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是佐渡守啊，我有話想對內府說。」

「佐渡守大人，這件事主上已經知道了吧？」

「我打先鋒！」

「治部少輔那廝若從大坂逃走，就等於他已失去了奉行這把交椅。大坂的形勢巨變，會大大有利於主上。」

家康像對著阿勝細長脖頸呼氣似地回答。

家康想到這裏，為之愕然。三成豈不正在自己的膝下嗎？！

言訖，阿勝發出了青春蓬勃的笑聲。

「總而言之，給我搜！」

阿勝趴在被窩裡，豎起耳朵細數腳步聲。俄頃，其聲主咳了一聲。阿勝綻開笑顏，貼著家康耳朵私語：

但家康不愛這種諧戲之言，他一本正經地回答：

總之，情況落實到這種程度。七人的宅邸更加嚴陣以待，枕戈達旦。

阿勝的聲音傳了出來。阿勝的手一如既往，在家康的肚皮上緩緩滑動著。在阿勝看來，和三成遁逃相比，家康的便秘反倒是一件大事。

清晨，向島的德川宅邸出現了不速之客。本多正信狼狽周章。引人注目之人佐竹右京大夫義宣，未預先聯繫，便來到門前。佐竹義宣立刻被請到客間，正信出面接待。義宣晃動著魁梧的身體，旁若無人地說道：

兵助和妙助二人點頭，兵助退到東牆，妙助退到西牆，要越牆逃脫。兵助逃走了，妙助被斬於牆根。斬人者，島左近也。他命令家臣：

「那就比耐性吧。」

「不知誰在背後唆使，主計頭等人正在鬧騰，傷人腦筋。」

「治部少輔大人傳信，是何內容？」

老人滿不在乎，慢吞吞的。黑田長政感到驚詫。

「主上感冒卧床，有何貴幹，請吩咐。」

「哎呀，這我可不曉得。」

正信老人的臉朝下，又問道。

「三成那廝還真能逃出去了。清正等人為何不槍纓匯聚，一齊尾追呢？」

老人抬頭凝視義宣。三成走出佐竹宅邸，竟然要進入德川宅邸。這是為何？

「咱們趕到佐竹義宣宅邸，右京大夫如果拒絕，就毫不留情地衝進去，強行把三成拖出來！」

老人轉換了話題。事實上，秀吉和利家辭世后，九九藏書家康成為資格最老的武將，他在野戰方面的巧妙智慧幾乎被神話化了。

「於是決定發兵了嗎？」

「這回可有熱鬧看了。」

「因此，宅邸在伏見的清正等七位大名，拚命搜尋三成的行蹤。清正等人說，若在路上發現了，絕對要猛地一槍將他狠挑到半空里！」

「不過，治部少輔那廝也挺能活動，竟搬出佐竹義宣來幫助自己逃走。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出的高招。」

正信老人說道：

「是啊，找機會轉告。」

也許是家康的癖好最終感染了正信老人，正信在佐竹義宣面前，下意識地示以卑恭的態度。

「甲州，你們的力量如何？」

「屍體拋入鄰居福島宅邸！」

這個判斷基本準確。七個大名齊集伏見的加藤宅邸。這裏的氣氛相當於追擊三成的軍事會議會場，結論是：

「於是，治部少輔求我向貴府傳信。我這就來了。」

「就是佐竹義宣。」

「恐怕是島左近的計策。聽說他經常扮作行商或浪人，出現在這伏見城下。應該這樣看，他早就和佐竹聯繫上了。但是，」

「有意外的護衛。」

長政返回加藤宅邸已是夜裡了。去佐竹義宣宅邸的使者很快回來報告說：

年輕的黑田長政說道。他雖然年輕，在這夥人中卻最長於政治談判，而且與家康的謀臣本多正信接觸最為頻繁。與這些事相比，毋寧說更重要的是，黑田長政已成為被正信老人操縱的傀儡。眾人決定：

黑田長政說道。當夜七人商議好，備戰完畢的將士分別在自家宅邸里嚴陣以待，加強對佐竹宅邸的嚴密監視。達成共識后，七人分手了。

義宣那長著雀斑的大臉，開始有點笑容。

「治便秘，用其他方法。」

「哎，主上說甚麼呀？」

「於是？」

正信抬頭說道。眼前的紙門上有狩野永德畫的牡丹花。狩野永德是秀吉喜愛的畫家，以畫風豪放而廣為人知。最近家康住進的臨時居館伏見向島城，是秀吉去世前幾年修建的，與伏見主城相比，向島城read.９９ｃsw•ｃoｍ是秀吉的別墅。

「你粗心大意了。近江路各處關卡都沒上報三成已經通過了的消息。還有，三成確實從大坂逃脫了，但至今尚未聽到發現了三成身影的報告。故此，三成人在居城佐和山城，尚無有這樣的證據。」

家康竊笑。阿勝手放在家康的肚皮上，慢慢順著腸子方向撫摸而下。這是預防便秘的「按腹」。

正信不由得趕忙跪拜。這位佐竹義宣出生於正統名門清和源氏之家，先人出自新羅三郎義光。甲州武田家已經斷絕，在現存大名中，佐竹家與薩摩島津家的家世同樣最悠久。

「想寄居貴府。」

「風向變了啊。」

家康望著天花板說道。

「瞧他那面相，沒錯！」

後來，阿勝還有軼聞。大坂冬之陣（一六一四）結束后，秀賴方面的武將木村重成擔任講和使，赴茶臼山家康的大營中接受誓言書。上面的血指印色淺模糊，木村重成蹙眉說道：「血指印顏色偏淺。」將誓言書退給了家康。家康苦笑道：「確實，年老血少。」他把手指伸向身邊的阿勝，命令道：「扎我手指！」阿勝把著家康的手假裝針刺，實際上哧地扎了自己的手指，重新按下血指印。未久，這份誓言書化做一紙空文，夏之陣爆發，秀賴被逼得走投無路，最後殞命。

一聽這話，阿勝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肚子被按摩得開始此起彼伏了。

「彌八郎，做得好呀，儼然是名醫。」

義宣是三成的有力支持者，年長三成十歲，築城於水戶，年祿五十四萬五千八百石。佐竹氏是自平安時代末期始居常陸的望族。義宣不僅是名門之後，他這一代還鎮服了附近的小豪族，勢力壯大，身分進一步提高。

「主上言之有理。」

「給加藤清正的那劑妙藥，過於立竿見影了！討厭三成的那『七人幫』，利家死後大鬧了一番，終於決定十三日攻打備前島的治部少輔宅邸。結果治部少輔那廝聞風驚慌失措，逃之夭夭了。」

「當真。不苟言笑的治部少輔，一本正經對我說的。此九-九-藏-書事想請求內府給出個主意。」

「阿勝，三成即便潛入伏見，也不敢外出拋頭露面。條條道路都有清正的人監視著。三成想盡辦法能從大坂來到伏見，卻不能從伏見回到佐和山。」

「三成好像在佐竹宅邸。」

「還是你聰明。」

腳步聲傳入了臨室。接著，隔著紙門傳來了老人的聲音：

老人默默笑了。黑田長政湊上前去，說道：

「佔上風。清正和正則等人甚至聲稱，抓到三成，不生啖其肉誓不甘休。」

「何謂『意外的護衛』？」

「此話當、當真？」

「不知道。很可能回到了近江的佐和山城。」

「意外之事！」

清正的家臣雷厲風行當使者，奔向城西佐竹義宣宅邸。

老人回答。他撒謊說：「這幾天我沒拜謁主上，不曉得主上是否知道此事。」正信擔心家康對事件的看法與個人意見輕率地傳播開去，被認為是「家康煽動七將」那就糟了。家康要像鎮坐神殿里的神只那樣，其意見與感情凡人耳目難以窺知。正信這樣塑造家康是聰明的做法，有利於增強家康震懾眾人的威力。

家康把身旁的阿勝選為歸納自己思路的人。

——遭到了拒絕。

「形勢大好。」

「主上不會因交戰而駭異。」

長政來到向島的德川宅邸，見到了本多正信。老人一看見長政就小聲問道：

「三成今在何處？」

家康語發丹田。心情相當好。

阿勝按摩著家康的肚子，靜靜回答。

當夜，福島正則派出的伊賀忍者山田兵助、妙助，大胆翻越佐竹宅邸的院牆潛入。二人躡手躡腳奔走院里，終於發現東隅茶室里有一個人酷肖三成，正在喝茶。

關於「治部少輔是否在府上」一事，回應是：「這不應該由我們回答。」

福島正則自報奮勇。福島宅邸恰巧和佐竹義宣宅邸只隔一條路。按他的說法，可由福島宅邸向佐竹宅邸射進火矢，搗毀院牆，攻打進去。這麼做恐將成為一場驚心動魄的巷戰。

紙門彼方傳來了正信老人欣喜的聲音。

「治部少輔那廝如何遁read.99csw.com逃，又能逃向何方呢？無處可逃。」

阿勝通稱阿萬方，生下了家康的第十一個兒子鶴千代。鶴千代后改稱賴房，是所謂「御三家」之一的水戶德川家（常陸德川家）之祖。這是因為其母阿勝甚得家康寵愛。

夜半，發覺檐廊里有人步履輕快地走來，阿勝張開了長長的睫毛，靈敏得像小動物般側耳細聽。當這個老人的側室，必須服侍周到，五官聰敏。阿勝的這一點很中家康之意。

得知石田治部少輔隻身逃脫，清正等七個大名帶領人馬撤出大坂，朝伏見聚攏而來。

家康且思且語：

「街市裡的作戰行動應當預先稟報內府。內府不至於轉為勸架人。」

「是佐渡守。」

左近的家臣抬著屍體來到路上，扔到了鄰居門前。福島家跑出人來，確認屍體，從左肩到胸口窩，一刀斃命。福島家收拾了屍體，事件就此告一段落，沉默不提。但是兵助的報告內容由福島家的傳令兵送達其他六家。

義宣直言不諱。本多正信為掩飾忐忑不安的神情，垂首小聲問道：

「那麼，上報內府一事，交給甲州（長政）去辦。」

正信不愧在僧院里長大，總好開個玩笑，雖然並不高雅。

（佐竹義宣那一幫人自伏見下大坂，進入三成宅邸。然後出大坂，返回伏見。三成或恐扮成佐竹手下的普通武士，混在人群里進了伏見。故此，眼下三成正在伏見。）

「人在佐竹義宣宅邸。」

「不愧是少壯派大名，虎虎有生氣！」

「我是彌八郎。主上已經躺下了嗎？」

「右京大夫（義宣）是欲壑頗深的人。他年輕時候曾經將當地豪族三十三人招集城裡，大擺宴席，悉數殺之，奪其領地。三成利用其烈欲來操縱他，大概二人之間有密約：若加入我方，將給你大片領地。否則，右京大夫不會對別人那般親切。」

家康吃驚地翻了個身，嘟囔道：

「於是？」

「能否煩請大人轉告主上？」

「說這是『意外之事』。」

「找機會？」

家康心潮起伏，笑了起來。

「沒有那麼充裕的九九藏書時間了。或許今夜就要開戰呀！」

「躺下了，有事就這樣說吧。」

「彌八郎。」

長政問道。加藤嘉明回答：「人家既然沒明確回答石田治部少輔在此，就不能圍攻宅邸。因此只能再派人前去落實情況。」

「啊？」

「但沒把主上的便秘治好。」

少刻，使者歸來。佐竹家的回答依然堅持一點：「這不應該由我們回答。」

正信說著，面對永德之牡丹花行禮。

此處為冗筆。家康本來喜歡名門，對足利、畠山、吉良等源氏後代各名門保護有加。甲斐源氏的宗家武田氏滅亡后，家康收攬其大量遺臣，以滿足自己的癖好。當然，不僅僅是出自興趣。德川家雖然家世曖昧，他卻公開自稱源氏苗裔。如此公開自稱，並非僅出自虛榮心。因為非源氏苗裔不能擔任征夷大將軍。就連秀吉因非名門之後（最初公開自稱平氏苗裔），他憧憬的征夷大將軍也終未能獲得宣旨，所以他任公卿，就關白之位。

說完，家康一邊接受腹部按摩，一邊思考。事情真奇妙，一個十九萬余石的大名，竟忽然消失了。

「真玄妙了。」

家康渴望壓住豐臣氏，然後任征夷大將軍。故而對源氏名門的大名，社交上尤其需要鄭重誠懇，對這位佐竹氏也不敢疏略慢待。

「是的。」

家康想起還沒詢問的一件要事，問道：

「是的。可以這樣認為。迄今為止，礙於總是狂吠的看家犬（三成）的那些大名，現在會突然來向主上獻殷勤。」

「形勢大好呀。」

「治部少輔就在寒舍。」

閏三月十三日晚上，家康早早就鑽進了被窩。陪他說話的女人，名叫阿勝。

「石田治部少輔那廝，今晨從大坂逃之夭夭了。」

家康命令道。正信客套一下，退到檐廊里，咳嗽一聲，走了。

「只要治部少輔大人不會變戲法，這伏見就像主上的城下一樣，主計頭（清正）大人等人不會讓他逃出去，已經和袋中之鼠一樣。」

義宣不愧是大大名，其伏見宅邸常駐許多人。據說為救出三成，他從伏見調出不少人幫助三成逃出了大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