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那樣插吧。」

裡子緊挨著房子的後背入睡了。但是，眼睛卻像是睜開似的。裡子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緘口不語。

「嗯。她成了戰爭寡婦……早先精通此道，現在派上用場了。」

「我覺得它比桔梗花小，你說呢？」

女孩子縱今年幼，看到別家孩子穿漂亮的和服，就那樣想要嗎？

信吾已經六十三歲，可是二十多歲死去的那人還是比自己年紀大。

菊子的眸子肯定是透過面具的眼睛，在凝望著信吾。

信吾點了點頭。

信吾進了起居室。菊子將炭火端來了。

一首謠曲里的這段話，縱令浮現在信吾的心中，也僅是浮現而已，不可能產生黑衣僧人的那種悟道。

「是經常下雪。」

盛開的花朵，大小不足一寸，約莫七八分吧。花瓣是六片，雌蕊的尖分成三段，雄蕊四五根。葉莖長度約一寸，分好幾段向四方伸展著。百合葉形狀小，長度約莫一寸或一寸五分光景。

信吾凝神望著黑百合。是兩株，一株莖上各有兩朵花。

「是嗎？你那位朋友是茶道師傅嗎？」

「嗯。」菊子離去了。

「官休庵。是武者小路千家③流。」

這味不是指淫|亂的意思，可菊子的眼皮飛起https://read.99csw.com一片紅暈，把頭聾拉了下來。

不諳茶道的信吾，也就不了解這些情況了。

「黑百合？」

「乍一看像是黑色，其實不是黑，像深紫色卻又不是紫，彷彿抹上了濃艷的胭脂。明天白天再仔細看吧。」

信吾往裡邊瞧了瞧，保子說了一聲：「睡著了。」

「好的。」

「沒有。」

「是什麼流派？」

菊子等著將黑百合插|進花瓶里，可信吾總拿著花不撒手。

「如果不動動，表情就出不來哩。」

買面具回家那天，信吾幾乎要同它那暗紅色的可憐的嘴唇接吻，頓覺一陣心跳，恍如天使的邪戀。

菊子往花瓶里灌水。

戴著慈童面具的菊子點了點頭。

菊子把花插|進花瓶里的時候說：「按茶會的規矩，插四朵花太多了。不過，現在就這樣插嗎？」

「香味令人失望。」信吾改口說，「你聞聞試試。」

晚飯後，信吾獨自出門，去遛遛和服店和估衣鋪。

「這帶子是系在後邊的嗎？」

菊子把慈童的面具貼在臉上。

「嗯。剛才一位搞茶道的朋友送給我的。」菊子邊說邊打開信吾背後的壁櫥，把小花瓶拿了出來。

阿照在庭院里發九_九_藏_書出尖銳的吠叫。

信吾把慈童的面具拿在手裡，說：「據說這是妖精，是永恆的少年。我買來時，說過了吧？」

倘使信吾和保子的姐姐結婚，可能不會生下像房子這樣的女兒，也不會有像裡子那樣的外孫女吧。

「開著花，可有點耷拉，不至於枯萎吧。」

看來房子也沒跟她母親談及裡子想要和服，差點出危險的事。

「今年春天，下了十一二回雪了吧。」

「嗯。」

「這就是黑百合？」信吾覺得很珍奇。

「桔梗開花也耷拉下來的嗎？」

「那壁櫥放花瓶的地方，放著面具，幫我拿出來好嗎？」

「據說是黑百合……」

「什麼？」

信吾感到這是不吉祥之兆。菊子像是在側耳傾聽大門那邊的動靜，看看連星期天也上情婦家的修一是否回家裡來了。

①利休，原名千宗易（1522—1591），是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茶人。千家流茶道的鼻祖。

裡子這種羡慕和慾望，僅僅比普通孩子稍強些嗎？還是異乎尋常的強烈呢？信吾覺得恐怕這是一種瘋狂的發作。

突然傳來了裡子哇地哭聲。

保子真的只用舊浴衣給裡子改做襁褓嗎？房子的話語裡帶有幾分埋怨，九九藏書恐怕不會是假的吧。難道真的沒有給初生的嬰兒以和服，孩子初次參拜本地的保護神時也沒給她和服嗎？說不定是房子當時希望要西裝呢，不是嗎？

②遠川流，是日本茶道的流派之一。鼻祖為小擁政一。

那個穿舞蹈衣裳的孩子倘使被車軋死了，此刻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呢？美麗的姑娘穿著長袖和服的姿影，清晰地浮現在信吾的腦海里。那樣的盛裝，一般是不會陳列在這種鋪面里的。

但是卻找不到適合裡子穿的和服。

信吾沒談自己出去為裡子買和服的事。

③武者小路千家，是日本茶道三千家之一。千利體的重孫千宗守在京都的武者小路另立分茶室官休庵，其流派則稱武者小路千家流。

「聽說今年利休忌辰還展出了利休辭世的書籍和利休剖腹的短刀。」

可是，要是買不到就此回家，信吾甚至覺得連馬路都是黑暗的。

「菊子。」信吾喊了一聲，「菊子，今天你會見的那位朋友，大概想著如果同修一分手，就去當茶道師傅是不是？」

「嗯，因為先把水倒進去了。」

「即使分手，我也想住在爸爸這兒，伺候您品茶。」菊子戴著面具明確地說。

找不到，心裏依然惦掛著。九_九_藏_書

「樹根埋地里，心靈之花今猶存……」

信吾的腦海里浮現謠曲的一段，就想起面具來。

「據這位友人說，今年的利休①忌辰，遠川流②本家在博物館的六窗庵舉辦茶會時，茶席上的插花就是用的黑百合和開白花的金銀花，美極了。插在古銅的細口花瓶里……」

裡子要去抓住跳舞的女孩，她那股兇惡、狂暴的脾氣，究竟是繼承了房子的血統呢，還是繼承了相原的血統？如果是母親房子的，那麼是繼承房子的父親的血統呢，還是母親保子的血統？

房子的寢室和飯廳之間的隔扇是敞開著的，信吾也就看見了。

信吾拿起花來說：「是什麼花？好像是桔梗吧。」

最後信吾嗅了嗅花，無意中說了一句：「帶點令人討厭的女人的腥味哩。」

「是小。

菊子戴上美貌少年的面具，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信吾再也看不下去了。

「啊，坐下吧。」

「忘了。」信吾自言自語。

謠曲里似乎有這樣的話。

「啊，前佛既去，后佛未至，夢中來臨，應以何為現實？無意中竟承受了難以承受的人的身軀……」

「把隔扇關上好不好？」

信吾感到一陣陰鬱的恐懼。

「在陽光的輝映下，會呈透明的紅紫色read.99csw.com。」

信吾回到家裡，房子已經抱著嬰兒鑽進被窩裡了。

「若知前身，若知前身，無有可憐的父母。既無父母，哪有可牽挂的子女……」

菊子臉小，面具幾乎把她的下巴頦蓋上，淚珠順著似看見又看不見的下巴頦流淌到咽喉。淚水淌成兩道、三道，滾個不停。

保子是不是跟自己商量過這件事，肯定是忘記了。不過，倘使信吾和保子更多地關心房子，縱令無才的女兒也會生出可愛的孫子來的。信吾生起一種無法推卸的自責念頭，腳步也就沉重了。

「顏色有點像黑山茶。」

出乎意料的是，信吾又緬懷起故人，彷彿要糾纏住他們不放。

「她說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總平靜不下來，就吃了安眠藥睡著了。」

「嗯。這就來。」菊子又走出去，將水壺放在盤子里端來了。水壺也許不需要盤子，不過她在旁邊還放了株什麼花。

「唔。」

「我買這個面具的時候，曾讓公司一名叫做谷崎的女孩子戴上試了試。可愛極了，真令人吃驚。」

「我可不打算像爸爸那樣研究它。」

「聽說初春利休忌辰也下雪了，積有三四寸厚呢。黑百合顯得更加珍奇了。據說它屬高山植物。」

菊子將黑百合放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