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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加賀恭一郎

閑話加賀恭一郎

第七本《紅手指》和第九本《麒麟之翼》里比較多地講了加賀家庭的事情。加賀的母親出走了,加賀將此事歸咎於父親。他與父親之間的關係比較特殊。他一直堅持不去醫院探望生病的父親,直到父親去世。然而加賀其實是非常重情的人,他在情感表達上很克制。這一點,與加賀破案的方式——特別是在《紅手指》中——有呼應之處。
加賀也是這種「苦逼型」偵探。加賀不僅興趣愛好與西方的那些偵探不一樣,他的性格里也有一種凡人的特點。他很接近我所認識的普通日本人,勤勤懇懇,認認真真,非常敬業。加賀這個人的特點,一是敏銳,二是執著,他把這兩點發揮到了極致。
「加賀恭一郎系列」(加賀恭一郎シリーズ)是東野圭吾創作的系列推理小說,迄今共出了9本,均以加賀恭一郎為主人公。在第一本《畢業》(卒業)里,加賀是個大學生,那時他還是業餘偵探。在第二本《沉睡的森林》(眠りの森)與《畢業》之間,加賀有過另外一個職業——中學教師。從《沉睡的森林》起,直到最新的《麒麟之翼》(麒麟の翼),加賀都是警察。「加賀系列」基本上屬於推理小說中的一類——警察程序小說。
知日資料室/picture courtesy
蚊豬/illustration
九*九*藏*書我的朋友史航說,推理小說里有兩種偵探,一種是「牛逼型」,一種是「苦逼型」。古話說,有「生而知之者」,也有「學而知之者」,其實正是對應了這麼兩類偵探。前一類智力超群,福爾摩斯、波洛、埃勒里·奎因等,均在此列。警察破不了的案,他們憑自己的智力很容易就破了。
作者東野圭吾與他筆下的人物加賀恭一郎的關係,其實有如柯南·道爾與福爾摩斯的關係,或克里斯蒂與波洛和馬普爾小姐的關係。可以這麼說:讓偵探或警察遇見什麼案件,或遇見什麼對手,是作者的事;但是偵探或警察怎麼來破案,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優秀的偵探或警察都有自己的破案方法,這也是讀推理小說最有意思的地方。前面提到,《新參者》純粹是加賀按照自己那套方法破案的產物。另外如《惡意》《麒麟之翼》,案子好像已經破了,加賀卻要從這裏起步,這就是加賀所特有的一番作為了。
在整個系列里,加賀談過兩次戀愛。第一個戀愛故事發生在《畢業》里,開頭是加賀向同學沙都子求婚,他說:「我喜歡你,嫁給我吧。」但並沒有要求對方給他回復。他只是說想在畢業前把這件事了了,把他的心愿說出來。到小說結尾,那女孩問:「你現在還想和我結婚嗎?」加賀答:「想著呢。」「哦……謝謝啊。」「真可惜啊。」「可惜。」這幾筆寫得很好,這正是日本人表達感情的樣子。第二個戀愛故read.99csw.com事是在《沉睡的森林》里,他喜歡上一個芭蕾舞|女演員,但是也沒有成功。《沉睡的森林》還多次談到他去相親的經歷。以後就沒有加賀的感情故事了。我們可以把加賀的戀愛看作他成長的一個階段。從《畢業》開始按照時間順序讀這套書,能看出加賀的人生歷程。
「加賀系列」中,從破案的角度來說最難的一本,當數《誰殺了她》(どちらかが彼女を殺した)。這次加賀有個破案方面的競爭者,所有的線索被他搶先接觸,他只給加賀留下一點線索,但卻破壞更多的線索。加賀只能撿他的漏,只能根據他有意剩下和無意漏過的證據加以分析。這不僅對於加賀,恐怕對於所有偵探來說也是所遇到的最困難的局面了吧。然而最終,加賀還是憑藉他特有的敏銳與執著破了案。
加賀有一套獨特的破案方法,說到底就是「不厭其煩」。加賀自己說:「只有弄清楚每一件事,才能辨明真相,即便沒有直接關係也應如此。」(《新參者》《麒麟之翼》中寫道:「他最大的武器就是這股有時甚至讓人有些受不了的執著。」這就是加賀跟其他偵探不一樣的地方。
加賀遇到的另外一次非常困難的局面是在《惡意》里。在這個案件中,兇手很快就現形了,但是加賀所面臨的困難才剛剛開始,而懸念也遠遠沒有結束。看過《白夜行》就知道,「惡」是東野圭吾最喜歡探討與挖掘的問題,他的作品在這方面所達到的深度其實read•99csw.com超過了很多純文學作品。《惡意》所揭示的是,惡可能是沒有底線的,是個深淵,人可以沒完沒了地惡下去。而另一部同樣是一上來就公開了兇手的《紅手指》揭示的是,善可能殘存於惡的底線之下。推理小說屬於類型小說,但是「加賀系列」中的這兩本,置於純文學作品之列也毫不遜色。
「加賀系列」的9本中,釋放最多善意的是《新參者》,揭示最多惡意的是《惡意》,應該說這就是加賀世界的兩極。9本書寫法不同,各具特色,其中《誰殺了她》《我殺了他》(私が彼を殺した)都是開放式的結尾,這是東野圭吾特有的寫法。黃金時代的推理小說家范·達因在「二十條規則」的第十五條中說:「謎題真相必須明晰有條理,可讓有銳利洞察之眼的讀者看穿,我的意思是,在案情大白之後,讀者若重讀一遍小說,會清楚地發現,破案的關鍵始終擺在他眼前,所有的線索也無一不指向同一名兇手。如果他跟偵探一樣聰明的話,不必等到最後一章就可以自己破案。當然,這樣的讀者的確是存在的。」可以把《誰殺了她》《我殺了他》看作作者向黃金時代推理小說的致敬之作。
現在回過頭去看早期的推理小說,包括黃金時代的作品,可能覺得已經不那麼有意思了,因為故事不夠複雜。推理小說的歷史,就是後面的作品不斷超越前面的作品的歷史。所有作家都在做兩件事:第一,把罪犯的犯案寫得越來越高明;第二,把偵https://read•99csw•com探的破案寫得越來越困難,給他們設置更多障礙,不能再像福爾摩斯或波洛時代那麼容易。
日系推理小說跟歐美推理小說的最大區別,就在這裏。當然,日本早期的推理小說也是模仿西方寫法,但至少從松本清張開始就不這麼寫了。西方黃金時代的偵探主要是動腦,硬漢派小說里的偵探不僅動腦還得動手,松本清張筆下的偵探則主要是動腳——他必須要前往一個個遙遠的地方去探看一番,《點與線》《砂器》都是如此。這種偵探辛苦得多,勤奮得多。
《畢業》的故事主要發生在一個校園,但是沒有地名。這時的加賀還沒有背景。從《沉睡的森林》起他就在東京工作,但是直到《只差一個謊言》,他對於東京似乎並無特別親近之感。從《紅手指》開始,特別是在《新參者》《麒麟之翼》里,加賀變得有種歸屬感了,他對東京,特別對自己工作的日本橋地區,顯得特別熱愛。「自從調到這裏,我就每天在街上轉悠。哪裡有什麼商店賣什麼樣的東西,我都了如指掌。」「看來,加賀自從赴任以來,腳步已經遍及這片街區的每一個角落。」
與推理小說史上那些身份、性格與興趣鮮明的人物,如福爾摩斯、波洛、埃勒里·奎因等相比,加賀可以說是個沒有太多特點的人。除了擅長劍道之外,他好像別無愛好。在第四本《惡意》里,加賀承認:「語言文字水平一向很低的我,既不懂分章斷句,又看不出表現手法的好壞。」「畫得怎麼樣,我九*九*藏*書在這方面的知識可是一片空白。」過去那些偵探都是紳士,而加賀不是紳士,甚至不是知識分子。在整個系列里他沒有說過一句引經據典的話,也沒有出現過描寫他讀書的片段。加賀只有在《沉睡的森林》里對芭蕾舞比較痴迷,那是因為他喜歡上了一位芭蕾舞|女演員。加賀愛看芭蕾舞,只在第六本《只差一個謊言》(噓をもうひとつだけ)中的一篇里再一次提到。加賀是一個很平民化的偵探。他並不是特別底層的人,他只是更接地氣而已。最後三本書中寫到他去很講究的餐館吃飯,可見他的生活並不差,他有自己的品味。
加賀式的破案法看起來有點「笨」,這一點在《新參者》《麒麟之翼》裏面最明顯。從《麒麟之翼》最能看出加賀是怎麼破案的。過去中國有個說法叫「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加賀則要把這三千逐一排查完了,才肯住手。「加賀系列」中,《新參者》完全是由他這種特殊的破案方法衍生出來的,換了別的偵探,這本書就不成立。《莊子》講,人得道有兩種方式:第一種人是突然領悟;還有一種方式,就是把一件事做到極致,譬如庖丁解牛。加賀破案,可以說是得了道了。
書中多次描寫加賀的形象:三十多歲,個子挺高,輪廓鮮明,目光銳利,牙齒很白。這正是《紅手指》(赤い指)、《新參者》《麒麟之翼》被改編為影視作品后的男主角阿部寬的樣子。
止庵/t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