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憐。哎，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的名字也混了進去。流言真是變幻微妙！」

路兩側延伸的是太合引以自豪的石牆，頭上是松枝。松枝在十月的秋風中鳴響著。

「我本想以切腹辯白，但不知死後別人會說些甚麼。乾脆，我歸還領地。」

「不愧是前輩五郎左衛門（丹羽長秀）的公子，此乃武家可賀之事！」

對此，連家康身旁的正信都覺得：

家康這番自語，給大坂政局造成了激烈震動。

老人自言自語。

下一個如何對付？俸祿額八十一萬余石，相當於德川家的三分之一，無論怎麼說也是太合遺令規定的第二大老，與豐臣家諸將多有姻親關係。亡主前田利家德高望重，現主公利長性格穩重，根本沒有石田三成那樣招人煩惡而遭到討伐的恰當理由。想擺弄他可挺難的。

「要北伐嗎？」

早在石田三成尚任奉行的時候，五奉行中的淺野長政就以唯一的家康黨身分竭力活動。眾奉行的決定都由他偷偷泄露給家康，極其秘密地效勞。滑稽的是，他竟也成了暗殺家康的策劃者之一。

（來發牢騷的吧？）

「說得好！」

家康說道。

淺野家的領國在甲州，城是甲府城，俸祿額二十二萬余石。其中十六萬石為其子幸長所有，父親長政年祿額四萬余石。長政說，他決定奉還俸祿之後隱退，由兒子幸長收留贍養。

「謝謝！佐渡（正信）大人，正是承蒙大人居間說情，在下才有幸蒙受這般仁慈。」

言訖，家康觀察諸將反應，無人反對。丹羽長重擔當先鋒，此事早已決定。不甘落於丹羽之後、要求參戰的呼聲，充滿了大堂。

「彌八郎，談談看法。」

家康按照處刑請求，做了判決。

「真令人焦急。按我的性格，喜歡諸事穩當進展。但此事例外。一想起太合殿下遺令，我必須討伐擾亂豐臣家治安的亂臣。」

長政言帶淚聲，嗚咽說道。他甚至表示：

唆使狗咬狗，諸事進展順暢，謀臣正信欣九-九-藏-書喜得簡直想號啕大哭一場。

家康又說：

「對於企圖在殿上謀殺我，然後在秀賴公身邊挑起騷亂的三名圖謀不軌者，本應宣判死罪，由於正當為故太合殿下服喪期間，特赦，免於死罪，分別已做了從輕處罰。但最無法無天者，是加賀中納言（前田利長）。按理說，他應來我處道歉致禮，他卻處之泰然。如此態度，更顯得對我有叛逆之心。」

卻說家康自入住西丸之日始，針對如何處理「暗殺事件」嫌疑犯，開始評議。也就是「受前田利長唆使」的淺野長政、大野治長和土方雄久三人，究竟如何處理。當然，雖說審判卻不公開，只是家康與正信之間的私下密議。

「彌八郎，對彈正少弼（淺野長政）不夠意思，卻又不能單獨寬恕他。」

十月三日，家康早早招集了在大坂的列位大名，召開了征伐加賀的軍事會議。家康與正信不讓世間喘息，不斷制定新計謀。

「修理（大野治長）下野；河州（土方雄久）可以流放到常陸去。」

淺野長政拜謝正信。

家康始住西丸的十月一日，決定了這些事。該夜，家康喚來增田長盛、長束正家二人，通知如上的宣判結果。按照豐臣家的官職制度，大老若將單向決定的事項通知奉行，並命令落實執行，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兩名奉行當夜就去每個「罪人」家通告如上宣判。

「可以。」

（倘回領國，又要被懷疑在領國準備舉兵吧？）

慶長四年十月一日，家康言出行隨，進入了大坂城。

（世間是多麼有趣的場所啊。）

「加之，宰相大人關心豐臣家的這份真情，我深深感受到了。太合殿下九泉之下也會欣慰的。」

然而，傷口已經出現了，即鼓動幾個大小大名要暗殺家康的這嫌疑。不言而喻，流言製造者家康與正信最清楚，此乃漫天大謊。但是，歸根結柢，世間靠流言判斷人，目前世間正朦朦朧朧開始相信流言——剛回金澤的前https://read.99csw.com田利長要殺死家康。

「要興築四層的天守。加緊設計，儘快動工！」

「在這裏再建一座天守！」

「混賬！」家康罵道。

正信老人這樣暗思，是因為家康入住西丸的翌日，有人前來登門問候，即「小松宰相」。小松宰相二十六七歲，是北國小松城年祿十二萬余石的大名。名曰丹羽長重，其父是大名鼎鼎的丹羽長秀。

「是的，不該殺頭。還望主上垂憐。」

翌日，丹羽長重回歸領國——北國的小松。

以上是十月二日的事情。

家康以秀賴代理官的身分命令道。年祿區區一萬石、身分低微的片桐且元只得服從。

「哎呀，此舉令人欽佩。男人的進退，我希望自己也能如此。我任此職雖然做了這般處理，但你與其他二人不同。彈正少弼蒙受莫須有的懷疑，我很同情。你不必說那些忠義規矩話，老老實實退隱領國去吧。」

「不，那個……」

「征伐加賀時，請令我做先鋒大將。」

「實在對不起！」

（下一個輪到前田了。）

丹羽長重前來，第一個自報奮勇：

今日，家康住了進來。

（人的行動不取決於節操忠義。）

對於這兩個嫌疑人而言，這場秘密審判實在太諷刺了。流言製造者依據流言性質，做總結陳述、請求處刑，又進行宣判。

（此人精神不正常吧？）

德川家並沒拜託他，他與前田利長也素無怨恨。總之，他是儘快來取悅已被稱為「西丸大人」、即將成為下一個時代主宰者的家康。

在丹羽長重看來，家康以令他意外的鄭重態度，接受了他的請求。

「受到無中生有的流言株連，哪怕稍令內府煩心，在下也罪該萬死！」

問題在於淺野長政。

「奉還領地的事嗎？心意我領了，領地不能接受。彈正少弼，雖是這種結果，我決不認為你是壞人。權當回領國暫且小憩，避開大坂吧！」

譬如，以居住西丸的北政所為例。家康入城日前幾九*九*藏*書天，她就遷往京都去了。理由沒有公開，城內的人對於北政所緣何倏然騰出西丸前往京都，百思不解。

「同樣判罪，太狠了吧？」

「今年北國何時普降不融化的越冬大雪？」

「既然如此，為豐臣家安泰計，我只好拜領秀賴公的手令，向各領國下達軍令，討伐加賀！」

（治部少輔已不在現職，他正在野草深深的佐和山上仰望浮世的月亮呢。）

正信感受著一種潛藏的、通體戰慄的亢奮，望著這間血腥的人性實驗大廳。

「我代替太合殿下。」

丹羽長重心中不安。家康令人從豐臣家的器物中取出吉光打造的短刀。

「哎。」

滿堂大名聽得大氣不敢出，無人敢開口反駁。家康的話，是露骨的霸道言論。昨天才宣布的三人處理結果，不可能傳至遙遠的加賀金澤，前田利長怎可能聽到後有充裕時間趕來道歉？家康以沒來道歉致禮為由，大動肝火。

「誠惶誠恐。」

這是響遍天下的定評。他必定會固執地與家康作對，遵照太合遺囑，讓家康待在伏見，決不讓他入住大坂城。

聽著聒噪，正信深有感觸。他進而認為，利害決定人的行動。

（世間越來越妙趣橫生。）

家康說道。

丹羽長重的小松城鄰近前田家的金澤城，攻打時佔地利之便，他當先鋒可謂穩妥。丹羽長重故作自然地吐出此言，家康即刻將其政治化了。

家康說道：

翌日凌晨，淺野長政慌忙跑到家康眼前。

此日，到了正午也沒給列位大名端上飯菜。跟隨家康身邊的板坂卜齋在手記《慶長年中卜齋記》中寫道：「一律不給列位大名提供美食，只有粗茶。」

家康入城伊始，城內大興土木。鬧騰事還不僅如此。每當豐臣家諸將前來問候時，家康就問道：

（是「一面倒」喲。）

「彈正少弼，主上都說了如read.99csw.com此大慈大悲的話了，你再不必這般執拗了。」

（人云計謀呀計謀的，智謀需要資本，實力就是資本。）

家康立即這樣揣想。看著一心要保自家的淺野長政，家康十分心疼。

其後，淺野長政欲返回居城甲府，行至途中倏然這樣思忖。於是途中派人給大坂的正信送去一信，寫道：

「可以。」

「是的。寬恕了他，反倒會引起世間疑惑。必須和那兩人同樣判罪。」

晴空萬里。

他倆立刻又學到了做人的藝術，一個人一味立志保身，甚至可以這樣吧？在手握國內最大權力的家康面前，目前長政必須以小貓磨蹭緊貼主人的動作，來展示自己是個多麼可愛的活物。故此，儘管蒙冤，他還是提出要奉還領地。

然後自言自語：

「本月中旬能下吧？那麼，得過了年，到明春。」

正信老人吞下一大口唾沫，焦黃的牙縫裡發出了莊重的聲音，請求處刑如下：

世間騷動議論著。

「多、多謝！只要淺野家存在，如此厚恩將世世代代傳講下去，決不背叛德川大人！」

「他挺可憐。」

（我說的話有那麼重的份量嗎？）

「治部少輔是個不聽勸的人。」

（噯，萬事靠實力……）

正信老人夾在儀仗隊行列中，慢吞吞走過西丸的護城河橋，一邊靜靜思忖。何故進展如此順暢？就連正信自己也由衷感嘆。

「變幻微妙呀。」

受家康如此激賞，丹羽長重如此尋思，他茫然了。他覺得自己原本是來寒暄，不料說溜了嘴，講出這等話來。

他以此震懾且元。本丸已有天守，秀賴住在那裡。為對抗秀賴，家康要求在自己的居住區內再築起一座。理由之一，本丸金庫里收藏著大量金銀，家康想令且元消耗一點兒。

丹羽長重原初也非一心前來請戰：「無論如何，請令我做先鋒大將。」他在準備歸領國之際，恰巧遇上家康入住西丸。他覺得歸國前應當去寒暄一下，便登上西丸拜謁家康。到此為止，皆屬於極其常識性的行動。然而在與家九_九_藏_書康閑聊之際，聽到家康那番自言自語，終於順勢吐出「請令我做先鋒」一語。

家康同意了。

（此時，倘若石田治部少輔仍擔任奉行職務，那麻煩事兒可就多了。）

「找個理由，給他罪減一等吧。對了，有了好理由了。主上拜謁秀賴公那日，淺野彈正少弼長政患病在家，該日沒在殿上。就說他雖參加了策劃，卻無實行的意志，令他回領國閉門反省吧。」

家康當場將這柄短刀作為禮品，贈給了丹羽長重。

無實力的計謀是雕蟲小技。再神機妙算，最終都難以盡如人意。與之相反，勢強力大的一方，背靠勢力實施機謀時，不言而喻，對方會一面倒向我方。

大坂諸將彙集于西丸。家康聲調洪亮地說道：

「願在內府領地內閉門思過。」

正信胸有成竹。今後，隨著北伐呼聲高漲，恐會得到更加妙趣橫生的世間試驗結果。

（操縱這群人，只要不偏離這條原理，主上取得天下，不會出一點偏差。）

正信從旁勸道。

家康一行進入了西丸。與此同時，當日開始，豐臣家諸將接二連三前來問候。家康舉行了接見儀式。可謂豐臣家「用人」的片桐且元到來時，家康命令道：

（嘿，我真厲害！這是因為我背靠關東二百五十五萬石的實力。有這實力，不用乞求豐臣家諸將，他們便自來獻媚。對於自來獻媚者，計謀易施。看他們的神情，幾乎是主動要來跳進圈套的。）

聽者明白這是要討伐加賀金澤城的前田利長，眾人戰慄。家康卻以綽有餘裕的態度說道：

長政通過甲府，沿甲州街道進入家康的領地關東，抵達武藏府中，投靠府中明神的「社家」（祭司）處，借一室，自願過起了當人質的生活。

「確實，判為流放吧，還不該殺頭。」

長政說道。當然，他充分辯白自身的清白，接著又不斷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