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去。」

似乎飄逸著一股香水的芳香。

「最好還是別讓她照管孩子吧。」

「把孩子交給你，她上郵局有什麼事嗎？」

「當時還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我就不好意思談什麼孩子的事啦。」

「要發信，附近就有郵筒嘛。」

「也許是你腦袋瓜靈吧。」保子說著笑了，「我知道你回來了，可剛洗完頭就出來接你怕挨你說：瞧這副可怕的模樣……」

信吾把保子剛才閱讀的四五天的報紙撿起來，漫不經心地溜了一遍，上面刊載了一條「兩千年前的蓮子開了花」的奇聞。

幼兒在遭飛機轟炸，悲慘死去。

信吾再沒有二話可說了。

「嗯。」

「看過了嗎？」信吾自語了一句，又說：「要是跟我們坦白，菊子也不至於遭這份罪吧。當天去當天回，身體吃得消嗎？」

「是嗎。」

「嗯。看過了。」

「不要緊的。我正想給國子換褲子。」

好歹把家庭維持至老年的女人，在她身上是存在樂觀的根子的。

保子離去，將信吾更換的衣服拿來。

「你不覺得菊子的模樣有點異常嗎？」保子皺起眉頭說。

信吾沒有回答。

「我的頭就不那麼愛發癢嘛。」

「對對，小乖乖在看山吶。」菊子說著揩了揩幼兒的胯間。

「好了，就坐著吧。能起來嗎？」信吾說著也走到了走廊上。

「山上還是濕漉漉的吶。」

信吾點了點頭。rｅaｄ.99csw.ｃｏｍ

「行了，行了，先給孩子換褲子吧。」

菊子抱著國子坐在走廊上。

菊子穿著一件寬鬆而漂亮的棉綢衣裳，系著窄腰帶。

「外公說先給國子換褲子哩。」

「回來真早啊。」保子也走了進來。

「這孩子不懂得什麼是空襲。現在出生的許多孩子他們都不懂得什麼是戰爭。」

「也弄不清楚哪兒不舒服。一起來走動，就像要摔倒似的，真叫人擔心啊。」

「她帶著裡子上郵局去了。」

保子回過頭來，說：「我也納悶吶。或許是給相原發信吧，他們已經分手半年了……回娘家來也快半年羅。那天是大年夜。」

「這樣也未嘗不可。不過，你我的頭髮都很豐茂嘛。」

「在洗頭。雨過天晴，猛然一曬，頭就發癢。上年紀的人，頭動不動就發癢。」

「你怎麼知道的？」信吾不由自主地探問了一句。

信吾看見菊子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也就不往下說了。

信吾苦笑了笑。他感到保子是樂觀主義的。

菊子從浴室里走出來，像是要回到自己的居室。信吾呼喚：「菊子，菊子！」

「菊子。還是去睡覺不好嗎？」信吾說。

「鎌倉也一直在下，剛才停止的。雨停后，姐姐才出門去的。」

「爸爸，東京也停雨了吧？」

美國軍用機低低地飛了過來。轟鳴聲把幼兒驚了，她抬頭望著山reａd.９9ｃｓw•ｃom。看不見飛機。

「你把孩子抱過來不就成了嗎？」

菊子枕在枕上的頭搖了搖。

「剛才你在哪兒呢？」

「等一會兒啊。先讓外公換換衣裳。」菊子對幼兒說。

「究竟是怎麼回事？」

「把國子帶到這兒來。」

「我讓房子這樣說：明天叫修一探望去。據說是對方親家母接的電話。菊子不是回娘家去睡覺嗎？」

菊子嚇了一跳。

信吾驀地為幼兒那天真無邪的驚訝而閃爍的目光所打動。

「嗯，起來了一會兒……臉色可不好哩。」

「老太婆還披散頭髮，乾脆把它剪了，結成圓竹刷子髮型，怎麼樣？」

這則消息的下方還刊登了一幀照片：頭髮斑白、架著一副眼鏡的博士，手裡拿著剛開花的蓮莖。信吾重讀一遍這篇報道。博士現年六十九。

菊子看到映現在門扉內側鏡子里的自己的臉，不禁嚇了一跳。她有點躊躇，不知該去飯廳，還是該回卧室了。

信吾提前回家，菊子慌了手腳，正要站起身子。

「怎麼樣，還是不要老起來好嗎？」信吾坐在書桌前說。

信吾凝視著國子的眼睛。那閃爍的光已經變得柔和了。

「不用再讓大夫瞧瞧嗎？」

這天，信吾因公司里的事，去了一趟銀行，與那裡的朋友同吃午飯。一直談到下午兩點半光景，從飯館給公司掛了個電話，爾後逕直回家了。

信吾脫下外衣，慢慢地解https://read.99csw.com開領帶，一邊仰頭一邊說：「她做了人工流產。」

「是嗎。修一說菊子有潔癖。」

菊子帶笑地抬頭望了望信吾，露出了一排小齒。

這兩張幼兒照片是空想的。在現實里，肯定有不計其數的這種幼兒。

「你提前回家，我還以為你什麼地方不舒服了呢。」

信吾想：自己是惦掛菊子才提前回家的。他邊想邊折回了飯廳。

菊子睜開眼睛，凝視著信吾。她剛要坐起來，信吾便制止說：別起來！她感到有點為難，臉頰絆紅了。但是，額頭蒼白，眉毛很美。

「不是。」

「你看過那篇報道了嗎？兩千年前的蓮子開了花。」

保子把國子抱起來走開了。

菊子把國子抱了起來，一隻手將褲子團弄起來，走到浴室里去了。

「總之，修一那件事非設法解決不可。」

信吾的話聲在回蕩。菊子聳了聳肩膀，她沒有瞧信吾他們一眼，就回到居室里了。

「這種事沒法說呀。總是要做善後處理的嘛。」

信吾欲言又止，因為他想到菊子昨天剛做完人工流產。

報章報道：去年春上，在千葉市檢見川的彌生式古代遺迹的獨木舟上，發現了三粒蓮子，推測是約莫兩千年前的果實。某蓮花博士使它發了芽，今年四月他將那些苗子分別植于千葉農業試驗場、千葉公園的池子，以及千葉市囗町的釀酒商之家等三個地方。這位釀酒商像是協read.99csw.com助發掘遺迹的人。他在裝滿水的鍋里培植，放置在庭院里。這家釀酒商的蓮子最先開了花。蓮花博士聞訊趕來，他撫摸著美麗的蓮花說：「開花了，開花了！」蓮花從「酒壺型」發展到「茶碗型」。「盆型」，開盡成了「盤型」就調謝了。報章還報道說：共有二十四瓣花瓣。

「真的。不過，不限於老太婆結圓竹刷子髮型嘛。江戶時代，男人女人都是結這種髮型，將頭髮剪短，攏到後腦勺，然後束起來，再將束髮的髮根剪成像圓竹刷子那樣。歌舞伎里就有這種髮型。」

「媽媽，您真糊塗。」房子抱著國子走進飯廳，「我早就知道了。」

「要是能把國子的眼神拍張照片就好羅。把後山的飛機的影子也拍進去。下一張接著拍……」

翌日，信吾一從公司回到家裡，保子等得不耐煩似的說：「菊子回娘家哩。說是在躺著呢……約莫兩點鐘佐川先生掛來電話，是房子接的。對方說，菊子順便回娘家了，說是身體有點不舒服，卧床休息呢。雖說有點冒昧，請讓她在這裏靜養兩三天，然後再讓她回去。」

信吾久久地凝視著蓮花照片，爾後帶著這張報紙到菊子的居室里去了。

「不要在腦後束起來，梳成垂肩髮型算了。」

「房子上郵局有什麼事嗎？」信吾說。

國子抓住保子的肩膀。保子正在用刷子刷信吾的褲子，她站起來，把國子摟在膝上。

可是，那ｒｅａd.9９ｃsｗ•ｃom巨大的機影卻投在後山的斜坡上，一掠而過。幼兒或許也看到那機影吧。

「嗯。」

菊子把幼兒放在走廊上后，幼兒抬起赤腳，用雙手抓住腳趾，她的腳要比手更自由地活動。

「你好好跟菊子談談，好嗎？我帶著國子去接她母親，順便去照拂一下晚上的飯菜。真是的，房子又有房子的……」

「嗯，就來。」

菊子牽著國子的手，讓她走了過來。菊子繫上了寬腰帶。

這是菊子和修一兩人的房間。在作為菊子的陪嫁品的書桌上，放置著修一的禮帽。帽子旁邊有一疊信箋，也許菊子正要寫信吧。書桌抽屜的前方鋪著一塊繡花布。

信吾壓低嗓門，說：「菊子起來了吧？」

菊子把信吾的西服拿走，放在貼鄰房間的西服衣櫃里，爾後輕輕地關上了門扉。

「那裡嘛……也許她覺得從總局發信會快而又準確無誤地到達呢。或許是突然想起相原，就迫不及待呢。」

「房子呢？」

「我們談到孩子的事，是上個月吧……那時候，早就知道了是嗎？」

「是啊。」

「房子說了聲『我暫時把孩子放在你這兒』，就把孩子放在菊子的被窩邊，因為孩子睡得香著呢。」

「國子哭時，我正在洗頭呢。」

「哦？」保子大吃一驚。「噯喲，那個菊子？竟隱瞞我們……如今的人多麼可怕啊！」

「雨嘛，在東京站乘車時還下著，一下電車，天就轉晴哩。究竟哪一帶放晴，我沒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