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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我又上路了,又駕著那輛藍色的舊轎車,又是獨自一人。在我看著那封信一邊與它在我心中所引起的巨大的痛苦搏鬥的時候,里塔依然熟睡未醒。她在睡夢中笑眯眯的,我瞥了她一眼,親吻了一下她濕潤的額頭,就永遠離開了她,留了一張親切道別的字條,用膠布粘在她的肚臍上面——不然,她可能會看不到。
我說了「獨自一人」嗎?Pas tout à fait。我有我那黑漆漆的小夥伴陪著我。剛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我就排演起理查德·弗·希勒暴死的場面。我從汽車後部找出一件十分破舊、十分骯髒的灰色毛線衫,把它掛在一片靜悄悄的林間空地旁的一根樹枝上;我是從當時已經相去很遠的公路轉入一條林間小路,才開到這兒的。這項判決的執行,在我看來,似乎由於開槍時扳機有些滯澀而稍微受到了read•99csw•com點兒影響,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給這個神秘的玩意兒上點兒油,但最後認定我沒有多餘的時間。那件受到處決的舊毛線衫又回到了汽車上,現在它身上又多了幾個窟窿。我給我那熱乎乎的夥伴重新裝好子彈后,繼續上路。
殺手街十號是一幢分租房屋。我在那兒訪問了好幾個神色沮喪的老人和兩個留著略帶金黃的紅色長發、邋遢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性|感|少女(相當不實際地,只是為了好玩,我身上的那種古老的獸|性又在到處尋找衣服穿得單薄的女孩子,等到殺了人後,什麼都無關緊要,什麼都可以放手去幹了,我也許可以把她摟在懷裡,緊緊抱一會兒)。不錯,狄克·斯基勒爾在這兒住過,但結婚後就搬走了。誰也不知道他的住址。「那家商店裡的人也許知道,」有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從一個敞開的檢修孔里往外說道,我正好站在那個檢修孔近旁,身邊是兩個細胳膊、光腳的小姑娘以及她們的頭腦遲鈍的祖母。我進錯了一家商店,根本還沒開口詢問,一個小心謹慎的老黑人就搖起頭來。我穿過馬路來到一家凄涼黯淡的雜貨店裡,在那兒,經我請求,一位顧客幫我詢問后,有個女人的聲音從好像跟那個檢修孔對應的地板下的一個木坑裡喊道:獵人路,末尾那幢房子。read.99csw.com
哎呀,我無法承受吃下去的早飯,但我把身體上的這種需求看作一種無關緊要的來得不巧的意外打發掉;我從衣袖裡抽出一條薄紗手帕擦了擦嘴,接著用一九九藏書塊藍色冰塊護著心臟,嘴裏含了一片葯,褲子後面的口袋裡藏著堅實的兇器,動作利索地走進科爾蒙特的一個電話亭(電話亭的小門嘎—嘎—嘎地響著),打電話給我從那本破破爛爛的電話簿上查到的唯一姓希勒的那個人——保羅,傢具商。嗓音嘶啞的保羅告訴我他確實認識一個叫理查德的,是他的一個堂兄的兒子,他的住址是,讓我想想,殺手街十號(我要找個假名兒也不會相差太遠)。那扇小門又嘎——嘎——嘎地響起來。
那封信上的日期是一九五二年九月十八日(今天是九月二十二日),她給我的地址是「科爾蒙特郵局留局待領(不是弗吉尼亞,不是賓夕法尼亞,不是田納西——反正也不是科爾蒙特——我把一切都遮掩起來了,我的寶貝兒)。經過多方打聽,我才知道這是一個工業小鎮,離紐約市大約八百英里。最初,我打算日以繼夜地開去,但後來改變了主意,黎明時分,在離小鎮還有幾英里的一家汽車旅館的房間里休息了兩https://read.99csw.com三個小時。我早已斷定,希勒那個惡魔一定是個汽車推銷員,也許在比爾茲利曾經讓我的洛麗塔搭過車,從而認識了她——就是她去埃姆佩羅小姐家的路上自行車輪胎爆了的那天——從那以後,他就遇上了某種麻煩。那件受到處決的毛線衫的」死屍躺在汽車後座上,不管我怎樣改變它的外形,卻總是顯出特拉普·希勒的各種不同的輪廓——他身上的粗俗和叫人討厭的和藹樣兒,於是為了抵消這種粗鄙腐朽的趣味,我決定把自己打扮得特別英俊瀟洒,同時在鬧鐘清晨六點規定報時之前先把鍾上的小旋鈕按了下去。接著,我帶著一位紳士要去決鬥時所有的那種嚴格的具有浪漫色彩的精細態度檢查了我整理好的文件,洗了澡,在我虛弱的身體上噴了點兒香水,颳了臉和胸部,挑了一件綢襯衫和一條幹凈的內褲,又穿上透明的灰褐色短襪,並慶幸自己還在衣箱裡帶了一些十分精美的衣服——比如,一件帶著真珠質紐扣的背心、一條淺色的開司米領帶,等https://read.99csw•com等。
獵人路在好幾英里以外一個更為蕭瑟凄涼的地區,到處都是垃圾堆和臭水溝,滿是蛀蟲的菜園和簡陋的小木屋,還有灰濛濛的細雨,血紅色的泥漿,遠處幾個冒煙的煙囪。我在馬路末尾那幢「房子」——一幢用護牆板搭起來的小木屋前面停下來;離這條路更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兩三幢類似的小木屋,四周是一片充滿乾枯的野草的荒地。屋子後面傳來一陣丁丁當當的錘打聲。有好幾分鐘,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我的舊汽車上,它既破舊又不堅實,現在到了我的旅程的終點,到了我那陰暗的目的地,終點,我的朋友們,終點,我的惡魔們。時間大概是兩點左右。我的脈搏前一分鐘還是每分鐘四十下,下一分鐘就變成了每分鐘一百下。濛濛細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車蓋上。我已把手槍移到褲子右邊的口袋裡。從房子後面跑出一條難以形容的雜種狗,驚訝地站住了,隨後便和善地衝著我汪汪直叫,它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長滿粗毛的肚皮上沾滿了泥,它四處走了幾步,又汪汪地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