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話要說。我們壓根兒不給治部少輔那廝發動騷亂的餘地。如果將他交給我等，當場就殺死他，不留後患。」

三成下定決心：從中央政界「隱退」，鑽進佐和山。兩天後，三成將此意以書信形式回答了家康。在三成，這是預定作戰；在家康，這是每一步棋都遂心的如意棋譜。

中村一氏且咳且說道：

「到底是內府大人！」

另一個是家康家的譜代武將酒井忠世。他在武州河越，年祿五千石，后至十二萬五千石。家康死後，他和土井利勝一道為確立德川體制立下了殊勛。

常常嘮叨三成的左近也只好隨著他一起高興。三成歸邸后，坐進了久違的伏見宅邸的茶室。壺裡的水還沒沸騰之時，有兩個人來訪。

「想想看，現在豐臣家危如累卵。我們受故殿下委託，日常即便雞毛蒜皮小事，也須捫心自問此事對秀賴公好不好，熟慮之後再行動。要有這種覺悟。」

「是內府傳喚我們來的呀。」

坐在對面邊上的加藤嘉明，以失勢的小聲回答。此人後來被德川家封以非常廣闊的領地，任會津城主，年祿四十余萬石，其後又吃到了自家崩潰的苦頭。加藤嘉明此時並非因為特別憎恨三成而到處奔走，他和加藤清正、福島正則是青梅竹馬之交。秀吉任長濱城主時，三人以小姓的身分侍奉秀吉。從此，以「三友」關係度世。清正和正則稱嘉明為孫六，嘉明稱他倆分別為虎之助和市松，以舊名相呼至今。面對三成事件，因為三友的頭領清正對三成感到憤慨，正則與嘉明不過是出於黨徒意識，隨波逐流而已。

家康的微笑消失了，臉色陡變，叱喝道：

家康抬起頭來，興高采烈非同往常，嘴角的微笑不斷。

三成高興地笑了。這種時候，三成的表情非常天真。

「那太好了。清正提出要拜謁主上，如何處理？」

「真是心直口快的人呀。」

「豈能這樣說！」

言訖，家康環顧一下七人的臉。這是為了窺察自己話語的效果。家康覺得七人以一種亢奮的表情凝hｔtpｓ://ｒeａd•99ｃsw.ｃoｍ視著他。

三成旁若無人地回答。在他眼裡看來，家康的家臣全是壞蛋。他的視線未投向酒井。

這一次，黑田長政當代言人說了一番，目的是要求交出三成。

「唯有內府，才是我們的棟樑。」

「各位，太勞煩了。」

「那可不行。」

「內府對大人的忠告是，儘早隱退至佐和山，才對大人有利。」

「做得漂亮。」

家康獨自覺得事情挺滑稽。

說完家康就回裡間去了。留下清正等人。到其他六人齊集小書院，清正等了兩小時許。六人即福島正則、池田輝政、淺野幸長、加藤嘉明、黑田長政、細川忠興。——後來，此七人中的半數，其家被德川政權摧毀了。

「受江戶內大臣委託，擔任使者前來拜訪，這一位，」

清正開口道：

（能否取得天下，取決於現在出的每一招。）

「諸位聚會此處，有何貴幹？」

「正是。簡直就像德州家和三成相互勾結似的，他面紅耳赤地怒吼著。」

二人是家康派來的。作為「豐臣家大老德川家康」的使者，前來訪問三成。二人身穿禮服，儀錶堂堂。三成無奈，只好也穿上適合在書院里接待使者的無袖禮服，裝束得體地出面會晤。

家康高度看重這次事件，直到深夜才理清思路，形成構想。

「一切都是為了秀賴公。」

「哎，開個玩笑。那麼，到底如何處理？」

「你不明白。我想和內府大人直接面談。給傳達一下！」

「大人理解武士本性，所以請將逃入貴府的那廝，交給我們七人吧！」

「是嗎？」

內容如此簡潔。三成已經在思考與家康的忠告相同的事。他回答信使：「近日作覆。」讓信使兩手空空地回去了。

（清正等人會發怒吧？）

「不，此乃從未想過的事。」

「倘如諸位所云，治部少輔是個奸人，我任豐臣家的大老之職，等時辰一到，會以大老的身分討伐他。到那時我再拜託諸位協助，可否？」

啊？眾人抬頭。

「啊哈哈，是嗎是嗎？年齡不饒ｈｔtｐｓ://ｒeaｄ.９９csw•cｏm人呀。幸好雨停了，我拉了一會兒弓，出了點汗，竟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再對我說一遍。」

家康望著房檐外，天空已經放亮了。家康來到小書院。清正坐在下座，等家康就座已經等得焦急了。他湊上前去，把剛才對正信老人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家康頷首。

「此話當真。敝人若是甲州大人（長政），也會持槍挑出石田治部少輔三成的腸子。」

正信老人用了「拜謁」一詞。這用語已經把家康擬定為掌管天下之人，把清正視為家臣。家康立即顰眉。

中村一氏未到五十歲，卻好似患病在身，皮膚黝黑，無精打采，看上去就像個老人。

此可謂忠烈。家康對豐臣家如何忠烈，清正等人經常可從黑田長政嘴裏聽到。正因如此，要想一直擁戴家康，就必須一直思考是否有利於豐臣家。然而清正有他的理由。家康關心秀賴，縱然此事我等可以理解，那他也豈非過於神經質嗎？！

三成沉默了。他心想，佐和山是要回去的，因此才來到伏見。但所謂「隱退」是何道理？豈非逼我辭去奉行之職嗎？！

「馬上轉告。請先在這裏用茶。」

「不過，當前不可。一切為了秀賴公。萬萬不可播下發動騷亂的種子。倘若儘管如此，諸位還是聲稱要殺掉治部少輔，那麼我家康將先成為諸位的敵手。你們七人可在國內召集兵馬，一起攻來，如何？」

清正顰眉回答道：

翌日，三成在本多正信老人五十名侍從護衛下，回到了伏見城內自家宅邸。三成對島左近說：「這是我的智慧。」

家康的聲音顫抖著。他又說道：

態勢已發展到家康與三成鬥智的階段。昨夜，三成潛進了向島德川宅邸。面對三成這對象，家康腦袋裡琢磨著各種招式。

「彌八郎，『拜謁』一詞，用得過分。」

他朝著酒井忠世打開扇子。

「大人認識吧？是德川大人的家臣、人稱『好漢』的酒井雅樂頭。」

咔嚓，家康放下茶碗。家康來到檐廊，左側是點綴著天然岩石的蓬勃庭園。昨夜九_九_藏_書開始下雨，雨水無聲沖洗著園中的群岩。

此人就是家康。然而，家康竟能眼含淚水，說出此言。

然而，此時的三成只是溫順地點頭說道：

「諸位所知，我家康的念頭，就是祈望為大坂的秀賴公好。此外無雜念。剛才主計頭提出了強硬要求，應該如何回答，我左思右想。將治部少輔交出來對諸位好呢？還是不交出人才對諸位好呢？我嘔心瀝血思考著。諸位可深思過此事？如果深思過了，還能到處追趕治部少輔嗎？」

於是，家康搖動著身體，笑了。

家康神情不悅。他覺得，對三成這麼夠意思，他卻竟然如此，多麼不討喜的人呀。家康並沒就此甘休。他當即執筆修書一封，放進信匣，派人快速送給三成。三成展信，見家康寫道：

「那麼，帶來何種口信？」

「內府說，『就連我也想執槍刺死三成！』」

「實在多謝！」

家康的語氣激烈，清正的臉色變得蒼白。

「言之有理。」

（這就好。）

「主計頭，目光短淺！你由太合殿下一手恩養成人，長大后，又送給你若干武士，接著又不斷陞官，提拔到肥後半國的很高身分。太合殿下對你有大恩，你也感恩。僅此，我就覺得你應該明白事理，但你何故這般不懂事？」

三成失敗了。但他自己並沒有察覺。當他知道家康攆走了清正等人，「與我的想像一樣，此乃以毒|龍之毒來攻毒蛇之毒」，三成對自己的智力十分滿意。

「甚麼？」

福島正則張口結舌，無話可說，眾人噤聲，面面相覷。他們並非經過深思之後，才鬧哄哄地到處奔跑的。

眾人熱血沸騰，因家康的這種氣概而感動。

「也沒表示應諾嗎？」

「將他請進小書院。」

客套一句，作為回答，是否隱退，概不言及。只對忠告表示感謝。二人返回家康處，如實傳達了三成說的話。

「我說。內府說得那般嚴重，我們無法回答。當然，內府心懷忠義，令我們誠惶誠恐。但如果連筷子掉了、犬吠之類的事都要去深思對秀賴公如何、好或不好？那九*九*藏*書可任何事也做不成了。」

「從內穴煙熏，他就跑進外穴；從外穴煙熏，他就跑進內穴。就是這麼個名副其實的直腸子。對這種心直口快的人，是否制定了一策？」

大嗓門都快把宅邸震裂了。據說嗓門兒大的多是善人，照此說來，清正是典型的善人。世事全靠智謀和策略來運作，這種感覺清正卻一點也沒有。

福島正則拍著膝蓋說道。從氣質相同的家康身上，生性單純的正則感受到了一種同夥意識。

「關於此事，剛聽主計頭講，適才內府大人如此這般說過。此話當真？」

總之，清正等七將遭到家康一聲大喝，縮頭縮腦，告別了德川宅邸。

「你們怒氣沖沖，我家康心知肚明。我家康如今若能再年輕點兒，並且站在你們立場上，我豈能遲於他人。也會手執長槍衝進三成宅邸，一槍刺死他。」

這次事件為家康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收穫，刷新了世間對家康的認識：第一，家康對秀賴的異常關懷，天下無與倫比；第二，這位老人寬宏大量，竟能庇護對自己懷有敵意的三成；第三，就連以魯莽大名著稱的七員猛將，被家康一聲大喝，都老實得像小貓一樣。這三件事即刻成為小道消息，不脛而走，進一步擴大了家康在世間的形象。

嗜好粗暴的福島正則，感極而發出奇聲。

正信老人來到門口，他是個嗓門極低的人。他彷佛要抱住身高六尺有餘的清正那粗腰一般，拚命哄著說道：

這兩人和三成的交情不厚。一是中村一氏，官職式部少輔，任駿河府中城主，年祿十七萬五千石。中村青年時代開始侍奉秀吉，建立了功勛。根據秀吉的遺令，中村任豐臣家的中老，即顧問官。

這是恫嚇的語言。家康的意思是，倘若發生騷亂，對秀賴公不利，故此，三成應當退出中央政界。

家康鄭重低頭致意。七人慌忙回禮，抬頭一看，見家康的頭垂得很低。福島正則等發現后，連忙再度趕快低頭。大家都感動了，內府待人鄭重，禮意深厚，名不虛傳。

之後領受了駿河府十七萬余石、一心跟隨家康的這read.99csw.com名老顧問官如此說道。

「定了。」

「雨快停了。」

他的上身向前探出。眾人驚訝，清正尤甚，他複述了剛才家康說的話。

「是清正嗎？」家康喝著煎茶。

「……哎呀。」

「治部少輔那廝圍在裡邊吧？把他交出來！」

「哎，你聽我說！治部少輔再奸惡，也是擁有廣大領地的大名，和實力派大名交往近密。若追逼治部少輔，他必走投無路，走投無路至極，他恐會召集大名發動騷亂。那時就是豐臣家土崩瓦解之時！」

清正眼裡噙著淚水。

三成欠著家康的人情。若在往常，他必會極冷淡地傲慢拒絕：

「內府說了，天下騷動，全都因為大人的存在而發生的。今後會否發生比時下更大的騷動，難以預測。如此態勢對秀賴公不利。」

「和我們是一路人！」

「內府所言，不勝感激。」

家康這樣思量。他覺得等到討伐三成之際，這七員猛將必會信任自己，天真無邪地跟隨自己。

家康到來之前，清正把剛才家康說的話，傳達給了六人。

「我所言所語，皆為大人好。」

「噯，您可別扯著那麼大嗓門咆哮啊！」

果然不出所料，清正以其黨派代表的資格，來訪向島的家康宅邸。他一進大門就嚷嚷：

「就此事，我家康也心存一念，想告訴你們，我要將其他六人也喚來此處。已派人通知各家宅邸了，你再稍候片刻。」

「可、可是……」

正信請清正坐在休息室里，他飛跑過檐廊，進了家康的居室。

「主上，主上不在嗎？那莽漢跑來了！」

「非也。治部少輔在佐和山有一萬兵員。若知道他被殺了，兵員和島左近恐怕會擁戴治部少輔之子，于佐和山舉兵，於是乎天下大亂。或許有人心懷叵測，對形勢虎視眈眈，等待騷亂髮生后，乘風雲而起事。」

黑田長政頷首而言。此人在本多正信叮囑下，總是細心考慮將六個魯莽大名的心拴到家康身上。這時，家康進來了。肥胖的身體沉重地坐在上座。

家康紅潤的臉上，慢慢浮起頗能展示長者寬容的微笑。

「那麼，請將三成交給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