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想多了。」

堀尾和結城進入石田宅邸。三成到門口迎接，感謝道：

初芽這樣思忖，心情陰鬱起來。

「是呀，我也不太明白。」

「何事？」

「治部少輔也如此認為嗎？我就一直這般揣度的。」

「男人和女人？」

來到瀨田，看見大橋對面石田家的眾人已輕裝恭候。三成說道：

三成問道。然後對跪在臨室的初芽招手，「到這邊來！」三成讓她坐在自己身旁，說道：

秀康是家康的次子，一開始是秀吉的養子，名字取自秀吉的「秀」與家康的「康」。因繼承了下總的名門結城家而改姓，現任下總結城城主，二十六虛歲，食祿十萬一千石。

「說甚麼呢。」

感謝罷，三成下馬，秀康也下馬了。

「犯不著的事。」

「夢境如何？」

三成遞出酒杯，勸初芽也喝。

「是初芽嗎？」

「哎，主公，請聽我說。宛如解聘當地雇傭的家僕一樣，相當隨意地處理我。這種做法，雖說是出自很深的愛情，卻是逆忤人心的做法，在世間，」

「初芽啊，通俗說來，你是我的女人。我以全部心意，一直認為你是絕無僅有的心上人。可能的話，我希望到何處都跟你形影不離。我有這般懦夫式的心思。我壓抑著這樣的自己，只掛記著你將來要如何存活於世，才委託舞兵庫那樣處理的。」

「承蒙二位好意，無言以表謝忱！」

「哎，行了，何必計較。」

「真是個孩子！」

翌晨，天還沒亮，石田宅邸周圍的大街小巷都已經戒備森嚴了。這並非石田家的軍隊，而是堀尾吉晴和結城秀康兩位大名的兵力。這是家康的「善意」關照。

初芽開始說了起來。她講到在世間流傳的三成形象之醜陋，三成的不受歡迎，清正等秀吉一手恩養成人的諸將對三成懷有的極端憎惡。如果澄清了這些現象發生的原因，其實並沒甚麼。九_九_藏_書三成的本心另當別論，他的語言表達和態度舉動都不合乎人之常情，毋寧說，都逆反了人之常情。

「我給你斟酒。」

（簡直像個才幹了三兩個月的家僕。）

初芽眼裡溢出了珠淚，說道：「主公殺了我也無所謂，就請大動肝火吧！我初芽全說出來。」

「聽說石田治部少輔大人，要歸隱佐和山了。」

「做法？」

三成與年輕人惜別，戀戀不捨，想饋贈他滿懷謝意的紀念。一路也沒想好何物最為恰當。倏然，他想起自己的佩刀在大名間是眾人垂涎的目標，便手托佩刀贈之。

三成鄭重點頭致意。結城中納言秀康臉上露出了和藹的微笑。

「主公。」初芽一反常態，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沒有。」

「所謂『如何打算』，是何意思？」

舞兵庫支吾著。實際上他是獲得了三成的指示。按照三成所想，自己撤出大坂后，將來或者在佐和山遭圍困，或出城與家康決戰。無論哪一項都不可能有安穩的未來，但初芽還有遙遠的未來，不想讓她沾上萬一的悲慘命運。這件事三成面對初芽說不出口，他決定自己離開大坂后，讓舞兵庫代為轉達。

這一問，被窩裡的初芽狠狠掐了三成的大腿。三成低聲叫了一聲，而初芽暢笑得打著滾兒。

初芽在房裡。

還是閏三月時令，此夜，日暮時分開始，就悶熱得儼如夏夜。

三成愛撫著初芽的後背，察覺到她的變化。三成感覺初芽的臉緊貼著自己胸前，那雪白的肚皮卻起伏咯咯笑著。

「初芽。」

按照通知，兩位大名分別帶領警衛隊，將三成護送到膳所。對此三成表示接受。從膳所再往前走的一路，則由佐和山城的石田兩千名兵力迎接。

「也不是不行。」

「哎呀，這樣說，反倒讓在下惶恐了。在下時常騎馬遠去瀨田遊玩。」

「主公一點也不理ｒｅaｄ•9９ｃｓw.ｃｏｍ解人家的心情。連我初芽都感覺主公太可恨了。」

「初芽小姐如何打算？」

「主公為何遭到那幫人厭惡，我初芽心裏清清楚楚。」她長嘆了一口氣。

初芽這樣暗想。她不懷疑三成有這樣的思考過程和結果。三成肯定是高度理智地掛慮著初芽的命運。三成又說道：

「那是因為故殿下喜歡中納言（秀康）。」

三成輕裝騎馬。路線是從六地藏進入山科街道。秀康與三成並轡前行，他無憂無慮地和三成說著話。忽然他說道：

「說！不說我可生氣了。」三成說道。

三成心平氣和地說。

三成說道。事實上，三成作為豐臣政權的營運負責人，嚴格管束他們在戰場上的非法活動與對統制體系的批判，嚴格管束是三成正義感的體現。而這種正義感導致了眼下完全相反的結果。

這說法初芽聽著非常新鮮。她揚起了下巴，意思是問：「主公，我和主公的此刻，可以說是痴男怨女的關係嗎？」

三成喜歡結城秀康篤實的性格，以前常說：

「若是這樣，不再恨我了吧？」

秀康一愣，接著大喜。這是世間廣為人知的五郎正宗打造的寶刀，長二尺二寸二分，堪稱絕品。

「此事，我聽舞大人說過了，非常感謝。」

「初芽，男人和女人在這種場合，別太笑為好。」

「神情悲傷，卻為哪般？」

三成覺得初芽有些怪異。剛才哭成那樣子，現在又無端笑得正起勁呢。

說完，秀康的眉間陰暗起來。這位年輕的貴族也對目前以生父家康為中心而操縱的政治形勢，感到某種不安吧？

初芽嘴理說著，一邊手慢慢滑向三成大腿上肉多的地方。初芽奇妙地平靜下來，令三成感到奇怪。

「不像是家康的種。」

此為後話。三成辭世后，這口寶刀以「石田正宗」之稱代代相傳，傳到了秀康後裔、rｅaｄ•9９csｗ.cｏｍ作州津山的松平家，現在理應還保存其家中。

三成笑了。

初芽這樣認為。三成關愛初芽的這種「正義感」一旦啟動了，在三成身上，則以無視他人情感的形式表現出來。

結果家康這次予以異常直率的表情說：

（和主公這次對我初芽的態度一樣。）

「我不說。」

其後，初芽出了大坂宅邸追尋三成，獨自來到伏見宅邸。其間，三成忽而在佐竹宅邸，時而在德川宅邸，初芽看不見他的影子。初芽根據宅邸里人的活動，察覺最近兩三天能從德川宅邸歸來。三成太忙碌吧，夜裡還沒回裡間休息。

「主公喚您。」

（主公現在是何種心情呢？）

「意思是即回娘家嗎？」

（還是個孩子。）

初芽令小女僕幫忙重新化妝后，來到了三成的居室，只有他一人在。三成膝前擺著小食案，上面乏味地放著一盤味噌，一把銀壺。三成不太嗜酒，不知何故，今夜卻似乎想一醉方休。

「沒有誰會像故殿下這樣，帶著對今世的掛慮，撒手人寰。」

初芽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三成卻仍沒有察覺。事實上，三成不知道自己叮囑舞兵庫的那件事會如此傷初芽的心。他的秉性似乎如此。

「太高興了！」

「感激不盡！」

秀康一再致謝。俄頃，來到橋頭，他目送三成從橋上走過去了。

言訖，秀康又補充道：今日騎馬遠行，能和治部少輔大人一路同行，非常愉快。

「看來咱倆得分別了。」

「有秀賴公的心事。」

「是這樣，太合殿下靠近我身旁，要講故事，但總是剛要開口就突然神情悲傷起來，最後甚麼也沒講。」

「殿下恐怕是關於秀賴公的命運，有事要拜託中納言。」

這個小道消息在伏見城下擴散。從早晨開始，三成宅邸門前就湧來常有交易的商人問安。夜色漸濃，來訪的人也隨之靜了下來。

「明天，我去佐九-九-藏-書和山。我收到了大坂舞兵庫的來信，你說無論我到何方，都願意陪著我。」

「哼，何故？」三成抬眼問道。

「啊，真高興！托主公的福，心情舒暢極了。」

然後，輪到初芽。石田家的佐和山主城另當別論，其伏見宅邸與大坂宅邸都沒有管理裡間的女官，舞兵庫就派男人管理。

舞兵庫問道。這一問，初芽一驚。

「哎呀，小酌挺好。」

初芽很傷心。但她不認為三成已不再愛自己了。初芽正在心裏犯嘀咕之際，此夜三成的兒小姓來了，報告說：

秀康天真地回答。三成頷首。

「最近常夢見太合殿下，先日連續三夜入夢呢。」

「何謂掛慮？」

「所以，三成大人無論到何處，我都願意陪著他。」

面對官職從四位下佐和山城主的這位男子漢，初芽產生了要這樣大喊的衝動。

初芽說，三成之所以不受歡迎的原因，是從自己在接受三成滿懷好意的過程中徹悟出來的。

「恨的是大人的做法。」

「我初芽跟去不行嗎？」

（是的。）

「……」

「啊？」三成瞠目結舌。一會兒，他嘴唇不再緊抿著，說道：「這事兒，是該怪我的想法錯了。我思來想去，最後對舞兵庫叮囑了這件事，我只想到你一生的命運和將來，才做出了那般決定。」

「在世間如何？」

「我已成為隱退之人。請收下此刀，留做紀念。」

「我現在知道傷害初芽的心了。但是，清正等人恨我是另一碼事。那幫人出身太合的小姓，由豐臣家自幼恩養成人。他們是在時而跟北政所撒嬌、時而遭秀吉不分青紅皂白訓斥的環境中長大的，平步青雲，當上了大名。那時的豐臣家作為天下政權，且組建且變動；然而他們看不到這點，只認為政權的發展過程好像幼時在長濱城廚房裡玩耍那樣，可以隨便唬弄過去。他們做的每一件荒唐事到我這裏都過不去，所以，按照九-九-藏-書我的做法，每件事都傷了他們的感情。僅此而已。」

「為何不親口話衷腸？不，既然主公這般同情我，為何不一開始就向我提出：『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三成發出了大人似的苦笑。他覺得初芽是個孩子。她算是用了這種形式「報」了大坂宅邸的情感之「仇」。

三成的酒量不大，不消說，自斟自飲較為愜懷。三成自己拿起酒壺，斟滿塗著朱漆的酒盅。看他那形象、動作、神色，與其說是年祿十九萬余石的大名，毋寧說像個普通的獨身武士。三成說道：

三成僅帶少數隨從，從大坂消失后，數日里，初芽和其他家臣仍留在大坂宅邸。此時，家老舞兵庫開始處置大坂宅邸，讓會計清算廚房等相關待付款項，再發錢給當地雇傭的僕人，將他們全都遣散了。

三成忽然拿起了酒壺。這種自然的動作，與其說是此人的直率，毋寧說怎麼看他也不像個大名。好像還沒長大，帶著少年氣。該夜，初芽在錦衾里服侍三成。閨房中只有男與女的身分。初芽的粉腮緊貼著三成的前胸。

三成說著，更加細心地看著秀康的臉，接著問道：

言訖，三成又不經意說道：

初芽說出了心事。

「怎麼了？」

舞兵庫辜負了三成的期待，懦弱地支吾著。初芽看著舞兵庫的神色，敏感地察覺到實情。

三成一愣，瞪大眼睛說：

「不知所云。」

「我一開始就這麼認為的。」

三成看著秀康的臉。三成知道，秀吉很喜歡秀康這年輕人。秀康也喜歡秀吉。秀康生為次子，沒有從生父家康那裡得到充分的父愛，二者相比，秀康似乎覺得秀吉更親近些。

三成逃出伏見之際，清正等人也許會襲擊。家康選出豐臣家的老將之一堀尾，命令他負責警衛。又對結城秀康下達了同樣命令。

「我現在沒有娘家。儘管如此，關於我的事，舞大人還從三成大人那裡得到了何種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