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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理想型企業家 任正非的理想型

第四章 理想型企業家

任正非的理想型

我認為是有的,而且不是別的,就是他所具有的理想主義色彩。人情味、不教條、合理性以及沒有江湖味,是任正非身上最有魅力的人際關係特徵,再加點兒冷幽默,就構成了他的凝聚力。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非常少見,即使因為這個不成原因的原因,稱之為理想主義色彩,也不為過。
我本來沒怎麼注意到任正非的那次講話,對那句話更是沒有放在心上。吃飯時對前同事提起,我也只不過是為了求證一下,因為在公司的時候我已經聽幾個人講過這句話讓他們的心態發生了很大變化,我本不信,現在,我信了。任正非的理想型的確具有很大的威力和影響力。
正如欣賞繪畫真正要看的不是畫得像不像,而是看其中有沒有一股氣韻生動。有了理想型,我們認識任正非就可以感受到一種氣韻生動。如果不知曉這種理想型,我們就無法真正地去理解任正非。而任正非如果沒有了這種理想型,就根本無法引起別人包括華為人去認識他、跟隨他的興趣。
「競爭只能在全新的市場中展開,因為在那裡還沒有誰建立起了防禦工事。」任正非的成功,很重要的一個條件是他避開了權勢型和歷史沿襲型。這一點的關鍵性,是越思考越清晰的。理想型正是因為不會被看做是一種「優勢」,被大多數人從主觀上就排除了。
自進入華為後,我一直覺得任正非有一種特別的氣質。而這種氣質究竟是什麼,很難描述,可以將其粗略歸為一種理想主義色彩,但這種理想主義色彩又常常被任正非表現出來的巨大的生存危機感、對現實的殘酷的清醒認識所掩蓋、沖蝕,從而若隱若現。有時,它會像一根無形的弦,在我們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的內心撥動。不過read.99csw.com身處在這個金錢至上、浮躁快活的商業時代,這樣的波動往往很快就會趨於平淡,久而久之也就只知道任正非厲害,不知其中竟蘊涵著理想的色彩。
這是一種已經混雜了很多礦物質和化學成分的理想主義。當然,仍然是理想主義,是一種百鍊成鋼的理想主義。理想主義我們是知道的,那是一種多麼脆弱的東西啊,動不動就會生鏽,漸漸地就會失去光芒,最終被它的主人遺棄。別人在垃圾場看見它,會感慨地說:「瞧,那就是理想主義!早知現在,何必當初!」然而任正非的理想主義和我們所知的有點不同,它是百鍊成鋼的,說不定還加入了很多不為人所知的化學元素和新型材料分子、比鋼還強上百倍千倍萬倍的理想主義。這種變了形的理想主義由於具有現實可行性,是一種和一般現實中的常態做法有很大差異的行為模式,因此我將其稱為理想型。這樣稱呼,也是為了防止它和那種傳統的理想主義混淆。這是任正非的獨門秘技。任正非並沒有將它拿出來給他的同事們炫耀過,而當他揮舞它的時候總是太快、太無形,眼拙的人看不見。同事們的委屈是必然的。不過,正是這種委屈,讓他們時時提心弔膽,因此官僚主義才沒有明顯地在華為出現,爆發更是不可能。有任正非在,官僚主義、教條主義就不得不遁于無形。
我們很多人來華為之前都沒怎麼聽說過華為,只是到了深圳找工作時才偶然聽說,進入公司后,馬上就喜歡上了這家名字念起來有點怪的公司。我們並不是先入為主地說華為好,而是因為它真的好。至今,我的一位企業家朋友還老聽我講在這個或那個問題上華為是怎麼處理的,他非九*九*藏*書常感慨,說:「判斷一家公司是否真的好,要看離開它的員工是否還說它好。」早期的華為,任正非的理想型對人是很有感染力的。這使得任正非這個企業家坐標不是冷冰冰地、生硬地對華為人發生作用,而是潤物細無聲般地滲透到全公司,加之公司又小,因此特別有凝聚力。
這種始終身懷憂患意識,每一根神經都關乎榮枯興替、生死存亡的特質,一直是中國文化中理想人格的一個基本屬性。自古以來,這種特質就存留在中華民族文化的血脈里。在這一點上,任正非與古人一脈相承,應該說也算不上稀奇。因此,任正非也必定知道,即使有不絕如縷的憂患意識、即使有前赴後繼的鞠躬盡瘁,榮枯興替仍然頻頻發生。任正非也必定清楚,在中國歷史上,那些具有理想人格的人、那些憂國憂民的人、那些實實在在去幹事情的人,在中國的社會環境里,往往難逃失敗的命運。
任正非的理想主義色彩還表現為不教條,他痛恨各種形式的官僚主義、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在一次高層發展戰略會議上,他一開頭就拋出一句話:「大家說說,華為這麼些年有什麼經驗教訓?」聽說董事長心直口快地說:「滿足客戶的需求是我們生存的唯一……」「屁話,」董事長的話還沒說完,任正非就打斷了,「是增長、增長、增長!沒有增長,華為早就垮掉了。明年我們還要大招人,銷售額要翻番,至少要增長80%……」
其實任正非挺擔心「難逃失敗的命運」。他多次講話表示華為不能做先烈,不能太超前,只需領先半步、領先「一英寸」。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在組織建設方面更加重視的是改良而不是激烈的改革、革命,生怕遭遇與北宋名臣王九*九*藏*書安石改革一樣的後果、命運。但任正非的可貴之處在於,即便如此,他也要有理想,只不過他把理想的色彩埋得很深。
同樣是培訓,任正非做得就非常有人情味。剛進華為的那幾年,我注意到,每次開會時任正非都會問:「某某來了沒有,為什麼不通知某某來?還有你們部門的其他人呢,怎麼都沒看見?只有你一個人來,你這是貪污、自私,不讓同事來開會,就使他們少了一次培訓、學習的機會,人家進步自然就慢了。只有你一個人進步快,這就是自私!你回去轉達會議精神?我們這麼重要的會你能轉達清楚嗎?還不是簡簡單單念一個結論,其餘的過程和思想你肯定貪污掉,不讓人家知道……」真是一位具有理想主義色彩的可愛的老闆啊!當然後來公司大了,任正非也很少這樣說了,不過如果會議召集人沒把相關人員、部門通知到,他仍然會十分生氣。也許真是怕人「貪污」他的講話,他的發言和講話基本上都會讓秘書按錄音一字一句地記錄、列印出來,發文讓全公司學習,絕不容許助理、編輯、秘書將他的講話內容「提煉」為乾巴巴的幾個要點。說句題外話,這也是任正非很多在講話基礎上整理出來的文章比較口語化、比較散的一個原因。
「為客戶服務是華為存在的唯一理由。」不是我想引用華為的名言,而是任正非的語氣太堅定了。這樣的氣質,往往出現在認死理、不留情面、毫無心機的人身上。平常我們見到這樣的人,會說:「呵,這人太理想化、太單純了。」而熟悉華為的人知道,「生存」、「活下去」,或類似意思的語言,是任正非打理華為的表述基礎,其重複使用率和「自我批判」、「在思想上艱苦奮鬥」不相上九*九*藏*書下,共同構成了任正非的「關鍵詞」,在他的講話和文章中俯拾皆是。
我可以體會得到,董事長肯定覺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你自己一天到晚說的,為客戶服務是我們生存的唯一理由,怎麼又說是增長呢?類似的委屈相信不少華為的高級管理人員都感受過吧!
那麼任正非是如何衡量、定奪的呢?什麼時候說滿足客戶需求是生存的唯一理由,什麼時候讓你去過高雅的生活,又是什麼時候要你不顧一切地去搶單、簽單……他是不是隨意地亂說的呢?有沒有一根準繩在後面起著調度作用?
有一次,我親身感受到,理想型的確有一種非對稱性的力量。一位同事辭職后,有次我們幾個人相約吃飯,談笑間說到任正非有次開會說過員工不要有主人翁心態的事,誰知那位前同事馬上就反應很強烈:「那次真叫我傷心,你們別笑,在那之前,華為真是我理想、夢想中的公司,覺得一畢業就來到這樣的公司真是很驕傲、很自豪的事,我真的對它十分欣賞、投入。沒想到任總會那樣說,當時我感到十分失落。你們知道嗎?我很久才完全從這個陰影走出來,還是在去了辦事處以後,才走出陰影的。說起來,市場也真是鍛煉人!」
在華為,只要你跟任正非打交道—直接的或間接的都行,最好是直接的—就會感受到一種久違的理想主義。這種理想主義不經意間從他的言談中就會流露出來,你就會覺得這家公司很與眾不同。而如果你不跟他打交道,現實主義和功利主義在華為就比較明顯。別的領導即使在需要務虛的時候談理想,也會讓人覺得很功利、很應景,是在做樣子而已。我記得有某位高層領導,特別熱衷於情景管理、潛力蘇醒之類的坊間最流行的管理培訓課程,九*九*藏*書經常花公司的重金組織公司幹部參加管理培訓。他每每在培訓期間都會當著老師和所有參与者的面,情真意切地宣布:「大家不要叫我某總,直接喊我的名字吧!」然而往往是一走出培訓教室的門,他便回到了原來未經培訓時的本色,一如既往地以自己的方式聲色俱厲地教導大家要怎樣做一個全面的人等等。其實他自己的作風一向是對人苛刻,經常搞得下屬緊張兮兮,大氣不敢出,明明知道他提出的很多東西沒有必要、沒什麼道理、不太合理,也不得不去應景式地順應。他的那個態度可一點兒也不「情景管理式」,那個語氣也一點兒都沒怎麼「潛力蘇醒」啊。但是任正非就沒有這種毛病,他往往是在最嚴厲、嚴肅的時候,也讓大家感覺到一種合理性。
從任正非的理想主義色彩和他的理想型,我得到一個啟發:莫非在當今商界,對於那些解決了基本生存的企業,理想是使其成為卓越企業、偉大企業的一個至關重要的要素?這個念頭隨著蘋果、谷歌等公司的越來越受歡迎而不斷得到強化。而且,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國內同行擁有差不多的員工、差不多的發展環境和機遇、差不多的世界級競爭對手、差不多的網路與通信革命浪潮……最後竟然是華為這家最沒有政府背景、媒體關係最不好的企業脫穎而出。就是因為任正非這個企業家是理想型的—理想型是那麼自然地內在於任正非身上,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曉自己是理想型的企業家。
能夠生存下來的必定有其原因。在無比艱險和沒有生存可能性的情況下,在註定要失敗的壓力下,能夠生存下來,必定有特別特別巨大的、非常人可比的智慧;不僅要有智慧,還必須具備能將其轉化為實實在在的生存優勢的執行力和韌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