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若說到那種程度……他是前田中納言。」

雖然對淺野長政不利，正信老人卻不能不欣賞流言那不可思議的機能。

宗仁明白這意思。女人、美酒、熬夜、戰場上的武裝爭戰，無一不是靠年輕肉體來品嘗的情趣。老人又說道：

倏然，這些武人擠在廚房裡一片聒噪。等到告一段落，眾人一環望，家康早已無影無蹤了。

（無論怎麼說，事情發展順利得驚人。）

「他是何人？請說出他的名字。」

「軍隊調至秀賴公膝下，會導致局勢不穩。」

家康用一種帶有恫嚇之色的眼光，挨個兒確認他們的臉色。

「宗仁，可笑吧？」

光線通過天窗和南北紙門照射進來。面積約有一百疊的地板，擦得明光凈亮。

宗仁的皮膚像女人，脖子白|嫩。

武裝部隊三千八百人從伏見一路急行軍，塵土飛揚，九日凌晨兩點，進入大坂備前島宅邸。

當夜，告密者歸去后，正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種情趣令他心裏美得受不了，怕著腰，看手勢好似要翩翩起舞了。

「這可是關東很難看到的東西，令你手下人都來開開眼界！」

「哎呀，現在還不敢確定。」

總之，前田家的新主公利長，是個徹頭徹尾的無事主義者。父親卧病在床，與家康不和引起天下人注目時期，利長說服了父親，讓父親帶病專程去伏見面晤家康，促使前田、德川兩家達成和解。從性格傾向上劃分，應當說，利長是消極的家康黨。這樣的人有可能策劃暗殺家康嗎？

流言並非僅用於此日，達到目的便結束了。其後，家康與正信九九藏書又在構思驚天動地的計劃。為推動計劃的實施，這流言還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這是家康的目的。榊原康政致謝，然後下到沒鋪木板的土間，嘩啦啦打開了出入口的門，再出去打開廚房門，門外佇候著三千八百士兵。榊原康政從中選出五百人，帶領他們進了大廚房，命令道：

俄頃，滿六歲的從二位權中納言秀賴，由乳母宮內卿局領著到來，就座。接著，淀殿進來了，坐在秀賴身旁，抬頭望著家康。

利長觀察時勢的眼力，也不及亡父。亡父有著悲壯的心理準備，要以前田家作為豐臣家的柱石。利長則不然，為了保全自家，他認為順從大勢，跟隨家康為宜。

（唉呀，沒想到世間是這麼有趣的地方。）

據小道消息，前田利長最近即將返回領國金澤城，行前把大野治長、土方雄久和淺野長政叫來叮囑道：

這兩個沒有勇氣的告密者，吐露了驚人的嫌疑者名字之後，急急忙忙起身告辭了宅邸。此事如果屬實，事態可謂嚴重了。

通常情況，這種場合應該多少有些節目，怎奈秀賴太小。加之，淀殿與家康從未有過尋找共同話題的親近感。少時，秀賴站起來，淀殿也站起來，於家康跪拜之時，都從上座消失了身影。家康還留在原處，他抬起頭，活動上身，暢吸一口氣。都吸入腹中之後，家康一邊顯示關東八州之主的威嚴與沉著，一邊緩慢環顧秀賴側近們的神色。

家康預定辰刻（上午八時）登城。一個小時前，將士密密麻麻站在宅邸門前路上，恭候家康出發。少刻，家康出來，坐進了轎子。轎旁有井伊直政、榊原康政等十二員武將，身穿無袖禮服，戒備森嚴。其規模用之後的戲劇語言來形容，可謂「大劇團」。僅有正信老人留守宅邸read.99csw.com。劇場專屬的劇本作家從不登台亮相，開幕時，他留在後台。正信老人就是這樣的人。

前田利長中納言作為不久前病歿的前田利家的接班人，繼承了加賀與越中八十一萬石的俸祿。利長三十八虛歲，性格不似其父那樣熱血沸騰，感情用事。利長善於深思熟慮，生性慎重，遇事左思右想，甚至思慮過度。

「家康正窺伺豐臣家。他若發動騷亂，我家必須對豐臣家盡孤忠！」

「我終於明白了，這是至上至大的暢快。你宗仁那樣的年齡，沒法理解。」

（這些人是否聽到了流言？）

九日是家康登城的正日。從伏見急行趕來的軍隊，盔甲的細帶都不解開，和衣胡亂睡在宅邸大廳，等待黎明。

老人逗樂兒，盯著宗仁。

——傳言有人要暗殺家康。

「那樂趣到底是甚麼？」

「二十一。」

正信一邊這樣前思後想，一邊喝著宗仁奉上的茶。及畢，他站起來要去就寢，忽然對宗仁說：

利政經常這樣對胞兄利長表態，並受到兄長訓斥。利政沒分家，依然住在老家裡，還分得前田家俸祿中的二十一萬五千石，任能登七尾城主。應當說，利政在前田家的發言權是頗有份量的。

「我知道。這我心裡有數，但還是請說出來我好有個譜。」

登到殿上，家康在更衣室換上禮服長袍，進入闊大廳堂，靜靜地前行就座。左右列坐著秀賴身邊的官員和淀殿身邊的女官。

以這冠冕堂皇的藉口，將特別警備隊調入大坂。此事通知了豐臣家的官吏們，理由不愧是理由，誰也沒能反對說：

正信這麼暗忖，他手舞足蹈自有道理。

檐廊里更衣結束后，家康採取了更奇妙的行動。這間寬闊大廳與大坂城第一大廚房相連。家康本無必要前往廚房，但他順著檐rｅａd•9９ｃsｗ•ｃom廊朝那方向走去，慢慢進了大廚房。

毋庸置疑，此話唯有利長不可能說出來。

家康這樣做給人看，目的是想讓殿上人覺得：

但是，兩個位居奉行的告密者，臨別之前是說還不說？他倆以憂慮煩惱的態度又說道：

不過，若說前田家多少有點「不穩定因素」，那就是利長的胞弟前田利政。利政很像其父年輕時候的性格，頗有浩然正氣。

正信的臉上深深雕出了微笑的皺紋。他很少安慰司茶僧之類的人。

正信能在三成的謀將島左近的房間里住上一夜，靠的是甚麼因緣呢？

家康以渾厚的表情，尤其是以細細的雙眼，表達出這樣的意思。臨到家康注目的人，悉數垂首，視線朝下。

家臣伊奈圖書頭為了將全副武裝的德川軍隊三千八百人調往大坂，急如星火趕回伏見，理由是：

窮原竟委，流言的幕後策劃者就是正信。故此，正信覺得世間沒有比這種陰謀更有意思的事了。

（對這些我都有防備。）

「傳言說，現在有個意外的人參與了這項陰謀。不，豈止是參与，他是隱身幕後的總策劃者。其他人都聽從他的調遣。」

時下正是如此。正信操縱藤堂高虎等人在大坂殿上散布流言惑眾，說大坂城內有暗殺家康的計劃。流言亂飛於世間，人們議論得活靈活現，本屬於三成一方的增田長盛和長束正家等豐臣家的執政官，事到如今，卻一臉忠義，夜裡偷偷前來告密：

「啊哈哈，別瞞了，你偷著笑了。你還年輕，多大了？」

端來煎茶的年輕司茶僧宗仁，見到老人的狂態，低頭憋著不敢笑。

「哈哈哈，是嗎？」

此事純https://read.99csw.com屬子虛烏有，家康與正信比誰都更清楚。此二人偷偷播下的流言種子，如此這般，僅在數日之內，宛如魔術一般鮮明地長成了高聳的疑團大樹。

翌日，凌晨開始，家康的臨時客舍忙碌得儼如交戰一般。

（哎呀，世間是這般妙趣橫生的場所！）

毫無疑問，家康利用這種擁擠嘈雜混入人群，經廚房門離別殿上，帶領早獲命令佇候廚房門外的軍隊，來到京橋口城門。由此過橋，家康回到了備前島上的石田宅邸。

正信認為，確實，若論作戰，上杉家的直江山城守兼續和石田家的島左近勝猛等人，是隨機應變制定戰術的高手。然而，若以「世間」為對象，論及琢磨神算鬼謀，「還得看我正信」。老人有這種自負。這種機謀最終將於數日後家康登城之際，開出漂亮的花。

「是的吧。」

慶長四年（一五九九）九月七日，家康入大坂夜泊的客舍，就是石田三成的備前島大坂宅邸。前不久三成還住在這裏。家康在大坂無住處，三成恰巧退隱佐和山，騰出了宅邸，家康便將此處作為臨時客舍，他睡在三成的居室里。

正信逗樂兒似地，捂著自己的嘴說道：「對你宗仁這樣小年紀的，不便說，不便說。」

（聽說有人要刺殺我。如果當真，我決不善罷甘休！）

——那流言大概是真的。

這樂趣就是玩弄權謀術數。年輕時候，「世間」在頭頂上，必須仰望；年老時，地位提高了，不屑一顧地傲視世人，「世間」下降到可以俯視的位置。

「啊，真年輕。但不值得驕傲。我也有過青春年少的時候。那時的心情，可以理解那時的人世情趣。但歸根結柢，年輕時候的情趣，得靠身體來嘗試。」

「此乃主上的安排，作為歸國時帶回的稀奇故事，大家不慌不忙地參觀大燈籠吧！」

正ｒead•９9ｃｓw.ｃｏm信問道。

「這房間據說島左近曾經用過。」

（這也挺有意思。）

「有人設定了如此這般的暗殺計劃，請內府千萬當心。」

「左近其人，據說是一位非凡人物。」

「然而，其他樂趣又競相迭至。」

大廚房中央擺放著大坂城的寶物，四方形「大行燈」。燈籠邊長一丈二尺，大得出奇，西方來的傳教士見了這異樣的照明用具都驚得目瞪口呆。家康駐足大燈籠旁，且仰望且對榊原康政說：

「他算啥，不過是個作戰能手罷了。」

家康額頭貼近榻榻米叩拜。須臾，半抬頭，視線數著眼下榻榻米的縫隙，口中祝賀秀賴健康的日常生活。說完，額頭又貼近榻榻米叩拜。僅此而已。

正信尤其如此。他成為天下第一的權勢家德川家康的謀臣，借家康的權威，創作出各種各樣的謀略情節，而活動表演的演員竟是家康，世間按照正信設計的情節發展，變得妙趣橫生。

「宗仁，趕快收拾收拾吧，時候不早了。」

「不，哪裡哪裡。」

「哎呀。」

「最近家康將登大坂城。豈能容他帶兵進殿，當他單人在休息室或檐廊的時候，短刀出鞘，刺死他！」

「但是，人上了年紀，靠衰弱的肉體品嘗的樂趣就淡薄下來了。」

兩名奉行泄露的涉及暗殺計劃的嫌疑者是秀賴方面的大野治長、土方雄久和淺野長政。其中的淺野長政是家康黨。這是正信老人本沒散播的名字，但流言蜚語越傳越多，長政的名字也混了進去。

司茶僧宗仁如實道出世間對左近的評價。正信似乎感到厭嫌，唾棄道：

家康靜靜退場，來到檐廊，喚來恭候於此的十二員武將，在檐廊一隅豎起屏風，于背陰處脫下禮服長袍，換了便裝上衣。如果使用殿上設有的更衣室，不曉得那裡是否藏有何種暗算機關。故此，避開其屋，特意利用檐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