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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分銅屋

第三十七章 分銅屋

初芽笑了起來。再吝嗇,世間也不至於有這等事。無論戰時還是平時,諸大名的活動經費,譬如居住大坂宅邸的費用,全部自理。不可能唯有家康例外。大坂城和城裡的所有錢財物品都是豐臣家的財產,並非家康可挪為己用的東西。
「奴家是個女流之輩啊。」
本多正信得到這情報后,從自己家臣中選出二十名能手,命令他們四處搜索。
「然而,何時起事?今年底,還是明年初?」
「上杉家呢?」家康也得知此事了。
「如果上杉家呼應而起,但其進駐領國還不到兩年,估計戰備工作還需要半年。於是舉兵當在明年暮春或者初夏。」
那些大名也真是不成樣,大藏卿說道。他們分別從家康的家臣那裡要來了休息室,問候家康登城之後,即便沒事也待在休息室里。待在規定的房間里,這就是他們擁戴家康為天下人的證據。他們登大坂城卻不來本丸,幾乎都只出入西丸。秀吉故去尚未一載,世間就已變成這樣子了。
(好大的膽量!)
「大人也是這樣。他是個智慧洋溢的人,智慧都從口中流溢出去了。我和他都不適合擔任目前這種狂言劇的演員。」
「不曉得。」
「哎呀,據說治部少輔款待彌五左,並說:『當使者一路辛苦了!』贈給彌五左一柄國光打造的短刀。接著爽快表態:前田家若和德川家斷絕了關係,敝人欣然跟隨德川大人。」
「真是一條狡狐。」
「且看他如何回答。」
「要是那種規模的工程,的確是刻正進行中。主公長時間住在大坂,一旦返回領國,大概發現城池有些地方不如寸意吧。」
「毫無疑問。現在臣手裡握著一個證據。」
「所謂密謀,就是舉兵吧?」
「好令人心焦喲。」
與粗獷的左近不同,此人身穿華麗衣裳,姿容引人矚目。她就是read.99csw•com初芽。三成賦予初芽任務,對她說:「以問候淀殿為由,你去一趟大坂。」而真正目的是探聽殿上的傳聞。宮中婦女的特性是嗜好說長道短,具有男人所無的觀察角度。大坂城裡,包括女官在內,婦女近萬人。顯然流傳於她們之間的傳言也值得搜集。
山城守見了那個學者嗎?首先,那件事左近是知道的。
正信說道。家康和正信之間的隱語稱三成是「佐和山之狐」。彼方是狐,此方是狸,都在為迷亂人心而施展秘術。
家康說道。五天前家康與正信商談之後,欲打探三成以何種心思過著隱退生活,便想出一計,選一個適當專使赴三成處,讓他厚著臉皮對三成這樣說:
「瞎說。」
左近說道:
「都一味議論著治部少輔何時奮起舉兵呢。」
「關於上衫中納言的流言,也散播得很熱烈。據說學者藤原惺窩每次去德川派的大名宅邸,就說上杉中納言歸國途中,其家老直江山城守在大津面晤了自己,和盤托出了秘密。」
正信叮囑道。
「這些事說起來都嫌臟嘴,本不想說。那幫傢伙都是些吝嗇鬼。」
「哎呀,說到底,我也好,山城守也罷,都是戰場上的能人,不適合玩弄這種陰謀。」
「確實。」
大藏卿觀察入微。所謂「那幫傢伙」,即指家康及其幕僚的三河眾人。他們駐紮西丸的費用,幾乎全由豐臣家支付。
(無論如何也要宰了他!)
初芽這樣回答:
「那當然。」
當左近察覺時,已經過了本町橋,進入了船場。左近並不介意地走著,到了十字路口就停步,佯裝迷路的樣子。盯梢者的人數、臉型及每個人的步態、坐相,左近都機敏地辨認出來了。
「哎喲!」
「我是主公授以指揮權的戰場大將。身心都適合堂堂正正做事。read.99csw•com沒掌握鬼祟化裝躡步行走避免暴露的技巧。」
「彌八郎,三成肯定能起來鬧事嗎?」
(有人跟蹤。)
「有意思。」
(噯,去聚樂町的妓樓吧。)
「沒錯。德川那方有好幾位名演員。藤堂高虎、黑田長政、細川忠興都是。還有操縱他們的家康和正信,他們真是玩弄陰謀的稀世高手。」
「對三成的如此答覆,有何感想?」
「即便大人準備得無懈可擊,也不能由初芽口中說出呀。只有靠您推測感悟了。」
「啊,所見相同。說此人是狡狐,變招兒卻很嫩。」
「彌五左如何說的?」
初芽的口氣略帶諷刺。左近苦笑說道:
翌日黃昏,正信被家康叫去了。正信剛想稟報:「將秘密殺死左近!」家康卻開了一個意外的話題,即佐和山的新情報。
君臣相顧而笑。說到底,此二人面對三成舉兵泰然不驚。莫如說他們盼望三成舉兵,趁機可奪天下為己有。故此,嗅到了佐和山之狐「謀反」氣息,這對野心勃勃的家康來說,是莫大的喜訊。
來到戶外,左近頭戴深斗笠遮顏,悠然走在初芽不遠的前頭,不久送到了京橋口。左近望著初芽被城門吸了進去,便轉身往回走。
(幹了一件沒用的事。對學者之流說出秘密,後果如何?山城守那樣的人物應當心中有數呀。)
初芽終於以三成為例,提了出來。
大藏卿對這回答非常滿意。「作為交換,家康方面的動靜,只要我知道,也都說出來。雖是過頭的話語,但今後如果出現嚴重事態,這邊會差遣密使速去佐和山報信。」
「島大人在市街間暗中活動的傳言,也散得沸沸揚揚。這事兒也是堂堂正正的嗎?」
初芽一行人進了大坂,登上大坂城本丸,見到淀殿身邊的女官大藏卿,說了一番問候舊主的話,接著便閑聊了read.99csw.com起來。
「何種證據?」
「適合演出這出狂言劇的人,好像都早就站到德川大人那邊去了吧?」

「聽說治部少輔大人隱退之後,佐和山城深溝高壘,修築角樓,招納諸國浪人。這些小道消息是真的嗎?」

初芽回答:
正信玩味著這個詞。對於這麼重大的事情,多年來反德川的三成竟馬上就做出了「可以」、「站到德川大人一邊」的回答,實屬怪異。
「不,千真萬確。」
「看來,傳言散播得很廣啊。」
「如果當真,家康豈非盜賊?!」
家康咬著指甲說道。話雖如此,家康卻半欣喜半戰慄。因為如果三成成功拉攏了諸大名,明年暮春或者初夏,自己必然被踹落地獄里。
於是立即選派豐臣家的中立派、「馬回役」(近衛隊員)柴田彌五左衛門前往佐和山。他回來後向井伊直政做了報告。
「大人呢?」
「這不是在備戰嗎?」
島左近回答:「事情有時會出現特殊情況,即傳言先行。人們認為石田三成將有舉動,若動,當在何時?期待與觀測混雜成傳言,城內城外四處紛飛。莫如說我們是配合傳言行動。這種情勢下焉能保住秘密?倒不如堂堂正正運作為宜。」
「初芽,」
島左近潛伏大坂之際,另一個情報搜集者從佐和山進入了大坂。
任意進駐豐臣家的居城,不僅自己享用豐臣家的米糧,還讓帶來的幾千家丁也吃城內糧倉里的米。神經錯亂了吧?這麼一想,初芽憤怒得臉色蒼白。
「柴田彌五左衛門從佐和山歸來,剛才到萬千代(井伊直政)處覆命了。」
初芽進了旅館,在深處一座獨立屋軒面晤左近。初芽張開小巧紅唇,講述了殿上議論的各種傳言。
「『佐和山之狐』快要下定決心與主上開戰了。為了贏得備戰時間,眼下佯裝九-九-藏-書順從主上,此方無論如何挑釁找碴出無理的難題,他都會採取這樣的態度:『是嗎?完全服從命令。』由此看來,治部少輔發動叛亂一事,明若觀火。」
「更鬥不過彌八郎了。」
「看來是只幼狐,根本鬥不過主上。」
「『爽快』?」
大藏卿低語:
中年貴婦人大藏卿反倒想探聽三成的近況。此語並非出自政治意圖,大概像後世想探聽演員隱私的那般心理吧。之所以提到演員,乃因三成在秀吉身邊的時候,他在女官之間人氣極盛。這位受同性厭惡、手腕精明強硬的奉行,從女人眼中看來,他的狷介反倒成為一種潔癖美德,不容邪佞的性格則化作純情無垢的特質。加之三成的舉止脆快豪爽,除了有一種性魅力外,更重要的是,他與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魯莽大名不同,對女性十分親切。因此就連徐娘半老的大藏卿也樂於探聽三成的近況了。
左近走入了聚樂町。妓樓有二十家左右,高高的屋檐鱗次櫛比。檐下的燈籠已經點亮了。左近在「分銅屋」門前停下了腳步,在女子嬌滴滴的接客歡聲中,鑽了進去。
「島左近好像來到大坂了。」
「天黑之前送你回去吧。」島左近手握腰刀,站了起來。
「前田利長正於金澤城策劃謀反,遲早須征討之。倘若前田家和德川家斷絕了關係,拜託三成大人站到德川一方。」
未久,正信詳細掌握了左近的動靜:他單身潛入,住在愛宕町的旅館,幾乎每日泡在堺或者大坂的妓樓里耍歡,在那裡晤人,或者去別人家的宅邸。
「不是。」
殺了左近,等於減去了佐和山石田軍團一半的威力。
「人心不可靠哪。」
「這件事不必瞞我,從實道來!治部少輔大人準備挑戰那個三河奸人吧?」
「加藤、福島、黑田等太合一手養大的大名,現在腰桿都已經軟了,拜倒九_九_藏_書在江戶老人腳下。我覺得當今世間已沒有豪俠之士了。以前我認為僅有以爭強好勝著稱的治部少輔大人例外。不,現在仍這麼認為。治部少輔大人看似隱退,隻身返回了佐和山後,聽說在深溝高壘,廣納豪快之士,『不出所料!』殿上欣喜得簡直想高聲歡呼了。初芽,可否說一說那邊的事,讓我們也高興高興?」
「主上也是?」
「發現后,當場斬首!」
據此,便多少能了解到三成的心機。
左近沿著護城河向前走去。城牆頂千貫角樓周邊的松樹上,飄蕩著暮色。
根據大藏卿的講述,本丸殿上的武士、女官、司茶僧等,對家康的憤怒與憎恨非比尋常。怎奈西丸家康的權勢非常強大,那派頭儼如事實上的大坂城主,開始對大名頤指氣使了。
其後,初芽在城內大藏卿的宅邸逗留數日。某日,隱身市街的左近差人送信來,初芽去了左近下榻的愛宕町旅館。初芽沒穿綢緞之類的貴重衣料,身著素淡的肥袖衣裳,像下級武士的女兒往寺院參拜的打扮,領著一名女童。
左近的身影在路上消失之後,盯梢者的行動倏地活躍起來。人數也增加了許多。
關於大藏卿問話中修築城堡與招納浪人之事,
初芽困惑沉默。大藏卿繼續說道:
「求之不得喲。」
「彌八郎也如此判斷?」
「開甚麼玩笑,」
「左近大胆裝扮成越后的鄉士,隻身來到大坂,到處探聽各家的心機。對於石田家來說,左近可謂至寶級的軍師。這樣的軍師不顧危險,隻身潛入大坂,必是有了密謀之後,才有這般舉動。」
「是因為沒保住秘密嗎?」
正信暗思。但他覺得此乃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若在戰場上,指揮一萬大軍也難以擊敗的左近,如今不帶隨從,潛藏於市街某處。
「但是,城裡若搭起鷹架,民夫幹活,即使女人也會知道正在大興土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