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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章

第二部

第二章

「我們就帶上他吧,」在看到一個特別討厭的搭車人,一個年齡與我相仿、肩膀也與我一樣寬闊、長著一張失業演員face à claque的男人,正往回走來,實際上正在我們的車所行駛的道路上的時候,洛常這麼懇求,還習慣地把兩隻膝蓋相互摩擦。
把那壺咖啡端去給她,又要她做完早晨所應做的事兒以後才給她喝,那是多麼有趣!而且我還是個十分體貼的朋友,十分慈愛的父親,十分出色的兒科大夫,照料著我的赤褐色皮膚的小姑娘身上的各種需要!我心裏對大自然的唯一的怨恨就是我無法把我的洛麗塔從里朝外地翻過來,用貪楚的嘴唇去親她那年輕的子宮、她那未經探究的心臟、她那真珠質的肝臟、她那馬尾藻似的肺和她那一對好看的腎臟。在特別炎熱的下午,午睡那種悶熱難挨的時刻,我把她抱在膝頭,很喜歡我那結實、赤|裸的身體靠在扶手椅的皮面上所有的那種清涼的感覺。她總坐在那兒,完全是個典型的孩子,用手挖著鼻孔,一面埋頭閱讀報上比較輕鬆的版面,對於我的痴迷陶醉毫不在意,彷彿那是一件被她坐在身子底下的東西,是一隻鞋、一個布娃娃、一把網球拍的柄,她懶得離開。她的眼睛總追隨著她喜愛的連環畫中幾個人物的冒險經歷——有一個畫得很好的懶散的少女,顴骨很高、姿勢僵硬——因此我不過是在自我享樂。她仔細觀看汽車迎面相撞的攝影效果;她從不懷疑配在光著大腿的美女廣告圖片下面的時間、地點和情況的真實性;她還莫名其妙地對當地一些新娘的照片感到著迷,有些新娘穿著一身結婚禮服,手持花束,戴著眼鏡。
我們漸漸了解了路旁各種古怪的人物——要求搭車的人,那些科學上的homo pollex,包括許多亞種和派生形式:服飾整潔、神態謙恭的軍人平靜地等候著,平靜的意識到卡其軍服在旅行中的吸引力;希望過兩個街區的中小學生;希望走兩千英里路的殺人犯;神秘、緊張的年長紳士,他們提著嶄新的皮包,留著修剪過的八字須;三人一組樂觀的墨西哥人;炫耀著假期戶外工作留下的污垢的大學生,樣子就跟炫耀弓形地印在他們那圓領長袖運動衫正面的那所名牌大學的校名一樣得意精疲力竭、不顧一切的女子;整潔好看、頭髮溜光、目光詭詐、臉色雪白的浮浪子弟,他們穿著花哨的襯衫和上衣,有力地,幾乎是衝動地伸出緊張的大拇指,用種種異想天開的懇求方式引誘孤身女子或不中用的推銷員。
「誰的貓把你這可憐的人抓傷了?」一個那種令人厭惡的成熟、豐|滿、標緻的女人在小旅館中吃晚餐客飯(我答應洛飯後就和她跳舞)的時候常會這麼問我,我對這種女人總特別具有吸引力。這是我想要盡量遠離他人的原因之一,而洛相反卻竭盡全力地想要把她所能吸引到的潛在的目擊者都吸引到她的生活圈子中來。
「要是,」她重複道,「你沒有鉛筆,可是卻年齡不小,能讀會寫——這就是那傢伙的意思,對吧,你這笨蛋——想法在旁潦草地寫下那個號碼。」
「以及糖果商標,」我主動說。
一個蒼蠅會飛下來,在她的肚臍附近徘徊,或者探測她柔和、蒼白的乳暈。她想用手抓住它(夏洛特的方法),隨後又轉臉對著《我們來探測你的智力》一欄。
她繼續念下去,她的(向後退去的)臉蛋兒挨著我的(往前湊去的)臉蛋兒。這是美好的一天,記住,哦,讀者!
「用你的小爪子,洛麗塔。」
自然,我必須時刻警惕,因為在我神志清醒的猜忌中,我充分認識到那些叫人眼花繚亂的頑皮姑娘所帶來的危險。我只好把臉轉過去一會兒——比如說,走幾步路去看看早上換過床單以後我們的小屋是否終於收拾好了——而洛呢,瞧呀,我回去后總發現她les yeux perdus,懶洋洋地靠在池邊的石頭上,把趾頭長長的腳浸在水裡踢著,而在她的一旁總蹲著一個brun adolescent,洛麗塔赤褐色的美和她腹部水銀似的嬌嫩的褶皺肯定會惹得他在未來好多個月里經常出現的夢境中se tordre——波德萊爾啊!read.99csw.com
我們參觀了一個洞穴里的世上最大的石筍,東南三個州正在那兒舉行家屬聯歡會;門票根據年齡而定;成人一元,兒童六角。有塊紀念藍李克斯戰役的花崗石方尖碑;附近的博物館里收藏著古老的遺骸和印第安陶器,洛付了一角錢門票,十分公道。目前的這座小木屋是對林肯在其中出生的過去那座小木屋的大胆的模仿。有塊巨石,上面安了一塊飾板,紀念《樹》的作者這時我們來到了北卡羅來納州的楊樹灣,是經由被我那本溫和、寬容、通常極為謹嚴的旅行手冊氣憤地稱作「一條保養得很差的非常狹窄的道路」抵達的,儘管我並不是基爾默之類人士,卻也贊同這種看法我租了一條汽艇,由一個歲數不小、樣子卻仍英俊得令人反感的白俄,據說是一個男爵(洛的手心變得濕漉漉的,小傻瓜)駕駛,他在加利福尼亞州結識了善良的馬克西莫維奇和瓦萊麗亞;在那條汽艇上,我們可以辨別出位於喬治亞州海岸外不遠處一座島上的那個無法進入的「百萬富翁聚居地」。我們還參觀了密西西比州某度假勝地的一家專門陳列人們業餘愛好的博物館,裏面搜集了一批歐洲飯店的美術明信片。我在那兒發現了我父親的米蘭納大飯店的一幅彩色照片,不禁感到一陣興奮得意,照片上可以看到飯店那有條紋的涼篷,飯店的旗幟在經過修整的棕櫚樹上面飄揚。「那又怎麼樣?」洛說,一邊斜眼看著皮膚晒成古銅色的一輛豪華轎車的車主,他跟在我們後面進了業餘愛好博物館。棉花時代的遺物。阿肯色州的森林。在她的褐色肩膀上,鼓起一個又紫又紅的腫塊(是給蚊子叮的),我用長長的大拇指指甲掐出其中美麗透明的毒汁,隨後用嘴去吮,直到我滿嘴都是她的香噴噴的血液。波旁街(在一座名為新奧爾良的城市裡)的人行道上,據旅行手冊上說,「可以(我喜歡」可以「這個詞)看到黑人小孩表演節目,他們會(我更喜歡」會「這個字)跳踢魅舞來掙幾個子兒」(多有意思),而「為數眾多的私人開設的小夜總會裡總擠滿了顧客」(猥褻下流)。還有邊遠地區傳說集。南北戰爭前帶有鐵格子結構的陽台和手工做的樓梯的住宅;那種樓梯就是肩部受到陽光照射的電影女郎在色彩艷麗的影片中用兩隻小手以獨特的方式提起帶著荷葉邊的裙子正面跑下去的樓梯!往往還有個忠心耿耿的黑人女僕站在樓梯高處不住地搖頭。門寧格基金會其實是一個精神病診所,叫這麼個名字只是為了鬧著玩兒。一塊非常好看地受到侵蝕的泥土;絲蘭花那麼純潔,那麼柔軟,但卻招來那麼許多蠕動的白色蒼蠅。密蘇里州的獨立城是古老的俄勒崗小道的起點。堪薩斯州的阿比林是那個狂熱的比爾·某某·羅迪奧的家鄉。遠處的山。近處的山。更多的山;從未被人攀登的或是不斷變成一座座有人居住的山崗的瑰麗青山;東南走向的山脈,隨著一座座峰巒遠去,高度逐漸降低;令人動情地高聳入雲、有著白雪紋理的灰色石頭巨像,以及嚴酷無情的峰巒在公路轉彎處驀然出現;林木幽深的險惡的大山覆蓋著一片整齊、交疊、黑森森的冷杉,有些地方中間還夾雜著一些蒼白、蓬鬆的楊樹;還有組合成的一叢叢粉紅和淡紫的植物,法老似的、陽物似的,「古老得無法用語言表達」(無動於衷的洛);黑色熔岩形成的孤山;早春的山巒,山脊上滿是小象的細毛;夏末的山巒完全隆起,它們那沉重的埃及式的四肢在黃褐色的、蛀壞了的毛絨衣服的褶層中交疊在一起;米灰色的小山,點綴著粗壯的綠色橡樹;最後一座赤褐色的大山,山腳處有一片繁茂的苜蓿。
作為一種折衷,我慷慨地提議她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可能,就跟其他的小姑娘一塊兒去游泳。她非常喜歡晶瑩閃亮的水,又是一個異常敏捷的會跳水的孩子。我拘謹地在水裡泡了一陣以後,總舒適地穿上浴衣,在午後濃密的樹蔭下安頓下來,拿著一本擺擺樣子的書或者一袋糖果,或是二者兼備,或是兩手空空,就帶著興奮的性腺坐在那兒,看著她蹦蹦跳跳。她頭戴橡皮軟帽,渾身水珠,皮膚曬得黝黑,穿著勻稱合身的緞子短褲,戴著有伸縮性的胸罩,快樂得像廣告上的人物。妙齡的心上人啊!她是我的,我的,我的,對此我多麼自鳴得意地感到驚異,並且重溫新近清晨的神魂顛倒和小野鴿的低聲呻|吟,一面為傍晚的安排謀划;我眯起被陽光刺射的雙眼,把洛麗塔與吝嗇的機緣會集在她四周準備供我編纂起來享受和評判的任何其他性|感|少女加以比較;今天,我痛苦地捫心自問,確實感到她們無論哪一個都無法在嬌媚迷人方面勝她一籌,即便勝過她的話,至多也不過兩三次,還得藉助某種特定的光線,空氣中還混合著某種特定的香氣——有一次,真沒辦法,是一個臉色蒼白的西班牙孩子,一個下巴厚實的貴族的女兒,另一次——mais je divaguehttps://read•99csw.com
我翻閱著那本破舊的旅行手冊,模模糊糊地想起叫我花了四塊錢的位於南方某州的木蘭公園。根據手冊上的廣告,有三個理由該到那兒去遊覽一次:首先因為約翰·高爾斯華綏(一個毫無生命的平庸作家)稱道它是世上最美麗的花園;其次因為一九〇〇年它被《貝德克爾指南》標了星號;最後,因為……噢,讀者,我的讀者,你猜猜看!……因為兒童(哎喲,我的洛麗塔不也是一個兒童嗎!)會「充滿幻想、恭恭敬敬地走過花園,預先嘗到天堂的滋味,陶醉於可以影響他一生的美景之中」。「對我的一生可沒有,」冷酷的洛說,一面在一張長凳上坐下,可愛的膝頭攤著兩張星期天的報紙。
「要是你沒有鉛筆,可是卻年齡不小,能讀——」
「我們來探測你的智力。如果兒童遵守幾條戒律,性犯罪會不會減少呢?不要在公共廁所周圍玩耍。不要拿陌生人的糖果或搭陌生人的車子。如果搭了,記下車牌號碼。」
噢,我不得不對洛留神注意,這個嬌弱的小洛!也許由於經常賣弄風情,儘管她的外表還十分稚氣,但她散發出的某種獨特的柔媚的神采卻已撩撥得加油站的工人、旅館小廝、度假遊人、坐著豪華汽車的傻瓜、待在藍色水池附近的黑人白痴都起了一陣陣的欲|火,這種色|欲倘若沒有激起我的妒忌,倒可能會叫我感到相當得意。因為小洛十分了解自己身上的這種神采,我常常發現她朝著一個和藹可親的男人,一個生著強壯的金褐色前臂、手腕戴著手錶、滿身油污的淘氣鬼coulant un regard。我剛轉過身子,預備去給洛買一根棒糖,就聽見她和那個膚色白晳的機械工放聲唱起一首俏皮的美妙情歌。
我試著教她打網球,這樣我們好有較多的共同娛樂活動;不過雖然我盛年時打得不錯,但結果我卻是個十分糟糕的教練。因此,在加利福尼亞,我付了十分高昂的費用,讓她跟一個著名的教練上了好多次課。那個教練是一個身體結實、滿臉皺紋的老手,手下有一大群拾球的男孩兒。在球場以外他顯得十分衰老,可是在授課時,為了使交易顯得值得,他有時會打出一個可以說是賞心悅目的春花般的擊球,嘣的一聲把球送回給他的學生,那股神奇靈妙的實實在在的力量叫我回想起三十年前,我在戛納看見他擊敗那個了不起的戈貝爾的情景!她去上課以前,我覺得她再也學不會這項運動。我常在各家旅館的網球場上對洛加以訓練;從前,在熾熱的大風中,在令人目眩的塵沙中,在古怪的無精打採的時刻,我總把一個又一個球打給快活、天真、文雅的安娜貝爾(閃光的手鐲,打褶的白裙子,黑絲絨的髮帶),我力圖再現這種往昔的日子。我堅持作出的指導只叫洛感到更加陰鬱惱怒。說也奇怪,她不大喜歡我們的這種運動——至少在我們到達加利福尼亞州以前如此——而更喜歡跟一個嬌小、纖弱、十分嫵媚的同年齡的孩子像個ange gauche似的,玩那種沒有固定形式的近似跑柱式棒球的運動——主要是對球追搶,而不是真正擊打。我作為一個從旁指點的看客,會走到對面那個孩子面前,碰碰她的前臂,握住她的滿是骨節的手腕,吸入她身上那淡淡的麝香似的香味,又把她的涼絲絲的大腿左推右拉,教她反手擊球的姿勢。這時,洛就彎身向前,把球拍像瘸子的拐杖似的撐在場地上,讓自己那披著陽光的褐色鬈髮垂到眼前,對我的侵擾發出一陣表示反感的「唷」聲。我只好讓她們去打她們的球,自己脖子上扎著一條綢圍巾在旁觀看,比較著她們奔跑中的身體。我想這是在亞利桑那州南部的事——天氣有一種九九藏書令人懶洋洋的悶熱氣息,拙手笨腳的洛總對著球猛抽,沒有抽到就開口咒罵,接著又把一次虛幻的發球送進網裡;在她絕望地揮舞球拍的時候,露出了她胳肢窩裡濕漉漉的、閃亮的嫩毛;而她的那個更為乏味的夥伴每次總忠於職守地跑去追球,卻一個球也沒有回到;但兩個人仍玩得十分開心,始終用清晰、響亮的聲音準確報出她們笨拙的擊球的得分。
我們也發生爭吵,有時大吵有時小吵。我們吵得最厲害的幾次發生在弗吉尼亞州的「花邊木屋」;小石城的派克大街,靠近一所學校;科羅拉多州一萬零七百五十九英尺高的米爾納山口;亞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市的第七街和中央大街轉角的地方;洛杉磯的第三街,因為某個美術品陳列館的票都已賣完;猶他州一家名為「楊樹陰下」的汽車旅館,那兒的六棵正在生長發育的小樹幾乎還沒有我的洛麗塔高;她在那兒à propos de rien問我,我們這樣在悶熱的小木屋裡生活,一起乾著齷齪的勾當,行為舉止始終不能像正常人那樣,究竟還要過上多久;我們的爭吵還發生在俄勒岡州伯恩斯市的北百老匯街上,西華盛頓街的轉角,面對著一家名叫「塞夫韋」的食品雜貨店;在愛達荷州太陽谷的一座小鎮上,一家磚造的旅館門前,這家旅館紅白兩色的磚塊相間,顯得十分協調,旅館對面有一棵楊樹,它的樹影在當地的忠烈碑上不住閃動搖曳。我們的爭吵還發生在松樹谷和法森之間的一片長滿艾灌叢的荒野上;在內布拉斯加州某處的大街上,靠近一八八九年成立的第一國家銀行,從那兒可以看見那條街遠處一個鐵路道口的景象,以及道口那邊一座多功能筒倉的白色風琴管式的通風管道。我們的爭吵也發生在密執安州一座跟他同名的城市裡,惠頓大街轉角處的麥克尤恩街上。
我記得有一天我提議回旅館去給她們拿點兒冷飲,就走上了碎石小路,隨後拿了兩大玻璃杯菠蘿汁、汽水加冰塊回來。當我一眼看到網球場上空無一人的時候,胸中突然產生的一種空虛的感覺使我一下子站住了腳。我彎腰把玻璃杯放到一張長凳上,接著不知怎麼,我竟看到了夏洛特死時那張冷冰冰的清晰的臉,我四處張望,發現洛穿著白色短褲,正順著一條樹陰斑駁的園中小路走去,旁邊還有一個手中拿著兩隻網球拍的高個子男人陪著。我朝他們追去,可是在我衝過灌木叢的時候,眼前卻換了另一番景象,彷彿生活的進程老是出現分支,我看到洛穿著寬鬆褲,她的同伴穿著短褲,正在一小片雜草叢生的地方走來走去,用網球拍撥弄著矮樹叢,無精打采地尋找她們剛打丟了的那個球。
我記得頭一次讓她到那種溜冰場去,是在一個颳風的、塵土飛揚的下午。她十分狠心地說如果我陪著她,就毫無樂趣,因為一天中的那個時候是專供青少年遊玩的。我們爭吵了一番,達成一個折衷的辦法:我留在汽車上,待在其他車頭都對著那個帆布頂篷的露天溜冰場的(空)車群中。場上大約有五十個年輕人,許多都成雙結對,正和著呆板單調的樂曲無休無止地轉來轉去,風給樹鍍上了銀色。洛莉穿著藍牛仔褲和白高幫鞋,跟大多數別的姑娘一樣。我不停地數著旋轉的溜冰人群所轉的圈數——突然,她不見了。等她再溜過去的時候,身邊已跟著三個小流氓。就在一會兒工夫以前,我聽見他們在場外議論溜冰的姑娘們——並且嘲笑一個可愛的、雙腿細長的年輕小妞兒,因為她沒有穿牛仔褲或便褲,而穿著一條紅色短褲就上場了。
在我們待得時間比較長的地方,清晨經過一次特別熱烈的繾綣后,我總要鬆散一下,並且出於我獲得平靜后心頭的善意,總讓她——溺愛的亨啊!——跟汽車旅館隔壁的相貌平凡的小瑪麗和瑪麗八歲的弟弟到街對面的玫瑰園或兒童圖書館去閑逛,洛總在一個小時后回來,光腳的瑪麗遠遠地跟在後面,而那個小男孩卻變幻成兩個痩長、金髮的高中醜八怪,渾身肌肉發達,患有淋病。當她——相當猶豫地,我承認——問我她是否可以跟卡爾和艾爾去旱冰場溜冰時,讀者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我是怎樣回答我的寶貝兒的。
「我們,」我嘲弄地引述道,「中世紀的水手,在這個瓶子里放了——」
在進入亞利桑那州或加利福尼亞州境內公路的檢查站那兒,一個警察的夥伴總那麼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弄得我可憐的心都顫抖起來。「有標緻姑娘嗎?」他總這麼問道。每次,我那可愛的小傻瓜都格格笑起來。我腦海中仍然浮現著一幅圖像——隨著我的視覺神經一起顫動——洛騎在馬背上,沿著一條馬行道由人領著走了一小段路:洛駕著馬一顛一顛地慢步走著,有個老婆子騎馬走在前面,後面是一個淫|盪好色的紅脖子的度假牧場的經理。我跟在他後面,對他那穿著花襯衫的肥胖的後背充滿怨恨,甚至比一個駕車人對山路上一輛慢悠悠的卡車所有的怨恨還要強烈。再不然,在一家滑雪小旅館里,我會看見她坐在一輛輕盈的有座位的架空滑車裡面,從我眼前孤孤單單、像在天上似的飄然而去,不住往上,直到抵達一座閃閃發亮的峰巔,幾個光著上身、嘻嘻哈哈的運動員正在那兒等她,等她。
現在,在閱讀下面的陳述時,讀者應該記住的不僅是上文勾勒出的那次周遊的梗概,包括許多附帶的行程、大敲旅客竹杠的場所、再次繞圈和變幻不定的偏差,而且還有這一事實:我們的旅行決不是一次懶懶散散的partie de plaisir,而是一場艱苦、曲折的目的論的產物,它唯一raison dêgtre(這些法文的陳詞濫調表明一些問題)就是讓我的夥伴在兩次接吻之間保持不錯的心情。read•99csw•com
打個比喻來說,她總搖搖她的小尾巴,其實是擺動一下她的屁股,就像小母狗所做的那樣一而一個咧嘴笑著的陌生人就走上前來跟我們攀談,開始了一場比較研究汽車牌照的歡快的交談。離家很遠吧!喜愛打聽的父母為了想從洛的嘴裏盤問出我的情況,總提議叫她和他們的孩子一塊兒去看一場電影。我們僥倖躲過了好幾次危險。這種瀑布般的討厭的事在我們居住的每個汽車旅館里當然都尾隨著我。不過我始終沒有認識到旅館牆壁的材質有多麼薄。後來有天晚上,隔壁房間一個男人的咳嗽聲充滿了我粗聲大氣的歡娛后的那陣間隙,他的聲音非常清晰,我的聲音想必也是如此。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奶製品櫃檯邊用早餐(洛總起得很晚,我喜歡端一壺熱咖啡去,讓她在床上喝),前一天晚上的那個鄰居,一個老傻瓜,品行端方的長鼻子上架了一副普通的眼鏡,上衣翻領上別著一枚會議代表的證章,想法找話來和我搭訕。在談話中,他問我的太太是否也像他的太太一樣,不在農場上的時候就不大願意早起床。我匆匆地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冷冰冰地回答說謝天謝地,我是一個鰥夫;我躲過了這場可怕的危險;要不是它幾乎使我透不過氣來,我本來倒會欣賞到他薄薄的嘴唇、飽經風霜的臉上那副古怪的吃驚神態。
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路過美國道路旁的所有各種餐館,從低級的掛著鹿頭(內眼角上有道深色的淚水痕迹)的「小吃店」一直到價格昂貴的餐館。小吃店裡到處是展示著庫羅爾特式背部的「幽默的」美術明信片、插在鐵簽上的客人的賬單、救生圈、太陽眼鏡、廣告撰寫人想象中天堂里的聖代,玻璃下有半塊巧克力蛋糕,幾隻非常老練的蒼蠅在骯髒的櫃檯上那片傾倒出來的黏糊糊的糖漿上蜿蜒地爬行;而價格昂貴的餐館里則燈光柔和,只是鋪著質地極差的桌布,跑堂兒都很蠢笨(刑滿釋放的罪犯或男大學生),貼著一個電影女演員的紅棕色後背以及她當時的男伴的黑色眉毛的照片,還有穿著佐特套裝、拿著小喇叭的樂手組成的管弦樂隊。
不論我們在哪個城市停留,我總用歐洲人那種溫文有禮的態度打聽游泳池、博物館和當地學校的位置,以及最近的學校里有多少學生等等。在學校班車到來的時候,我就面帶笑容、有點兒抽搐地(我發現了這種tic nerveux,因為冷酷的洛第一個學樣取笑)把車子停在一個便於看到孩子們放學離開的戰略位置,由我那四處飄泊的女學生坐在我的身旁——這總是一幅美麗的景象。這種做法不久就讓我那極易感到厭煩的洛麗塔厭煩起來。她對別人異想天開的念頭孩子氣地缺乏同情,總在穿著藍色短褲、長著一雙藍眼睛的膚色淺黑的小姑娘,穿著綠色夾克衫、頭髮紅棕色的女孩兒,以及穿著褪色的寬鬆褲、身上有些污跡、男孩子氣十足的金髮碧眼的小妞兒在陽光下走過的時候,侮辱我及我想要她撫愛的慾望。
此外,我們還參觀了位於科羅拉多州內某處的小流冰湖,看到被雪覆蓋的湖岸,一片片高山地帶的小花和更多的積雪;洛戴著紅色尖頂軟帽,大聲尖叫著想要滑下覆滿積雪的山坡,結果幾個少年朝她扔起了雪球,於是comme on dit,她也如法炮製地加以回敬。受到焚燒的楊樹的枯乾,一片片錐形的藍花。一次觀光旅行,形形色|色的項目。上百次觀光旅行,上千條熊溪、蘇打泉、色彩鮮明的峽谷。得克薩斯州是一片乾旱的平原。世界上最長的洞穴里的水晶宮,十二歲以下的兒童免費,洛完全被它迷住了。當地一個女子的自製雕塑展覽,在一個天氣惡劣的星期一早晨閉館,周圍只有塵土、風和貧瘠的土地。胚胎公園坐落在墨西哥邊境的一座小城裡,我沒敢越過邊境。那兒跟別的地方,黃昏時分出現了好幾百隻灰色的蜂鳥,探索著一些朦朦朧朧的花兒的脖子。莎士比亞是新墨西哥州一座陰森可怕的小城,七十年前,俄國壞蛋比爾就給引人注目地絞死在那兒。魚苗養殖場。住人的崖洞。一個孩子(跟佛羅倫廷·比阿同時代的印第安人)的木乃伊。我們經過的第二十個地獄的峽谷。我們進入某地的第五十個人口,那本旅行手冊詳實地說,它的封面這時已經消失不見。我的腹股溝處跳動了一下。總有那麼三個老人,戴著帽子,穿著背帶褲,在公共噴泉池邊的樹下消磨夏天的午後時光。在一座山口的柵欄外,有片霧蒙蒙的藍色景緻,還有正在欣賞這片景緻的一家人的背部(洛熱烈、快樂、狂熱、緊張、充滿希望又不抱希望地低聲說道——「瞧,是麥克里斯特爾家,我們去和他們談一會兒,求求你」——我們去和他們談一會兒,讀者!——「求求你!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噢,求求你……」)。印第安人禮儀性的舞蹈,變得完全商業化了。ART:美國冰箱運輸公司。顯然到了亞利桑那州,印第安人的村落住房,土著居民的石壁畫,荒涼的峽谷中一條恐龍的蹤跡,三千萬年前就留在那兒,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一個六英尺高、身材痩長、臉色蒼白的男孩長著一個活躍的喉結,盯著洛和她裸|露出的橙褐色的腹部看了半天;五分鐘后我親了親那個地方,傑克。荒漠中仍是冬天,山麓小丘上已是春天,杏花正在盛開。雷諾是內華達州的一座沉悶的城市,據說那兒的夜生活是「世界性的和成熟的」。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家釀酒廠,連那兒的教堂也建成酒桶的樣子。死亡谷。司各特的城堡。一個姓羅傑斯的人經過多年努力所搜集到的藝術品。標緻的女演員,難看的別墅。羅·路·史蒂文森在一座死火山上的腳印。多洛蕾絲傳教團:多好的書名。海浪衝擊成的砂岩花彩雕飾。有個男子突然癲癇發作倒在俄羅斯峽谷州立公園的地上。碧藍、碧藍的火山口湖。愛達荷州一家魚苗養殖場和州的監獄。昏暗的黃石公園,它那色彩繽紛的溫泉、小間歇泉、冒泡的泥漿所形成的彩虹——都是我激|情的象徵。一群躲在一個野外生活的隱匿藏身之處的羚羊。我們參觀的第一百個大洞穴,成人一元,洛麗塔五角。一個法國侯爵在北達科他州修建的一座城堡。南達科他州的「玉米宮」;刻在高大的花崗岩上的總統的巨大頭像。「長鬍子的女人」念了我們音韻鏗鏘的語句,就不再獨身一人了。在印第安納州的一所動物園裡,一大群猴子聚居在用混凝土仿製的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的旗艦上。沿著那片冷冷清清的沙岸,每家小餐館的每個窗戶里都有無數已死或半死的、散發著一股腥味的蜉蝣。從「切博伊甘市號」渡輪上可以看到棲息在大石頭上的肥碩的海鷗,渡輪那羊毛似的棕色濃煙又繚繞著飄到它投在海藍色湖面上的綠陰之中。有家汽車旅館,其通風管道竟從城市的下水道下面通過。林肯的家,裏面的陳設大半都是假的,會客廳里陳列著書籍和當時式樣的傢具,大多數參觀的人都虔誠地相信這都是他個人的財物。九_九_藏_書
我詳細敘述這些令人愉快的瑣事,主要是想向法官們表明,我曾經儘力做了一切想讓我的洛麗塔過得真正快活。看見自己也是一個孩子的她,把她的少數幾樣本領,比如一種特別的跳繩方法,做給另一個孩子看,那是多麼有趣!她用右手在她那沒有晒黑的脊背後面握著她的左胳膊,那個小一點兒的性|感|少女,一個玲瓏剔透的寶貝兒,在一旁全神貫注地看著,就像絢麗多彩的太陽全神貫注于開滿了花兒的樹木下的碎石小路;而我那面有雀斑的、放蕩的姑娘就在那眾目睽睽的天堂中央跳繩,重複著我在古老的歐洲那充滿陽光、灑了水、發出一股潮濕氣味的人行道和城牆上所觀賞過的那麼許多別的孩子所做過的動作。不一會兒,她就把那根繩子遞還給她的西班牙小朋友,看著她重複自己剛才教授的動作,一面撩起額前的頭髮,抱起兩隻胳膊,把一隻腳尖放在另一隻上,或者雙手鬆松地放在她那尚不豐|滿的臀部;我則總去弄清楚那個該死的侍者是否最終把我們的小屋收拾好了。接著,我就朝著我的公主的那個羞怯的黑髮小侍女微微一笑,從後面把我那做父親的手指深深地插|進洛的頭髮,溫柔而堅決地用手抓住她的頸背,把我那不太願意的寶貝兒領進我們的小屋,在晚餐前迅速繾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