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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苑 一

都苑 一

「無意中翻過來穿,同糊裡糊塗地把衣襟向左扣,情況不一樣啊。」
「房子,你還有許多話要說嘛。兩三天前你去郵局,是給相原發信吧?」
外孫女裡子的長相,比她母親房子強些。小國子還有希望。
信吾懷疑:原來房子知道相原的下落才給他寄信的吧?
信吾繼續說:「可是,這位腿腳有病的老母親早就不住在這家裡了。別人已經住了進去。就是說房子已經沒有家啦。」
「相原在什麼地方?」
「所謂汗衫這個詞兒,本來是從葡萄牙語借用過來的。要是在葡萄牙,誰知道衣襟是向左扣還是向右扣呢。」
「唉,像是在秘密販賣麻藥之類的東西,那也是被當作手下人來使喚了吧。從喝杯酒開始,自己首先成了麻藥的俘虜。」
房子又變了臉色。
「倘使能看準熱度和時間,用含鐳溫泉煮菠菜來吃,就是菊子不在身邊,爸爸也會像波拍①水手那樣,吃得很帶勁的。」房子沒有笑。
「是寄錢吧?」信吾察覺到保子像是背著自己給房子零花錢了。
信吾抬起臉來,正好與保子的視線相遇了。
信吾很少提及嬰兒時代的房子長得醜陋,因為話要脫口,保子的姐姐那副美麗的姿影就read.99csw.com浮現了出來。
「不,以前也有過一回。」信吾說,「那時候菊子說,據說在琉球不論是向左扣還是向右扣都可以。」
「是我不好。我也沒有什麼話值得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不是菊子親手燒的菜,爸爸就一聲不響只顧吃。」房子又哭起來了,「可不是嗎?爸爸一聲不響地只顧吃,好像吃得很不香,我心裏也覺得不是滋味。」
裡子揪住房子的衣袖,保子抱著國子,四人又折回了飯廳。
這樣看來,難道自己還想在外孫女這輩身上,覓尋保子她姐姐的姿影嗎?信吾不禁討厭起自己來。
儘管信吾討厭自己,但他卻被一種幻想所吸引,那就是:說不定菊子流產的嬰兒、這個喪失了的孫子,就是保子的姐姐投胎轉生的?或者是這孩子沒有出生的權利?信吾感到震驚。
保子從旁調解似的說:「夏天的單衣,爸爸常常是翻過來穿的。」
「孩子哭,沒法子啊。」信吾喃喃自語,微微張著嘴。
「爸爸真糊塗啊。媽媽。」房子邊擦餐桌邊說,「從公司回到家,換衣服的時候,不論是汗衫或是和服,他都將大襟向左前扣,爾後繫上腰帶,站在那裡,樣子九-九-藏-書很是滑稽可笑。哪有人這樣穿的呢?爸爸恐怕是有生以來頭一回這樣穿的吧?看來是真糊塗了。」
她抱著胳膊,腳向前邁,腳根不穩。
「啊?」保子不禁一愣,「你派公司里的人去了?」
保子的語氣異乎尋常的尖銳。
說著,信吾轉過身來衝著房子,等待著她的回答。但良久他又接著說:「相原好像不在家。我每月都派公司里的人去一趟,了解一下情況。與其說是派人去了解情況,莫如說是派人給相原的母親送些贍養費去。因為房子如果還在相原家,老太太或許就是房子理應照顧的人呢。」
信吾的抓住國子腳丫的手一放鬆,孩子就從他的膝上溜下來,想向廚房走去。
「這也是菊子淵博的知識嗎?」
「那麼,房子的行李呢?」
房子不禁一驚,搖了搖頭。
「爸爸要返老還童還早吶。」房子以不屈從的口吻說,「可不是嗎,媽媽,這不是太沒出息了嗎?兒媳回娘家一兩天,爸爸也不至於把和服的大襟向左扣嘛。親生女兒回娘家來,不是快半年了嗎?」
信吾一抱住國子,覺得軟綿綿的,一下子就把她摟到懷裡。抓住孩子的腳。細細的腳脖子和胖乎乎的腳心全抓在https://read•99csw.com信吾的手掌里。
「不妨讓國子自己穿和服試試,她可不知道衣襟該向左扣還是向右扣呢。」
但是,孩子似乎不知道什麼叫痒痒。
廚房裡響起了將食具投到洗物槽里的聲音。
「溫泉?是什麼意思?」
「是不相干嗎?我認為雙方都跟爸爸有關係嘛。」
信吾覺得這孩子就像早先還在吃奶時候的房子,為了給嬰兒房子換衣服,總讓她赤|裸著身子躺著,信吾撓她的胳肢窩,她拍拍鼻子,揮舞著雙手……信吾難得想起這些事。
信吾覺得這是令人討厭的眼神。
信吾按捺住心頭的怒火。
「溫泉不是可以燙熟雞蛋、蒸熟饅頭嗎?媽媽吃過什麼地方的含鐳溫泉燙熟的雞蛋嗎?蛋白硬、蛋黃軟……不是說京都一家叫絲瓜亭的做得很好嗎?」
房子藉著膝頭的力量,將沉甸甸的盤子端起來,說:「瀟洒的兒子和美貌的兒媳不在身邊,連吃飯都不香了,對吧?」
「就是葫蘆亭嘛。無論怎麼窮,葫蘆亭總會知道的嘛。我是說絲瓜亭能把菠菜煮得很可口吶。」
「不是孩子,是我吶。」房子一邊蹣跚地向廚房走去,一邊說,「孩子哭,當然是無可奈何的羅。」
「是嗎?帶一個包袱九九藏書皮回來,你就這樣招人喜歡嗎?唉!……」保子嘆了一口氣。
「絲瓜亭?」
「菊子為討好爸爸,很會開動腦筋,真行啊。在琉球……真可以嗎?」
「咱家的爸爸真有意思。」房子一邊將晚飯後的碟子小碗粗笨地摞在盤子上一邊說,「對自己的女兒比對外來的兒媳婦還要客氣。對吧,媽媽?」
保子害怕似的凝望著信吾。看樣子比起相原來,她更害怕迄今一直隱瞞此事的丈夫。
「是快半年了呀。」保子也附和了一聲,「不過,房子的事和菊子的事毫不相干嘛。」
常言說:女大十八變。可是,信吾這個期待落空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期待也就完全成為泡影了。
傳來了房子的抽噎聲。
房子低下頭來,沒有回答。
再說,沒能幫助相原免於墮落的責任在房子嗎?在信吾嗎?在相原自己嗎?還是責任不在於任何人呢?信吾把視線投向暮色蒼茫的庭院。
保子也站了起來,抱起身旁的國子,放在信吾的膝上。說了聲「請照看一下這孩子」,就向廚房走去。
「我討厭。太鬱悶了。」
「痒痒嗎?」
房子打雨天的大年夜回娘家以後,至今可不是快半年了嗎。女婿相原也沒來說過什麼話,信吾也沒去會見過read.99csw•com相原。
「眼下相原在幹什麼?」
「房子,不妨趁這個機會,把你想說的話全抖落出來,這樣也就舒服了。正好菊子不在場。」
「房子好像也沒有別的什麼地方可寄信的嘛,所以我認定是給相原寄了。」
「不要緊,那是條硬漢子,他絕不多打聽,也不多說話,如果相原在家,我倒想去跟他談談房子的事,可是去見那位腿腳有病的親家母也無濟於事。」
「真能嚼舌頭啊!」
「本來就是嘛,不是嗎?菠菜熬過頭,就說煮過頭不就很好嗎?又不是把菠菜煮爛了。還保持著菠菜的形狀嘛。要是用溫泉來煮就好了。」
①波拍(Popeye),美國新聞漫畫中的主人公,是個水手。
「媽媽,衣櫃、行李早都空空如也了。」房子說。
「危險!」信吾話音未落,孩子就摔倒了。
「本來就是嘛。連說話也不敢縱情地說,哭也不敢縱情地哭嘛。」
「是嗎?在琉球?能有這種事嗎?」
裡子向上翻弄眼珠,望了望保子,然後向廚房急步跑去。
保子驀地直起腰身來。
「因為那是孩子的事。你想讓爸爸替你解決嗎?」
保子笑了。
「房子。」保子以責備的口吻喊了聲。
她向前倒,然後往一邊翻滾,很久都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