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怒吼了。不僅如此，他揮起那柄出鞘卻沒砍著野野村的利刀，嚓！一刀砍斷了長三郎背後旗杆。但家康或許立即就後悔了，到此為止，沒再責備那二人。

宇喜多部隊也發覺了這一群可疑人馬的影子。宇喜多部隊的前鋒指揮，是名播遠近的作戰高手明石掃部助全登。

然而，家康並不知曉。

部隊主將是松平忠吉。

他的右肩貼著鑲邊的紙，這是東軍記號。

部隊宛似摸摸索索前進，一路上鴉雀無聲。

證據是家康神情焦躁，旁觀都覺得非比尋常。他動輒無緣無故站起來在山頂走動著。

老人的身分沒資格和家康說話，但目前情況緊急。長年跟隨家康馳騁戰場，他也養成了第六感。

濃霧奪走了二十萬人的視野，因為大霧無法活動，敵我雙方一槍也不能放，一直在等待濃霧淡散。

「敵軍如何？」

此話是想說現在的人不行吧。家康環顧左右，眼神盯住了名曰渥美源吾的人。

源吾像霧中游泳般前進，途中一看見霧中人影，就問道：

家康嘟囔著毫無意義的話，似乎耐不住開戰前時間的沉重。霧很濃，不過數公尺外就甚麼也看不見了，故而發生了一件稀奇事。

「緣何默不作聲？」

源吾嘲笑道，不再理睬他們。若淪為敗軍，自己死了，家康也死了。

「滾開！」

若是平時的家康，頂多苦笑一聲完事了，或者說句話讓他注意。

「非也。」

此日，直政來到忠吉陣地后，建議道：

其後，直政保護著女婿松平忠吉撤下來。聽見槍聲，東軍先鋒福島正則大怒。

「從他人關卡旁通過，是何道理？今日打頭陣者非福島左衛門大夫莫屬，難道想溜上前去搶頭功嗎？」

「剛才槍聲確實響了，但又停了。有再聽見槍聲嗎？」

午前七點剛過，家康緩慢登上山頂，坐在折凳上。

直政報上自己的軍監之名，言語謹慎，並高喊道：「馬上公子乃松平下野守忠吉大人。」

其間有兩騎疾馳而出，是小栗忠政和米津清右衛門。

死人和死人之間哪裡還有辯解？！這就九-九-藏-書是諳熟戰場機理的老油條的回答。但須謹慎，不可透露答案。

（這也太靠近了。）

（迷路了吧？）

其實，源吾連一個敵人的影子都沒看見，卻回稟說看見了。

那八個字出自凈土宗的理念：討厭現世（穢土），憧憬死境（凈土）。家康的佛教信仰屬凈土宗，他麾下之人也多是這一派。看這八個大字，自然就會產生武勇活躍不怕死的心情。四公里之外，笹尾山陣地迎風招展的三成大旗上寫著「大一大萬大吉」，呼喚勝利好運，飄漾著充滿現世利益的氣息。與之相比，家康的八個大字非常厭世。

「來者何人！」

所謂「能人」，譬如家康青年時代的下屬內藤四郎左衛門等即是。

言訖，直政將帶領的大部份步兵留在福島陣地上，率輕兵擺出宛如前去窺察敵情的架勢走過去了。

有個旗本名叫野野村四郎右衛門，因大霧迷失方向，騎馬一直走到了家康的折凳附近，馬屁股險些撞上家康的臉窩。

家康大喝一聲，拔刀猛地刺向身旁，要砍死野野村。野野村一看是家康，

「策馬前進！」家康下定決心。他捨棄了桃配山，要將指揮所前移至中原。

家康焦慮不安，因為霧中遙遠的槍聲倏然停了，僅是偵察部隊的衝突？還是先鋒部隊正式開戰了？家康不甚清楚。

「他在大霧裡也能看清東西。」家康說道。

家康大本營佈於桃配山上。從這裏到西北方向三成大本營的笹尾山，約有四公里距離。

家康和左右都感意外，好像戰馬開口說話了。家康焦急了，問他何出此言？

他這樣判斷，試探著派去一哨人馬。直政火速做出反應，命令三名持火槍的足輕向前來的宇喜多部隊連續射擊。

對方這樣回答，就是自己人。源吾僅跑了十五六分鐘，就立即折回桃配山，向家康彙報。

折凳旁立著家康自少壯時代就一直使用的大將象徵——金扇大馬標。

這些都是精選出來的戰場菁英，總在家康身邊擔任傳令與偵察的差事。他們後背插的小旗統一在ｈtｔps://rｅａd•９９ｃｓｗ.com黑底上寫著一個「五」字。

除了先鋒的福島部隊，後續還有加藤嘉明三千人，筒井定次兩千八百人，田中吉政三千人。這些兵馬與天滿山的西軍宇喜多秀家對峙。此外，藤堂高虎、京極高知在中山道略偏南，面對西軍小早川秀秋的松尾山，布下了野戰陣地。

「四郎左衛門已經老了，不能來參加這場戰役。」

家康頷首，令源吾退去。然後滿意地說：

直政和松平忠吉繼續前進，緊貼著敵軍宇喜多部隊前頭一同行進。這時，雨停了，風刮起來了。

「從前有個能人。」

「麾之麾。」

「無論何人，軍法就是軍法！」

這是東軍的暗號。

桃配山頂，家康坐折凳上打盹兒。可見交戰會走向勝利吧。在努力達到勝利之前，家康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不，我等並非想上前搶功，是根據主上命令，前去窺察敵情。」

正則將銀色芭蕉扇馬標插在地上，背向明神之森，拿出折凳。這時，他聽見了槍聲。

這支金色七根扇骨大扇，中心處畫著一輪紅日，扇骨釘垂吊著銀穗。

「我心裏十分清楚，今天的交戰，主上不出馬是打不贏的。潮水已達高潮了，不看敵情，主上也該出馬了，而且越早越好。」

直政這樣思忖，肯定是碰上了己方先鋒福島正則部隊。這個可兒才藏大概在這裏負責監視可能溜到前線搶頭功的後方友軍。

他並非武士。

家康反覆追問，多次離開折凳站了起來，但他沒察覺自己的這種舉動。為了掩飾如此焦慮不被人發現，他對左右像開玩笑似地說道：

源吾大聲報告。意思是應當發起攻擊了。

「跑一趟，去觀察一下敵情！」

家康眼前，一個名曰門奈長三郎的小姓背後插的小旗搖搖晃動，不僅擋住了家康的視野，都快碰到家康的臉了。

然而家康到了桃配山頂，卻仍不能放下心來。

「敵軍形勢，時機正好。我方應當湧上去了。」

二人勢不可擋，來到了福島部隊的戰場，看完了概況，「我方必勝！read.99csw.com」立即撥馬返回，向家康覆命，然而這並非事實。此時福島部隊被宇喜多部隊衝殺得漸漸退卻了數百公尺。

「山之山？」

對方則以更大的規模還擊，從明神之森到天滿山南麓這一大片空間里充滿了槍聲和硝煙。

可兒才藏也是個身經百戰的老練武將，識破了謊言，在馬上大笑道：

可兒才藏怒火中燒，嗓子眼兒呼隆呼隆直響，一口沫狠勁吐在地上。

喊叫著逃跑了。家康的刀沒碰著他的身體。這一下令家康更惱火了。

（糟了，不妙！）

「哇！」

以破裂嘶啞的嗓音大喝道。

「噢，覺得可疑，確有道理。」

家康向使番下令。家康身邊的使番有安藤直次、成瀨正成、城織部、初鹿伝右衛門、米津清右衛門、小栗忠政、牧野助右衛門、服部權大夫、阿部八右衛門、大塚平右衛門、大久保助左衛門、山本新五左衛門、橫田甚右衛門、鈴木友之助、小笠原治右衛門、山上鄉右衛門、加藤喜左衛門、島田治兵衛、西尾藤兵衛、中澤主稅、保坂金右衛門、直田隱岐守、門宮左衛門等。

「那些人影不是我方軍隊。」

福島部隊的足輕在霧裡活動，朝宇喜多部隊猛烈射擊。

然而可兒才藏巍然不動。

家康的四兒子，為家康的側室阿愛所生。忠吉年少，卻任武藏忍十萬石的城主，現年二十一歲。因娶井伊直政的女兒為妻，家康命令直政擔任忠吉的輔佐官。

直政撒謊了。

天色終於逐漸泛白。盆地里雨意濃濃，大霧瀰漫，人馬好似皮影戲偶移動。這時，東軍第一支大軍福島正則的六千兵力，基本進至盆地中央，背靠明神之森布陣，白底畫著藍色山道紋的旗幟迎風招展。

直政慌了神。霧若不淡薄，還可以混在宇喜多部隊里。

早上七點半前後，東西兩軍的布陣工作基本上結束了。

午前七點左右，東軍部署完畢。

家康當即採用了他的建議，「既然如此，吹螺號，讓將士們齊聲吶喊！」命令了軍營奉行。

「但是，主上早出馬，若淪為敗軍，你做何辯解？」

hｔtps://ｒeａｄ•９9ｃsｗ.com這波怒吼在橢圓形的關原上空轉圈飛馳，每轉一圈之際，霧裡的遠近各地敵我陣地中就飛出了回應的吶喊。螺號、吶喊、古鉦同時響起，巨聲飛天馳地，碰撞四周群山，迴音激蕩，一時鳴響不止。

源吾回到陣地，同僚們這樣責備他。

直政一聽覺得聲音好熟，卻是福島正則的物頭、武名天下傳揚的可兒才藏。

馬標前並列插著昭示源氏血統的十二面雪白大旗。另外還有一面上寫「厭離穢土欣求凈土」的大旗，在大霧中飄揚，說明了德川軍的戰爭哲學。

理由如此。

「說是窺察敵情，這般威嚴龐大的隊伍，做何解釋？能騙過其他人，卻瞞不過我才藏的雙眼！」

「被別人搶先了！」

家康追問時，一個老人實在忍不住，開口講話了。

家康一方佔有隱形優勢。家康用戰略彌補己方戰術之不利。不消說，家康不靠戰術而要靠戰略取勝。開戰前他就開始瓦解西軍，正在對半數敵軍內部採取間諜活動，而且他們幾乎都倒向了家康，達成或倒戈或不抵抗的逃亡等約定。若這些叛將所言為真，那麼對家康來說，戰爭已不過是一場野外劇，其進展與勝負都在劇本里安排停妥了。

當然，桃配山頂的家康也聽見了槍聲。

從人數看，西軍十余萬，東軍七萬五千有餘，西軍略佔優勢。論及陣形，西軍絕對有利，對東軍幾乎構成了包圍的陣形。從紙上作戰來看，可以說開戰前就註定三成必勝。

「剛才聽到了火槍聲，槍聲停了，證明長槍拚殺開始了。」

現今的家康卻像換了個人。

「這場大霧，讓人很無奈呀。」

源吾當即抓過韁繩，策馬下山馳去。

「去看一下先鋒交戰的場面！」

家康高興地說。渥美源吾並非「使番」，但老於世故，讓他當間諜，會幹得出類拔萃。

連直政這樣老練之士，瞬間都出了一身冷汗。此刻，一名虎背熊腰的騎馬武士衝破濃霧出現眼前，手持一九-九-藏-書柄鉤形長槍刺來，

直政親率三十騎，一路陪同，開始霧中進軍。

（果真能按照劇本的情節發展嗎？）

「不愧是個老於世故的人。」

此時，東軍有的步兵部隊在濃霧中進逼敵軍。這是一支三百人許的小部隊，其一馬當先的行動，包括家康在內，東軍誰也不知曉。

風給戰場帶來了變化。霧氣開始流動，漸漸可以看見雙方人馬和一片旌旗了。

緊接著，家康的命令化為螺號聲。強勁的號角聲幾乎吹散了霧氣，撲向眼底的關原，在空氣中回蕩，宣告開戰。

「笨蛋！」

「屬下認為，交戰已經開始了。主上趕快出馬吧。」

然後德川軍主力三萬人，站在草地上齊聲吶喊。

家康知道源吾的報告純是謊言，並非來自觀察敵情的結果。然而，所謂「應當湧上去」，說明形勢大好，對鼓勵開戰前的士氣大有效果。

「這是大將的初陣，若如此滯留後方，最終會未見戰鬥，交戰就已經落幕了。大將理應一馬當先，觀看打頭陣的將士們如何奮力衝殺。」

這是家康的擔憂。諸事在揭開蓋子觀看前都不知其真相。

正則大喊，命令擂響戰鼓，全軍開始戰鬥。不僅如此，正則還飛身上馬。

「源吾在呀。」

第三支大軍以德川麾下的本多忠勝為軍團長，佈於家康大本營前方。第四支大軍以池田輝政為中心，從者有淺野幸長、蜂須賀豐雄、山內一豐、有馬豐氏、中村一榮、小出吉辰、生駒一正、水野清忠。這支大軍控制西軍南宮山陣地，死死釘在此地。

是家康的馬夫，老人名曰「縋り（sugari）」，字怎麼寫，連他本人也不知道。

家康詢問左右，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然而，左右沉默，皆歪首猜度。

第二支大軍以細川忠興為主將，配以稻葉貞通、寺澤廣高、一柳直盛、戶川達安等武將。這支大軍面對石田三成陣地，橫向大面積鋪開。黑田長政部隊帶有一種游擊性質，位於第二支大軍最右側，擺出了衝擊石田三成陣地的架勢。

這槍聲，成了關原戰場最早響起的槍聲。

「啐！」

「為何說謊？」