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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九章

第二部

第十九章

「反正來吧。請進。唔,我們來瞧瞧。」(翻開一本用鏈拴著的電話簿。)崇高的殯葬服務業。不,還沒有翻到。在這兒:雜貨零售商。希爾雜貨店。拉金藥房。還有兩家。這好像就是韋斯所有的冷飲小賣部了——至少在商業區是這樣。好吧,我們全部去查一下。
我剛從裏面走出來的那家既新又漂亮的郵局,坐落在一家尚未開始營業的電影院和一排通力合作的楊樹之間。當時是山地時間上午九點。眼前的街就是城裡的大街。我在大街陰暗的一側邁著步子,眼睛盯著對面:把大街幻化得美麗非凡的「是那種脆弱的剛開始不久的夏季早晨,是四處閃爍的玻璃以及預示著會有一個酷熱難當的晌午的那種顫動的幾乎暈乎乎的總的氣氛。我穿過大街」可以說是一路閒蕩地經過一大片街區:雜貨店、房地產公司、時裝店、汽車零件店、飲食攤,運動器具店,傢具店,器械設備店,西聯電報公司,乾洗店,食品雜貨店。警官,警官,我的女兒逃了。跟一個偵探勾結串通;愛上了一個敲詐勒索的人。趁著我完全無能為力。我仔細察看了所有的商店!暗自盤算著是否該向街上稀少的行人中哪一個打聽一下。我並沒有這麼做。我在停放著的汽車裡坐了一會兒。我仔細看了看東邊那個公園又回到時裝店和汽車零件店那兒。我帶著一陣強烈的諷刺情緒——un ricanement——暗自說道我這麼對她猜疑真是瘋了,她一會兒就會回來。
我連忙把車停下——正在一座懸崖附近。她合抱起兩隻胳膊,把一隻腳放在儀錶板上。我跳下車去,查看了一下右後輪。輪胎的底部已羞澀難看地成了方形的一條邊。特拉普在我們後面大約五十碼的地方也停下了。他遠處的臉看去像是一塊歡快的油漬。這是我的機會。我開始朝他走去——十分機靈地想向他去借一個千斤頂,儘管我自己也有一個。他往後退了一點兒。我的腳趾踢在一塊石頭上——當時有種想要大笑的感覺。接著,一輛巨大的卡車在特拉普後面赫然聳現,從我身旁隆隆駛過——緊接著我就聽見它的喇叭給按得發瘋似的直響。我本能地朝後望去——看見我自己的汽車正緩緩地移動。我可以辨出洛正滑稽有趣地坐在方向盤的後面,發動機肯定是在轉動——儘管我記得我已經熄了火,只是沒有板下緊急剎車;在我趕到隆隆作響的汽車旁去的短暫、激動的瞬間,我忽然想到在過去的兩年裡,小洛有充足的時間去學會駕駛的基本知識。這時汽車終於停下了。我擰開車門,心裏完全肯定她發動汽車是不想讓我走到特拉普的面前。可是,她的花招結果白費心思,因為就在我轉身追她的時候,特拉普使勁把汽車掉過頭去,開走了。我休息了一會兒。洛問我說我是否該謝謝她——汽車是自己開始移動的而且——她沒有得到答覆,就埋頭去看地圖。我再次下車,開始經歷「換軲轆的考驗」正如夏洛特過去常說的那樣。也許,我失去理智了。https://read.99csw.com
「我們去了一家雜貨店。」
「很好。是那個地方嗎?」
「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她只是比爾茲利城裡的一個女孩。」
我從信上抬起頭來,正准名——哪兒也看不到洛。先前在我完全受到莫納的魔力的吸引時,洛聳了聳肩就不見了。「你有沒有看到——」我向一個正在入口處掃地的駝背的人打聽。他看到了,這個老色鬼。他猜她看到了一個朋友,才急匆匆地走出去。我也急匆匆地走出去。我站住腳——她卻沒有。我又急匆匆地往前走去。接著又站住腳。一切終於發生了。她再也不回來了。
不一會兒,她又離開汽車來到我的身旁。我的聽覺漸漸又聽到洛的聲音,我發現她正在告訴我她剛才碰到了從前的一個女朋友。
我什麼都沒有說,就把那本拍紙簿放回原處,關上小貯藏櫃,駕車開出了韋斯。洛已經抓起後座上的幾本漫畫雜誌,沉浸在哪個土包子或鄉巴佬最新的冒險經歷之中;她穿著飄動的白襯衫,一隻褐色的胳膊肘兒支在車窗外面。出了韋斯三四英里,我把車轉進一片野餐場地的樹陰下,那兒的一張空桌子上灑滿了早晨傾斜下的斑駁的陽光;洛帶著一絲驚訝的淡淡的微笑抬起臉來。我一句話也沒說,就揮起手背狠狠打了她一下,啪的一聲正打在她那發燙的堅硬的小顴骨上。
不出所料,可憐的『詩人』在第三場念到那點兒胡扯的法語時就結巴起來。你記得嗎?ne manque pas de dire a ton amant, Chimene, comme le lac est beau car il faut quil ty mèdne。幸運的情人!Quil ty——這是一句多麼拗口的台詞啊!嗨,乖點兒,洛麗金絲。接受你的『詩人』對你表示由衷的愛,並請向你的老爸致意。你的莫納。由於各種各樣的問題我的通信受到嚴格的控制。因此最好等我從歐洲給你寫信后再回信。莫納又及。就我所知,她再也沒有來過信。這封信里有種神秘的惡意的成分,現在我厭倦得懶得加以分析。後來我發現它給保存在一本旅行指南當中,在此列出àtitre documentaire。我把信看了兩遍。read•99csw•com
那的確是一個好看的景象。有個短小精悼的小夥子正給一張質量較差的地毯吸塵站在地德上的兩個人體模型看上去彷彿剛剛受到大風對它們所造成的嚴重破壞。其中一個全身赤|裸,沒戴假髮,也沒有胳膊。它那相對較小的身材和假笑的姿態說明過去它穿著衣服的時候一定很像(而且如果再穿上衣服的時候還會像)一個和洛麗塔一般大小的女孩兒。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它沒有性別。緊挨著它站著一個個子高得多的戴面紗的新娘,完完整整,intacta,只是缺少一隻胳膊。地上,在這兩個姑娘的腳下,就在那個男人拿著吸塵器費勁地移來移去的地方,堆放著三隻細長的胳膊和一副金黃色的假髮。其中兩隻胳膊纏繞在一起,那種姿勢似乎表示因恐懼和懇求而雙手緊握在一起。
「好,來吧。我們去問一下那個冷飲櫃檯的夥計。」
她照著我的話做了。我繼續踱來踱去,跟腦子裡的一些無名的想頭抗爭,用心盤算著對付她口是心非的辦法。
「不是——像我一樣,叫洛莉。」
「瞧,洛,」我平靜地說,「好好瞧瞧。這不是某件事的一個相當好的象徵嗎?不過」一我們回進汽車的時候我繼續說道——「我採取了某種防範措施。這兒(靈巧地打開汽車儀錶板上的小:藏櫃)!在這本拍紙簿上,我已經記下了我們那位男朋友的車牌號碼。」
「比爾茲利的一個女孩。」
「好吧。我也帶著比爾茲利的姓名地址錄。我們在所有姓布朗的裏面查一下。」
「對,比如說,那邊那個。」
「對。」
我忘了我收到的是什麼信;至於洛莉有她的成績報告單和一個樣子十分特別的信封。我相當審慎地打開封套,細看其中的內容。我斷定我這麼做她早已料到,因為她似乎並不在意,徑自朝出口附近的報攤走去。
「你們在那兒吃——?」
我們開進山區,來到斯諾和錢皮恩之間的一個地方,正在開下一段幾乎覺察不出的下坡路,這時我又清晰地看到了偵探兼情夫特拉普。我們後面的灰色薄霧變深了,集中到一輛堅實的自治領牌的藍色汽車上。突然,就像我駕駛的汽車響應我那可憐的心房的一陣劇痛似的,我們從路的一側滑向另一側,汽車底下什麼東西還發出一陣無奈的咖啦——咖啦——咖啦的聲響。
在往後的歲月里,我常常感到納悶,不知為什麼那天她沒有就此走掉。是因為想保留她鎖在我的汽車裡的那些新的夏令衣服嗎?是因為總計劃中的某一點還不成熟嗎?還是經過通盤考慮,就因為覺得不管怎樣還是不妨利用我把她送到埃爾菲恩斯通——那個秘密的終點去?我只知道當時我十分肯定她永遠離開了我。那朦朦朧朧地環繞著半個城市的淡紫色山巒,在我眼裡,似乎充滿了好多個氣喘吁吁、往上攀登、高聲大笑的洛麗塔,最後她們都在煙霧中消失不見了。在一條橫街遠處一片陡峭的斜坡上,有一個用白石頭堆成的巨大的W,似乎是災難一詞的首寫字母https://read.99csw.com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哪個櫥窗?比如說,是那邊那個嗎?」
「快上車去,」我說。
「洛,粗野無禮也沒有什麼用處。」
洛莉:哎,這次演出非常成功。三頭獵狗都安安靜靜地趴著,我猜卡特勒事先給它們灌了少量的麻醉劑。你的台詞琳達全都記住。她演得不錯,既活潑機靈又善於控制,但不知怎麼缺乏我的——和作者的——黛安娜的那種靈敏的反應,那種輕鬆自在的活力,那種迷人的風韻;但不像上次那樣,沒有作者來為我們鼓掌,而外面電閃雷鳴的可怕的暴雨又干擾了我們自己後台適度的雷聲效果。啊呀,人生確實過得很快。現在一切都已結束,學校、演戲、羅伊的會餐、母親的分挽(我們的嬰兒,嗐,沒活下來!),這一切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儘管實際上我臉上仍有油彩的痕迹。
她果然回來了。
我這麼個笨蛋,實際並沒有記住。留在我腦子裡的只有開首那個字母和末尾那個數字,彷彿排列成棲圓形的六個中間傲進去的符號前面有一塊有色玻璃,玻璃昏暗得叫人無法看出位於中央的那一系列數字,可是其透明程度恰好叫人可以看出兩頭的符號一大寫的「P」和一個「6」。我不得不講到這些細節(這些細節本身只會叫一個職業心理學家感覺興趣),要不然,讀者(啊,但願我能把他幻想成一個留著淡黃色鬍鬚、有著鮮紅色嘴唇的學者,他一邊聚精會神地看我的稿子,一邊吮著la pomme de sa canne!)可能不會理解在我發現那個「P」已取得了「B」的下半個支撐,而那個「6」也已經給完全擦去了的時候所感到的那份震驚。其餘的字也被擦去了部分,顯示出鉛筆頭上的橡皮匆匆擦抹的痕迹,部分數字給擦去了或是由一個孩子的筆跡重新補寫過,於是呈現出有刺鐵絲網似的一片混亂,無法獲得任何合乎邏輯的解釋。我只知道那個州——是與比爾茲利所在的那一州相鄰的一個州。
「小心,洛莉。你要知道,這件事我們查得出的。」
「至少她喝了。我喝了一杯水。」
在韋斯郊外的一條街上……噢,我相當肯定那並不是錯覺。在韋斯的一條街上,我曾瞥見那輛阿茲特克牌紅色摺篷汽車,要不就是跟它一模一樣的另外一輛。車上坐的不是特拉普,而read.99csw.com是四五個吵吵鬧鬧的男女青年——但我什麼也沒說。離開韋斯以後,出現了一個全新的局面。有一兩天,我暗暗著重地提醒自己,我們既沒有而且也從未受到他人跟蹤,為此而感到十分開心。後來我十分厭惡的意識到特拉普改變了戰術,仍然駕著這輛或那輛租來的汽車緊跟在我們後面。
我轉過身去,那隻她帶著怯生生的、愚蠢的微笑放在我袖子上的手。
他是公路上一個真正的普羅透斯,令人困惑、毫不費力地從一輛汽車轉到另一輛汽車。這種手法暗示有一些專門經營「公共小汽車」的車行存在,但我始終沒能發現他利用的那些車行。起初他似乎喜歡使用雪佛蘭牌的汽車,開頭是一輛校園式奶油色的摺篷汽車,接著又換了一輛天藍色廂式小客車,此後就一直使用浪灰色和浮木灰色的車子。不久他轉向其他牌子的汽車,使用了一輛漆成深找不同的暗淡的彩虹色的車子。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正想辨別出我們那輛夢幻似的藍色的梅爾莫什牌汽車跟他租用的淡藍色的奧茲莫比爾牌汽車之間的細微差異;不過灰色仍然是他最喜歡的隱蔽的顏色。在令人痛苦的噩夢中,我白費力氣地想要準確地區分出諸如克萊斯勒牌的殼灰色汽車、雪佛蘭牌的薊灰色汽車和道奇牌的找灰色汽車這些幽靈……
「好吧。我帶著一份全體學生的名單。請告訴我她的姓名。」
接著便是悔恨自責,抽抽搭搭地表示贖罪和卑躬屈膝地求愛所有的深切甜美的感覺,以及肉體接觸的那種毫無希望的和解。那個黑幽幽的夜晚,在米蘭納汽車旅館(米蘭納!)里,我吻了她那腳趾很長的雙腳的發黃的腳底,我懲罰了自己……可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我們兩個人的命運都已註定。不久,我就要開始一個新的遭受迫害的周期。
「好吧!我知道你那組同學的每個名字。是艾麗斯·亞當斯嗎?」
我們繼續這次奇異的旅程。經過一片孤寂不毛的窪地之後,我們一路往上開去。在一片陡峻的斜坡上,我發現不知不覺竟已開到先前超過我們的那輛巨型卡車後面。這時它正哼哼唧唧地駛上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我無法超越。有一小片光滑的長方形的銀色紙一口香糖的裡層包裝紙——從它的前面飛出來,向後飄到我們的擋風玻璃上。我忽然想到如果我當真失去理智,也許就會以殺人而告終。實際上——安然無恙的亨伯特對掙扎踉蹌的亨伯特說——做好準備https://read.99csw.com—把武器從盒子里移到口袋裡——也許是十分聰明的——這樣就好在精神錯亂髮作的時候立即加以利用。
「是嗎?誰?」
「叫瑪麗還是叫簡。」
「見你的鬼,」她說。
「嗅,就喝了兩杯可樂。」
「有個輪胎漏氣了,先生,」洛興沖沖地說。
「這個女孩不是我那個組的。」
「這一下又沒出路了。」(到了你撞破鼻子的那面鏡子前邊。)「好吧。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試試。你走開了二十八分鐘。這兩個洛莉幹了些什麼?」
「好吧,」她說,可是你沒法叫我上你的當。好吧!我們並沒有喝汽水。我們只是談了一會兒,看了看櫥窗里的衣服。
在洛知曉和同意的情況下,我交給比爾茲利郵政局長作為轉信地址的兩個郵局是韋斯郵局和埃爾菲恩斯通郵局。第二天早上我們前往韋斯郵局,不得不站在一行雖不算長卻移動緩慢的隊伍中等候。神態安詳的洛仔細觀看陳列的罪犯照片。受到通緝的綁匪是英俊的布賴恩·布賴恩斯基,化名安東尼·布賴恩,又名東尼·布朗,生著淡褐色的眼睛,皮膚白皙;一個目光憂傷的老先生的過失是郵件詐欺,而且彷彿這還不夠,他還是個畸形的羅鍋兒;臉色陰沉的沙利文的照片下面附有一條警告:據信帶有武器,應被視作極端危險。如果你想把我的書攝製成一部影片,那就把其中的一張臉在我注視著的時候漸漸化作我自己的臉。另外,還有一個失蹤姑娘的模糊不清的照片,她年齡十四,失蹤時穿一雙褐色鞋子,這兩句話還押了韻。知情者請通知行政司法長官布勒。
後天我們就要去紐約了,我想我沒法子不陪父母到歐洲去。我還有更壞的消息要告訴你。洛莉!假如你回比爾茲利,那你回到這兒的時候我也許還回不來。爹爹要我趁他和富布賴特住在附近的時候跟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到巴黎去上一年學;一個你知道是誰,另一個不是你以為知道的那個人。
我必須時刻留神地尋覓他的小鬍子和敞開的襯衫——或者他的禿頂和寬闊的肩膀——這使我對路上所有的車輛都加以深入研究——後面的、前面的、旁邊的、過來的、過去的、在躍動的陽光下的各種車輛:後窗里放著一盒「柔軟的」手巾紙、安靜的前去度假的人的汽車;車裡滿是臉色蒼白的兒童、探出一隻粗毛狗的腦袋、擋泥板已經扭曲變形的開得飛快的破汽車;車上放滿了掛在衣架上的衣服的單身漢的都擇式汽車;一味在前面晃晃蕩盪、對後面那一長行充滿怒火的汽車毫不在意的寬大的房屋式拖車;年輕的女乘客殷勤地坐在前座中央以便挨近開車的年輕小夥子的汽車;頂上載著一條底部朝天的紅色划子的汽車……那輛灰色汽車在我們前面慢了下來,那輛灰色汽車又從後面趕上了我們。
「噢洛!我們去仔細看看。」
「等一下。我想起來了,也許再往前一點兒一就在拐角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