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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三節

第八章

第三節

白芍問:「今夜哪位將軍輪值?」荀攸說:「許褚將軍。」白芍說:「不僅今夜帳內宿衛皆為朱六老鄉,而且我發現,最近中軍帳總管下面的人朱六換了不少。」荀攸說:「丞相用人不疑,既然讓朱六總管中軍帳,那朱六轄下的人員還不由他定?」
漢獻帝按捺不住興奮,急急踱了幾個來回,而後在齊跪的宮女面前站住,豪情大發地說:「什麼叫君子好逑舞?什麼叫窈窕淑女舞?就是汝等淑女都圍著朕一個人獻殷勤,獻得婀娜多姿,獻得春花爛漫,獻得百鳥齊飛,獻得朕性情大發,然後來一段金龍獨舞。」說著,他一指樂隊,「奏樂——」
漢獻帝悻惱地停住了:「你們來這裏做何?」
白芍拎過裝湯婆子的紅布包,審視地看了看,又將紅布包打開,摸了摸燙手的湯婆子,看了看擰緊的蓋,又隔著紅布將湯婆子端起在耳邊晃了晃,聽見裡邊水聲,隨後將紅布包系好,放到被子里曹操腳旁,然後將被子整嚴,在曹操枕邊坐下。曹操用力睜開點眼睛,說道:「今夜不用你服侍通宵了,你也回你營帳安歇吧。」白芍頗不放心,想了想說:「今夜我還是待在丞相身邊吧。」曹操摸著白芍的手,睡意矇矓地說道:「你實在太不容易了,陪孤在此苦戰三個月,日夜不得安寧。去吧,已快四更,去安歇吧。這是孤之令,你不遵令,孤便不合眼入睡。」白芍只得站起往外走。到了內室門前,回頭看,曹操勉為其難地睜著眯縫眼,抬手指著她。白芍只得出了內室,來到中軍帳大堂。
白芍仍然給曹操針砭,對此話毫無反應。
曹操率軍在官渡與袁紹相持近三個月,整個秋天過去了。
曹操說:「此刻得意什麼?」白芍說:「得意用人得當唄。」
白芍聽著點點頭:「其他人入夜有可能進到丞相入寢的內室嗎?」
正說著,兩個兵士牽著兩匹剽健的馬溜達過來。白芍見了,隨口問道:「夜裡還在遛馬?」其中一個兵士道:「回稟主簿,這是朱總管的馬,剛喂好遛遛,等遛好再喂,喂完接著再遛。」白芍問:「為何如此?」兵士答道:「朱總管說,他的馬隨時辦事要用,需日夜侍候。」說著,二兵牽馬而去。白芍眯眼狐疑了一下,對小翠說:「這事看著正常,我總覺不正常。不如你先回咱們軍帳去,我去中軍帳看看。」白芍與小翠的軍帳緊挨中軍帳側后。小翠點點頭,一掀軍帳門往裡進,說了一句:「小姐當心。」
中軍帳內,曹操正與白芍坐著說話。朱六領著五六個宿衛士卒端著托盤進來。朱六說:「丞相,這裏備下一些酒菜果品,小飲小酌,以助聊興。」說著一揮手,士兵們早已將案幾擺滿。曹操說:「朱總管侍候始終周到。」朱六將一壇酒放到案几上,說道:「這還是禮部侍郎楊修上次代皇上勞軍送的御酒,今夜給丞相再開一壇。」說著將酒罈啟封,給曹操、白芍倒酒,「今夜丞相、主簿必是長談,不用杯不用爵,就用這大碗吧,喝著痛快,也省得朱六站在一旁斟酒離不開,有礙丞相、主簿雅興。」曹操看著朱六用碗倒酒,一笑:「誰像你喝酒如喝白水,用這大碗全不在乎。」朱六說:「此上好御酒,丞相多喝點,冬日暖身子,睡得好。」曹操說:「給你也倒上一碗。」朱六說:「給我倒上,就都糟蹋了。丞相與主簿喝剩下的,我接著舉壇一飲而盡便可。」曹操笑了:「那是后話,先喝一碗,算犒勞你辛苦,之後你就下去吧,不必陪了。」朱六說:「那好,我就給自己倒上一碗。」說著,他又倒上一碗,端起,「我就一口先幹了。」一仰脖,咕咚咚一飲而盡。白芍注意地看著他喝。朱六撂下碗一抹嘴,對白芍說道:「主簿,好好陪丞相用吧。」而後轉身對士卒們說:「你等先到帳外侍候,等丞相有了吩咐再入帳。」士卒們齊聲道:「諾。」先撤了。朱六最後撤,臨撤時說了一句:「我在帳外侍候,隨叫隨到。」
曹操覺著審問得差不多了,背著手沉吟了一下,而後一指那四個被摁跪在朱六左右的士兵:「將他們四人放開。」眾人鬆了手,四人磕頭如搗蒜:「謝丞相饒命。」曹操揮了揮手:「汝等並無過失,先下去休歇,今夜仍給孤當帳內宿衛。」四人又感恩涕零叩謝一番,退出了。曹操繞過案幾,來到朱六旁邊寬闊處來回踱步,踱了一會兒站住,問道:「朱六,你侍候孤這麼長久,要割孤首級賣錢這件事,不曾猶豫過嗎?」
曹操進到中軍帳內,見荀攸、白芍在,高興道:「主簿、軍師都在,孤正不想睡,和你們說說話。」荀攸說:「攸還有軍務在身,煩主簿辛苦陪陪丞相吧。」朱六十分警覺地掃視了一下中軍帳內及白芍、荀攸,而後說道:「今夜宿衛將士怎麼還未到?」白芍說:「我讓他們先下去了,等丞相回來歇息時再喚他們。」
朱六輕輕推開門進去,又輕輕閉上門。
曹操佯裝不解:「此話何講?」白芍抬起頭看了看曹操,又伸手理了理他內衣的領口。曹操說:「講啊。」白芍說:「還不是得意你用主簿用得得當,兩次救了你的性命。」曹操哈哈笑了:「正是正是。孤用人得當,最奇絕之個案。一個視曹某為仇的鄭府才女,有可能還秉承著對曹某不利的使命,但我曹某慧眼識人,大胆用人,竟然化仇為友,化仇為親、為至愛,何人有我如此膽略?孤不得天下,何人得天下?」
黃福點頭哈腰地湊到漢獻帝跟前,小心說道:「啟稟皇上,那把快刀開割姓曹的脖子了。」漢獻帝愣了一下,睜大眼問:「這開割到底是割下沒有?」黃福說:「或許已經割下,或許馬上割下,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漢獻帝說:「嚷嚷了這麼長時間,到底這次確實不確實?」黃福說:「這次千真萬確。如果這一兩天割不下姓曹的頭,皇上割奴才的頭就是。」漢獻帝愣怔了一下,一拍大腿:「太好了!」黃福見漢獻帝龍顏大悅,說:「皇上接著操練吧,奴才不打擾了。」說著退下。
朱六走出中軍帳。月光下,見許褚帶一隊士兵巡邏過來。中軍帳門外及四周守衛的將士們都向許褚行禮。許褚對他們指點一二。
漢獻帝獨自踱了幾步,而後對已停下的樂隊說道:「起奏。」音樂又起來了,他一指齊跪在那裡的宮女們:「現在,朕與你們共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芍詰問了一句:「這是對自己人,若作戰對敵呢,莫非也如此?」
朱六瞄了白芍一眼,沒再說話。
這一日,他在中軍營寨巡視,佩劍帶鞘握在手中。白芍、朱六、曹丕、荀攸跟在左右。許褚率二十余將士前後護衛。營寨內雖然一切都還齊整,但寒風過處,軍帳旗幟都顯出破舊來。在營寨內肅立站崗的將士,小隊巡邏的將士,在修理車輛器械的將士,在營寨大門內外戍衛的將士,雖然還都有條不紊各司其職,但已顯精乏力衰。寒風中,士兵大多未換冬裝,少不了瑟縮,一片苦寒之相。
正在此時,朱六提著那隻黑皮袋到了中軍帳大門。中軍帳外天色微明但黑暗未消,中軍帳內依然燈火通明。朱六對帳外宿衛先提高了一下黑皮袋,說道:「丞相昨夜吩咐,天亮時讓我再為他換一個湯婆子,以續暖被窩,丞相還要再睡會兒。」到了軍帳內,他又如九*九*藏*書是對帳內宿衛說了一遍。帳外宿衛、帳內宿衛都沒阻攔他。朱六穿過大堂走到內室門前,貼著門輕聲向里說:「丞相,我朱六,給您換湯婆子來了。」而後佯裝貼門諦聽,又裝作聽見曹操裡邊回話,扭頭對帳內宿衛和隔著大門向內盯看的帳外宿衛同時說道:「丞相讓我進。」內外宿衛便都點頭。
整個中軍營寨似乎一切如常,一個個軍帳在月光下齊齊排列著,由近及遠有巡邏的將士,站崗的將士,燈籠一個個閃動,遠遠轅門處高挑的燈籠照著營旗在夜空中飄蕩。中軍帳門半開,裏面有燈光透出來。
曹操坐在卧榻上伸手招白芍。白芍走過來,曹操仍伸著手,白芍在他身邊坐下。曹操將白芍攬過來貼住自己。白芍臉貼曹操胸脯,伸手摩挲著曹操肩頭。曹操摟了白芍一會兒,而後用另一手撫摸她頭,長嘆一聲:「你知道孤要說什麼嗎?」白芍在曹操懷中搖了搖頭。曹操說:「唯今日你不知孤要說什麼了,看來總有你猜不到的時候。」白芍卻一下聽出來了,說道:「丞相又得意了。」
白芍白了曹操一眼:「還不是法家兵家的書讀得多了,學會若干。」
白芍又回望了一下帳內,而後匆匆往自己的軍帳走去。她未曾看見站在另一邊黑暗中的朱六。朱六則一直看著白芍走到中軍帳側后,進入她自己的軍帳。
許褚一手持劍一手反擰著朱六胳膊將其押了出去。
朱六倔了一會兒,答道:「我要親手殺丞相,容不得他人動手。」
曹操又對那四個被摁跪在朱六兩側的帳內宿衛說:「你們幾個帳內宿衛如何同謀的,朱六如何指使你們?」四人齊聲喊冤,其中一個領班說道:「我們實是朱總管選調來做帳內宿衛的,對他自然是絕對服從,讓幹啥就幹啥,但並不知他要謀殺丞相。」曹操問:「你們知道什麼?」領班答道:「我們只知昨夜讓我等來帳內宿衛。天微亮,見朱總管提著這隻黑皮袋,說是丞相臨睡前吩咐,快天亮時再換一個湯婆子暖被。」曹操說:「然後呢?」「然後,聽朱總管在丞相內室門外小聲對丞相說,他是朱六,來給您換湯婆子。他又貼門聽了聽,說丞相喚他進去。我們也就信以為真,由著他提著黑皮袋進去了。」曹操說:「再然後呢?」領班一指白芍:「主簿緊跟著趕來,問朱總管呢,我們告她進內室給丞相換湯婆子了,主簿就急急跟著進去了。接著就聽見裡邊笛哨響。我等不知所措,正和帳外宿衛緊急商量要不要進丞相內室,許褚將軍就趕來了,他一邊衝進去,一邊喝令帳外宿衛進來將我們四人拿住。」
中軍帳大堂燈火通明,四個帳內宿衛挺身肅立。
這時,外邊奔來急促的腳步聲,許褚提劍闖了進來。
朱六倔著臉沉默一會兒,答道:「我行刺丞相,一不為有些人所謂效忠大漢,二不為有些人所謂報仇,三不為與丞相爭權奪勢得天下,我只為一件事。」曹操問:「何事?」朱六說:「說出來不好聽,我行刺丞相只是為了賣錢。」曹操與眾人都有些愣了。朱六接著說:「小人一輩子做生意,也算做得不小。雖然嗜酒,但飲酒如水從未醉過。雖不厭女色,但也絕不好這一口。小人唯嗜賭。丞相自謂從小好賭,那只是戲說。我是真正好賭。去年那次豪賭,把多少年的買賣家業都輸光了,還欠了五千萬賭債。所以,跑到丞相這裏,先是暫且躲債,再是掙錢還債。」曹操說:「掙錢還債,就行刺孤?」朱六說:「去年袁紹發檄文,懸賞五千萬要丞相首級,今年已漲到九千萬。我只要割下丞相首級,既可還清全部賭債,還可重新買賣,或者再賭。」
白芍與荀攸在中軍帳內焦急等待。
夜深人靜,遠處響起營寨報更的號角。小翠說:「已是五更,天就快亮了。」
月明星稀,寒風清冽,白芍與小翠在中軍帳周圍溜達。
曹操放下黑皮袋,又問:「昨夜你給孤倒的御酒喝著與往日不同,你是否做了手腳?」朱六說:「加了酒藥,使酒力倍增。」曹操問:「若昨晚孤不喝酒呢?」朱六答道:「丞相不喝酒,今晨也必會行刺。丞相昨晚去各營寨巡查,小人估計丞相早睡不了,天亮要補個黎明覺,此正是機會。還有,臨進丞相內室行刺前,我用漆布將主簿的軍帳門封死了,尚不知她如何破門而出的?」
白芍穿過大堂,出了中軍帳,帳外肅立著宿衛的將士。
朱六在中軍帳外徜徉,隔一會兒透過門縫看一下裡邊曹操、白芍飲酒說話景象。又徜徉了一會兒,許褚領一隊將士過來,將原來在中軍帳外宿衛的一班人都替換了下來。朱六說:「許將軍,你的帳外宿衛又換了一班?」又指了指四個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的將士說道,「我這帳內宿衛還一直未進帳值夜呢,丞相聊興大發,還無睡意。」許褚隔著門縫也瞄了一眼中軍帳內,沖朱六擺擺手,領著換下來的將士整齊列隊走了。朱六看許褚走遠,又溜達到門縫往裡看,見曹操站起,端酒罈要倒酒,他趕忙推門進去:「丞相,倒酒我來。」說著,端起酒罈給曹操的空碗倒滿。曹操看著朱六說道:「這御酒喝著與往日似有不同,濃烈不少。」朱六目光略閃爍:「酒自然是越放越醇厚。」白芍十分注意朱六,但含而不露。朱六又看了看白芍的酒碗:「主簿今夜也飲了不少,來,也再滿上,陪丞相飲個暢快,聊個盡興。」說著,給白芍酒碗也斟滿,而後弓著腰退出了。
曹操一邊承受著白芍銀簪的按扎,一邊說道:「出兵三月,你二人服侍左右,實在不易。」朱六說:「主簿首要,丞相一日不可或缺。朱六管的這些吃喝瑣碎是人人都幹得了的活兒。」曹操說:「中軍帳總管事情不少,對外傳令、聯絡、書信,中軍帳的飲食、財務、採購、宿衛,還包括軍帳、衣物等等。」朱六說:「書信、聯絡這一塊早已主簿單管,我無須過問。其餘事務,和我當年做糧食生意不差多少,多跑腿、多動手、多算賬、多安排、多檢查、多督促,就都有了。」曹操說:「如此幾多,還容易嗎?」朱六說:「如此幾多,諸如跑腿多、動手多,多到手腿都斷了,也不及主簿一句『出言不凡』厲害。」曹操聽此話哈哈笑了。
蓉妃挽著伏皇后的胳膊,看到漢獻帝如此震怒,一下驚惶失措。
夜晚的皇宮,黃福在幾個打著燈籠的小太監前後簇擁下來到一個燈窗通明的殿前。黃福示意眾人停在外面,又示意門口守衛的太監不要進去通報,他小心進到殿里。殿里一派光明中,漢獻帝正在訓練宮女們歌舞。照例是一個宮女高挑著那幅白芍畫的君子好逑圖,照例是若干宮女面前擺著或懷中抱著樂器準備伴奏,照例是幾排準備舞蹈的宮女齊齊地屈膝跪在那裡,聆聽漢獻帝教訓。漢獻帝說:「什麼叫君子好逑舞?什麼叫窈窕淑女舞?就是……」他手一揮,剛要發揮,覺得身後有人,轉頭一看,黃福已站在身後不遠。
白芍走到中軍帳門口,曹操不在,中軍帳外只站著四五個將士守衛,門卻大敞。白芍問:「如此冬日,為何中軍帳門大敞?」門外將士答道:「啟稟主簿,今夜帳內宿衛將士都已到達入內。」白芍略思忖一下,進到中軍帳內。帳內寬寬敞敞,燈火九九藏書通明,四個宿衛將士左右按劍而立。見白芍進來,領班之將挺身道:「主簿有何吩咐?」白芍掃了他們一眼:「丞相未回,無可吩咐。」而後又接著說,「今夜帳內宿衛,似乎不該是你們這幾人?」領班之將說道:「臨時換了。」白芍問:「為何?」領班將領回答:「不知,全聽朱總管吩咐。」
遠處,月光下的營寨內,可看見曹操在眾人陪護下緩緩巡視著。許褚則徑直奔到中軍帳,進門問:「荀軍師有何吩咐?」
白芍走到曹操身後,打開他的頭髮,披散下來,又拔下自己頭上的銀簪,說道:「還是為丞相針砭減痛吧。」曹操點了點頭,聽任白芍用銀簪在他頭頂尋找穴位按扎,雖然按扎疼痛,他緊皺眉頭仍忍著說:「再加力。」白芍說:「吉平太醫留下的藥方,丞相不是試用過一兩回,很見效,還可照此方抓藥熬制。」曹操點頭。朱六說:「方子在哪裡?小人立刻去辦。」白芍說:「多數葯已有,只缺兩味,我已安排人星夜去許都抓齊。」朱六說:「以後但凡這類小事,都交我辦即可,主簿可免操瑣碎之心。」白芍說:「中軍帳諸多事都由朱總管管周到了,丞相吃藥一事還是我來管吧。」
曹操說著往中軍帳里進,並對眾人道:「汝等可散去各忙各事,有主簿、朱六侍候即可。」他一背雙手進到中軍帳內,當堂而坐。只有白芍、朱六奉命跟了進來。曹操搖了搖頭,一臉苦痛狀:「郭嘉來信決進退之疑,只這頭痛依然未去,看來頭風病又犯矣。」
許褚說:「不能。若丞相喚人,我在帳外,必進帳內大堂報告『許褚在』,丞相若再喚『許褚進來』,我方可進丞相內室。」許褚停停又說,「褚知丞相唯對一人例外,那就是主簿。丞相有令,唯主簿出入不禁。」白芍似乎鬆了口氣,說道:「許褚將軍,既然帳外宿衛今夜由你總管,你就多加小心。」許褚說:「那是當然。我讓手下的帳外宿衛緊盯著這幾個帳內宿衛就是了。」正說著,遠處傳來一群人的話語聲,白芍掃視了一下門口,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笛哨,對許褚輕輕吹了一聲,說道:「許褚將軍,凡事要防萬一。倘若深夜聽此笛哨聲,請務必趕到中軍帳內,如若大堂不見我,請直入丞相內室。」許褚略猶豫了一下:「未得丞相親喚,褚……」白芍說:「只要聽得此笛哨響,必是丞相不及親自喚你,你照辦就是,拜託了。」荀攸加話道:「許褚將軍必須照辦。」許褚說:「諾。」
晚飯後,曹操在李典、曹丕等人陪護下巡查營寨。朱六也跟去了。
曹操又端碗飲酒:「此次官渡一戰若勝,整個北方統一,孤就奠定一統天下大業之基了。往下你再看,用不了多少年……」曹操剛要盡興發揮,白芍嘆了口氣,說道:「我就陪丞相過官渡這一關吧,往下,不一定陪了,聽憑丞相風光天下。」
中軍帳大堂內,開始審朱六。外面天色已亮,帳內依然燈火通明。曹操當堂而坐,白芍在一側擔任書記,曹丕、許褚、李典、荀攸等文武分列左右,眾多將士將朱六及四個帳內宿衛摁跪在曹操面前。
這段舞舞得飛飛揚揚,風流瀟洒,把宮女們都看呆了。漢獻帝越舞越酣暢,一曲舞罷,又起一曲,舞個不住。忽然,他從宮女們的目光中看出背後有情況。他朝後一看,伏皇后與蓉妃不知何時進來,站在後面。
曹操聽明白了,回到座位坐下:「你還有何話要說?」朱六說:「小人死罪難逃,丞相可將小人梟首轅門示眾,或裝此黑皮袋送袁軍交審配。」曹操問:「這是為何?」朱六說:「震懾一下袁軍。我朱六既然錢掙不下了,倒還是希望丞相贏。丞相對小人實在夠意思,下一世再為丞相效犬馬之勞吧。」曹操說:「你的死罪確實難免,但你又為孤擋過黃二、赤芍兩次行刺,雖說是賊防賊,但也著實救了孤兩次命。孤會保你全屍,並妥善安葬。」曹操說著擺了擺手,下令道:「拉下去。」朱六掙扎著又給曹操磕了三個頭。曹操扭過頭去不忍看,擺手讓許褚等人將朱六拉下去,並吩咐道:「屍首不可分家,就在營地內薄棺安葬。」
白芍在裡邊聽見,立刻答道:「許將軍有何事?」許褚貼近軍帳,用手兜著嘴對裡邊說道:「天已微明,營寨內將士已開始動彈,馬上就要晨操。這一夜算是平安無事過去了。」白芍對外說道:「許將軍辛苦了。」許褚說:「我再巡視一下整個營寨,就和李典將軍交接班了。天一亮,陰謀活動就都不便了。主簿可放心睡個黎明覺。」白芍說:「謝許將軍關照。」許褚帶兵走了。聽見外面響起號聲鼓聲,整個營寨似乎覺醒響動起來。小翠上來攙起白芍說道:「小姐,這一夜既已平安過去,你就真的放放心心睡個黎明覺,補個瞌睡。」說著將白芍攙到榻邊,為她脫掉了外衣。白芍說:「餘下的不脫了,還是和衣躺著,以防萬一。」說著躺下,讓小翠墊高枕頭,蓋上被子,休歇一會兒。小翠靜靜地坐在旁邊。
曹操盯視著跪在那裡的朱六,開審道:「你來行刺,還想反咬一口,誣陷主簿。我現在就可殺你。你還有何要狡辯的?」
遠遠似乎聽到腳步聲,白芍隨便找一個座位坐了。
曹操有些醉眼矇矓地搖著頭:「不行,主簿不可離孤而去。」
曹操案幾的一角擺著那隻黑皮袋。
曹操點頭,看著朱六:「你說主簿行刺,你是來抓主簿的,為何你倒先進了孤內室,這如何自圓其說?孤不耐煩啰嗦,你就老實交代,誰指使你來,你為何要害孤?誰是同謀?」朱六說:「沒人派我來,是我自己想來。在這軍營和相府,也並無一人是我的同謀。」曹操說:「你既想殺孤,為何黃二要殺孤時,你卻擋住了他。後來赤芍想來行刺,你又擋住了她。」
白芍略頷首:「你們幾人都是朱總管老鄉吧?」
白芍將魚腸劍插入鞘內,揣入懷中,匆匆往中軍帳趕去。
內室里同樣亮著燈,白芍扶曹操到卧榻旁,脫下外衣躺下,蓋上被子。
沒多會兒,荀攸匆匆趕到:「主簿,有何急事?」
朱六見此將刺殺改為擒拿,一下將白芍手臂拿住,反擰著推向曹操:「抓住刺客,乃是主簿。」曹操這時才算全醒了,他看了看眼前陣勢,急速判斷著。朱六一手擒拿反擰著白芍胳膊,另一手拿刀抵在白芍背後,對曹操說:「丞相你看,她是帶著你給他的魚腸寶劍來行刺的,劍已被我踢飛,扎在案几上。」朱六用下巴指了一下案幾,曹操也瞥見了那把扎入案幾隻露劍把的魚腸劍。
曹操聽罷說道:「看來你今日確實說了實話,並無遮掩。」曹操站起來,在座位後面背著手踱了幾步,站住,提起案几上放的那個黑皮袋,說道:「你用這個黑皮袋裝湯婆子,也正好用它來裝孤的首級了?」朱六說:「正是如此。恰好天正寒涼,我可借口天亮時給丞相換湯婆子。倘若天不冷,我則可借口天亮時給丞相送一罐熬好的湯藥。總之,隨機應變,能進得中軍帳內室割下丞相首級才算。」
白芍突然側耳諦聽,似乎帳門有些窸窸窣窣的響動。再聽,又沒有了。她問小翠:「聽見什麼沒有?」小翠搖頭:「小姐,你這弦綳得太緊了。」白芍卻皺眉狐疑了一下,一激靈https://read.99csw•com從榻上坐起:「我覺心悸不安,總覺不對。」她穿上鞋走到軍帳門口,準備開門看看。門卻打不開。她再使勁兒,門還是被封死了一般。小翠見此也上來用力推厚毛氈包成的帳門,依然推不動。小翠說:「是不是凍上了?」白芍說:「並無雨雪,時間又不長,怎能凍上?」小翠說:「叫人吧,你不是有笛哨嗎,吹一下。」白芍從懷中摸出笛哨,想了想,又放回懷裡:「情況未明,不可隨意驚動。」小翠靈機一動,轉身拿來魚腸寶劍,遞白芍:「小姐,用它劃開。」小翠握著劍鞘,白芍拔出魚腸劍,立刻瀰漫出一片寒光。她舉起寶劍沿著門縫上下一劃就划穿了。兩人推門出來到外面一看,不覺驚駭:軍帳門與軍帳接縫處被貼上了許多漆布。小翠說:「咱們的門被人用漆布封上了。」白芍立刻覺得情況不對:「危險,我要趕去丞相處。」說著將魚腸劍遞小翠,小翠則反而遞上劍鞘:「小姐,帶上它,以防萬一。」
許褚帶人將朱六押下去了。
朱六略停停接著說道:「丞相豪賭爭天下,想必死而無悔。小人也是,要殺即殺,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只不要涉及我兄朱四,他與……」朱六用下巴指了指被摁跪在左右的四個士兵,「他們,實與我的事無關。」曹操說:「朱四斷然不會知情,孤這點看得明白。孤要問你,莫非真無人指使你來嗎?你割了孤的首級,又交誰去領賞?」朱六說:「說沒人指使,是因為我主動找上門要求做這樁買賣。既然做買賣,就得有下家。我與袁紹軍師審配單線聯繫,只要將丞相首級交給他,袁紹當即按懸賞付錢九千萬。」曹操點頭:「那倒還債還有餘。」朱六說:「是,五千萬還賭債本錢,再買個體面,付上一千萬利息,餘下的錢,犒勞一下中間人,他們牽線讓我親見了審配。再餘下錢,朱六可能接著再賭,也可能從此洗手專心做買賣。」
曹操說:「所以你一來孤這裏就屢次誣陷主簿,妄圖挑撥離間。」朱六說:「吉平太醫謀害丞相之敗露,使小人格外忌憚主簿。」
曹操聽此,有些聞所未聞:「你就為還賭債深入曹府,不惜賭上自己性命,你不知此事難得勝算?」朱六說:「大丈夫縱橫賭場,可欠命,不可欠賭債,這一條做不到,不要說算不得好漢,連個孬人都不算。」曹操聽著,說道:「原來如此。」朱六說:「人活於世,無非一場豪賭。丞相莫非不是?如此提著腦袋打天下,出生入死,命若懸絲,那是千人千人敗,萬人萬人敗,最後只剩一個贏家,餘下的輸得命都不剩。比起丞相的豪賭,我這不過是九牛一毛!」
這時,白芍已趕到中軍帳大門,急問:「有誰來過嗎?」帳外宿衛領班說:「朱總管剛剛進去。」白芍急闖入中軍帳,只見四個帳內宿衛直立,並無他人。白芍問:「朱總管呢?」帳內宿衛一指內室:「進去給丞相換湯婆子了。」白芍立刻過去,推開厚毛氈門。只見內室依然亮著燈,朱六站在曹操榻前,已經將黑皮袋打開,從裏面拿出了一個與昨夜一樣的裝湯婆子的紅布包,接著,便一手從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另一手去捉曹操頭。白芍情急,高喊一聲:「住手!」就從懷裡拔出了魚腸劍,接著一手拿劍指向朱六,另一手摸出笛哨用力吹響。
白芍用臉蹭著曹操胸脯說道:「這次吹得更沒邊了。」
許褚跟著荀攸隨從匆匆奔向中軍帳。
朱六趁勢上去,舉匕首欲刺殺白芍。
四人齊聲回答:「是。」領班將領接著說道,「是朱總管上個月親自將我們選調做丞相帳內宿衛的。」白芍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說道:「宿衛宿衛,就是丞相夜晚入寢時由你們護衛,是吧?」領班將領回答:「是。」白芍接著說:「丞相現在外出了,雖是夜晚,還未到他入寢時,無須你們空站在這裏。你們且先退下休歇,等丞相回來準備夜宿時,再喚你們。」領班將領遲疑了一下,說道:「遵令。」一揮手,四人排成一隊相繼而出。白芍跟到中軍帳外,看著四個將士遠去,對守衛在門外的將士說道:「速去請荀攸軍師前來。」領班之將立刻答道:「得令。」而後一揮手,就有一個士兵急奔而去。
曹操這時已經醒來,眼睜一縫問道:「何人何事?」
白芍的高喝與尖利的笛哨聲讓朱六大驚。他轉身見白芍的魚腸劍寒光閃閃指過來,又扭頭看睡在那裡的曹操正力圖睜眼。朱六伸手一指白芍身後:「荀軍師,你為何到此?」白芍不由得回頭一看,背後並無一人。朱六已飛起一腳,踢在白芍手腕上,魚腸劍飛落一邊,直插入曹操卧榻旁的案幾。
正說到此,一騎在營寨內飛馳而來。曹操方皺眉抬眼,只聽騎馬將士高呼:「許都郭嘉軍師急件。」接著,飛至曹操面前翻身下馬,呈上信件。曹操說:「說郭嘉,郭嘉之信至也。」立刻示意荀攸拆閱。荀攸拆開略掃一眼,念道:「承尊命,使決進退之疑:愚以為袁紹悉眾聚于官渡,欲與明公決勝負。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紹軍雖眾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濟!今軍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公今畫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進,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斷不可失。唯明公裁察焉。」
白芍舉起酒碗抿了抿,趁曹操不注意往案幾下潑了一多半。
白芍聽罷尤顯不信:「這是孔聖人談仁,與丞相殺罰決斷、征伐天下有何相干?」曹操說:「我不說,天下沒人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一句話,乃是天下做人處世、交際弄權、用人用兵之全部奧妙。我所欲之事,即他人所欲之事。我所不欲之事,亦是他人所不欲之事。我要別人信任,不願別人不信任;我要別人賞識,不願別人誤會;我要能盡己才,不願懷才不遇。如是等等,他人也一樣。懂這一點,你不僅會交友,也就會知人善用。你可想想,你若是兩年前的張遼,原本跟著呂布,呂布敗亡投奔曹操,彼時哀莫大於被曹操所疑。將心比心,彼時我尤不能疑張遼,這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此待人,張遼必成我忠勇之將。舉一推十,莫不此理。」
漢獻帝一下把臉放下來:「黃福,你躡手躡腳鑽到這裏,為何?」
白芍看了一眼敞開的中軍帳門,往裡走了走,壓低聲說:「我總覺今夜那位朱總管有些可疑。」荀攸說:「如何看出?」白芍說:「一時還難以說清,但有蛛絲馬跡。我擔心的是夜裡丞相的宿衛有紕漏。」荀攸轉眼珠想了一下,而後環指了一下中軍帳內寬大空間說道:「中軍帳分大堂、內室,這大堂自然是丞相白日里調兵遣將、商議軍機之處。」又一指後面毛氈隔牆說道,「這隔牆後面便是內室,是丞相的寢室,這是主簿都清楚的。夜晚,丞相入內室休歇,宿衛將士只可立於大堂,未有丞相之喚,不得擅入內室。」白芍還在狐疑,她推開內室之門,看著裏面的卧榻,榻邊的案幾、箱櫃之類,又回頭掃視寬敞的大堂,繼續思忖著。她走進內室巡視了一番,又走到大堂來,對荀攸說:「今夜帳內宿衛皆臨時換成朱六的親信老鄉,此事頗有蹊蹺。」荀攸說:「丞相現信任朱六,此事很難和丞相說明https://read.99csw•com白。但是估計也無大礙,這帳內宿衛雖歸中軍帳總管調遣,但中軍帳外四周的宿衛就不屬他管了,由許褚、李典二將軍輪值。」
小翠迎上來。白芍說:「已經後半夜了,為何點如此多燈?」小翠說:「聽小姐說今夜蹊蹺,有些緊張,多點些燈壯膽。」說著,要幫白芍脫外衣,準備洗漱。白芍搖頭:「就這樣穿著吧,要躺,也和衣躺著,萬一有事,起來便利。」小翠將門微微打開一條縫,向外望了望,又關門說道:「不要緊吧?我看中軍帳四周,連我們軍帳周圍,許褚將軍布置的護衛都挺嚴密的。」白芍嘆了口氣,坐下道:「中軍帳外宿衛許褚將軍負責,必是可靠,但帳內宿衛都是朱六安排的人,帳外宿衛、帳內宿衛雖然隔著中軍帳彼此監視,我還是怕萬一有什麼紕漏。」小翠走到白芍身後,要為她拔頭飾卸妝。白芍搖了搖頭:「就這樣吧,不卸妝了,熬過這一夜再說。」
荀攸看看白芍,對許褚說道:「主簿對丞相夜晚的宿衛有些擔憂。說明白了,就是對一個管事的人有所懷疑。」許褚點頭:「褚直人快語,主簿是否指中軍帳總管朱六?我原本也有疑,但看兩三個月來朱總管兢兢業業,並無可疑之處,許褚也就多半放心了。」白芍說:「若他確無異心,我這疑就算多疑了。但事關丞相安危,又不可將可疑之處一筆抹去。我今說話,不知許將軍能否完全信賴?」荀攸在一旁幫話道:「許褚將軍,攸用身家性命擔保主簿可信賴。」許褚說:「軍師不做擔保,我對主簿早已確信不疑。別看許某是粗人,但主簿跟丞相近兩年了,這點可信褚還是看得出來。主簿直言不妨。」
曹操又盯著朱六問:「這曹府與營寨內真沒有你一個同謀嗎?據孤所知,你將你手下的人換了不少。」朱六回答道:「我換手下人,安排親信,只是為了出入中軍帳與中軍營寨無人阻擋。若真正行刺成功,並跑出營寨奔往袁紹處,必得朱六單幹,這等險事不單幹難免敗露。幾個月來總管中軍帳,不斷出入中軍營寨辦事,我已把各種路數蹚熟。特別選擇天剛亮之際行刺,是因為夜去晝來,各處都在交接換班,比夜間行刺方便百倍。且夜裡許褚等人宿衛警覺,我單身跑出營寨必然受疑。趁天剛明,割下首級騎馬出去,暢行無阻,到袁紹軍營不用半個時辰就跑到了。」曹操聽罷說道:「你倒講得痛快,為何當了中軍帳總管三個月才下手?」朱六答道:「丞相身邊多是赤膽忠心之人,一直不得下手機會,營寨嚴密,許褚等人虎視眈眈。」朱六瞄了白芍一眼,說道,「特別是主簿一直對小人處處提防。」
這時,聽得外面有曹操的說話聲,許褚立刻幾步趕到中軍帳門口。曹操在李典、曹丕、朱六等人護擁下進得門來,見許褚問道:「為何到此?」許褚說道:「丞相這麼晚未回,許褚不放心了。」曹操一扭頭說道:「這麼多人陪護呢,有何不放心?」
曹操抓住白芍手,白芍疼得喲了一聲。曹操鬆開手:「怎麼?」白芍看了看手:「被朱六踢傷了。」曹操撫摸著白芍這隻手,又撫摸她臉,而後捧起白芍臉端詳了一會兒,愛惜地輕輕拍了拍,然後一指榻邊堆的衣服:「拿衣服來,我穿戴起來,去大堂審朱六。」白芍站起,為曹操拿過衣服。曹操看見旁邊案几上那柄只露劍把的魚腸劍,探身拔了出來,遞白芍:「鞘。」白芍從懷中拿出劍鞘,將劍插入,說道:「虧得它,我的軍帳門被漆布粘封上了,用此魚腸劍割開,才趕過來的。再晚一步,朱六就把丞相首級割去了。」曹操坐在榻上,一邊穿衣一邊說:「再補吹一下,我初次見面就把如此鋒利之魚腸劍交給你,不僅是用人得當,也是用劍得當啊。」
曹操有些搖搖晃晃站起,白芍上去攙住。朱六卻搶上前說:「丞相稍等。」而後匆匆出去,又匆匆進來,手提一個黑色皮袋子,「丞相,這裡有個好東西。」曹操醉眼惺忪地看著朱六:「何物?」朱六打開黑色皮袋,從裏面拿出一個紅色布包,打開,露出一個黃澄澄的扁銅罐。朱六說:「這是剛讓人從許都送過來的湯婆子,給丞相暖被的。冬日天寒,有此暖被舒服多了。丞相,主簿,你們摸一摸,正燙手呢。」曹操和白芍都摸了一下,曹操喲了一聲:「還真燙。」朱六說道:「裏面灌的是滾開水,蓋子擰緊,包上這個布包隔點燙,放在被窩裡可暖一二個時辰。」曹操點頭:「朱總管侍候周到。」朱六將紅布包系好交白芍:「主簿,這湯婆子你送丞相進內室,安頓在被窩裡吧。小人不方便隨便入內。」曹操擺擺手,意思是朱六可以退了,而後,他在白芍攙扶下搖搖晃晃地進入內室。
白芍說:「我方才與荀軍師講過,並不能太清楚說明朱總管可疑,但確有蛛絲馬跡,蹊蹺之處。今夜帳內宿衛全換成朱六的親信老鄉,我甚覺不安。」許褚一指中軍帳內外:「這帳內宿衛雖由朱六總管,帳外宿衛還是我總管,而且,夜晚的宿衛制度十分嚴謹,入夜,丞相到內室歇息,中軍帳內須燈火通明,宿衛站立於中軍帳大堂內,不得動彈。中軍帳門須大開,帳外宿衛與帳內宿衛須相互監視,彼此須視力可見。帳外宿衛不得隨意進入中軍帳大門,帳內宿衛則不得隨意出中軍帳大門。丞相若在內室喚人,帳內宿衛與帳外宿衛須同時進內室丞相歇息處服侍。若無丞相親喚,帳內宿衛與帳外宿衛都不可隨便接近內室之門。而且,帳內宿衛與帳外宿衛隔中軍帳大門內外相望必須為多人,無一人可擅自行動。」
白芍進到自己帳內,裡邊點著多盞燈,很是明亮。
樂聲起,漢獻帝居然一個人甩開長袖舞蹈起來。
黑皮袋旁邊放著裝湯婆子的紅布包和朱六那把匕首。
曹操哈哈笑了:「對自己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作戰對敵反過來就是了,己所不欲,必施於敵。我最怕斷糧草,那我就要千方百計斷敵之糧草。我最怕兩側遭襲擊、背後遭迂迴,那我對敵就要千方百計襲擊兩側,迂迴其後。我最怕受惑于偽情報,我就要儘可能對敵製造偽情報。我最怕上下猜疑、將士不和,那我就要想方設法離間敵軍內部,使其上下左右不和。如是等等。這下你就都明白了吧?孔夫子一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使我一通百通,對友對敵、對親對仇無不隨機應變、得心應手。」曹操說得興起,仰脖咕咚了一大口酒,舉碗又到白芍面前勸飲。
就這樣又過了一些時候,黑暗中的營寨漸漸顯出一點輪廓,天露出隱約的一線微明。許褚帶著若干士兵巡視過來,檢點了中軍帳周圍的宿衛將士,也隔著敞開的中軍帳大門看了看裏面燈光通明中肅立的四個帳內宿衛,而後環繞中軍帳巡查著,來到後面白芍的軍帳外面,輕咳一聲,略放低聲音說道:「主簿安睡否?」
白芍說:「今夜情況又覺不一樣。丞相未讓我通宵陪著,讓我回來睡覺,我實是有些不敢睡。」小翠輕嘆一口氣,開始輕輕為白芍捶肩背。
一片燈月朦朧中,白芍對小翠說:「我為何覺得今夜不祥,有隱隱的殺氣?」小翠一聽,說道:「小姐這話讓我渾身一激靈,汗毛都豎起來了。你莫非又擔心丞相安全了?他不是正在各個營寨巡查,有李九*九*藏*書典、曹丕帶兵護衛,你擔心什麼?」白芍思忖地說:「朱六也跟去了。」小翠說:「小姐總疑朱六,其實他這個中軍帳總管這次總管兩三個月了,未見任何出軌之事,再說,這麼多人陪護丞相,他跟著去又能怎樣?」白芍搖了搖頭:「我擔心的不是去巡查,是丞相今夜在中軍帳。」
曹操又冷冷地盯了朱六一眼,問許褚:「許褚,你如何闖入孤內室趕來救險的?」許褚說:「全聽主簿笛哨之令。」曹操疑惑,看站在許褚身後的白芍。白芍未言語,從懷中掏出小小笛哨輕吹了一下。曹操點頭:「主簿安排得妥當。」說完,曹操喝道:「押到大堂去,通知軍師、曹丕等人過來,孤這就起來親自審問。」
曹操醒透了,也更看明白了,對朱六說道:「將刺客交許褚,不要傷她,孤要親審。」朱六隻得服從,轉身將白芍推給許褚。許褚接過白芍,一下拉到自己身後遮住,而後上來兩步,用劍直指朱六。朱六高聲道:「是她行刺,非我行刺。」許褚說:「你既非行刺,為何帶刀?」不等朱六回答,許褚用劍一個平拍將朱六手中匕首拍落,而後一個箭步上來將朱六擒獲擰翻過來。朱六高聲道:「丞相,確實是主簿行刺,你看見的,她在前,我在後,她欲行刺,我趕來擒拿住她。」曹操這時坐起了,冷笑一聲:「說別人行刺,孤還可能信你,說主簿行刺,孤必不信你。」朱六高聲申辯道:「丞相怎能不辨是非曲直。」曹操更是冷笑了:「你到此時竟還講什麼是非曲直?」朱六嚷道:「我本是不非,何能不講!」曹操冷笑道:「立刻便見水落石出,是非分明。」
白芍說:「事情有些緊急,不知荀軍師與許將軍關係如何?」荀攸說:「此人最與攸關係親近。許褚曾因醉酒貽誤軍機,丞相要拿其問斬,眾人求情未果,荀攸以頭撞地鮮血迸流才保下他。荀攸當時還曾對丞相說,但凡許褚再醉酒延誤軍機,連攸同斬。」白芍點頭:「那速請許褚將軍來商議。朱六陪同丞相巡營快回來了,必趕在他們回來之前安排好。」荀攸立刻出到中軍帳門外,對留在門外的隨從下令道:「速請許褚將軍來中軍帳。」隨從一聲「得令」便疾奔而去。荀攸緊接著掃視了一下四周,而後回到中軍帳內。
曹操一言不發,回到中軍帳門前站住,說道:「時已立冬,天寒地凍,糧草不繼,將士冬裝一時也接濟不上,看營內一片疲憊之相,孤甚想撤兵返回許都,但又恐袁軍乘機進逼,更恐本有勝機卻功虧一簣,甚是遲疑啊。」白芍、曹丕、荀攸、朱六帶著各自的神情看著曹操。許褚帶兵在四周戍衛,若無所聞。曹操看著荀攸:「荀軍師,你且為孤再決疑一次。」荀攸為難道:「攸已有言再三,與丞相方才所憂之事相同。若現在撤兵許都,一者必為袁紹所乘,二者很可能功虧一簣,把原本可勝之機丟失。但攸之言翻來覆去,丞相難能聽出新意。丞相不是已去信許都問郭嘉意見?郭嘉或許離得遠反而看得清,能為丞相決疑。」
外面響起軍營報更的嗚嗚號角聲,在深夜中顯得古遠。白芍說:「已過三更了,丞相不再飲了,該歇息了。」曹操抹了一下額頭,眯縫著眼搖頭道:「今夜孤有些不勝酒力,好,就聽主簿的話,歇息了。來人——」朱六聞聲進來,曹操眯眼說道,「孤要睡了,把酒食都撤了。」朱六立刻回頭喚道:「來人。」幾個士兵趕進來,朱六吩咐:「撤。」幾個士兵立刻風捲殘雲將酒食果品放到托盤上撤走了。而後,又有四個帳內宿衛的將士進來,整齊肅立兩邊,準備值夜。
冬日來臨,軍力漸乏,糧草不繼,曹操有了撤軍退回許都之意。
小翠說:「小姐也不能總是熬夜,日夜替丞相擔驚受怕。」
曹操又咕咚喝了一口酒,咂摸一下:「這酒今日喝著還真和往常不大一樣。」而後又接著說道:「我的全部本事一通百通,都是從孔夫子一句話里得來的。」白芍不信地看著曹操。曹操說:「知道是哪句話嗎?」他又喝了一口酒:「今日給你抖個底吧。」說著,前傾身子湊近白芍略壓低聲說道:「叫作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曹操聽罷,滿臉陰霾一掃而光,興奮地說:「天下事不怕進,不怕退,就怕進退遲疑,現郭嘉來信決孤進退之疑也。郭嘉所言與荀攸所言如出一轍:一者,我現以弱當強,若不能克制袁紹,必為所乘;二者,我今扼守官渡,使袁紹三月不得進,情見袁紹攻勢衰竭,必將有變,此正是我出奇用兵之時機,斷不可失。」荀攸說道:「還有三者,袁紹軍雖眾,而其用軍用人不當,而主公之神武英明,何不戰必勝攻必克。」曹操哈哈大笑:「好,令將士全力死守,等待反攻之機。」
白芍看了一眼月夜中的中軍營寨,回到帳內思忖著來回踱步。
許褚走了,朱六眯眼盯了許褚背影一會兒。
伏皇后則明白了所以然,說道:「驚擾陛下了,罪該萬死。」說著便與蓉妃往門口退。漢獻帝悻惱未息,又覺自己過分,追問道:「你們有何事?」伏皇后說:「國丈與吾兄說要進宮叩見陛下。陛下既忙著,我先見見他們,讓他們等著就是。」漢獻帝愣怔了一下,說道:「那你先去見見,蓉妃還是不要出面,朕隨後就去。」伏皇后與蓉妃走了。
朱六倔倔地跪在那裡沒有言語。
曹操一擺手:「孤此時先不睡呢,等我要睡時,再讓他們來宿衛。」
曹操奇怪:「這又為何?」
朱六說:「硬漢不說軟話,死到臨頭我可如實說一句,丞相對小人夠意思。丞相對自己的部下都夠意思。」曹操說:「就此話?」朱六咬了咬嘴唇添了一句:「朱六確曾猶豫過,還還什麼賭債,還做什麼生意?跟了丞相這樣的主公,索性另干一番耀祖榮宗的正事。但朱六已上了賭徒這條賊船,難以自拔。」
中軍帳內,唯剩曹操和白芍。曹操對著面前的酒菜果品來了興緻,端碗喝了一口酒,咂摸一下滋味,說道:「這御酒比前幾日喝著更濃郁香醇。」白芍看了他一眼:「還是少喝些為好。」曹操舉起酒碗與白芍共飲,白芍舉碗只到口邊沾了一下,未喝就放下。曹操喝著吃著,說道:「陛下老早派楊修勞軍是為何,汝知否?」白芍不語,等著曹操說。曹操說:「勞軍為名,實是查看一下我的軍力虛實,看我能否打得過袁紹。孤明知如此,由著楊修營寨里四下觀看,我既不裝強逞能擺一個軍陣威壯來震懾他,也無須示弱麻痹他,你估摸我贏我輸都無妨,結果我贏了就得。」曹操一邊飲酒一邊說話,興緻高起來,「這天下論打仗,沒幾個能打得過我的。」白芍神情憂鬱地嗔道:「丞相又吹。」曹操說:「論打天下的本事:知人善用,賞罰分明,恩威並重,用兵如神,諸如此類,孤早在年輕時就一通百通了。」白芍說:「吹得更大了。」曹操說:「真的,真是一通百通無不通。」
朱六與許褚照面,說道:「許將軍,今夜輪值辛苦了。」許褚說:「不及朱總管辛苦。」朱六湊近略壓低聲說:「楊侍郎送來的御酒還有幾壇,許將軍來上一壇?」許褚拱手致謝:「御酒還是留丞相用。再說,許褚飲酒犯過貽誤軍機罪,早已戒掉。」朱六點頭說道:「那好,許將軍忙,丞相要與主簿說話,我去備些酒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