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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個信徒

第三章 四個信徒

「你們不能,我告訴你!……」他重複道,「我們剛剛把達沃斯先生帶進去。他把我們趕走,已經開始值夜了。而且,就算你們可以進去,你們也不敢進去。現在太危險了,它們就快出來了,而且一定會……」他那張瘦削而急切的臉,就和他姐姐的一模一樣,低下頭看著腕表——「是的,沒錯,現在正好是十二點過五分。」
「謝謝了!……」哈利迪說,「你們很好心。」他嘶啞的聲音又觸動了某些本來不該被提起的事。他回過頭去,瞧著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是的,我同意!……」一個冷靜的聲音回答道,「不管怎樣,我是這麼理解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它們,你們知道。」
「那就請你幫我們介紹一下。」
「如果你願意這麼說的話,」他冷酷地說,「是的!……我說,別告訴我——別告訴我說,這也是你們來的原因?」
「為什麼?……」哈利迪啞著噪子重複道。他在跟自己的無明業火作鬥爭,然後,把雙手伸向馬里恩·拉蒂默。
我們一齊機械地舉起手電筒,把光線打在這個新來的傢伙的臉上,他一邊眨巴著眼睛,一邊咒罵了起來,我們這才把燈光放低。除了有這兩個人之外,我還看見一個瘦弱的紅髮小個子,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面。
「你看見什麼了?」特德好奇地問道。
費瑟頓少校說,作為一個紳士和運動員,他有義務和我們同行,並保障我們的安全。
她再次輕柔而不帶感情地說道:「你為什麼會來,迪安?跟你一起的這兩個人,又是什麼傢伙?」他的聲音很單簿。雖然有職業性的甜美,卻聽得出挖掘和探索的意味,這讓我不寒而慄。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臉,而她卻一直保持著機械性的微笑。總之,她帶著點病態。
「等一下!……」馬斯特斯舉起手,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她干擾了你!」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話語。
「啊!……這是重點。誰會?又為什麼?……現在你可不可以管它叫一樁蓄意的惡行,或者有沒有原因?……呃,布萊克先生?」
有什麼東西在黑暗突然中掉下來了。我聽見一聲巨響,有人的手電筒光閃爍起來又熄滅。同時,當轟鳴聲尚在我耳邊迴旋時,我瞧見特德·拉蒂默轉過身來,他瞪著眼珠,舉髙了蠟燭。
「渾蛋,你們不能。」特德·拉蒂默說。
我們轉過身去……那個坐在微暗的爐火邊的老婦人,她在微笑。她很時髦,一頭精緻的頭髮是在邦德街打理的,在她已經開始暗沉和鬆弛的頸部肌膚四周,圍著一條黑色的天鵝絨圍巾。那張小臉上,除了化了濃妝的眼部之外,整張臉上看不到一點皺紋,讓人想起蠟花。那雙眼睛很溫柔——也很冷酷。
「你今晚來到這裏,或許是最好的,圈子裡還是安全的。可這又是周年,還是會有危險的。達沃斯先生現在正在休息。午夜的時候,他會獨自去庭院里的小石屋,天亮之前,他就能夠清潔了它了。甚至那個叫約瑟夫的男孩,也不會跟著他過去。約瑟夫是很有能量的,但它們並不懼怕;他也還沒有驅鬼降魔的知識。我們會在這裏等著,或許我們得圍成一圈,雖然那可能只會妨礙他。就這些了,我想。」
「來吧,布萊克,」他對我說,「我們來仔細看一看這個地方。」
「根本不是!」哈利迪說,有點前言不搭后語。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好吧,我們也見過本寧女士了。我的朋友還有我,要和你一起去等著看捉鬼。現在,我們要先去看一看那個鬧鬼的小房子。」
這就是約瑟夫,和這個漂亮的名字極不協調的,是他暗淡又有雀斑的面容。燭光再度閃爍起來,陰影籠罩著他。
他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房間,引起陣陣回聲,我們都覺察到了。馬里恩·拉蒂默小姐臉色蒼白。之後一切又重歸寂靜。
哈利迪看了看他的未婚妻。
她再次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馬斯特斯。
哈利迪往前跨一大步,馬斯特斯緊隨其後。
那個人拿穩了蠟燭,往這裏瞅了瞅。他非常年輕,燭火的後面,是一條九_九_藏_書精心打理的伊頓公學領帶,再往上是一個看不清楚的下巴,淺色的鬍鬚,一張方臉的模糊輪廓。他的帽子和外套都濕透了。
「渾蛋,別去挑戰它們,迪安,」她說,「噢,親愛的,別去挑戰它們。」
哈利迪拿起他的手電筒,我們跟著他走向大廳。那裡有一座搖搖欲墜的大門,他把手指伸進鎖孔,抵住了門閂。隨後,我們便步入了朝濕、沉重的黑暗之中,唯有三支手電筒發出微光。
「該死!……」馬斯特斯說。這個詞彷彿是從他身上忽然掉落,讓人難以預料。
「——不要抱著那些廢話不放……都一樣……看起來像個笨蛋……什麼……」
「我不認為,安妮姑姑,我來到這裏需要你的許可。這兩位紳士可是我的朋友。」
「我們最好到前室去,好不好?」特德要求說,「前室里很安全,它們不會過來。怎麼樣?」
老婦人把他放在了防守的位界上,我猜想她總是這樣的。不管他怎麼說,她只是夢幻般地微笑著。
「特德——相信。親愛的,小心。」
因為馬斯特斯已經走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慢慢靠近樓梯了。我們看見他停在封閉樓梯一側的鑲板旁邊,那幅景象,真讓人有點震驚:他忽然停下來,朝下看去。他面前的燈光照射著,顯現出他的側影——硬質的大禮帽和寬闊的雙肩。他屈下身子,一隻膝蓋跪在地上,我們能聽見他的咕噥聲。
那個姑娘用一種不確定的姿態,彷彿要阻止他。我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摩擦敲打的聲音,那是本寧女士的戒指掃過椅子扶手,聲音聽起來就像牆壁里躲藏的老鼠,難受極了。那張精緻的小臉,猛地轉向哈利迪一我看得出來,她有多恨他。
「什麼,一隻貓?……」
她搖著他的胳膊:「迪安,再說一次,我告訴你一千次了,達沃斯先生並不是靈媒!他有超自然的力量!……是的。但是,他對自己的關注,在於因而更甚於果。」
馬斯特斯在電筒的光線里眨了眨眼睛,又戴上了他的帽子。他小心翼翼地選擇用詞:「唉,哈利迪先生,如果你帶我們去的是別的什麼地方——某一處我們說的話,不會被別人偷聽的地方——呃,或許我就能告訴你,至少一點。而現在,我無疑更加高興:我們來的是這兒。」
「但是,我告訴你,迪安。肯定不是只有我們、達沃斯先生和約瑟夫在這裏。對此我們不該介意……」
「當然是我了!……」他用某種類似咆哮的聲音說,「你以為是誰?我仍然是我——我,我不是路易斯·普萊格。還不是!……」
「怪物!……」費瑟頓少校毫無理由地忽然這麼說。
他照做了:首先是本寧女士,然後是拉蒂默小姐。在這個散發著霉味兒的房間里,在蜘蛛網和燭光中,這樣正式的社交禮儀,顯得多麼不合時宜。但實際她們兩個——可愛的冷美人站在壁爐架的對面,爬行動物一樣的假貴族,對著她的紅色絲綢披風,一個勁兒地點頭——她們都很客氣。怎麼看我們都像是一群無端的闖入者,而她們則處於一種欣喜,或者說是自我催眠的狀態當中,一種壓抑與等待中的急迫,像是她們正在期待一場曾經經歷過的、巨大的精神儀式。我悄悄地瞥了馬斯特斯一眼,不過,他就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到,」他說,「但是,這是我的房子,」
「事實上,他們正在那棟石屋裡,幫達沃斯先生點上守夜的爐火。」她盡量壓低了聲音說,「特德負責點火。並不是很好,是不是?……哦,親愛的,你這是怎麼了?」
在燭光里,我看到一張嘴猛地咧開,牙齒也露了出來。他喃喃地說道:「哦,上帝……」直到哈利迪扔出一句用相當理智的口氣說出的話:「別大驚小怪的,特德。是我們。」
淡棕黃色的眉毛抬了起來:「當然,馬里恩。我昨天晚上就去過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它又開始聚攏過來,收緊,讓人窒息。如果你曾在水裡游泳,因為待了太久的時間,而忽然意識到https://read.99csw.com:可能再也回不去水面上,你就會了解那種非常相似的壓抑感受。
「它們已經出來了,我告訴過你們!」特德大喊著,「它們不會喜歡的。它們會聚集起來,而且它們很危險。」
「沒什麼,先生們,」馬斯特斯說,「沒什麼。當然,裏面很不舒服,不過那只是一隻貓。」
「我們本來就不應該介意,」她重複說,挺了挺她的肩膀,「但是,事實上,特德和少校也在這裏。」
「你的意思是:有什麼事情迫使你趕來么,親愛的孩子?」
這黑暗裡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泰晤±報》上一篇空洞的文章。大腹便便的人影稍稍有點後仰。我對他瞥了一眼,看到的是一位沒落、過時的、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花|花|公|子,臉上青筋畢露,雙眼黯淡無光,晚禮服就像緊身衣那樣裹在身上。
他走進屋裡,我們也跟著進去了。事情變得有點奇怪。而從我們踏進門檻的時候起,我就感到了零星的壓迫和擁擠之感,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這種氣氛一直瀰漫在大堂的空氣之中。我們快步走進去,一起看著那個女孩兒。
「你認識達沃斯先生?」她很快地問道。
哈利迪站直了身子,他要打起精神來了。
「別去打擾達沃斯先生,」她說,「時間就快到了。」
馬斯特斯和我,各自站在哈利迪的一側,所以,我們看上去肯定很好笑,很像他的保鏢。我們看到一個相當大的、相當高級的房間;有往昔華麗的遺迹,空氣中彌散著地窖的味道。牆壁上的鑲板已經剝落,露出後面的石塊;頭頂上腐爛的一定是過去的白色緞子,現在則像是垂下的黑色果皮,結了蜘蛛網。只有壁爐架還保存著,有些污跡和幾個缺口,一點點石頭的旋渦型花紋,大大的壁爐里燒了一把小火,壁爐架上六支蠟燭,規整地排成了一排,在高高的黃銅底座上燃燒著。它們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壁爐上方殘破的壁紙碎片,過去那一定是紫色和金色的。
「天啊!……天啊!……」她對我喃響說道,「當然了,你是阿加莎·布萊克的弟弟。親愛的阿加莎,還有她的金絲雀。」她的聲音變了,「我恐怕還沒有榮幸,能夠認出另一位先生……現在,親愛的孩子,或許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我在想,」我說,「謎一樣的達沃斯先生。你總得告訴我,一些關於他的事吧。還有,他在哪兒?」
他朝後面退了一步,退回到一個人影那裡。透過這段狹窄的空間,你還是能夠感覺到,他所受到的驚嚇,四肢都變得僵硬了!
腳步聲從大門側面,一個低低的拱門那裡傳來。我看到了一個人的手,正罩住蠟燭的火光,粉刷過的通道和磚砌的地面一閃而過,然後,一個人影踏進大廳,便看見了我們。
他開始來回踱著步子,使得蠟燭火焰的影子,在通道里不住地搖搖擺擺。他說:「很好!……這倒提醒我了。各位紳士應該很想去看一看那棟房子,還有庭院里那個邪惡的噴泉頭……」
爐火旁邊,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驀地緩緩響起:「是的。這裏很危險!……」
我們聽見說話聲和腳步聲,正穿過房子靠近而來。它們可能是人聲;但是,因為這座石頭迷宮的奇怪結構,導致有回聲,這些聲音彷彿輕柔地拂過牆壁,然後就在你的身後,彈進你的耳朵里。先是有一陣粗聲粗氣的低語,只有一些片段,傳進我們的耳朵里。
「我開始在想,布萊克先生,」馬斯特斯摸著他的下巴說,「說不定這房間里,真有所謂的魔鬼存在。」
燈光移走的時候,我看見他臉上的微笑。就我們的目光之所及,大廳比後面的房間更加荒涼。石塊鋪就的地面上,還留有當年木質表面留下的印痕,但它們已經被取下很久了,和鑲板一樣。那個陰暗、方形的拱頂還保留著,遠端是一座笨重的樓梯,另外三邊各有三扇高門。一隻老鼠在燈光中一躥而過,當它消失在樓梯那頭時,它的腳爪摩擦地板的聲音,還清晰可聞。
「我……我https://read.99csw•com想我聽到庭院里有聲音,所以就從百葉窗往外面看。當時有一束光芒,打在了你的臉上,就停了一秒鐘。唉喲,我好傻啊。但是,你怎麼會來,怎麼……?」
「你搞錯了,先生,誰說我緊張了?」對方這麼說道,「我喜歡你那張地獄般的臉孔。渾蛋,誰說我緊張了,先生?……再說了,我跟你再重複一遍,就像我對毎一個我見到的人,總是重複說的那樣,我希望我是一個公正的人。我希望我的用意不要被曲解,或是成為被嘲笑的主題,因為我要維護——也正因為如此,簡單來說,我在這裏。」
雖然她正在對著我們微笑,雙腳卻在緩緩地輕叩地面。顯然,從我們進來的時候,她就開始顫抖了:那雙戴滿珠寶的手,無力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扭彎了向上翻起,好像要開始做一個動作;同時,她還試圖控制她的呼吸。毫無疑問,你肯定看過模仿華托的作品中,模仿十八世紀法國貴族的那些人,本寧女士則是一位徹頭徹尾的、現代版的聰明老婦人,隨時準備模仿其中的一位。
「我的意思是,我趕來是因為我他媽的願意。」
「可是,這個靈媒……」
馬里恩·拉蒂默小姐站著沒動,像是燭光里一具繃緊的軀體,不過,她腳下的陰影在微微顫抖。她是那種瘦削的經典冷美人,這讓她看上去形銷鶻立。深金色的大|波浪頭髮緊緊地貼在頭上,眼睛是深藍色的,現在裏面正閃現著全神貫注、又有些擔憂的神色,鼻子很短,嘴巴顯得敏感而堅定……她歪歪斜斜地站著,好像很沒有力氣。她瘦弱的身上,裹了一件花呢外套,一隻手深深地插在外套的大口袋裡;就在她望向我們的當下,另一隻手也離開了窗檯,輕輕地隨手拉了拉領子,把她裹得更緊了。那是一雙精緻、細長而又結實的手。
但是,那個小老太太只是抽|動了一下她的手指,再次把手掌放在椅子扶手上,半閑著眼睛,微微地點了點頭。
本寧女士倏地睜開了雙眼。
他盯著裏面字看,那股潮濕、帶著霉味兒的空氣,讓我的肺就快要窒息了。之後他不耐煩地開口說話了。
他用一種抱怨的口氣說道:「渾蛋,你們總該有點兒自覺,不該這樣嚇人吧?……迪安!……我說,不管怎麼樣,你總不能在這個地方晃來晃去,還……還……」我們聽得見他呼吸里的嘶嘶聲。
「為什麼?看看你——看看你們兩個!我再也受不了這一團糟了。我可是一個正常、理智的人,然後,你們竟然問我為什麼在這兒,問我為什麼來制止這場鬧劇!……我來告訴你:我們為什麼要來,我們來調査這間人殺的鬼屋,我們來抓你們那些天殺的鬼魂,然後,把它們碾成粉未,永不超生!然後,上帝啊……!」
哈利迪先把光打到我的臉上,然後是馬斯特斯的。
「晚上好,費瑟頓少校!……」哈利迪向他問好,「就像我說的,你不用緊張。我好像有把見到的毎一個人,都嚇得像兔子一梓跳起來的驚人素質。」他的聲音持續升高,「這是我的臉,是不是?……從來沒有人覺得它可怕過,直到他們跟達沃斯先生談過話以後……」
我感到很不自在,在我看來,馬斯特斯就好像在胸前掛了一個牌子,宣稱自己是「警察」那麼明顯,不知道她瞧出來了沒有。她冷漠的雙眼在他的臉上一掃而過,不過,她似乎打消了,自己一時興起的什麼念頭。
她虛弱地笑了。他的到來似乎安慰了她,雖然她看上去似乎有點怕他。她走近他,輕輕地挽起了他的胳膊。
「啊!……不,小姐。不完全是。不過,我不想打斷,read.99csw.com你剛才在說什麼……呃?」
「因為你相信。哦,我一點也不懷疑。在他的年紀,我在劍橋經歷過同樣的階段,那些忽悠人的傢伙很難免疫。神秘主義——氤氳的煙氣——天哪,上帝的愛與榮耀包圍著你們。我相信在牛津更誇張。」他停頓了——下,「但是,他媽的他們在哪裡呢?他們就敢出來四處晃蕩嗎?」
他忍住一陣厭惡,關上了門,慢慢站起身來。
當他把手電筒對準那個髒兮兮的狹小空間時,我能在他光亮的皮鞋表面,看見反射的倒影。
「等一下!……」哈利迪說,「我們不能分開。」
屋子裡面有兩個人——她們都是女人。這給房間里更增添了一些女巫般的陰森氣氛。她們中的一個個人,坐在了靠近火爐的地方,正從椅子上半部站起身來。另一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正轉過臉來,用尖利的目光看著我們;她的一隻手放在面前,高大的百葉窗的窗台上。
馬斯特斯獨自走在前面,一束燈光打在前方探路。哈利迪和我儘可能安靜地跟在他的後面,哈利迪對我竊竊私語:「你又能感覺到它了吧?」我點點頭。
「你們兩個,」他嚴厲地說,「和達沃斯單獨來這裏?」
哈利迪往後一個趔趄。我越過馬斯特斯的肩頭,用我的手電筒往裡照。什麼人或什麼東西,把它藏在這兒,以防被發現。
「當心,先生們!……」馬斯特斯說,然後衝上去一把把哈利迪猛地拉到旁邊。
「並且要來驅趕它,親愛的孩子?」
馬斯特斯費勁地把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上,他不帶任何感情的、甚至看上去一點也不髙興,站在那裡用手轉著他的圓頂禮帽;但是,我很了解他,我可以從他緩慢而有耐性,彷彿沉思的語調中,聽出一點好奇的意味。
「在這裏見你不需要害怕,我的孩子,它們進不來這個房間。但是,別的地方怎麼樣呢?它們會使人著魔。它們已經使你哥哥詹姆斯著魔了,所以,他才對著自己的腦袋瓜子,砰地開了一槍。」
「我喜歡詹姆斯,」本寧女士輕聲說,她的臉上忽然布滿了皺紋,「他很強壯,卻也受不了它們。所以,它們肯定會來找你的,因為你是詹姆斯的弟弟,而你還活著。詹姆斯對我說過,而他不能夠……你看,只是為了讓他安息。不是為你,是為了詹姆斯。除非它被驅除,否則你跟詹姆斯都不得安生。
「嗯,是的,小姐,」他說,「我想我可以告訴你,就我所了解的,達沃斯先生自己,從來沒有涉足過——表演。關於他的情況,就是這樣。」
特德·拉蒂默正是轉向它。燭光閃動,發出噼啪聲。他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他是個笨蛋!……」本寧女士用溫柔和甜美的語氣,閉著眼睛說道,「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會保護他的。讓他去吧。達沃斯先生——親愛的達沃斯先生——一定會保護他的。」
這個男孩一看就是個狂熱分子。一抹笑容讓他的嘴角抽|動,就好像面部肌肉失去了控制。
「但是,你不應該來這裏的啊,」她說,「今晚——這裏很危險。」
聽到她竟用這種奇怪的方式,問一個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我被嚇了一大跳,如果這就是她所要問的。這對哈利迪來說,應該還意味著別的什麼。
「我們愛你,親愛的孩子。」
哈利迪用一種極為低沉、鎮靜而嚴肅的聲音說:「畜生,安妮姑姑,你想把我弄瘋么?」
當藍色的火焰在壁爐里跳動,細雨從窗外悄悄地飄進來,屋子裡又陷入了一片寂靜。本寧女土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聲音開了口,撒落、迴響在這個謎樣的地方。
哈利迪稍停一下,給了他一個諷剌的問候,然後大笑了起來。可是,特德·拉蒂默板著臉孔,碰了碰他的胳膊,於是,少校便讓他加入,帶頭向著大廳的前方進發了。
「是的,先生。一隻貓。它的喉嚨被割斷了。」
「你們不會真的要去那裡吧?」
「未知的你,巫師九*九*藏*書」他用極盡嘲弄的口吻說,「那麼,關於我過去六個月來所經歷的一切,你們都是怎麼想的?」
「我們是想要救你,親愛的孩子。」
「但是,」哈利迪說,「誰會……?」他眯著眼睛,轉過頭往後看去。
他邊說邊咳嗽了起來。
哈利迪說:「哦,上帝啊!馬里恩……」接著,她用一種緊張的聲音說話了,很清楚也很愉快,只是帶著點歇斯底里的語氣。她說:「所以那是……那是你,迪安?我是說,真的是你。」
樓梯一側的石板上,有些許暗色的污跡,周圍的其他地方,則乾淨得連灰塵都沒有。馬斯特斯伸出手去,輕輕地摸了摸鑲板,那是通往台階下面的壁櫥的一扇小門;馬斯特斯推開它,里而有一隻被驚擾而四處亂竄的老鼠。還有一些生物衝出來——只見有一隻越過了馬斯特斯的腳背——不過,他仍然沒有從他跪著的地方移開。
現在他們都動了起來:少校莊嚴;特德急躁;約瑟夫服從,恣態緩慢而鎮靜。我們的燈光,跟著這支小隊列的腳步,四周深邃的黑暗,如水般包圍過來,我轉向刷成白色的矮小過道,它通向戶外,在那裡雨還下著……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當她用空洞卻明亮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哈利迪猛一扭頭,嘴裏不知到在嘟囔著什麼。
這個女人身上,自有一種影響力:那種精神上的抑制、若有似無的緊張感、那些曾有過的和正在存在著的困惑,這些都讓她忽而顯得絕望,忽而顯得邪惡。她的眼睛、身體或者腮邊,剛毅的線條極為生動。
「親愛的……」她說——天哪,那是我們在這幢被詛咒的房子里,第一次聽到人性的聲音——「你真是一劑強心針,你知道。當我聽到你那樣說話,用你獨特的方法,一切都改變了。如果我們自己不感到害怕的話,那就真的沒有什麼可怕的……」
「是的!……是的,當然……」她試著露出微笑,小聲說道。她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抹過前額,然後又緊緊抓住了外套。
「來到這兒,我可能會得風濕病的,」他細聲細氣地、甚至用有些發嗲的聲音抗議道,「但是,本寧女士向我尋求幫助,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應該怎麼做?」
另外,她的鼻子實在太大了。
她轉向馮斯特斯和我。馬里恩·拉蒂默看上去顯得很累了,但是,她還是儘力讓自己顯得輕鬆愉悅,甚至還用嬉笑的口氣說話:「我猜你們是知道的,如果迪安不知道的話。請告訴他:靈媒和靈魂研究者的區別,就像約瑟夫和達沃斯先生。」
「過來,布萊克。」哈利迪一邊說,一邊點了下頭。
他向前一步走向大廳邊,腳步落在通向後方的、腐敗的地板上,發出吱吱的響聲,而那裡的地面木板,還沒有被從石板上抬起來。我記得當時還在想,地板的其餘部分,很可能是用非常好的硬木做的,可見,即便在那種時刻,我的思緒仍然在關注,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我記得特德·拉蒂默髒兮兮的雙手和油乎乎的手腕,突然從袖子里伸出來;我還記得背景里,那個面無血色的紅髮少年,在燭光中模糊不清的影子——我觸摸它的頭髮,掃過它的臉龐,好像說不清、道不明、而又恐怖的幻影……
我們期待見到的是什麼?我此刻並不知道。一些跟鬼有關的東西?說不定,那個瘦子轉過臉來。不過那些都還沒有發生。
「這些人都是他媽的什麼人啊?」他的同伴從他身後走出來,插|進來問道。
「對,就是這個,這才是重點!……」另一個聲音更小,但是也更輕快,也更加興奮,「為什麼你會那麼覺得?聽著,我看上去像個會被自己欺騙,被自己催眠的文藝青年嗎?……你真是杞人憂天。要相信你自己!我們已經接受當代心理學了……」
那隻貓死了並不很久,面向上平躺著,我能夠看見頸部撕裂的傷口。那是一隻黑貓,帶著痛苦而死去,如今已經縮小、僵硬、布滿灰塵,那雙半張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對鞋扣。它的四周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呃?你弟弟?……」他說,「還有老費瑟頓?……哦,老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