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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八章

第二部

第十八章

洛拉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如果他是你認為的那種人,那麼趁他不備而悄悄溜走有多麼傻。」
嗅,真是糟糕!出了一個差錯,她看錯了旅行指南上的日期,魔洞的儀式已經舉行過了!我必須承認,她相當堅韌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我們發現Kurortish韋斯有個夏季劇場營業十分興旺,自然就在六月中的一個美好的夜晚閑逛到那兒去了。我實在無法告訴各位我們看的那齣戲的情節。無疑那是一出找薄無聊的戲,燈光效果很不自然,飾演女主角的演員也不夠好。唯一叫我喜歡的那個細節是形成一個花環的七個多少有些呆板但裝扮漂亮、四肢裸|露的小女神——七個披著各種顏色薄紗的神情恍惚的青春少女,都是從當地招募來的(根據觀眾中各處出現的捧場的喧鬧就可以作出這種判斷),意在表現一道活的彩虹,在最後一幕中,那道彩虹始終流連不去,末了才在幾重帷幕後面有點兒戲耍嘲弄地暗淡下去。我記得當時想到,這種給兒童著色的主意是克萊爾·奎爾蒂和維維安·達克布盧姆兩個作者從詹姆斯·喬伊斯小說的一段文字中剽竊來的而且其中有兩種顏色可愛得實在叫人著惱——「橘黃色」的那個姑娘始終煩躁不安,而「翠綠色」的那個姑娘在眼睛習慣了我們沉悶地坐在那兒的漆黑的正廳后,突然對著她的母親或保護人露出笑容。
「你應該——嗯——和他保持接觸——嗯——由此來核驗你的想法,親愛的父親,」洛說,在她這麼繞來繞去嘲諷挖苦的時候不住地扭動身子。「哎呀,你真壞,」她用平時的聲音補上一句。
「你的幽默,」洛說,「真叫人笑破肚子,親愛的父親。」
「不管怎樣,」我說,放棄了追問,「現在我已經看清他的臉了。他長得並不漂亮。外表活脫兒像我的一個叫特拉九*九*藏*書普的親戚。」
「如果他真是個警察,」她尖聲但並非不合邏輯地說,「那麼我們最糟的做法就是讓他看出我們害怕。別理他,爹。」
那時我們到了長滿艾灌叢的鄉野,出現了一兩天輕鬆愉快的日子(我真是個傻瓜,一切都挺不錯,那陣不安只是一陣放不出來的屁)。不久,台地變成了真正的山密。我們準時開進韋斯。
我們在一個骯髒的小屋裡很不安穩地過了一夜,外邊嘩啦啦地下著大雨,中間還夾雜著一種響得和史前時期一樣的雷聲,不停地在我們頭上隆隆作響。
可是下一天,就像一場致命的疾病,隨著麻|醉|葯的藥效和希望都逐漸消失,疼痛重又襲來,那個富有光澤的紅色畜生又跟在我們後面。那天公路上的車輛不多,沒人超車,也沒有誰試圖插到我們謙恭的藍色汽車和它那專橫的紅色影子之間——兩輛車中間的那段距離似乎給施了魔咒,成了充滿邪惡的歡笑和魔法的區域,其精確性和穩定性具有一種幾乎富有藝術性的晴雨表似的功效。我們後面的駕車人,衣服的兩肩都有襯墊,嘴上留著特拉普式小鬍子,看上去就像櫥窗里陳列的一個人體模型;他的摺篷汽車所以向前行駛似乎就因為有根無形無聲的絲繩把它跟我們那輛寒磣的車子連在一起。我們的汽車要比他那華美、噴漆的汽車差好多倍,因此我根本沒有想要把它甩掉。0lente curritenoctis equi!噩夢啊,輕輕地跑吧!我們爬上了長長的斜坡,又朝坡下駛去,注意車速的極限,讓過走得緩慢的兒童,用概括的語言在那些黃色屏幕上重新描繪出扭動的黑色曲線。不管我們怎麼開,不管我們往哪兒開,我們中間那段給施了魔法的距離也完完整整、十分精確、猶如幻景似的向前滑行,看去就像一條魔毯在公路上的複製品。整個這段時間里,我發現在我右邊有股隱秘的光焰https://read.99csw.com:她歡樂的眼神,她火紅的臉蛋兒。
我們繼續駕車向前行駛。我說道:
聽著!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瘋了,眼下我並不在意;不過那個人整天一直跟在我們後邊,他的汽車昨兒也停在那家汽車旅館里,我認為他是一個警察。你非常清楚如果警察發現了我們的情況,究竟會出什麼事,你就會到哪兒去。現在我想確切地知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麼,你又告訴了他什麼。!
「我不是一位大小姐,並不喜歡閃電,」洛說;她對電閃雷鳴的暴雨的畏懼給了我一些可憐的安慰。
「我現在有些其他的想法,」我說。
「實在抱歉,寶貝兒,我的紫外線的寶貝兒,」我說,一邊想要抓住她的胳膊肘兒,但沒抓到。接著,為了改變話題——改變命運的方向,噢,天哪,天哪,我又補充說道:維維安是個很出色的女人。我肯定昨兒我們在蘇打水那家餐館里見過她。
「也許他就是特拉普。換了我是你的話——哦,瞧呀,所有的『九』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千』。我小的時候,」她出乎我的意料地接著說道,「總認為只要我媽媽同意把汽車倒著開,它們就會停下來,再變回『九』。」
女士們,先生們!作為一個具有驚人的但不完整也不正統的記憶的殺人犯,我無法告訴你們究竟是哪一天我頭一次確定無疑地知道那輛紅色摺篷汽車正在尾隨我們。不過我倒確實記得頭一次我相當清楚地看見車子駕駛人的那一天。有天下午,我在滂沱大雨中緩緩向前開去,不斷從我的後鏡中看到那個在我們後面起勁地滑行、晃動的紅色幽靈。不一會兒,雨變小了,淅淅瀝瀝,後來就完全停了。一道破雲而出的陽光刷的一聲射到公路上。我需要一副新的太陽眼鏡!就在一個加油站停下車子。當時發生的事是一種疾病,一種癌症!沒有辦法避免!因此我九九藏書乾脆不去理會這一事實:即不聲不響地跟著我們的那個人坐在撐起蓬的汽車裡,在我們後面不遠的一家小餐館,或酒吧的門口停下;那家店鋪取了一個愚蠢的字型大小:喧騰:騙人的客滿。等我料理完車子的需要后,我就走進辦公室去買那副太陽眼鏡,並付汽油費。正當我在簽署一張旅行支票,並且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兒的時候,我正好從旁邊的窗戶里朝外瞥了一眼,便看到一個叫人十分不安的景象。一個肩寬背闊、有些秀頂的男人穿著米灰色的上衣和深褐色的褲子,正在聽洛講話。洛從車子里探出身子,正急速地向他說著什麼,還伸出一隻手的手指,像她一本正經想要強調時常做的那樣上下比劃。當時叫我感到相當難受的是——我該怎麼說呢?——是她那種親昵而流暢的講話態度,彷彿他們彼此早就認識一哦,總有好多、好多個星期了。我看見他搔了搔臉頓,點了點頭,轉身走回他的摺篷汽車。這個男人肩膀寬闊,身材粗壯,年齡跟我相仿,多少有點兒像我父親在瑞士的一個遠親古斯塔夫·特拉普——同樣光滑的掠褐色的臉比我的臉膛顯得豐|滿,留著兩撤黑色的小鬍子,長著一張玫瑰骨朵兒似的腐化墮落的嘴。等我回到車上的時候,洛麗塔正在仔細翻看一張公路地圖。
我們在那個有一千零一個居民的市鎮蘇打吃了早飯。
我暗自尋思,那些放蕩的小傢伙在我們這些老情人對她們性|感|少女時期的每一寸光陰依然十分珍視的時候竟然把一切,一切都忘卻了。
讀者現在必須忘掉栗樹和科爾特,陪同我們一起再往西行。接下去的幾天,下了好幾場大雷暴雨——或者也許只有一場用笨重的娃跳式步伐掠過全國的暴風雨,那是我們所無法擺脫的,就像我們無法擺脫偵探特拉普一樣:因為就是在這段日子里,那輛阿茲特克紅色摺篷汽車的問題擺在我的面前,使洛的情人的主題不免相形見絀。
經過幾次討厭的停頓,又故意迂迴曲折地走了一會兒,我才又回到公路上,我們的影子不見了。
「有時候,」洛說,「你真是笨得要命。首先」維維安是那個男的作者,女的作者是克萊爾https://read.99csw.com;其次,她四十歲了,已經結婚,還有黑人血統。
「什麼?」洛反駁說,她的臉蹙了起來,「那個胖牙科大夫嗎?你一定把我跟哪個別的放蕩的小傢伙弄混了。」
我想這還是她頭一次自動講起她在跟隨亨伯特之前的童年;或許,是演戲教會了她這套把戲;我們又靜悄悄地向前行駛,後面並沒有人跟蹤。
一名深陷在縱橫交叉的十字路口的噩夢中的交通警——下午四點半在一座工廠城市裡——是破除那個魔咒的命運之手。他揮手叫我向前開,隨後用同一隻手攔住了我的影子。二十幾輛汽車插到了我們之間。我飛快地向前開去,熟練地轉進一條狹窄的小路。一隻麻雀銜著一大塊麵包碎片飛落下來,卻受到另一隻麻雀攔截,丟失了那塊麵包碎片。
「他有沒有問我們上哪兒去?」
「那個男人問你什麼,洛?」
「從最終的數字來判斷,」我說,胖臉蛋兒已經到了這兒。
她笑起來。
真怪!我竟對路上碰到的每個男子都感到嫉妒——真怪,我是怎樣誤解了命運的指示啊。也許我被洛冬天時的那種端莊的舉止哄騙了。不管怎麼說,即便一個十分呆傻的人,要是認為另一個亨伯特正懷著朱庇特的激|情急切地跟著亨伯特和亨伯特的性|感|少女,越過那些醜惡、遼闊的平原,那也太愚蠢了。Donc我猜測!一英里一英里地跟在我們後面、謹慎地保持著一定距離的那輛紅雅克牌汽車是由一名偵探駕駛,他是哪個愛管閑事的人雇來監視亨伯特·亨伯特對他的那個小繼女的所作所為的。正如我在雷暴和噼啪閃電時所會有的那樣,我出現了幻覺,或許還不只是幻覺。我不知道她或他,或者他們兩人在我的酒里放了些什麼東西;不過有天夜裡我肯定有人在敲我們的房門,便猛地把門打開,看到了兩樣東西——一個是我,身上一|絲|不|掛另,一個是在雨水滴滴答答的黑暗中站著的一個白光閃閃的男人,把漫畫中一個相貌怪異的偵探「突下巴」的面具擋在臉的前面。他發出一陣聲音低沉的狂笑,就急匆匆地溜走了。我搖搖晃晃地回到屋裡『接著又睡著了』直到今天我仍不能肯定那次拜訪是不是毒品所引起的夢幻:我徹底研究過特拉普式的幽默,而那可能是一個貌似真實的範例。哦,粗鄙而又冷酷無情到極點!我想有人正是靠著製作這種通俗的怪物和傻瓜的面具而賺錢的。第二天早上,我不是就看見兩個頑童在垃圾箱里翻找把「突下巴」戴在臉上試著玩嗎?我很詫異。這一切也許只是巧合——大概由於大氣中的狀況而產生的。https://read.99csw.com
整齣戲剛一結束,掌聲——一種我的神經受不了的響聲——便在我的四周噼噼啪啪地響起,我趕緊連推帶拉地領著洛朝出口走去,我生來十分多情,迫不及待地想在那個令人驚嘆的星光燦爛的夜晚領她回到我們那個給霓虹燈照得發青的小屋去。我總以為大自然被它所看到的景象弄得目瞪口呆。可是,洛莉卻愉快地、神色迷茫地落到了後面,她眯起喜悅的眼睛,她的視覺完全壓倒了其餘的感覺,因此她的軟弱無力的雙手在仍然機械地做著的鼓掌動作中幾乎根本無法合在一起。我以前也曾在孩子身上見過這種情形,可是,老天在上,她是一個特殊的孩子,她那好像近視似的戱著的眼睛對著已經很遠的舞台露出笑意,我瞥見台上那兩個合作的作者的一些情況——一個男子的無尾禮服,一個老鷹似的、長著一頭黑髮、身材十分高大的女子的赤|裸的肩膀。
「我以為,」我打趣地說,「在美好古老的拉姆斯代爾,就在你愛我的那些日子里,奎爾蒂是你的老相好。」
「噢,這一點他知道。」(嘲弄起我來。)
「你又拉疼我的手腕啦,你這粗野的人,」洛麗塔悄悄鑽到汽車裡的坐位上的時候小聲說道。
「男人?噢,那個男人。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問我有沒有一張地圖。我猜是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