很大的功勞。但是他們並不出風頭、並不認為只有他們建功立業。

企業與組織的運作

安史之亂以後,政府必須維持一個強大的作戰武力,又必須維持地方的武裝力量,費用是相當龐大的,在稅收不夠的情況下,就必須開闢新的財源,建立新的財政政策。所幸德宗有兩個重要的財經專家,幫助他解決間題。一個是劉晏,他擔任的是轉運使,後來等於是負責了全國的財政籌劃。https://read.99csw.com他訂出了兩個辦法,第一是當時政府在各地收了許多實物,如絹、帛、糧食和食鹽等等,但是因為戰亂的關係,物資交流並不算頂好。於是劉晏就派一些走路很快的信使,到全國各地去勘查物價,然後將最賤的貨物運到最貴的地方出售,如此一來,老百姓可以得到較便宜的物資,另一方面政府也得到相當的利潤。對於鹽也是一樣的方法,政府把鹽運到鹽價貴的地方儲存,等到鹽價太貴,公家的鹽就立刻可以用。政府又將鹽場出產的鹽賣給鹽商,讓鹽商自行調整利潤,找最貴的地方賣。如此,鹽價就可以一直維持平穩,也不會有鹽量分配不均的情況了。他的方法是配合當時出現的市場經濟的條件,以政府手上的財富作為籌碼,使得政府可以得到利潤,老百姓也不會有缺乏物資或物價太高的困難。他的原則仍以老百姓為優先,只要老百姓有足夠的收入,政府的稅收就會增加,不必再增加其他的苛捐雜稅。
第二個辦法是在糧食短缺,但還沒有釀成嚴重災難的時候,將囤積的物資拿出來接濟百姓。這樣,老百姓就不至於窮困,如果老百姓很快就度過困難,生機就不至於太壞,這樣就可以很快地從災難里恢復起來。基本上,唐朝政府下的大部分人口,並沒有受到太多天災人禍的威脅。老百姓富足了,同家的稅收也就多了——這是劉晏的一般原則。平抑物價以及預防災害兩點,都是使得老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的重要政策,而政府也得以有足夠的財源供給開銷。
現在再回到企業與組織來看。企業不會君主獨裁,可以分為一個人掌理大事,一個人掌理日常行政事務。不管是董事長和總經理,或是主席和執行長,只要彼此以誠相待,對屬下也以誠心出發,相信人家的善意,在處理事情的過程中,彼此坦誠而互相信任地溝通,如此,意見可以充分地表達,許多的方法可以被提出。大家從不同角度分析利弊,組織當然興旺。反之,如果領導者剛愎自用,不接受別人的意見,可能把本錢賠光,組織也垮了。天下的成功沒有僥倖,失敗也不會沒有原因,這是我們從歷史中得到的教訓。
我們不能在內閣與總統平衡的情況下,還讓單一首長一權獨大。我們必須要了解,不能因一個人好、或者我們喜歡一個人,就讓他一直掌握權力,到最後尾大不掉。領袖的品德固然要緊,但是一個人掌權的時間太久,一方面年歲大了、精力衰了,能力也相對地減低了;一方面一個人在高位久了,周圍經常有阿諛恭維的話,使他不再有反省能力,不再能聽不同的意見、有不同的想法。這就是權力腐蝕人心,絕對的權力就是絕對的腐蝕。等到領袖被腐蝕而不自覺,而大家還盼望他如同從前一樣好的話,那就是個虛假的願望了。一個原本我們覺得有能力的人,在單一首長制度下,也不再能夠有效地領導。這對於國家本身和老百姓而言都不是好現象。將國家的前途寄託於一個傑出而強勢的領導者,不但是中國人的毛病,外國人也有這樣的毛病。像俄國人也常常說一個好的沙皇解決一切。中國人常常盼望一個好的領導者,可以完全依靠他,甚至希望這個領導者有很多的權力,建立一個強固的領導中心,國家就可以安定。其實不然,這樣的想法往往害了領導者,也害了全國百姓。把全國的福祉交給一個沒有反省能力的首長后,沒有任何糾正的機會,也沒有任何幫助他糾正的機制,這是很危險的事。
這次唐德宗接到他的意見之後,就派人傳話給他說:「我對人是很誠懇的,我也很願意接受大家的意見,但是我開誠布公,反而有人想害我,所以我現在不得不有所防備,並不是我不願對人誠懇。」——其實這當然是德宗本身的猜疑性格所造成的。德宗又說:「你們這些勸諫的人常常將過失推到皇帝身上,其實我看你們說的話都很普通,為什麼我要相信你們呢?如果你們能夠說出讓我信服的話,我一定採納。」陸贄這時復奏:「你一定要接受許多不同的意見,如果各人意見看起來都接近,那就是大家的想法相同。你對人要有誠信,對於人家的勸諫要能夠容忍,不能輕易生氣,或是想藉機報復。誠與信是最重要的,一不誠,你就會防備人家;一不信,人家就會防備你,如此,上下之間就隔絕了。表面上,你是用聰明才智去壓人,事實上是欺騙詐謀;說是你在防備人家,事實上是人家在防備的中間取巧,用許多迎合你的意見,斷絕了真相的通路。所以誠與信是絕對要注意的。你不要用一己的聰明才智去掩蓋自己的錯失,否則一個錯失蓋過一個錯失,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意見。你也不能說大家的話都一樣,就不值得聽了。要知道,大家之所以會有一樣的意見,一定有其道理,不能因為大家講的都很像,就不去聽;如果你願意聽,大家都會跟你講真話,如果你不願意聽,就沒有人跟你講真話了。」

唐朝的經濟

我們將這個治國的原則,運用到企業經營上,也是一樣的。一個好的領袖、好的決策者絕對不是自負的人,而是謙虛的人,能聽取不同建議、不同想法,容許許多人幫他,分析建議,找出最合適的決定。一個好的領袖也絕對是耳朵開開、眼睛開開,不斷搜集重要的消息,手上能夠掌握最清楚的資料、最清楚的情況,不會做違背真實情況的決定。違背真實情況的決定,絕對是災害,不會是真正有用處的。
另外一位財經專家是楊炎。前面我們已經說過,均田制到了唐朝時已經毀壞,土地和戶籍不相符,尤其是區域性的不平衡非常顯著。楊炎將均田制改為兩稅法,將本來依均田制收取的租、庸、調,改為分春夏兩季收兩次稅九*九*藏*書;收的是戶稅和地稅,只要有戶口就收戶稅、有土地就收地租。兩稅法簡化了納稅過程,又使得納稅的對象容易稽查,也就是擴大了稅基又穩定了稅源。兩稅法收取的稅已經由實物變為貨幣了,這可以說是適應當時貨幣經濟而訂定的措施,使得政府稅收增加了好幾倍。

君主專權

單一首長制

唐朝的情形與漢朝很不一樣。漢朝即使皇帝不行,只要政府本身不出亂子,國家依然可以維持相當穩定的局面。一個好宰相通常可以平衡比較差的皇帝。但唐朝就本行了,在單一首長制之下,皇帝享有的權力是絕對的大,政府平衡他的機會、力量就相對的小了。如果皇帝用錯人、做錯事,政府就一籌莫展,非垮掉不可。唐朝在唐玄宗以後就垮過好幾次,因為玄宗以後的皇帝多有剛愎自用的毛病,不聽勸,而且信任有親戚關係或說好聽的話的人。雖然我們常道漢唐盛世,但是唐朝自天寶以後,老百姓的生活是很不好過的,政府提供的服務也很差。這幾乎是單一首長制的國家都會出現的問題。

誠信為要

這兩位財經專家所定的政策都正切時要,但是在個人命運上,卻不是那麼順利,楊炎陷害劉晏,使得劉晏冤死,而楊炎自己又被另一個奸臣害死,最後這兩個財政大臣都不得善終。這情形和唐初相比可以說是天壤之別,安史之亂以後的唐朝,是相當冷酷無情、是非不明的。

天子所作,天下式瞻

將貞觀時期和唐中葉相比,可以看出唐朝最主要的弊病就是單一首長制,幾乎所有的權力都掌握在皇帝手裡,其他人只是輔佐與參謀,聽不聽全在君主。歷經肅宗、代宗、德宗三朝,唐朝一直在危機中度過,內憂外患不斷。當時並不是沒有人想出解決的辦法來,只是皇帝往往不用,或是用得太晚,或是相信身邊的小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最後剩一些小人圍繞在君主身邊。這三個唐代皇帝基本上都犯同樣的毛病,只是有的剛強,有的懦弱。德宗是三人中最剛強的一位,所以在他手上犧牲的賢臣也最多。由此,一個像唐朝那樣風光的朝代,興起的時候是那麼難,垮掉的時候卻是那麼的容易。

唐代的諫官

罪己詔

最後我想以《資治通鑒》中陸贄的一段話,作為唐朝的結尾。當時德宗問陸贄:「現在許多的藩鎮對朝廷又起二心了,我們應該怎麼辦?」陸贄回答:「假如要以你一個人的聰明去了解宇宙的所有變化,要以你一個人去防止世上幾千幾萬人對你的欺詐,這是做不到的,因為你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以前項羽將秦的二十萬降卒全部殺光,算是防備得很透徹了。相對的,漢高祖豁達大度,對於所有歸順他的人,都依著他們的能力分配工作。陛下覺得你的聰明超過別人,你思慮得很周到,你謀略得很寬,以為這樣可以防備別人的詐欺。你用力量管束百官,用威嚴統治天下,這種情況下,有才能的人覺得無處施展,對你忠心的人怕被你懷疑,有功勞的人怕你容不下他,對你有不軌的人怕你追討他的責任,於是鋌而走險,做出更多的壞事。天子的行為,全天下都在注目。一些小事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治理天下呢?希望你拿前朝許多的內亂當作自己的警戒,不要做出錯事。」這一段是很多領袖都應當記得的:不可以任一己之聰明來壓倒天下。
再來看看當時的經濟情形。唐朝初年的時候,均田制實施得很不錯,人民有自己的土地可以耕種,納稅的方式是一部分地租、一部分勞力、一部分自己出產的絲織品,也就是以實物作為地租。在唐初剛剛由南北朝轉變過來,還沒有完全發達的情形下,這種實物地租、勞力租稅的方法,對國家是相當有用的。同時府兵也不用國家花很多錢,就可以自給自足。此時的經濟形態等於是大的租戶和小的佃戶之間的關係,全國的農夫就等於是國家的佃農,這種經濟形態是相當簡單的,並沒有強大的貨幣經濟,仍是實物經濟。到了安史之亂以後,唐朝已經有了貨幣經濟,而且南方也得到相當的開發,中國經濟的重心已經轉到江南一帶。此時人口和土地無法相副,均田制已經不再平均;人口不斷增加,和土地之間的比例不斷地改變,區域性的不平衡尤為顯著。以均田制度作為基礎的納稅制度脫離了現實,加上府兵毀壞以後,政府必須耗費相當多的費用養常備軍https://read•99csw.com
這份詔書頒下,民心大悅,大家都佩服皇帝的坦誠,連反叛的軍人都哭了。中國歷史上常有下詔罪己的例子,在天下出了事的時候,皇帝擔起所有的責任。陸贄這篇稿子,內容很動人。他站在皇帝的立場,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身上——作一個領袖,自己有權,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在屬下身上,一旦出了問題,就責備別人,而不是責備自己,這種人恐怕不是一個好的領袖,他身邊可以用的人只會越來越少,不會越來越多。所以中國皇帝下詔罪己的傳統,倒是相當值得今天的執政者借鑒。美國的杜魯門總統曾經說過一句話:「所有的責任推到我桌前,我就不能再推了;一桶桶的水傳到我這裏來,我就不能再傳了,因為我是最後一個人,所有的責任都應該我扛下來。」如果一個領袖在出了事的時候,只會責備身邊的人,大家都錯,只有他自己沒錯,只有他可以糾正大家的錯,那麼將來就沒有人能替他分憂、替他分勞。國家的領袖要有擔當,一個公司、團體的領袖也要如此。如果功勞都歸自己,過失推給別人,以懲罰、責備掩飾自己的過失,那麼這個公司不久一定會人心渙散,沒有人能在這個領袖周圍做事了。
在這段時期,宰相的角色是作為一個設計者,只是做規劃而已,並不干預到執行的方面。單一首長制在此時實行得很好,一方面也是因為唐太宗個人比較肯聽別人的建議,能夠得到許多不同的意見,使得他可以從不同的想法中作出最好的裁斷。
唐初諫官,比如說魏徵,他常常勸諫太宗,要親君子遠小人,要多聽聽不同的意見,要虛心聽大家的勸告。基本上唐太宗聽魏徵的話,而且也欣賞魏徵,認為魏徵是他的一面鏡子,可以讓他知道哪裡做對、哪裡做錯,如果魏徵不在旁邊,就喪失了一個提醒他的人。曾經有一次,唐太宗要去打獵時,魏徵來了,他不敢跟魏徵說他要去打獵,就把打獵用的小鷹放在袖中,等到魏徵走了,小鷹也死了。所以唐太宗對於諫官是相當能接受而尊重的。相對的,德宗、代宗對於聽諫就不是那麼有度量了。當時最有名的一位諫官是陸贄,他在德宗身邊提出不少意見,但是卻不見得被採納,這和太宗就很不一樣了。魏徵在太宗時代得到善終,陸贄卻被放逐。陸贄的文章,留傳至今。《陸宣公奏議》是著名的論述文,一直是中國古文里的典範,說理清楚而情感真誠。
當劉晏剛剛擔任轉運使時,全國納稅的戶口只有二三百萬戶,到了他任期終結時,納稅人口增加了好幾倍。劉晏手下也有很多助手,他訓練他們成為盡責、能幹、清廉、精明的一群人。同時他查他們的賬目也是相當嚴格的。劉晏的部下們都很害怕他、也佩服他,他也不會虧待他們,一旦查到貪汚,立刻懲罰,非常廉潔的人也有很多獎勵。自劉晏以後,好幾十年,唐朝有許多財務官員都還是劉晏訓練出來的。
李泌對唐朝的中興有很大的影響,但是他的意見皇帝並不是都採納的。皇帶並沒有聽信他的幾個重要的建議。比如說,他向肅宗建議,安史西犯,唐朝的軍隊應該是一支擋住東邊、一支擋住南邊、一支由北邊進攻到安祿山和史思明的老家。這個策略其實相當不錯,但是肅宗並沒有採納。到了德宗時,吐蕃進犯,當時唐朝西邊有回紇,更西邊是大食,南邊有印度,雲南地區有正在興起的雲南國,也就是後來的南詔。吐蕃是在西藏地區的一個中古時代的政權,相當強大,是當時唐朝的大敵。李泌建議,利用回紇、大食、天竺、雲南這四支力量,圍攻吐蕃的後面。這是一種遠交近攻的策略,在國際上合縱連橫是常見的手法。這幾個重要的問題,李泌其實提供了相當多的好建議,但是皇帝都沒有採納。唐朝這三個皇帝:肅宗、代宗、德宗都是相當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猜忌心甚強的皇帝,光以德宗為甚。https://read.99csw.com
魏徵時時刻刻勸諫唐太宗:要得到一件東西是很難的,要失去它卻是很容易的;最難得到的是人心,最容易失去的也是人心。創業不易,守成更難,因為守成的人對已經立下的制度,不僅要信守,還要常常找出毛病,作適當的修正和改變。同時,一個做領袖的要能分辨什麼人是好人、什麼人是只會阿諛的小人。人才往往有自己的意見,一個有才幹的人通常是有品格的,不願阿諛;一個真正有能力的人知道他該如何做,不會委屈自己,也不會迎合領袖的意見。這種人在某些領袖的眼裡就是不聽話、常常唱反調的人。這種領袖,加上這種順從的助手,他的朝代不會維持很久的。今天,已經不是一姓一家的朝代了,老百姓最重要,老百姓應當要找到最能夠為國家服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