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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鍾 三

春天的鍾 三

房子不理睬裡子,從菊子手裡把嬰兒接過來,敞開了衣服。
信吾望著露天底下的茶的顏色,以為裡子要喝茶,不料裡子卻用一隻手抓住了茶碗邊。那是供點茶用的一隻很普通的茶碗,但信吾還是幫她捧住茶碗說:「很苦哩。」
跳舞的少女群,走進市幕里來了。其中一半少女落坐在入口處的摺疊椅上,其餘的則向前擠擁,幾乎是人疊人了。她們都濃妝艷抹,身穿華麗的長袖和服。
在少女堆的後面,立著兩三棵小櫻樹,花兒盛開。花色比不上長袖和服的鮮艷,顯得有點雅淡。陽光灑落在對面的樹林子的悠悠碧綠上。
房子站起身來。
「是嗎?」
信吾默默地走回家裡了。
信吾抬頭望了望寫著良寬①的「天上大風」的匾額,就走過去了。這是良寬的字畫行情尚便宜的時候read•99csw•com買來的,後來聽別人說,信吾才知道是贗品。
信吾忽然也想喝水。
「我還看了晶子的詩碑呢。」信吾對菊子說,「是晶子的字,寫的是釋跡牟尼……」
不記得是三月的哪一天了,從橫須賀線的電車上,信吾看見一個跟裡子一般大的女孩子,站在品川站月台上的自來水管旁,在喝自來水。開始,一擰開水龍頭,水就往上冒,女孩子嚇了一跳,笑了起來。那副笑臉,可愛極了。她母親給她調了調水龍頭。他目睹這女孩喝得美滋滋的神態,感受到今年的春天到來了。此時,他想起了這件事。
「這裏沒有水,回家再喝吧。」房子撫慰了一句。
聽說這裏豎立著一塊與謝野晶子②的詩碑,他們就走到了後院,只見石碑上刻著像是放大了的晶https://read•99csw.com子本人的字。
「喲!胸口都被冷汗濡濕了。」
然而,房子不懂這首膾炙人口的詩歌,信吾有點掃興了。晶子的歌是:鎌倉有大佛,釋迦牟尼是美男。
①七五三,日本孩子每當三歲、五歲、七歲時都舉行祝賀儀式。
詩碑旁邊圍著布幕,設有淡茶招待。房子從菊子那裡拿到了茶券。
看到這群身著舞裝的少女,裡子和自己都想喝水,這是什麼道理呢?信吾在思考的時候,裡子又糾纏起來說:「衣服,給我買衣服。我要衣服。」
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菊子嘴裏哼著搖籃曲出來相迎。
「還是寫成釋迦牟尼……」信吾說。
裡子在喝茶之前,裝出了一副很苦的樣子。
在跳舞少女的中央,有個比裡子大一兩歲的女孩。她眉毛又粗又短;把眉毛描得稍九*九*藏*書低,挺可愛的。她臉上鑲嵌著兩隻圓鈴般的眼睛,眼邊沿抹上了胭脂。
「啊!」信吾喊了一聲,雙手捂住了臉。
身穿長袖和服的女孩子止住哭泣后,濃厚的白粉斑駁了。眼睛像洗過一般在閃閃發亮。
房子牽著裡子的手,裡子直盯住那個女孩子,一走出布幕外,裡子就想走到女孩子那邊去。
「水,媽媽,我要喝水。」裡子一邊觀看跳舞的少女們一邊說。
房子一味向女孩的母親陪禮道歉,問對方的孩子受傷了嗎?長袖子破了嗎?那位母親呆然了。
「苦嗎?」
「真對不起,讓孩子哭了。我還是不行啊。」菊子對房子說。
①元祿袖,是日本少女穿用的一種和服,袖子短,袖口成圓形。
「衣服!」裡子剛要抓住那女孩的袖子。
信吾在茶鋪休息,要來了水。裡子一股腦喝了兩杯九_九_藏_書
女孩子驀地爬了起來,緊緊抱住她母親的衣服下擺,哇地大哭起來。
從大佛的院內出來,又走了一程,遇見一個身穿舞蹈和服的小女孩,由她母親牽著,像是匆匆回家的樣子,她們從裡子旁邊擦身而過。信吾心想:糟了。便趕緊摟住裡子的肩膀,可是為時已晚。
被車軋了。信吾只聽見自己的呼喊聲,但好像許多人在同時呼喊。
裡子抽風似的直翻著白眼。一副可怖的面孔。
可是信吾卻說:「大佛不是釋迎牟尼。實際上是阿彌陀佛。因為弄錯了,所以詩歌也改了。如今在流行的詩歌中將釋迦牟尼改稱阿彌陀佛或者大佛,音韻不協調,佛字又重疊。但是,就這樣刻成詩碑,畢竟還是錯誤啊。」
不知是妹妹的哭聲誘發,還是回到家裡情緒輕鬆了,裡子也哇哇地哭出聲來。
車子緊急煞住了。九_九_藏_書三四個從嚇得呆若木雞的人群中跑了過來。
三人來到寺院內,正好趕上童男童女的整隊行進在大佛前的鋪石路上。看上去是從遠方走來的,有的已經露出了倦容。
「僥倖,太僥倖了。幸虧是高級轎車,車閘靈!」有人說,「要是輛破車,早就沒命了。」
②與謝野晶子(1878—1942),日本女詩人。
「衣服,裡子慶賀七五三①,外公會給你買的。」房子話裡有話,「這孩子打生下來就沒穿過和服哩。連襁褓也是用舊浴衣改的,是由舊和服的碎片拼湊起來的。」
「衣服,衣服。」裡子不停地嚷道。
房子抱起裡子,站在人牆的後面。裡子把視線投向穿著華麗的長袖和服的童男童女身上。
「討厭!」那女孩躲閃開了,正好踩住長袖摔倒了。
①良寬(1758—1831),江戶後期的禪僧、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